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0月4日人民日报 第3版

第3版(国际副刊)
专栏:

  三桥耕一与“希望工程”
岳德沉
清明时节雨纷纷,天空飘着沾衣欲湿的细雨。日本友人三桥耕一先生一行4人站在一座抗日战争死难同胞纪念碑前,他的身后便是中国领海最北端的港口——辽宁省东港市。100年前,一场震惊中外的“甲午海战”使小城的名字同这场战争一起载入史册;50年前,侵华日军又在这里导演了一场灭绝人性的“南岗头惨案”,全村男女老幼300多人无一幸免……三桥耕一先生等4人将从日本带来的四株樱花树植在纪念碑前,深情地说:“这四株樱花树代表了我一家四口人的心意,是这里的人们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
50多年前,日本军国主义发动了罪恶的侵华战争,三桥耕一的父母与侵略军一起来到了东北,他的父亲在关东军的一个农场作“劳工头”。心地善良的父亲并不像其他日本“劳工头”那样凶狠残暴,他很同情中国人,并同中国劳工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1945年,日本军国主义宣布无条件投降,那些双手沾满中国劳工鲜血的日本劳工头被埋葬在自掘的坟墓里。而三桥一家,却被中国劳工秘密地“保护”下来。几经辗转,取道朝鲜回国。那时,哥哥三桥泰治刚满两岁,姐姐西村和子4岁,三桥耕一还在娘肚子里呢。从懂事起,父母就经常给他们讲这段故事。中国,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扎下了根,成了他最想去的地方。
为了实现来中国的愿望,他与哥哥三桥泰治在大阪市开办了三桥螺子制作所,拼命地赚钱、攒钱。1994年春,他终于带着父亲的遗愿,飘洋过海来到中国。在中国的几天里,他不断从各种媒介中接触到一个新鲜词:“希望工程”。当他终于弄明白这一名词的含义后,高兴地说:“在日本,你经常能听到这样一句话:‘今天的教育就是十年后的工业!’”他当即表示,要为中国的“希望工程”做点贡献。并提出,最好能到当年受日本侵略者残害最严重的地方,因为,他这次来中国就带有赎罪的性质!
辽宁省教育基金会根据三桥一家人的要求,选择了抚顺和东港。第二天,天刚放亮,三桥耕一先生就带领着儿子三桥胜广来到了距抚顺“万人坑”不远的北台子小学。在这里,他们见到了身残志坚的儿童石振刚,三桥耕一先生听了石振刚顽强拼搏的事迹后,很受感动,当即把他定为自己的特别资助对象。
接着,三桥耕一先生一行又来到了位于鸭绿江口的东港市,直奔“南岗头惨案”的发生地小楼房村。在小楼房小学,他详细了解贫困儿童的情况,诚恳地向陪同的辽宁省教育基金会领导表示,他每年捐款22万日元,至少捐10年,用来资助困难儿童。并邀请北台子小学与小楼房小学各派一名代表去日本访问,全部费用由他支付。
转眼3年过去了,三桥耕一先生再次来到中国东北。与他同来的还有76岁的老母和哥哥三桥泰治、姐姐西村和子。与上次不同,三桥耕一先生这次是以“中国辽宁省儿童日本援助会”会长的名义来华的。
原来,从1994年第一次访华回国后,三桥耕一先生就主动充当起中国“希望工程”的宣传者和组织者,在他的鼓动和影响下,先后有100多名个人和团体加入了援助中国“希望工程”的行列,自发组成了“中国辽宁省儿童日本援助会”。
随着儿童援助会的发展和扩大,会长三桥耕一先生又扩展了援助的对象:在原有两所小学的基础上,新增加了东港市龙山小学、坎子下小学和抚顺市理石寨中心小学、拉古哨乡长山小学,共资助了近200名学生,使这些面临失学的孩子,解除了后顾之忧。三桥耕一先生还同辽宁省教育基金会商定:每年将邀请两名品学兼优的儿童访日,受他援助的学生如果考上大学一切费用由他负担,成绩特别优秀者,他还将负责邀请到日本高等学府深造。
三桥耕一先生和他的“儿童援助会”就是这样用他们的一颗颗爱心,支持着中国的“希望工程”。
站在亲手植下的樱花树前,三桥耕一先生深情地表示:“中国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永远忘不了中国,忘不了中国人民,在我有生之年,我将尽最大努力来帮助中国。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说到这里,他拍了拍儿子三桥胜广的肩头,“还有我的儿子、孙子来继承我的事业,愿中日两国的友好感情能像这樱花一样,常开不败!”(附图片)
三桥耕一先生(左四)与“儿童援助会”成员在受援助小学。


第3版(国际副刊)
专栏:海外游踪

  “火山就是生活”
——埃特纳火山纪行
罗晋标
埃特纳火山东南角的一个火山口又爆发了,电视上那灿烂的火花又把我带回到那月球一般的埃特纳火山……
意大利西西里大区卡塔尼亚省政府不久前首次出版发行了《欧洲的神话埃特纳》一书,并举办了一个大型展览,驻意大利的一批外国记者应邀前往参观。在乘车从卡塔尼亚的埃雷迪亚机场到旅馆的途中,记者问当地陪同马里亚娜女士:卡塔尼亚市离埃特纳火山多远?答曰:我们脚下便是。进入卡塔尼亚市,只见这里建筑的基本色调是灰黑色。导游告诉我们,火山岩是这里基本的建筑材料,不仅结实,而且有保温、隔音的特殊性能。
埃特纳火山在西西里岛的东北角,周长约300公里,占地1600平方公里,海拔3350米,从未停止过活动,熔岩温度达1200摄氏度。大小火山口共有200多个,其中心火山口海拔3323米,直径500米。第一次爆发在公元前475年,迄今已有2470多年的历史。原始人视之为魔鬼,为平息其愤怒而向其祈祷。它曾被视为“擎天柱”,也曾被当作“地狱之口”,天主教的反对者曾被扔进这火山口。卡塔尼亚市曾9次遭毁灭,又在毁灭中获得新生。1991年12月至1993年,东部2420米高处一个火山口,连续喷射了473天,熔岩流最快时速达30公里。自有记录以来,埃特纳火山爆发了500多次,累计造成100万人死亡。仅1971年以来共喷出熔岩7.4亿立方米,占地6.5万公顷,摧毁了兰达佐、拉加尔纳和扎菲拉纳3个镇。
我们的大轿车沿着18号滨海高速公路向北行进,远处可见火山顶上空烟云高挂。道路两旁不时有大片的柑桔园和柠檬园,黄澄澄的果实挂满枝头。半小时后,我们的大轿车在费乌梅费雷多镇出了高速公路,进入120号国家级盘山公路。沿途可见枇杷树、香橙花、阿魏花。偶有一些石块结构的民房,其颜色有暗红、灰、黄等色,导游说,这是由于不同的矿石在熔岩下承受不同的压力和温度而形成的不同色彩。
在皮埃迪蒙特镇(意为“山脚镇”),导游把我们带进了“普罗洛科博物馆”。在博物馆的火山石展室里,陈列有千姿百态的火山石、五光十色的水晶和宝石,还有从火山400米深处取出的岩样。在动物标本室中,我们看到了刺猬、吃着兔子的黄鼠狼、狐狸、蛇、鹰、鹤等埃特纳火山区内的数百种动物的标本。一个小房间集中展出了无数美丽的蝴蝶的标本。还有一个房间里展出了上百种蘑菇标本。在这么高的活火山上竟有如此丰富的动植物资源,令人称奇。为了保护这些自然资源,1988年建立了“埃特纳天然公园”,作为自然保护区,面积5万公顷,包括了20个市镇。
我们乘上大轿车继续上行,道路越来越险。在海拔1810米高处,导游说,真正的火山游览自此开始。从这里再往上行,已没有柏油路,只有松散的火山灰路。我们分乘两辆特制的专用爬火山的奔驰牌面包车,这是一种4轮驱动车,有8个档。颠簸着向上爬行了大约1公里,已是火山荒漠,不见植物了。又往前走了4公里,爬火山车也不能走了。我们踩着火山沙石、积雪往上爬了大概500米远,终于到了1809年喷发的已经熄灭的一个小火山口。站在这个火山口边上,眼前是个直径约70米、深约50米的褐色深渊。环顾四周,一片锥形荒山焦土,有置身月球之感。向西眺望,白皑皑的中心火山口在烟云之中隐约可见。
卡塔尼亚省是西西里生活水平最高的地区,其地区优势是农业和旅游业。这里生产的血橙占意大利全国产量的60%左右,开心果、印度无花果系其特产。只有100万人口的卡塔尼亚省,每年接待50多万游客,这里有全国第四大机场,每年客运达400万人次,同时建设了专门的旅游港,在火山峰巅上还有4200米长的高架索道。“靠火山吃火山”,“火山就是生活”。归途中,我回味着卡塔尼亚省经济发展局局长罗贝尔托·隆巴多的一段谈话,“我们的命运、我们的生活就在于埃特纳火山,这里土地肥沃,我们与火山同在,火山喷发会造成破坏,但西西里人没有说火山坏话的,并不以为它野蛮,而视之为‘坏父亲’,尊重它,人与火山成为具有文化关系的一家人”。


第3版(国际副刊)
专栏:

  心绪一缕入花来
晓慧
尝闻日本花道,但只知其讲究造型美,而未识其花中的情趣。
那一日,日丽风清,在日本驻华大使官邸,观看了日本花道最大流派——“草月流”大师小泽红子的插花表演,才领略到其中的美妙。
“你们好!”红子女士笑眯眯地用一句不太熟练的汉语做了开场。“在中日建交25周年的佳期,我第四次来到中国,非常高兴。”她说着,拿起一枝钢制的花材,解释道,它叫龙须,形状就像要上天的龙,表示吉祥。说话间,一盆姹紫嫣红华丽而不失轩昂之气的插花作品便呈现在了眼前,在座的宾客都会心地笑了。我私下诧异,原本只是女红之作的插花,竟也可融入这般壮阔的含意。
“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都可以插花。这就是我们‘草月流’派的宗旨。”红子女士摆出了3只中国传统的龙纹青花瓷茶杯,说道:“5年前我第一次来中国做表演,用这样的茶杯一连喝了7杯中国茶,我太喜欢这茶杯了,这可能是因为日中两国的文化十分接近吧。我知道,日本的花道和佛教一样是从中国传来的,又以日本独特的风格得到了发展。于是,我就想到用茶杯做花器,来创作插花。”她选来优雅的夜来香和高贵的郁金香,一会儿便完成了一组以3只茶杯做底的插花造型,恬淡儒雅之气不让文人雅士。我不由得想到,平时若将少许花色点染于书斋,不仅可添些生气,读书时,清馨之气袅袅于前,还可多一分幽谷馨兰的意境。
走神之间,一只紫铜火锅端上了台面,一把“勿忘我”、几枝红玫瑰、碧绿的生菜上坐两只鸡蛋,再加一串葡萄、两个苹果……有趣可爱的搭配赢得了一阵掌声与笑声。这个插花作品太奇妙了,它把锅台灶边那些油脂麻花、烟熏火燎的联想一下子变得美丽起来。家中请客时,摆上这样一个插花,不仅美观大方,还浓郁了生活的气氛。这时,我突然若有所悟,其实每个人都有很多机会,可以把繁杂琐碎的日常生活营造得温馨有趣一些。怪不得日本的家庭主妇们虽终日操持家务,却能个个温文尔雅,想必是得了这花道修炼的好处。
耳听红子女士轻声细语讲述着花的故事,眼观她纤手翻飞变幻出形神各异的鲜花“盆景”,时间已悄然溜走。大师的表演进入了尾声,她说道:“我第一次来中国就在秋天,北京的秋天风景那么美,人又那么好,让我简直舍不得走。所以我要插一个秋天的美景。”这回,她调用了许多名贵艳丽的花材:珍珠美、米兰、百合、佛掌、泰国兰……当一盆色彩淳厚象征秋天收获的大型插花作品完成时,小泽大师的插花表演,就像一台交响乐在激昂辉煌的乐章中骤然收住,而美丽的余韵却在观众的心里荡漾开来。
日本插花历史悠久,早在6世纪由中国传入,在14世纪—16世纪发展成一门艺术。它曾经有非常严格的清规戒律,只为少数人享用。本世纪中叶新创建的“草月流”派,打破传统上对插花环境、花器、花材的限制,强调个性的发挥。由此,它像绘画、雕塑一样,使越来越多的人将自己的缕缕心绪尽情地融进这花的艺术中来。也许,正是因受了许许多多插花人心曲的津润,日本的插花艺术得以不断地丰富与发展起来。小泽红子大师从4岁起就学习插花,她不仅以出神入化的娴熟技艺带给人美的享受,她作品中丰富的意境还给人以生活的启迪。当我问她,她在作品中之所以表现出对生活对自然美那么深厚的爱,是否因为她生活中充满了幸福?她说:我想,一个人,无论他有什么样的经历,都有权利追求美,就像梵高创作了如此美丽的向日葵一样。我记起她对“草月”两字的解释:月,代表日月星辰,代表宇宙,草,代表生气勃勃的自然。是啊,插花,正是有灵性的人在茫茫宇宙与生机勃勃的自然之间,对美的再认识与再创造。


第3版(国际副刊)
专栏:

  卢森堡陵园遐思
钱黎明文陆宏敖摄影
汽车进入蜿蜒起伏的丘陵地带。这里地处卢森堡南部,土地肥沃,森林茂密,溪谷环绕,首都卢森堡城就坐落在不远的低坡上。匆匆领略了这个山间小国的秀色,我们直奔城郊二次大战盟军阵亡将士的陵园,美国四星上将巴顿的灵柩也掩埋于此。
陵园在一片幽静的茂林中,入口处除了几枝盛开的白色樱花树,并无特别装饰,但一踏入陵园内的甬道,游人的心境立刻被一股异常的气氛所笼罩。在两边浓密的绿树映衬下,一座宽5米、高10米的玉白色大理石纪念碑兀立在甬道前方开阔的草坪中央,碑的下方镌刻着金色的“1941—1945”和几行英文解说文字。纪念碑旁边还立着一道石壁,上面绘着一幅军事图表,几十个用朱红色和黑色区分的指向不同方向的箭头,显示出当年欧洲战场上的风云变幻。
我们尚未细看石壁上的图表,几乎所有的目光被纪念碑左侧的一幕壮景所吸引:在苍松翠林的环拥中,成千上万个雪白的十字架在广阔的草坪上井然排列,组成了一幅极为壮观的画面。乍一看,那是列队的士兵,那是即将出征的部队正在举行誓师大会。凝神屏息,除了微风的低语,一切却是那样的寂静。发生在半个多世纪前的那场大战毕竟离我们远去,但历史留在了大地上,它无法抹去更无法令人忘却。
沿着陵园中间的小径,我们缓步向前。这里几小时前下过一场阵雨,整个陵园显得格外葱郁、清丽。小径中间有人工筑起的小水池,池内流水淙淙,仿佛在为长眠两旁的阵亡者弹奏着美妙的乐曲。一排排朴素无华的十字架,自东向西略呈弧形状排列,每排前后间距约2米。置身其间,无论从哪一个视角去看,每个十字架的后面都会延伸出由无数个同样姿势的十字架排列起来的漂亮的线条,这一道道因视角不同所形成的不同的线条,在翠绿色的大地上织成了撼人魂魄的图案。呵,战争是那样的残酷,而为和平而牺牲的人们又是那样的美丽。这雪白的十字架正是凝集了人世间这种残酷而悲壮的美丽。
当我从陵园深处折回时,目光触到了白色十字架背面的小字,我的心随之收紧了:
“20,18,17,……”
“1944.9,1944.12,1945.2,……”
这些如旭日初升的年轻人,在闯过了一次又一次死亡线之后,在战争将要结束、父老乡亲等着他们回家团聚的时候,却被罪恶的子弹击中永远地倒下了。“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面对这一颗颗无法唤醒的英灵,我真切地感到生命是那样的宝贵,生活又是这样的美好,可是这些本该与我们一样享受灿烂人生的战士,却如流星划过长空,瞬间陨落消失了。挽歌在耳际隐隐响起,天地忽然苍凉,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
在这近万名阵亡者当中,有6000名是巴顿将军麾下的美国第三集团军的将士。作为一军之帅,巴顿的十字架立在陵墓最前面的中间,他身边土岗上插着一面迎风招展的美国星条旗。巴顿的十字架做得比这里其他所有十字架略微高大一些,当然也只是仅此特殊而已。他那近乎“无字碑”的十字架背后也只有两行必不可少的字——“乔治.S.巴顿/第三集团军上将,军号02605”——没有歌功颂德的碑文,但历史已为他写好了墓志铭。当年他曾率领部下横扫欧洲战场,率先突破了德军的莱茵河防线,加快了战争结束的进程,使英国名将蒙哥马利不得不对美军刮目相视……遗憾的是,巴顿尽管身经百战、出生入死,却不是死于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而是死于战争胜利结束不久的一次车祸中。他未曾听到凯旋时民众的雷鸣般欢呼,命运让他在这一刻到来之前撒手而去,了却了他在战场上未曾实现的心愿:“一个职业军人的适当归宿是在最后一战中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而干净利索地死去。”巴顿死后没有像有些美国将军那样遗体安葬在华盛顿的国家公墓里,而是遵照他的遗愿,与自己的部下真正生死与共,一起长眠在曾经浴血战斗过的卢森堡的土地上。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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