1997年12月17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梅江边的传奇
李钟声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首奏鸣曲,那么,故乡也许就是最能拨动你情感琴弦的重要一章了。
此刻,我又站在故乡梅江之畔的大堤上。
这是一条新建的堤。在我早年的记忆中,这里完全是城外一处被人遗忘的杂草丛生的荒堤坡。如今,梅城扩大了,这条新修的江堤成了山城的一条金腰带。
关于这条堤,梅州市委书记谢强华后来告诉笔者,它由广东宝丽华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投资修建。市政府没花一分钱,转眼多了一条沿江大道。它又是防洪与城建结合的样板,国家城建、水利部门的领导前来视察后,给予高度评价并向各地推广。
这条名为“沿江金岸”的大堤,长二点二公里,投入四千多万元。经过半年时间的日夜施工,开挖和砌了数十万土石方,还将淤塞河道的积沙回填到锅型的堤内荒滩上。如今,一条刀切般整齐笔直的大堤,终于矗立在江边。二十四米宽的堤面,平展展地伸向远方。靠江边的八米宽人行道路面,清一色砌上白色防滑瓷片;齐腰高的不锈钢护栏;每隔二十米还有一座伸出水面的观景台……这一切,宛如置身于公园里一般。
  一
在省城广州人的心目中,梅江和梅县都是遥远的。因为她们坐落在遥远粤东的山间。
但如果你有机会作一次梅县之行,也许很快就会改变这一印象。如果你乘坐波音飞机早上七时从广州起飞,只经过三十五分钟的飞行,机翼下,那美丽的梅城就隐隐在望了。
一下飞机,在通往市区的路上是华侨城。那里有一座香港花园远近闻名。这也是由宝丽华公司投资的梅州规模最大的高级住宅区。已开发了三十多万平方米,有住户上千家。葱葱的路树,婷婷的花草,点缀在一栋又一栋住宅楼间。中心区留有大片空地辟成广场,有喷水池和假山、花园。广场边建有大型购物中心。近几年每到春节,公司总经理叶华能都要拨出一笔数目不小的款,在广场上举办迎春花会。每天晚上,还请来电影队免费在广场为住户和远近街坊放电影。
如果驱车出梅城,朝东南不到一个小时,即进入叶帅家乡雁洋的山间。公路逶迤,山谷里赫然闪出一片绿油油的梯田,一块巨石耸立其间,上书“雁南飞茶田”。
这是叶华能在山里开发的“三高农业”的样板。但见远近山坡长满了新茶,水泥公路环绕其间;新栽的路树已经披绿;十多栋琉璃瓦别墅已经竣工;游泳池泛着涟漪。接待我们的茶田叶经理说,制茶厂的机器正在加紧安装,下个月将收获第一批春茶。叶经理指着对面正在开发的一面山坡说,那里将引种世界上两千多种茶树,办成全国规模最大的茶树品种大观园。还要建宾馆和茶艺馆。用叶总的话来说是“充分做足茶文化这篇大文章”……
看来,一个集生产、科研和旅游度假于一体的“三高农业”的庄园已经初具规模。自去冬以来,从各地来参观学习旅游的人络绎不绝。用谢强华书记的话来说,这座茶园体现了叶华能的超前意识、服务意识和商品意识。
依约见到了叶华能,是笔者到梅县的第二天的上午。
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在满眼绿涛的茶田一间小屋里,我们作了多次深谈。谈事业,谈理想,谈奋斗的艰辛和人生的苦涩甘甜。
叶华能出生在雁洋镇长教山坳的一个名叫檀树下的小村里。他从小就听老人们说,这里过去长着许多老檀树,是1958年“大跃进”时被砍光的。那天,我们寻访到生养他的山村里的树德楼。乡邻说,那小楼是他在汕头做生意的公公积蓄了一辈子的钱建起来的。
檀树下这小山村世代民风纯朴,孩子们都爱劳动。他同许许多多乡村中长大的孩子一样,体味劳动的艰辛,又磨练了坚韧刚毅的性格。
1971年,叶华能长到十九岁,高中毕业了。他当了民办小学教师。上完课,他爱跟着一位师傅学木匠。
那一年,雁洋公社书记丘志中到长教大队检查工作,见有户人家的几扇屏风做得特别精致,忙问是谁的手艺?有人说是叶华能。
“公社招待所正要做床,请这小鬼来做吧!”丘书记对大队党支部书记说。
就这样,年轻的叶华能在公社一做就是两个月。木工活做好了,他的手艺和工作精神也烙进了丘书记的心里。一天,丘书记问小叶,你是喜欢回去继续教书,还是留在公社?小叶说任领导安排。丘书记说,那你就留下学开车吧。“公社那台破罗马车,还缺一个司机呢!”
机会总会垂青有本领有智慧的人。在70年代初,这司机也是着实令人羡慕的职业。
叶华能今天回想起来,那是一段艰苦而又锻炼人的日子。
  二
80年代的春天到了。梅县山区的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
诞生过叶剑英元帅的雁洋,人都说是一块“福地”:阴那山扼守东南,站在山巅能望到浩渺的南海;灵光寺长年香火不断。这里历代出了不少名人,改革开放后又出了不少企业家,至今日长成了叶华能率领的宝丽华这家令人骄傲的上市公司。
“福地”的说法可能有点玄乎,但叶华能事业的发展和成长,显然与雁洋的环境及他自身的努力有关。在他人生最初的起锚地,公社书记丘志中是引领他出海的水手;后来县委书记黄开龙又成了领他高飞的头雁。民办教师——木匠——司机,以及1981年到自行车零件厂当了采购员,1984年5月任梅州市乡镇企业第一家进城办商场的经理,叶华能一步一步地走向市场经济的大海,学会游泳了。
一条电视机总装配线。仪器仪表前红绿灯闪烁。一块块线路板嵌进黑色机壳的怀里,一台崭新的电视机就这样诞生。检测,贴合格品标签,装箱发运……
叶华能创办的宝声电视机厂在深圳布吉镇吉梅大厦正式投产了。这是1988年元旦。
在此之前,他经营的五洲城商场生意做得很成功,在梅城早已小有名气。到1986年冬,雁洋镇的经济实力也越来越雄劲。当地有个靠种柚发家的“柚王”,在深圳布吉投入六百万元,建起一座吉梅大厦,跟着是做838计算器亏损,吉梅大厦背了一身债务陷入困境。
其时,丘书记已上调,接任的黄开龙书记与叶华能年龄相仿,也是在雁洋土生土长的人。他找叶华能商量,希望寻找到解决的办法。
镇上有困难,叶华能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他安排好五洲城商场的业务,火速赶去布吉考察。刚刚建好的八层大厦有八千多平方米,处在特区的窗口,位置这么好,能用来经营什么呢?他一拍脑袋,有了!眼下电视机十分畅销,商场采购员带着现金,等在电视机厂还拿不到货……叶华能也尝过这种等货的滋味。有一次,在重庆一家电视机厂,等呵等呵,每天都到车间转。当时,他还与同行的采购员说,这种黑白电视机除了显像管外,也不见得有多么复杂。要是自己能生产,多好!
他将自己想生产黑白电视机的想法,告诉了黄开龙。黄书记十分赞赏。这时是1987年的中秋节。
于是,他们一边筹钱一边到上海招聘工程师,还一边申办生产许可证,引进生产设备。只经过三个多月,四十三厘米的“南国之花,宝声电视”就摆上了他们商场的货架。
但电视机毕竟不是一个小玩具小摆设,要为广大消费者接受,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叶华能首先在商场公布购买宝声的服务公约:如有质量问题,三个月内负责调换,并实行终身保修。一天,一位老农民送回一台宝声,说是显像管有毛病。经商场维修工检查,该机已被开盖,显像管显然是顾客拿到别的地方维修时弄坏的。维修工说这种情况不能调换。叶华能说,破例换给人家吧,因为肯定是我们的电视机有问题,人家才会拿出去修理。完了,叶华能还发给老人回家的车费。这位老农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件事很快在梅城传为美谈。为此,他们还得过全国消费者委员会颁发的优质服务奖。
这种服务,其实是一种最好的广告。1989年,他们换机的开支还不到两万元,却带来了年产十多万台仍然脱销的效益。宝声电视机占领了南国大面积的农村市场,还有一部分出口。
仅仅一年多,吉梅大厦七百多万元的债务还清了。如今,华侨城又建起了一座醒目的宝声彩电大楼,成为年产五十万台彩色和黑白电视机的生产基地。
1990年,叶华能去了香港,并到泰国去探亲和考察实业。当时,梅州有人说,叶华能远走高飞了,不会回来了,到国外开辟新天地了。
是雁,总会眷恋江南——因为那里有故土的温暖。只一年工夫,这位圆脸盘的壮实的汉子又回到了梅城。
——他在港花了八个月时间,对世界服装潮流的发展作了广泛的调查,决定将法国高级名牌服装的生产引入家乡。
——他开始涉足房地产开发和公路工程建设市场。
了解叶华能的人说,那是因为他的事业心与勤奋精神——他对事业从没有满足的时候。是的,他对事业富有挑战的性格和沉着应战的精神。他敢于向全新的领域开拓,在一张白纸上书写传奇。
但笔者沿着叶华能的足迹研究他的事业后感到,他办实业的选项常常与当地政府的要求和希望相吻合。比如,他开发的香港花园,就很好地配合了梅县新县城的兴建。又比如梅江堤的建设,也促进了市政建设的发展。而他的公路工程公司,实在为改善梅县山区的交通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这并不是说这位企业家不讲经济效益。笔者多次踏勘了他在建的工程和实业,还与他身边的十几位工作人员作了长时间的倾谈,发觉叶华能赚钱也自有其奥妙——那是以第一流的质量第一流的服务第一流的管理第一流的信誉去换取社会回报的现代市场经济观。
1992年叶华能接触过一位美籍华人教授,有一段话使他至今难忘。教授说,一个企业的发展,并不一定能做到一起步就世界第一,但却应该做到首先在当地争当第一。有了这一条,你的企业才会有更好的发展。
  三
叶华能年青时学木匠,培养了他对家具、装修、建筑等行当本能的美的追求。他生长在秀丽的阴那山麓,大山养育了他热爱自然的性格。他不是学园艺出身,但却十分喜爱园艺和重视环境的美。他钟情盆景、路树、怪石、清流。
他的这些审美志趣全部都有意无意地倾注于他的事业和人生的追求之中。
因而,无论是在他开发的物业——华侨城香港花园,还是在他那“三高农业”的示范点——雁南飞茶田,甚至在他的家居、办公室,都能强烈地感受到一股朝气蓬勃的绿意和重视营造环境美的性格。
那一年,叶总带一行人到福建出差。车沿着大埔银江的山间公路前进。忽听叶总叫停车。原来,是山坑下的几块巨石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头高的黄得像打了蜡般的巨石,在山坑里被山洪冲得圆溜溜的,十分叫人喜欢。
叶总不想向前了。他改而进村去找管理区主任,出高价要人将这几块石头卖给他。一行人直忙到第二天,将这几块大石吊上车运回城才高高兴兴地出差去。
叶总的司机小叶告诉我一件事。前些年开发华侨城,叶总提出首先要美化环境,要搞好草坪。但叶总发现,梅县的一些园艺家却不会栽台湾草。那年春,小叶陪叶总去深圳锦绣中华参观,适逢人家在种草。叶总站在旁边看,眼盯盯地琢磨了三个小时。
如今,大埔银江那几块巨石早已站在茶田门口迎客了,绿云似的台湾草也铺满了山坡。叶总的心早融入茶田那一片绿海里。每天上午,他提早回公司处理事务,了解各分公司的业务情况;下午,他喜欢默默地开车上坳头坪。
这茶田,这绿洲,成了他事业的新的支点,是他的一方新的精神家园。
在梅州,叶华能的企业在这里有很高的知名度和威望。省领导谢非、朱森林、黄华华、欧广源等都先后到过这里视察。据说,一些机关干部都愿放下铁饭碗转而加入他公司的行列。
在宝丽华,到处都听到“您好”的亲切问候。不管是对外来的客人,内部的同事,还是接听电话。在这里,让人感受到成功企业的一种融洽文明的氛围。
员工说,这种问候已成习惯了。它不是简单的口头语,它能提醒你对别人的尊重,时时想到自身的责任。
谈到事业与人际交往,叶华能平静而深沉地说出两个字:“真诚”,他说,真诚地做事业,全身心地投入,世界上也许没有什么事做不成。而真诚地待人,取别人之长,你身边就会有用不完的人才。
这正如一位西方经济学家说的,领导者的才能就在于发现下属的才能,使下属更有才能。
他身边有一位助手杨清文副总经理,有棱角,有个性。当今社会上有的人不喜欢用有个性的人。叶华能却不然。他不仅赏识杨清文的个性,更重用他的才干,叫杨总负责房地产开发。杨清文对笔者说,在叶总身边工作,培养了自信、勇气和负责精神,磨练了一颗真诚的心。
在叶总的办公室,我见到一个操西北口音的年轻人:广告部经理宁远喜。他是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生,到这里将近两年了。是前年秋天,叶总在深圳人才招聘会上见到他,与他交谈了一宿,第二天,小伙子就跟着叶总回了梅县。笔者问他大老远来到梅县山区工作感觉如何?他说,山区只是地理位置上的字眼。朝阳总是最先照耀山峦。宝丽华人的思维和眼光不浅!
这次在梅城采访,我曾多次沿着梅江往返于梅城与雁洋之间。梅水迢迢,五指峰高——我见到这片土地上到处都写着这位企业家对故乡的情意。
——自1989年他事业有成起,他每年都无偿地捐出一笔钱,帮助家乡修水库、水渠,筑拦水坝,修村道,建风雨亭。他还为管理区建了办事处、图书室和文化中心。
——他出钱买来树种,帮村里绿化了周围几面山。
——他出钱买水管,使全村二百户人家用上了自来水。
——他为山村建起了电视差转台。他历年来向梅州市山区小学赠送了数千台电视机。
——他捐资五十万元扩建叶帅纪念馆;又捐二十万元,支持修建剑英大桥。
——他出资为雁洋镇改建办公大楼和宿舍。
——每年教师节,他都要拨出几十万元,慰问市县镇的部分学校教师,八年来从未间断。
有人粗粗算过一笔账:以上捐款总计约达二千一百多万元。
前两年,市县提出要将梅城通往叶帅故居的二十多公里路铺上水泥。叶华能马上响应,出来垫付了七千一百万元,与梅雁集团一起完成了这件好事。
对来访的记者,叶华能一再要求不要提这些。“我是梅州市荣誉市民、市政协常委。我做的一点小事,那是向梅州许多爱乡的侨商学的。”
是的,在梅州,像叶华能这样热心为父老乡亲办事的港胞侨商,的确很多。他们诚挚谦和地和故乡人民一起,描画着故乡的新图。
完成了对叶华能先生的采访准备离开梅州的前夜,我又来到嘉应桥头,漫步在那条沿江金岸上。只几天工夫,堤面上的花槽已铺上了塘泥,看来很快就要种上花草。莲花状的路灯已经竖好;水泥路面看来也将很快动工。两岸灯火明灭,梅城变得更美。我凭栏望着滔滔东流的江水,仿佛又听到关于一位筑堤人的故事和他事业的传奇……
再见了——梅江——母亲河,愿您哺育出更多像叶华能这样的儿女!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开拓者的足迹

  春城绿意
张昆华
当城市的高楼逐渐向四周扩展,那五彩的田园和青碧的森林便慢慢萎缩。而一旦大自然生态环境被迫离人们远去或不断消失,我们的心灵世界也就会随之萎缩。难道这不正是现代人类和人类生存所面临的一个严峻课题吗?
对于曾经唱过“烟囱像森林”赞歌的我们,这种悲剧意识却又是那么地姗姗来迟,在萌生之后又常常处于无奈状态。无法摧毁那些已经镇压了古树、小草、野花、溪流和吞没了鸟窝、燕巢、蜻蜓、萤火虫的高楼大厦,便孕育了城市人难以解脱的精神痛苦。
这就是被水泥和钢筋禁锢的世界内悄悄流行的属于城市的一种特有的病态痛苦。
于是人们向往大自然,呼唤城市的绿色生态,渴求窗外的绿色视野。顺应人们的这种渴求,城市住宅建设者开始注意建设楼房间的绿色地带。被誉为春城的昆明市盘龙江畔的江岸住宅小区便是其中的一个典型。
江岸小区因坐落在盘龙江畔而得名。这儿居住着一万户三万五千多人口,可算是昆明市的大型住宅小区。负责实施这个小区的综合开发并承担建后物业管理的单位,就是盘龙房地产开发公司。他们并不是售完房子就不管后事。按小区原来的建设规划只需要修建一条沿江草坪,总投资几十万元就算完工,但他们为了美化社区环境,在不增加住户额外经济负担的情况下,投资四百多万元,把临近小区住宅的一公里多的江岸开拓成绿色长廊,并以树林花卉为特色组成“春曦”、“夏苑”、“秋韵”、“冬趣”四段风景区,使江岸随着季节的变换而显出大自然的特色。这条长廊的地面都用花岗石和广场砖铺就;休憩的坐椅采用名贵的青石制成;整条江岸分布有儿童乐园、绿地、广场、雕塑、书报刊栏、花园苗圃、亭台小品等设施,适宜于不同年龄不同文化层次的居民观赏、消闲和娱乐。记得几年之前我曾到江岸小区访友,那时的盘龙江就像是垃圾和污水的传送带,江岸挤满了破烂的工棚,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污物。人们埋怨说:春城不春。如今放眼望去,江水已开始变清,江岸已成为风光秀丽的园林……
沿着盘龙江岸走去,我发觉冬天里的这条绿色长廊竟然是生机盎然地不分节令开放着各色各样的鲜花。高大的雪松、桉树、杨柳、银桦披戴着满身绿叶;野樱花像一团团火红的云霞;三角梅撑开了一朵朵紫色的小伞;大叶槐的一串串嫩黄色花蕊引来了一群群辛劳的蜜蜂;还有月季、金菊、一串红、海棠花都在争先恐后地闪耀着各自的光彩。
沿江公园里有许多孩子在各种娱乐设施上玩耍,溜滑梯、荡秋千、爬假山,一片笑语喧哗。江边的场地上有二十多位老奶在跳云南花灯舞。
紧靠江岸的一排老桉树下,有人在舞剑,有人在打太极拳……
我与一位怀抱小孙女的老人攀谈起来。他告诉我:“刚搬来小区那阵,扎实的难啦!”
原来老人是曾长期在西双版纳做边疆民族工作的退休干部。由于女儿大学毕业后分配在昆明当医生,他与老伴便迁居省城,在江岸小区买了一套住宅以安度晚年。谁知事与愿违,住到大城市虽然与女儿近了,但却离他所热爱的边疆村寨远了。没有了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看不到在林中枝头歌唱的小鸟,也没有温暖的小河让他洗澡游泳,更听不到傣家人那节奏欢快的象脚鼓的响声了。由于外部环境是一幢幢高楼,空间和地面都挤得满满当当的,小区显得又脏又乱,人们退缩在窝里,只顾装修自家的居室,这样粉那样漆,这样砖那样板,再加上窗外的防盗笼和门外的防盗门,使人就像坐牢一样囚禁在家里,左邻右舍也互不相识、互不信任、互不往来。久而久之,虽身在豪华居室,却反而感到浑身不自在、不舒服,病痛也多了起来。女儿诊断父亲患了老年忧郁症,吃什么药都不大起作用。
后来,江岸清理出来,逐步建设起这条绿色的长廊。小区有了人与人相识相聚相谈相乐的场所,人们走出了封闭的门户,觉得天地宽广了,老人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病也似乎好多了。
通过这位老人的亲身感受,我不禁觉得人的生存家园应当是小的居室家园和大的社区环境家园、物业家园和精神家园的和谐统一。因此,城市住宅建设一定要留有余地、留有空间,以利于环境的美化。因为美的环境,会照亮人们的心灵,陶冶人的高尚情操。它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沿着盘龙江岸,我走着想着。此时,虽是冬季,我却从人们明亮的目光和愉悦的表情上,读到了一行行关于春天的诗,于是我看到了城市绿色的希望,看到了春城将会变成名副其实的春城。
(作者单位:云南省作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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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江心洲
——一个童话
高晓声
二十五年前(1972年)我到过江心洲。想不到竟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
别看长江水流急,江心依然有绿洲。这样的绿洲在长江下游有一串,其中很多都叫江心洲。我这里说的是武进境内得胜河口东侧江面上的那一块。
衔接长江的得胜河口,当年百万大军横渡长江,冲在最前面的渡江第一船就是在这里靠岸的。后来它一直往返长江南北(魏村镇和七圩之间),普度众生。每次往返,中途都在江心洲西端停靠,方便乘客。我这个生长在江南鱼米之乡的人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竟立刻就被她的富饶和美丽倾倒了。
我曾去江心洲是因为认识了冷计章。那时候他是江心洲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青年,奉命来参加我们五人小组到崇明学习人工栽培银耳的技术。因为江心洲盛产栽培银耳的优质培养基——枫杨树枝,学会了技术他们那儿将来可能成为银耳培养基地。崇明参观回来以后,冷计章主动来同我合作。他住到我们厂里来,利用我们厂的设备一面帮我做事、学习技术,一面可以得到培育银耳的生产用种。至于我们工厂将来培养银耳需用的枫杨树枝,他自然一口承诺帮助在他的家乡收购了。
为此我才跟他上了江心洲。
江心洲同我家乡一比,这里美丽极了,丰富极了。这片四千亩左右的狭长地块,被江水左护右拥地环抱着,铺天盖地的黄,中心嵌了一块碧绿油油的翡翠,惹起人满眼的新鲜。那绿色从长满芦苇和杞柳的外沿连片成圈往里绿,愈绿愈浓,一直绿到布满树林和修篁的圩岸上,便隆起如一座绿色的围城。圩岸外这一圈宽阔的滩地,就占了江心洲面积的一半两千亩。长江水满或涨潮时,滩地沉入水里,冬季水浅和落潮时,滩地才会出水。水力使它不断移动,西头顶着上水,岸土不断坍塌,东头水流稍缓,滩头又在不断长出来,所以既不能沿边打圩,也不能截流造田种粮食,只能种些不登大雅之堂、不入国家计划的芦苇和杨柳。祖祖辈辈的经验是只有向大自然让出这一大片土地,才能使圩岸牢固,才能保住江心洲的核心——那能栽稻麦的两千亩土地。但每次到计章家去,总见他们全家大小六七口人在忙忙碌碌搞各种各样的副业。后来才知道家家如此。照冷的说法,圩岸里面的粮田虽然是他们的主业,却远远不及圩岸外那些滩地出息大,而且花工不多;芦苇和杞柳,只花些收割的工夫,一亩收十多担,不入国家计划,都上自由市场出售,贵得同米价差不多;虽说是集体的,其实一样增加了社员的收入。还有很大一部分不直接出售,作为原材料分给社员织成芦扉、芦笆。杞柳能编的东西就更多了,大到箩筐,小到花篮都行,巧手还能编出出口的工艺品来。编好以后,大队就按原先讲定的价格用现金收购,社员这一项的收入往往就同全年在生产队做到的工分值差不多。此外还有许多纯粹是家庭做的副业收入……
一晃又过了十八年,这期间我只去过江心洲一次,冷计章也难得有信息来,只知道他已经进玻璃厂工作了;其他了无所知。想去看看,懒不上劲。但往事历历,常在念中。最近乘回家乡之便,特意绕道去了一趟。总以为改革开放十多年来,江心洲在原先那种经济实力雄厚的基础上,会出现崭新的面貌来。但一踏上江心洲的圩岸,我立刻觉得这儿缺少生气,人哪,房子哪,甚至树木、庄稼哪,都灰溜溜地低垂着头。我心头也忽然涌起一股伤感悲闷的情绪,不禁愕然。但我很快就醒悟过来,我明白了:这儿一切如旧,一切如旧。很难看到改革开放出现的新气象。过去,它不同于一般,现在也不同于一般,这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我的伤感首先是从冷计章身上染过来的,他多大了?这个小伙子已经变得这样老!连肩背都开始佝偻,胡子长得老长。他住的还是原来那一字排开的三间平房,家中陈设同从前完全一样,没有什么新置的家具,连餐桌都还是很老式很粗糙的,这一切把主人的情形说得比语言更加清楚。我不禁叹了一口气说:“江心洲这些年怎么啦?”冷计章似乎早就想过这类问题,他随口回答道:不好。我们不会办工厂。要想搞别的,又没有办法。捕鱼捉虾虽然随时可干,但捕捞的人太多产量愈来愈少。从前他们首先夸耀的芦苇和杞柳,现在命运也不佳。芦苇,这是七十年代需要量很大的建筑材料,卖价一贯不低。谁知人心不古,富则思变,现在富裕地区造房子都用钢筋水泥,谁还要芦扉、芦笆呢。时代的触须无所不及,丝丝缕缕都摆脱不了它的影响,江心洲的桃树几乎都砍掉了,因为品种不好;人们的口味一提高,不但卖不出价钱,而且难卖。连竹林都衰败了,因为原来用竹子做的生活用具被塑料制品替代了。说实在话,江心洲的副业已经是强弩之末,当地居民的心头笼罩着败落的感觉。
也许谁也不会忘记他们,江心洲这两年来流传着几种改天换地的消息。有一则消息说要在这儿建港,已经测量过了,一共可以建六个深水码头。如果建起来,江心洲的土地就没有农田了;大大小小一共二千三百个人都能做事也不够用,再也不用愁。
看着这么浩大的工程,等着它,等着它……是不是又会出现另一种惰性呢!
离开江心洲以后,我常常想起这些事。总觉得江心洲给我的印象很特别,前前后后都像一个童话。
同我前面介绍过的一样,江心洲确实是很美丽的。在这里办工业成为最大的热门话题的时候,我倒认为这未必就一定是良策。常州市的人总埋怨当地没有风景区,我也总讽喻他们说风景区不会长了脚跑到城里来。现在常州市的开发区已经从城北一直扩展到了长江边,同江心洲只隔着半里宽一条小江,为什么竟想不到可以把这儿开发成一个很好的旅游点呢。也许他们把我这设想也看成是童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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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历时四个月的《开拓者的足迹》征文活动,今日结束。我们将从已发表的近四十篇作品中,评出优秀作品,并给作者以奖励。谢谢广大作者与读者对我们的大力支持。
人民日报文艺部
长岭(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1997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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