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0月31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花儿”开在天地间
赵丽宏
“花儿”本是心上的话,
不唱是由不得自家;
刀刀儿拿来头割下,
不死还是这个唱法。
这是一首西北“花儿”的歌词。悠扬跌宕的旋律,高亢激越而略带伤感的意韵,无论歌词还是曲调,都能紧紧揪住听者的心。在甘肃临夏地区,山民们放开喉咙在山野中高歌时,四野应和,群山共鸣,天地间激荡着一片不屈不挠的心声。在民歌中出现这样的歌词,想必曾有过不准老百姓唱歌的时代,这是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声音。劳动者心中的歌唱,有谁能阻挡呢?第一次为我唱这首“花儿”的,是年轻的东乡族自治县县长马如麒。马县长戴着眼镜,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像个书生,然而高原的阳光将他的脸膛儿晒成紫红色,这是城里的书生永远也不可能有的粗犷健康之色。马县长并没有生就歌星的嗓子,但这不妨碍他用歌声倾吐心中的激情。他唱的这首“花儿”,使我全身心都受到震荡,我相信,任何人听到他唱这样的“花儿”,都会难以忘怀。这歌声,使我对东乡族的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个能唱出这样的歌声的民族,是怎样一个民族?他们生活的环境,一定和他们唱的“花儿”一样,会叫人流连忘返。
是回荡在天地间的“花儿”把我引向东乡人的故乡。我在一位甘肃友人的陪同下,从临夏市乘吉普车去东乡族自治县。汽车在曲折的山路上盘旋而上,沿途的景色使我吃惊。扑面而来的,是干裂的黄土,绿色在这里变得非常吝啬。我在汽车上远眺东乡人的家园,只见那一道高峻的山梁横在天边,山梁上到处裸露着干涩的黄土,那是黄土高原特有的色彩。被烈日和大风烘烤了千百年,这黄土山梁中的水分似乎已经蒸发殆尽。有人说,东乡族是“生活在地球裸露的肋骨上”。用“地球裸露的肋骨”来形容东乡县的地貌,非常形象。这样贫瘠的土地,东乡人如何赖以生存?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东乡人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六七个世纪,他们就像在荒山上扎根的树林,在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成长繁衍着,没有任何力量能把他们从这块土地上赶走。我发现,在干裂的山地上,也有斑驳的绿色,东乡人奇迹般地在水贵如油的黄土地上种植庄稼,放牧羊群,建设村镇。毫无疑问,一个在荒山上扎根定居的民族,必定是一个坚忍顽强的民族。东乡族的历史,非常有意思,他们的祖先,大多是撒尔塔人。十二、十三世纪,中亚一带信仰伊斯兰教的人,被统称为撒尔塔人。据《蒙古秘史》载,十三世纪初,成吉思汗“征撒尔塔兀勒凡七年”,大量的撒尔塔人被“签发”东迁,部分屯戍河州东乡,这些军人后来被元世祖下令由军户变为民户,遂在东乡定居下来。他们和当地的回族、汉族和少量的蒙古族逐渐融和成一个新的民族。直到现在,在一部分东乡人的眉宇之间,仍能看到他们祖先的影子。在公路边,我见到几个东乡族的老人,他们留着大胡子,长着高鼻梁,凹眼窝,蓝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沉着柔和的目光。被这样的目光凝视着,我的思绪似乎飞回到遥远的古代,眼前仿佛出现了车马人群在山道上艰难跋涉的景象。今天,还有谁能描绘当年大迁徙的景象呢?一个来自远方的民族,竟能在这片贫瘠的山地上扎下根,并且世代相继,繁衍壮大,生生不息地绽开出绚烂的生命之花,这实在令人惊叹。在他们放声高歌的“花儿”中,我能依稀探寻到他们精神的家园和生命的轨迹。
东乡族自治县的县城坐落在高高的锁南坝山的山脊上。这座山,是全国地理坐标的中心点。县城的楼房依山而建,一条小街随山脊腾挪起伏,两边的房屋也显得曲折错落,非同一般。县政府在临街的一片狭长坡地上,狭长的院子里只见几排简陋的土平房,看不到一幢楼房。和很多沿海地区县政府办公楼相比,这样的县政府只能用“寒酸”两个字来形容。然而坐在县长办公室里的马如麒却坦然而自信。他一边热情地为我沏茶,一边如数家珍地向我介绍着东乡族的风土人情。他并不讳言东乡县的贫瘠和穷困,但他坚信未来,“将来,我们这里一定会摆脱贫困和落后!”我问他如何才能摆脱贫穷和落后,他略一思索,答道:“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头一件要紧的事情,是要抓好教育。一个没有文化的民族,不会是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他很具体地谈了县政府关于投资办学、发展教育的很多打算,看来,他的想法不是纸上谈兵。他也谈了如何发展农业和副业,兴办工业的计划,最后的话题,落到了如何改变东乡山区干旱少水的自然面貌。
“快了,用不了多久,水就会流到我们山上来。”他微笑着,目光眺望着窗外,似乎看到了清泉在荒山上涌动。然而我觉得这样的想法如同梦呓,地上的水怎么可能流到山上来?
“这是真的!”他的脸上漾动着兴奋的光芒,“东乡人梦里想的事情,就要变成现实了。有一条空中水渠,正在飞越太子山,架到我们东乡的山梁上来。”
马如麒讲的不是神话,而是真实的故事。为了改善东乡的自然条件,国家投资二亿元人民币,正在修建一条长四十多公里的高山水渠,把太子山麓的水引向东乡,清凉的泉水即将从天而降,浇湿干裂了千万年的黄土高坡。这样一条空中渠道,是怎样一个规模巨大的工程?我无法想象。然而这条渠道将给东乡人带来什么,我却可以想见。有了水的滋润,土会变肥,山会变绿,花会盛开,鸟会唱歌,人心中愁云也会消散……
从县政府的院子里出来时,已经落日西沉。马县长把我们带到一位名叫马友德的东乡族老人家里。在这位东乡老人的家中,我感受到了东乡人的纯朴和热情。我们被当做尊贵的客人,坐在铺着羊毛花毯的炕头。马友德老人和他的五个儿子和一个孙子站在炕前,轮流为我们沏茶,送水果,端点心,上菜……主人们在忙碌,我们却坐在炕上又吃又喝,我感到不安,马县长笑着说,这是东乡人招待客人的规矩。马友德老人说,这个村子里,还是第一次来上海的客人,他们不能怠慢远方的朋友。这时,从窗外传来清真寺晚祷的钟声。
离开东乡县城时,已是深夜,马县长亲自送我们下山。东乡的山梁被夜色笼罩,汽车在山路上盘旋而下,什么也看不见,车灯像两把雪亮的剑,划破了山间的黑暗。风在山谷里回旋,也许是我的幻觉,风声中仿佛夹带着流水的声响,不知是山下黄河的涛声,还是正在沿着高山水渠汹涌而来的太子河水的喧哗……
在朦胧的风声和水声里,很清晰地传来了歌声,这是一个东乡人在山上唱“花儿”:
“远看黄河是一条线,
近看黄河是海边……”


第12版(副刊)
专栏:开拓者的足迹

  平凡苍生
陈玄珠
从北京朝外十里堡北里过往的行人,总会看见路边有一补鞋摊子,夏避树荫里,冬遮塑料布挡风御寒。摊前常有男女老少来此光顾,气氛和谐。在街头驳杂的色彩中,它似一处亮景。
一个星期天,我正好有皮鞋要补,抱着看看其手艺的意思,去找这位师傅。他叫海国政,已三十五岁了。海师傅从街对面走过来。因腿残,走路时,双腿后倾,且明显比上身短,然而他却尽力挺胸、抬头,清瘦的脸上,神情不卑不亢。面对这位残疾人,我不禁生出些敬意来。
海师傅接过我的鞋,操起工具准备干活。我急忙盯着他说:“师傅,这皮鞋外面上线不好看,也不结实吧?”海师傅只是抬头看我一眼,语气平和地回答:“皮子贴在鞋里面就行了。”
海师傅细心缝补好鞋,我又看又摸,其针线细密,里外都结实,穿上脚还真看不出痕迹来。付钱时,我想凭他这双瘦削的手,竟做出这般精细的活来,可能收得多吧。结果,收费很少。
此后,我从这里经过,更注意这鞋摊了。一天下午,我路过时,看到一顾客来取鞋,歉意地对师傅说:“对不起,忘带钱了,下次路过时给。”师傅递上补好的鞋,随和地应答:“行,你走吧。”我看海师傅老实厚道,竟不怕被人欺骗,就好奇地跟他聊起来。
海师傅是安徽无为县农民,家里排行老三,三岁时患小儿麻痹症,家贫无钱医治,拖延下来,就成了今天的模样。行动不便的海师傅,十岁时就立志自学补鞋手艺;十五岁即挑着担子下乡,磨练闯荡;十八岁走出家门,到外地摆摊修鞋谋生。来北京已有五年多。
刚出门那几年,海师傅因仅读过三年小学,文化太低,不会算账,没少受人欺负。因而,他下决心自学文化,买了本学生字典,见生字就查,遇难点就找人求教,坚持了十年。他今天不但能看报,写简单的字据、便条,还会算账记事了。现在他补鞋用的机器,是他从收破烂的摊上花十五元买回后,自己动手修好的。
我听了海师傅的谋生、自学的艰难经历,想想那些在街头、车站等处伸手乞讨的健康人,两下一对比,心里不由感想颇多:真是人与人不一样。我深感身有残疾的海师傅,并不比正常人矮小。
此后,我又去补了几次鞋,对海师傅的鞋摊也熟了些;我常见他在修鞋后跟、补底面时,无论裁皮、涂胶、粘贴和上钉,都一丝不苟,老少无欺。海师傅常说,来补鞋的,全是工薪阶层、打工者和贫困的居民,给顾客修好一双鞋,再穿两年,他们就能省下几个钱来干别的事。现在老百姓的生活虽然都好了,但也不容易。在物欲膨胀的今天,这些话从他口里平直、自然地说出来,这也许正是他自己在外谋生的体验吧,在将心比心的温馨里,透出苍生的几许善良与淳厚。
俗话说,善有善报。海师傅似乎应了这句话。他的妻子小潘给我讲了他俩相识的传奇故事。
那是六年前,海师傅在江苏省江浦县郊区摆摊。一天傍晚,他收拾鞋摊准备回家时,发现地上有一个钱包,便顺手拾起来,等候失主多时,无人来寻。翌日,他照常按时来此摆摊,看见一位老大娘急匆匆地沿路东瞅西瞧。海师傅主动问老大娘是否丢了东西。老大娘着急地说,钱包丢了,里面有六十多元及一些票据、证明,那是媳妇的。海师傅一听,便拿出钱包来,老大娘一看,里面分文不少,东西全在,千谢万谢地说:“你是个好人呵,可靠。”老大娘得知海师傅还是单身汉,就把自己的远房侄女小潘介绍给她,两人一见面,彼此都满意。
海师傅的住处,在郊外一个荒凉的院子里,仅六平方米的小屋,狭小无窗,可见其清贫与窘迫。它最大的好处是不漏雨。这样简陋的房子,月租金一百二十元,我着实为海师傅不平。可他反而说,出门在外,这就不错了。那口气那表情极为平淡,唯有双眼蕴含着真诚。看得出,海师傅对人生的品味已达到一种淡泊的境界。
到北京五年来,海师傅说他遇上许多好人;摊位周围的邻居、住户,人情味很浓,对他诸多关心、照顾;摆摊虽然累点,可花自己挣来的血汗钱,心里也坦然踏实。因海师傅的回头顾客多,他每月除房租外,省吃俭用尚有点节余。
海师傅笑眯眯地说,北京人厚道、热情。他曾接母亲来北京住了一段时间,还去天安门广场拍照、游览了哩! (作者单位:农民日报社)


第12版(副刊)
专栏:

  漫步圆明新园
万振环
早就听说珠海市建了个圆明新园,近日有机会前往一游,大开眼界,不禁大为赞赏。
我觉得,圆明新园的建成,极好地圆了亿万炎黄子孙希冀重睹名园风采的梦。凡到过北京的人,大概都去游览过圆明园,那是一片惨不忍睹的废墟!它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铁证!人们在愤怒过后又会在想:这圆明园原先的样子是怎样的呢?谁也不知道。未免留下遗憾离开这里。而现在参观了圆明新园,很大程度上可以使你看到当年辉煌壮丽的圆明园,如诗如画的圆明园!
圆明新园坐落于该市九洲大道石林山下,占地一点三九平方公里,是以北京圆明园焚烧前的建筑为原稿,按一比一的比例恢复当年圆明园中部分景观的风貌,并结合现代旅游景点的特色,赋予了新的内涵。
圆明新园的建筑,主要分为中国明清古典式皇家园林建筑、江南园林及西洋古典式建筑三大类。当你从正门走进园内,便可看见几幢气势宏伟的皇家宫殿,依次为:“正大光明”,这是皇帝朝会听政之所,是清时紫禁城外又一政治中心;“九洲清晏”,这是帝后寝宫;“蓬岛瑶台”,这是根据传说中的海上三神山蓬莱、方丈、瀛洲的仙境而造,是皇帝观看龙舟比赛之所;“方壶胜境”,这是寺庙园林,内陈二千多尊佛像。这些建筑,运用宫殿式彩绘和多色调琉璃瓦盖顶,以及精美的庭院小品和室内装饰,再现了当年圆明园的辉煌风貌。
四大宫殿的后面是一面碧波荡漾的大湖,名曰“福海”。水面面积约有五百二十余亩,东西、南北各宽五六百米,为全园中心,也是全园最大的湖,故称为“海”。环湖建筑极富江南园林特色,互不雷同。伫立湖岸眺望,但见亭台楼阁,绿树掩映,杨柳依依,婀娜多姿,游船画舫在水中徐徐游弋,令人宛若置身于仙境之中。
西洋式建筑分布在圆明新园的西面。精美的雕塑,古罗马喷泉,哥特式的建筑,既有当年清代帝王对西方文化兼容的遗风,又适应了现代人广泛猎奇的心理需要。
圆明园为清代御苑,其基址为明代皇亲国戚的故园遗址。1725年,雍正即位第三年,开始扩建圆明园,增建殿堂和楼阁,作为听政之所。乾隆即位后,将其六次巡游江南时所见的名胜仿置园中。后又经过嘉庆、道光、咸丰三朝的增修,前后经历了一百五十年,终于建成了“圆明园”、“长春园”、“万春园”三个主要部分。因“圆明园”建置最早,规模最大,又是外朝内寝区,所以习惯上将三园统称为“圆明园”。圆明园多采取神话传说中的仙宫幻境,或仿历代著名山水画中的深山幽谷,或采江南绮丽多姿的名园胜景,还兼取了西欧古典宫廷建筑的精华,成为当世罕见的无比瑰丽的“万园之园”。
对于这样一座无与伦比的美丽的园林,竟在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中,被英法联军疯狂掠夺后,放一把火将它化为灰烬!这是中国人民的奇耻大辱,也是对人类文明的野蛮毁灭!法国著名作家雨果,1861年11月在复巴特勒上尉的信中,曾经怒斥英法军队侵略中国、劫掠和焚毁圆明园的罪行:“在世界的一隅,存在着人类的一大奇迹,这个奇迹就是圆明园。”“这一奇迹现已荡然无存。有一天,两个强盗闯进了圆明园。一个强盗大肆掠劫,另一个强盗纵火焚烧。从他们的行为来看,胜利者也可能是强盗。一场对圆明园的空前洗劫开始了,两个征服者平分赃物。真是丰功伟绩,天赐的横财!两个胜利者一个装满了他的口袋,另一个看见了,就塞满了他的箱子。然后,他们手挽着手,哈哈大笑着回到了欧洲。这就是这两个强盗的历史。在历史面前,这两个强盗一个叫法国,另一个叫英国。”无数珠宝被抢走了,无比美丽的建筑被毁灭了!中华民族蒙受一场空前的灾难和耻辱。在经历过一百多年的苦难之后,中华民族已经傲然屹立于世界的东方,香港这块鸦片战争的失地,也终于在今年回到了祖国的怀抱。这一切生动地说明:祖国强大了,帝国主义就不敢欺侮我们。过去受人宰割摆布的日子,早已如一江春水向东流!
雨后新晴,天空如水洗一般的明净。我漫步在湖岸的青石路上,但见半山的亭台楼宇和如烟垂柳在水中现出美丽的倒影。扮演清代帝王宫女的演员们正在龙船上载歌载舞。一群少女正在水边用饲料逗弄金鱼,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我发现每一个游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惬意的笑容。我理解这笑的含意。由于圆明新园在主要方面已经恢复了圆明园的原貌,它使我们了解到当年的圆明园是个什么样子,为何会被焚毁掉?这样,就不能不激发起我们对帝国主义的憎恨,对祖国的无比热爱,从而增强对振兴中华的决心和勇气。


第12版(副刊)
专栏:

  佛语
杨闻宇
乐山市东侧,凌云山与乌尤山并列,这里是沫水、青衣江、岷江汇流之处,水势湍急,天地间一派清幽气色。战国时,蜀郡守李冰治水,在此二山之间开凿衢道,分划水势,以缓解行舟之险,于是,造成了形如犀牛的乌尤山孤峰卓立,人们誉之为“青衣别岛”。与青衣别岛对峙的凌云山,有大佛临江端坐。大佛侧后的半山腰,筑了一座轩敞大器的“碧津楼”。清代张船山写过一首诗:“凌云西岸古嘉州,江水潺潺绕郭流;绿影一堆漂不去,推船三面看乌尤。”我疑心,诗作正是在这碧津楼写成的,别的位置,不可能诱发这么美妙的诗情。
1985年秋,我在碧津楼里参加一个文学笔会,抬眼是九峰拥翠,俯首见千棹归舟,楼柱上的一副金字对联是“雷霆专精锐,冰雪净聪明”。文人、诗人会聚于此,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个个惬意,人人开心。偶尔回首,我发现楼内正中悬有一道红纸标语,墨字斗大,横壁排实,写的是“一九八五年全省塑料凉鞋评比会”。无论什么凉鞋,总与三寸金莲、四寸高跟是同类吧,天府之国大了,为什么选中这出于尘表的碧津楼进行评比呢?会已散而会标犹存,文人们就坐在这会标下高谈阔论,品评诗文,我总觉得不太对味儿。
不管怎么说,凌云山、乐山大佛、乌尤山、乌尤寺与三条相汇的江流亢列成阵,确也别有魅力。七年后的一个秋天,我携着妻子重游嘉州。这次没有公务,自由自在。
秋雨新霁,游客寥寥,茸茸草树拥翠溅红。上上下下,曲径如梯,涛声在耳,步移景换,我与她游罢数里长的临江栈道,又登上了碧津楼。眼前三江浪白,波漩水涌,耸立于对面的乌尤山,正给人以“绿影一堆漂不去”的岿然之感。凭栏远眺,我俩看扑面浮动的悠悠白云,看远处铺天盖地卷过来的雪水,也伸长脖子俯看千仞足下苇叶似的捕鱼之舟……饱享眼福之后,便一前一后步出碧津楼,依着陡崖石磴朝东北方向斜斜上行。走不多远,左侧山崖上推出一片青葱盎然的芭蕉林。盯着蕉林里空出的一方石壁,我那妻子微仰着头,轻轻吟出四个字来:“风雨乱弹(dàn)!”我感到诧异,便顺着她的目光寻上去,那空余处青苔漫漶,却能清晰地看出壁上是刻着龙飞凤舞的“风雨乱弹”的几个字。我皱住眉头,心里纳闷:风雨骤至,铜钱大的雨点打在硕大如伞的芭蕉叶上,“砰砰”乱响,或许是有点“枪弹”攒射的意味儿——这几个苍苔已封的刻字,又怎么会出自荷枪兵士之手呢?妻子已走到前边去了,只见她回过头倏地瞄了我这个书呆子一眼,闪吐一下舌头,脸颊飞红,低头一溜风地朝前赶去。我情知有异,前移几步,仍仰头瞅着壁上,那“风雨乱弹”的“弹”字的最后一笔蜿蜒如蛇似地蹿了过去,又缀出一个青苔半掩的字儿:“琴”。这分明是“风雨乱弹(tán)琴”嘛!我禁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时候,我忽然记起七年前召开于碧津楼的那个文学笔会了。会上曾听到这样一桩琐谈:有一位为人忠厚的作家,比我年长,山东黄县人,他的本名叫“单丕艮”。有一次,大约是上医院就诊罢,放下挂号证排队,他坐在边上静等护士挨个儿呼名唤姓。等了好久,只见那位漂亮的护士小姐捏着一页挂号证脆声呼唤:“单(dān)不良!单不良!谁是单不良?!”将单(shàn)念成单(dān),丕字底下去掉一横,艮字顶上添加一点,这是叫谁?直惊得单丕艮老先生目瞪口呆,半天不敢吭声。
往昔今朝,如三江水一样交汇于我的脑海。当前社会,高科技迅猛发展,而人们的文化水平,进步依然迟缓,年轻人工作时,多数又毛毛草草,不管是光天化日的大街上,还是灯红酒绿的宴席上,弄假成真、以假充真、将错就错、以俗侮雅的“洋相”,还出得少吗?
与这等社会风气相比,我的妻子游览途中偶一失慎,念个别字,有什么可羞惭、内疚的呢?妻子自己觉得愧对山水名胜,愧对巍峨大佛,这反而透露出她那求真尚美的天性。
乐山大佛头与山齐,脚踏大江,通高七十一米,是全世界最大的石刻佛像之一。佛,本意为“觉者”。这一天发生于妻子身上的惭恧小事,仿佛是觉行圆满的大佛在暗示尘世:人类原本是自然之子。山水美景乃自然界的杰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离开烦嚣万状的闹市,摆脱物欲横流的高楼大厦,到青山绿水之间去走一走,换换空气,不知不觉地可以净化、也可以启迪被尘俗污染了的性灵,至少从某个方面,能适度地归真返璞,恢复生命的主旨与本能。
倘是有缘,我俩要再游乐山,瞻仰大佛。


第12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猫太”
邓高如
人们经常用来挖苦人的一句话:外国的月亮也比中国圆?
其实,土与洋只是相对的。在外国人眼里,我们认为很土的,他们可能认为是很洋的;同样,在我们有些人眼里,外国人觉得土得掉渣了,我们可能认为洋得正够味道哩!
顺手拈来一例:某女士去欧洲旅游,羡慕人家金发披肩,极富浪漫色彩,便去美容院打算把一头乌丝染成金发。快动手了,猛然想起,自己的护照上还是黑发哩,倘若发色一变,出海关、登飞机,正身误验,岂不糟糕。其时,正有一金发女孩对美容师说:“请将我的头发染成黑色,像这位阿姨的黑发那样漂亮!”在这洋妞眼里,中国人的黑发竟无与伦比地潇洒多姿,油光可鉴。
几年前,曾陪一法国女记者午餐。餐前,我们考虑到客人的身份和用酒习惯,便准备了法国著名的葡萄酒“莱雅城堡”。谁知客人见后耸耸肩,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我要‘猫太’!”一时听不明白,待要细问。翻译就说:“她要茅台酒。”我们改换茅台后,她还是连连摇头说:“我要北京‘猫太’。贵州‘猫太’太普通了!”北京何来茅台?翻译询问后笑着说:“她要的是北京‘二锅头’。”原来,这位洋记者把中国的白酒都叫“猫太”。她从北京来成都时,喝过二锅头,感到味道很不错。加之二锅头在法国恐怕很难喝上,到中国才算开了这类烈性老白干的“洋荤”,于是,痛痛快快喝了二锅头。二锅头老白干,在中国算不算酒类之国粹,我不敢断言,但在这位洋记者心中,它早已胜过了本国的莱雅城堡。


第12版(副刊)
专栏:

  大地书讯
●王佑江、卢家俊、冯建军主编的《塑造灵魂的“三百工程”》已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该书对一百本优秀图书、一百部影视片、一百首歌曲导读和鉴赏,是对青少年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好材料。(文艺)
●李青松的生态报告文学集《遥远的虎啸》近日已由中国和平出版社出版发行。(罗大全)
●荟萃了华夏乡土文学精品的《中国乡土文学大系》近日由农村读物出版社出版,全书分为现代卷、当代卷,共三百四十万字。
●刘上洋的散文随笔集《在前人已有答案的地方》,最近由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本书选有作者的散文、随笔、杂文、报告文学作品五十余篇。(余)


第12版(副刊)
专栏:

  大型电视专题片《三峡颂》将播映
由北京电视台、北京长江三峡传播发展公司联合摄制的大型电视专题片《三峡颂》,最近将在北京电视台播映。
《三峡颂》共分八集,通过翔实的资料和生动的画面向人们展示了三峡的历史、现实与未来,中华民族的荣辱兴衰;围绕三峡工程,从政治、经济、文化、历史、环境、移民等诸多方面进行阐述和论证。该片既有历史的追溯,又有文化的外延;既有专家的论证,又有哲理的阐释。每一集,都从一个新的角度切入,充分展现中华民族实施这项跨世纪的伟大工程的深远战略意义和重大现实意义。
(德颖)


第12版(副刊)
专栏:

书法   张德林


第12版(副刊)
专栏:

明月松间照(中国画) 苗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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