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6月24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文件·报告·回忆录)
专栏:

  李先念同志与陕南人民情谊深
张文健
李先念同志与陕南人民在革命斗争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从1932年冬先念同志所在的红四方面军转至陕西南部地区创建革命根据地,直到1992年先念同志与世长辞,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先念同志与陕南人民心心相印。他们像亲朋好友一样,以各种方式一直保持着亲密的来往。
谈陕南一往情深
1984年秋天,李先念同志以国家主席身份出访罗马尼亚和南斯拉夫后,途经西安停留休息了几天。一到这里就像有股魔力,驱走了他出国十几天的疲劳。他兴奋不已,滔滔不绝地讲他两度在陕南的战斗经历,讲他与陕南人民的深情厚谊。并反复询问陕南现在的情况。他说,我两次战斗在陕南,与陕南人民有着特殊的感情。1932年冬,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主力撤出鄂豫皖革命根据地西征,途经鄂豫陕交界处的南化塘时,与敌军进行了一场激战,四方面军冲破敌人的堵截,来到陕南地区。在子午镇战斗中我右大腿中弹,在当地群众的帮助下,我养好了伤,恢复了健康。至今那颗子弹还嵌在我的大腿骨上。1946年6月,我率部从中原根据地突围时,于7月17日再次进抵南化塘时,又遭到了埋伏在此地和玉皇山一带的敌军胡宗南部的阻击。我军与敌军展开了顽强搏斗,摧垮了敌人的防线,突出重围。8月初,我们的部队经过艰苦转战与在陕南艰苦斗争的游击队会合,如虎添翼,在当地人民群众的支持下,根据党中央的指示,创建了豫鄂陕革命根据地。在艰难困苦的革命战争年代,陕南人民支援了我们,养育了我们。
共创陕南根据地
1946年6月下旬,李先念率中原主力一部向川陕方向突围,经艰苦征战,于7月初进入陕南地区。一到陕南,他就派人四处寻找在当地坚持斗争的游击队。7月23日部队到达商南县白鲁础时,见到前来接应的陕南游击队第三大队分队长刘山同志,李先念如见亲人,一把将刘山拉到跟前坐下,向他问了陕南游击队的情况和游击队领导人巩德芳的所在地。他高兴地给刘山讲了中原突围与全国革命形势,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日记本,把里面夹着的毛主席像拿出一张送给刘山。他说,这是毛主席1935年长征到陕北时照的,希望你跟着毛主席将革命进行到底,并指示立即从各部队抽出一些机枪、步枪和子弹交给刘山,作为见面礼。刘山心里很感动,想起他当初起事时,只有一支枪,有时为夺敌人一支枪,要付出几条命。这一下得到这么多枪,足够装备三个排。他高兴地表示,李司令员对陕南游击队关怀备至,对发展陕南武装斗争,给了极大的支持;自己同司令员走的是一条道儿,有这么多人马,革命准能成功。从此,他们开始了共创豫鄂陕革命根据地的斗争。
李先念于7月29日,在丹凤县花园岭油房坊会见了中共陕南工委书记、陕南游击队政委王力同志。一见面犹如故友重逢,王力说,中央早已通知我们迎接你们,终于把你们盼来啦。陕南游击队下辖三个大队,两个独立大队,共1000余人。李先念听了很高兴。他说突围部队到了陕南,找到了陕南工委,找到了游击队,就像回到了家,有了立足之地。并说,我们要使陕南武装斗争尽快地发展起来,创造较大地区的游击根据地。
李先念率领的突围部队与巩德芳率领的陕南游击队于8月2日在留仙坪胜利会师。李先念与巩德芳等人会面后,互致问候,并通报了有关的情况。接着商讨了合编部队,组建豫鄂陕边区,开展游击战争,建设根据地等重大问题。
8月3日,李先念主持中原局会议部署创建豫鄂陕根据地,开展游击战争的问题。初步确定分三个军分区,并委派了各个军分区的负责人。在会上李先念作了重要讲话,他指出:敌人对这个地区的统治很残酷,但兵力不足;人民群众普遍反对国民党的反动统治;这里地形很好,山多林密,有利于打游击。并强调要认真贯彻中央指示,将部队以营团为单位化整为零,分散发动群众,打击民团小部队,建立根据地。
依靠党组织,扎根人民中
李先念与王力、巩德芳会合时,即派陕南游击队参谋韩彬山去山阳县中村、银花地区,联系当地党组织、游击队与中原突围部队配合建立基层政权。随后,三分区政委方正平率部至中村一带活动。群众一见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来了,欢欣鼓舞,夹道欢迎,青年学生写标语传消息,成年积极分子自动为部队筹粮,乡保人员也纷纷向我靠拢,迅速建立了银花、中村等六个乡政权。原国民党中村乡乡长席学孔率部投诚,随即被任命为山阳县副县长,他积极为部队筹粮,解决了部队吃粮困难。郧商县委动员妇女组织起来,为部队缝棉衣,做军鞋,还办了一个被服厂,一个月时间赶制了近千套棉衣。商山县筹集了80多万斤粮食。方正平将此情况报告中央。毛主席亲自批示:“速将银花经验通知一切部队照办,愈快愈好,迅速建立根据地。”
在党中央、毛主席的领导下,建设豫鄂陕边区的工作进展顺利。至9月底,全边区已建立了4个地委和军分区,17个县委(工委)和县政府(或办事处),数10个区乡党委和政府。这块根据地,南抵汉水,与鄂西北根据地相连;北达陇海线,与太岳解放区相通;东接伏牛山,可进出中原解放区;西逼长安,直接威胁胡宗南的统治中心。
住在“风水先生”家
李先念在陕南期间,主要是在以留仙坪、封地沟和北宽坪为中心的第二军分区活动。部队化整为零打游击去了,他带一支精干的小队伍,出没在农村山寨,“实施隐密指挥”。他以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胆略和不畏艰险的革命精神,翻山越岭,战斗在丹江南北。
巩德芳为李先念安排生活和开会事宜,西北局派来的民运科长刘庚陪他一起行动,作较长路途的转移时,由二分区副司令员薛兴军带部队负责护送。为了安全,住地经常变换,房东都是巩德芳精心挑选的,都能做到方便生活,方便工作,安全可靠。
李先念在陕南的第一个房东是按照巩德芳事先的安排,住在小王沟张孝仑家。
张孝仑自幼念过私塾,知书达理,以行善而闻名乡里,后又做“风水先生”,巩德芳闹起革命,杀掉恶人也教育了这位“善人”。他对巩德芳说:“我吃斋念经,看风水,行好事,想为穷人积福行善,但是穷人越听话,越受欺压。你领兵一打,打出了穷人的天下。我看我这行善,还不如跟着你干。”巩德芳说:“那你给咱当留仙坪副保长吧。”张孝仑说:“保长归国民党,我不干。”巩德芳解释道:“你明里支应国民党,暗地为咱干。”张孝仑就这样当起了副保长。有次敌人来留仙坪逮捕了游击队骨干蔡兴运,张孝仑挺身作保,使蔡得到释放。由于他的特殊身份和同共产党的特殊关系,巩德芳把李先念安排住在他家是最合适不过了。
李先念住进张孝仑家后,心情比突围路上好多了。但是自6月下旬突围一个多月以后,一直处在紧张激烈的征战环境中,积劳成疾,尤其是他的胃病越来越重了。李先念带病在张孝仑家里召开了几次重要会议,解决了开创根据地的重大问题。那些天,张孝仑为照顾李先念,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与乡保职员交朋友
一天晚上,浓云密布,大山和村庄都被夜幕吞没了。一支十来人的小队伍,用担架把李先念抬到一个小山村的王汉儒家。
王汉儒家住在商县北宽坪镇大河滩村。说是大河滩,实际上是山大林深处的小山村。他祖祖辈辈靠租种土地过日子,到他父亲手里才撑起独门院子,有了吃的,供养他念了几年孔孟的书,稍识了一点文墨,成了乡里一位小有名气的先生。保公所以为他家发了财,有油水可捞,便把他拉去,叫他给买一名“壮丁”。王汉儒说:“我家是家大身虚,哪能出起买壮丁的钱,要出兵,我去就是了。”保公所犯了难:这个人有些文墨,乡里需要他,于是叫他在乡公所当了一名小职员。这一下,王汉儒在乡公所干事,在乡里有了名气。巩德芳也常来他家,让他明里在乡公所好好干,暗地为穷人办些好事,并给他讲共产党的主张。
巩德芳领着担架队叫开了王汉儒的门,对汉儒说:“咱们掌柜的(对人的尊称)身体不大好,想安排在你家休息几天。”“行啊!”汉儒满口答应,忙把众人迎进屋里,要家里人烧火做饭,饭后,把“掌柜的”安置在上房最东边那间僻静的房子里,支起宽宽的木板床,挂起蚊帐,让李先念休息。其余的同志睡在他家伙房里,他依老巩的吩咐,去门前松林里放哨。
松林里很静。明月蓝天,松涛阵阵。他心里豁然一亮:老巩是游击队的“掌柜的”,这个老巩的“掌柜的”,高高的个子,两眼炯炯有神,却不说多少话,是一位稳重而深思的人,能管老巩,跟着那么多护兵,定是个大官。
天亮以后,老巩派人接哨,王汉儒回家一进门,只见老巩的“掌柜的”早已起床,衣着整洁,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一见王汉儒进来,便微笑着用湖北口音道:“掌柜的,辛苦了。”“不辛苦。”
李先念开始向王汉儒调查了:“你在国民党里干差事,又给我们共产党办事,哪个党好啊!”“共产党好。”王汉儒响亮地回答。“为什么哟?”“共产党为穷人办事。”李先念对王汉儒的回答是满意的。他还进一步讲道:“国民党是为极少数人办事的,压迫剥削广大老百姓,世界上没有劳苦大众怎么行。大凡吃的、穿的、住的、用的,没有一样不是他们双手创造的。可是,他们眼前还吃不饱,穿不暖,受苦受难!”他又问道:“你说是种田人日子好,还是乡长日子过得好?”王汉儒经这一问,心里骤然一动,想起一长串衣衫褴褛为乡公所缴粮的人,以及绳索捆绑的壮丁,心里一阵酸楚。
“莫要忘记老百姓!”这是王汉儒这个乡公所的小职员第一次听到一个大“掌柜的”说的话,它像一盏明灯,把心儿照亮了。
一天傍晚,老巩领着“掌柜的”就要走了,王汉儒依依不舍,“掌柜的”从一个战士手里拿过一只竹子编的,上下四个格子,很精致的菜盒,对王汉儒说:“你把这个竹盒子留下,作个纪念吧!”王汉儒一时激动得不知怎么办,愣在了那里,这时站在一旁的老巩提醒了一句:“首长叫你留下,你就留下吧!”王汉儒这才双手接过菜盒,视为瑰宝。事后他才知道老巩的“掌柜的”是李先念将军。他对那个竹菜盒备加爱护,珍藏了40多年,那精美的竹盒一直伴随着他对李先念美好的回忆。
在累华山寨主家养病
巩德芳为了给李先念治病,把他安排在北宽坪镇国民党民团团总姚吉乔家里。姚吉乔家住累华山寨,当地群众称姚吉乔为累华山寨寨主,但姚吉乔的儿子姚恩慈却是中共地下党员,是巩德芳手下的一个队长。姚老先生成了巩德芳的挚友。他们就把李先念的住处安排在姚吉乔住的累华山寨玉皇庙里。
累华山寨位于商县北宽坪镇东二三里处。寨子建在一座大石山上,居高临下,视野广阔,只有一条羊肠小路,行走艰难,抬上担架就更困难了。十几个战士前拉后推,左右护着,把李先念平安地送到寨子里。刘庚陪同李先念住在寨子庙内,外面一切活动由姚吉乔担任。
住了几天,姚老先生觉得住在寨子里,上下太困难,就医很不方便,又把李先念秘密地转移到附近李家沟王洞里家。白天在王洞里家休息治病,晚上就同刘庚住在对门看庄稼的茅棚里。当地有个王世贤,半农半医,姚吉乔请他给李先念看病。姚吉乔介绍说:“这是当地一个医生,是请来给你看病的。”病人点点头,说声“谢谢!”医生看见病人穿一身蓝粗布衣服,农民打扮,心中起疑,姚老先生介绍的病人,怎么会是个农民呢?但他又不便多问,诊脉后说“是胃病”,开罢药方便离开了。
李先念和刘庚夜晚在茅棚里也颇有情趣。他俩围着火聊天,天上地下,古今中外,无所不谈。时间晚了,刘庚就说,你是病人,睡吧,他俩总是在说说笑笑中打起呼噜。
刘庚因受西北局委派,负责保卫先念的安全,常常是先念睡着后,他就“过电影”。他回想:李先念对陕南地下党、游击队和人民无比地信任,他把自己作为陕南人民中的一员。从外表看,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高高的个子,一身粗布便装,因身体瘦弱,衣服显得有些宽大,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开会时就拿个小凳子坐在会场中间,认真听大家发言,和游击队员同桌吃饭,同屋休息,有时还以幽默而巧妙的话语,逗得人们哄然大笑;行军时,同战士有说有笑。他是一个既伟大又平凡的人。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有的群众知道了王洞里家住的是巩德芳的“掌柜的”,虽然不知道是谁,也不问,只向姚吉乔提出:你的客人身体虚弱,需要营养,我们送一些吃的可不可以?姚吉乔说:“可以!”群众很快送来了两只鸡、50多个鸡蛋、20公斤大米和一些青菜,表示了陕南人民的心意。
由于敌情的变化和工作的需要,李先念不断转移住地,他在陕南有许多这样的至交和房东。他和陕南人民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积极开展统战工作
李先念在实际斗争中非常注意把所遇到的问题经过调查研究,概括为指导思想,作为实践的指南。他这次来到陕南,发现巩德芳、王力他们很重视统战工作,在国民党政府和军队中有不少关系和朋友;在基层,有不少“两面政权”,明里支应国民党,暗地里跟着共产党干。9月3日,李先念根据陕南“一些地方武装不逃,找我们接头”等情况向中央报告说“所以不逃,是因为不肯离开他们的老地方”,“恐还包含着陕西人民反对胡宗南的情绪在内”,“要团结全陕西人民反对胡宗南,团结十七路军军人反对胡宗南。”
毛主席对此极为重视,亲自将报告改为中央指示,下发给李先念、任质斌、文建武,将抬头“毛主席”改为“李任文”,将“先念来电说”改为“你们来电说”,“在团结全陕西人民反对胡宗南”旁加了着重点,进一步明确了扩大统一战线的政策。
李先念、任质斌、文建武接到毛主席的这一指示后非常高兴。他们马上传达布置,要求各部队,认真执行毛主席的指示,积极开展统战工作,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打击敌人。
李先念经常活动的二分区,本来就重视统一战线工作,学习毛主席的指示后更加积极行动起来。他们利用各种关系给敌伪有关人员写信,派人联络,召开名人和开明绅士座谈会,宣传我党的统一战线政策。在具体工作中采取了区别对待办法,对思想进步、倾向于我者,教育争取为我服务。如“北霸天”周寿娃统治着大荆、腰市、黑龙口一带,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有的同志主张拔掉这个钉子。但是,周寿娃派人来想和我们谈判。李先念说:“人以信为本。想和我们谈判就不要打了,我们要多争取一些人,少打一点子弹。”经派人两次与其谈话,双方达成互不侵犯协议,周部不少士兵,在我党的感召下向我投诚,后来有的还担任了我根据地的区长和游击队队长。瘦家河保长黄帮损、周元章也被教育争取过来,成为我乡政权的乡长。
李先念亲自指导二分区正规军与游击队团结战斗,军队与群众团结友爱,成了当时豫鄂陕边区的模范。二分区二十二支队转战蓝田,进军渭南,威逼西安,破坏陇海铁路,牵制敌军进攻延安的兵力,震慑敌人,战绩卓著,受到中央军委“传令嘉奖”。蓝田县伪县长被撤职,县参议会向上峰报告说:“蓝城若陷,省垣如何安枕?”渭南、华县也急求省府派国军,保护陇海铁路,控制县城。我军民团结战斗,搞得敌人日益孤立,惶恐不安。
眷眷之情难舍难分
在先念同志直接领导下,创建陕南革命根据地的工作,取得了可喜的进展,但先念同志的病体却未能康复,且有日益恶化之势。党中央要先念同志速到延安治疗养息,决定由汪锋同志接替他的工作。李先念与来接替他工作的汪锋同志商量后,决定于9月24日在封地沟召开豫鄂陕边区党委扩大会议,正式宣布成立豫鄂陕边区党委及豫鄂陕军区。团以上干部和机关干部都到了会。李先念在会上作了重要报告。他讲了全国各个战场的形势,讲了9月12日延安《解放日报》以《蒋军必败》为题发表的社论,这个社论给中原突围部队以极大的鼓舞。讲了在陕南建设根据地的重要战略意义和有利条件。并对根据地的建设作了具体指示。李先念同志向与会人员介绍说,汪锋同志熟悉这里的情况,他有对敌斗争的经验,有领导部队打仗和做地方工作的才能。然后,他鼓励大家说,我们要像陕南的柳树,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而且根深叶茂,能抵挡住洪水侵袭;要像杨树那样,不管风吹雨打,腰总是直的,顶天立地。
这次山中盛会,也是欢迎汪锋和送别李先念的大会。不过当时知道李先念奉命回延安的人很少。巩德芳和刘庚是少数知情者中的两个人。他们俩的心情都很矛盾:同李先念朝夕相处两个月,无话不说,受益匪浅,真舍不得他离去;但看他那病弱的身体,在这里再硬撑下去非垮不可;再说党中央要他回延安,定有重要任务。这样也就想通了。
对于李先念北上延安的事,汪锋等同志经过反复商量,作出了周密的安排,包括安全、治病和生活照顾等,都通过地下党、游击队和统战关系做了妥善布置。李先念走时,汪锋送了一程又一程。巩德芳、刘庚一直送到根据地边界,他们请先念同志保重身体,先念请他们按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坚持下去。刘庚同先念告别时,要把一件旧毛衣还给他。他俩在一起住时,有天起床,窗外吹来一股冷风,先念正准备穿衣,手停下来,把毛衣穿在了刘庚身上。刘庚推让,先念诙谐地说:“穿在你的身上,我也不冷了。”现在刘庚要把毛衣还给他。先念又诙谐地说:“这是战友送的毛衣,虽然破还有一点意义,你就留下吧。”刘庚收回毛衣,并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1984年秋天,在西安休息时,李先念对我说:当时,我的身体不争气,党中央再三催促,不然,我实在不愿离开部队,离开陕南人民。
李先念的好友巩德芳,因积劳成疾,于1947年3月23日与世长辞。不久,敌人进入陕南时,将其头颅割下来“示众”,并杀害了他全家6口人。因为张孝仑家是李先念与巩德芳会师时住过的地方,敌人恨之入骨,枪杀了张孝仑之后,还踢死了他一岁半的孩子。对巩德芳、张孝仑家属的遇害,李先念得知后悲痛万分。
李先念1983年8月,在《纪念巩德芳同志》一文中写到,每当想起1946年中原突围的艰难岁月,就想到他。他给我们转战到陕南的中原军区部队很大的鼓舞和教育,为我们树立了很好的学习榜样。
1984年4月3日,李先念在北京接见商洛地委副书记、专员周述武一行,谈起陕南时说:“那里的党坚强得很,不仅有党,还有武装,有政权,干什么都是党员带头,敌人的组织里边好多是党员当头哩。”可见,李先念同志对陕南人民的印象是多么深刻。
1992年李先念逝世前的一个月,他在医院里接见中国扶贫基金会的领导同志时,又一次提到了陕南人民。他深情地说,陕南人民真好啊!中原突围后我们到了那里,生活非常困难,他们把猪娃子杀给我们吃,没有他们的支持,革命是不可能胜利的。他指示说,我们一定要把老区的经济建设搞上去,让人民都富裕起来。
李先念经常给身边工作人员讲陕南人民对革命的贡献,讲陕南人民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讲陕南人民对他的厚爱,讲陕南人民现在的生活还不富裕。他的教育使我牢记心中,总想把他对陕南人民的怀念,转告给陕南人民。现在趁纪念中原突围50周年之际,让我们一起回顾李先念同陕南人民共同战斗的情景,怀念这位故去的伟人,弘扬热爱人民的精神。


第11版(文件·报告·回忆录)
专栏:

  五十年后识斯人
——缅怀高天同志
李克林
高天逝世快两年了。他逝世后,在《高天纪念文集》里和《中华英才》等报刊上,在朋友和亲属们的回忆和怀念里,高天往日的一切和我对他的印象重合起来,我越来越深切地认识到,他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党的统战工作的英才,一个多么值得永远纪念的好人!我想写写我所了解的高天,这愿望使我又一次拿起了笔。高天和我可以说是拐弯朋友。他的夫人宋黎野是我开封女师的同班好友,1936年毕业后各奔东西,还常通信,“七七”事变后失去联系,我一直不知她在哪儿。1950年春,我们人民日报社进城刚一年多,一天,突然有人找我,带来一封信。那熟悉的字迹,带给我意外的惊喜,是黎野的信。带信人就是她的爱人高天,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高天当时是应文化界老前辈胡愈之的邀请来京筹办《光明日报》的。不久黎野也来京。两家经常来往,常常一起带小孩子去公园。我们谈孩子谈家常,高很少参加。高常上夜班,到他家也很少见面。“文革”开始,高天这个《光明日报》的“二把手”被打成“头号走资派”、“大特务”,遭到残酷的批斗,连他十几岁的小儿子也被拉出来斗。我们两口子也挨斗,不过批斗的程度比高天挨的斗“文明”多多了。当时,我坚信一条:我的朋友和朋友的爱人,决不会是坏人,决不可能干坏事。
我被“解放”后,曾到他家暂时栖身的新文化街那个破房子里去看他们,高天身上沾着脏土,还在带病“劳改”。这些曾在国统区出生入死的人,“文革”中的遭遇比根据地来的同志更为悲惨。高还是比较坚强的。凭着对党的坚定的信念,高天终于熬到了完全平反。历史是公正的。
1978年,正当光明日报社要恢复高天副总编职务之际,中共中央统战部应史良、胡愈之、萨空了的联名申请,调高天到民盟工作。就此高天离开了他为之奋斗近半个世纪的新闻生涯。改行从政虽非所愿,但高天一贯服从组织,很快到了民盟。连总结一下他前半生的笔耕成果的机会也没有,以致成为终生遗憾。
高天是民盟一个资深盟员。1948年在香港曾任民盟港九支部负责人,并在那里参加过由沈钧儒主持的民盟一届三中全会。高天到民盟中央后,历经史良、胡愈之、楚图南、费孝通等几位主席,协助他们重建民盟,自己也由委员、秘书长直到常务副主席。他在民盟工作16年,直到去世在工作岗位上。
“文革”以后民盟重建初期,任务十分艰巨。民盟成员多为高级知识分子,要拨乱反正,落实政策,平反冤假错案,团结这批力量,对国家现代化建设有不可估量的作用。高天在这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他化解矛盾,顶着压力,落实政策,满腔热情,团结同志,不论大事小事,几乎事必躬亲,白天干不完,夜晚接着干,访友谈心,调查研究,真是夜以继日。北京忙不完,还要跑外地。他夫人说,除西藏外几乎全国都跑遍了,哪里问题多他就到哪里。我去他家多次,看到他一进家门,不是接电话,就是打电话,饭凉了也顾不上吃。民盟许多事都要找他,其耐心、细致,真是少见。一次他刚出差回来又要订票外出,说是那里换届选举,问题很多,专等他去解决。
每次在他家,我总想抽空同他谈几句,可他忙成那样,怎好意思?我总在想:高天这人干工作怎么这样投入,这样执著?好像永远不知疲倦,永远不停息地奔波。
无论在民盟自身建设方面,还是在发动盟员参政议政方面,高天的勤奋忘我、任劳任怨的精神,都得到同志们的信任和赞扬;他对同志关心爱护,对自己和家人严格要求,清正廉明。高天是1978年调到民盟中央的,此后还住在光明日报宿舍,房子在五楼。他有心脏病,每天几次上下班爬五楼很吃力,他却从不提什么要求。一次我说,你们还不换换房子?他只是笑笑。当时他已是民盟中央的秘书长,可他从不提自己的困难。后来还是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向费老反映,向有关方面申请,才安排他搬了家。
高天的病与他长期的劳累有关。在发现血液病之后,两年间反反复复,住院出院。开始大家还很乐观,他也很坦然。病情缓解了,医生要他回家休养一段,可他哪里会休养?我建议他每天到附近的玉渊潭去钓钓鱼,换换空气,他只是不在意地笑笑,好像这种生活方式离他太远了。
长时期来我对高天总有个矛盾的印象:看上去风度潇洒,可是那样老成持重;带点诗人气质,可有时又那样古板,像个老夫子;他温文儒雅,可在坚持原则时,又似缺点人情味;他是个“当官的”,可又那样随和平易近人……我经常到他家,见面不少,可是从没长谈过一次。
黎野多次谈到她的家庭琐事:孩子们在饭桌上议论一些事,稍有“出格”,高天就怒加呵斥,有一次甚至摔了筷子。大儿子较早买了辆旧汽车,他很久不让这个儿子进门;当时买录音机的家庭还很少,孩子买了一个放点轻音乐,高天也大发脾气……本来家门之内一点小事,有谁知道?可高天就是不允许。严正、古板到如此程度,真有些不可理解。我听着这些,始而惊讶,继而惊叹:高天这人怎么这样“迂”?有些人在外边道貌岸然,到家又一个样。高天这人却是表里如一、内外无别。
了解了高天过去长期的斗争经历之后,我才懂得他这种思想品格的形成并非偶然。高天少年时代就与党的地下组织接触,1933年在郑州一个小学参加过共青团组织(当时叫CY)。他爱写诗,曾在一些报刊发表过不少诗文,作家魏巍就是他的少年诗友。他又当过编辑记者,联系一批进步青年,对中原新文学起了很大促进作用。抗战开始后,又走进枪林弹雨,当了战地记者,采写过台儿庄大捷、徐州会战等战地通讯,总计有百篇以上。他从医院回家休养那一段时间,曾亲自到北京图书馆去查阅当时国统区的各种报纸,记下目录,并复印了几十篇。他可能想争取时间把自己战争年代的作品结集成册。可惜还没来得及整理,不久他就发病住院。那些复印稿有些字迹模糊不清,无人能辨认,出书有极大困难,这成为高天的终生遗憾!
在高天的战斗经历中,我觉得他生命的光辉不仅仅是在敌人的炮火下,更重要的是在没有硝烟的国统区的思想文化战线上。高天当时还不是共产党员,但他长期在党的指引下行动。抗战开始就在武汉参加了“青年记者协会”,又参加了在周总理的直接领导下由文化界名流胡愈之、范长江创办的国新社(高天也是发起人之一),他团结进步力量,组织文化界名流写稿,传播共产党的声音。在夹缝中战斗,其艰险可想而知。
国民党特务当然没有睡大觉,他们几次把高天列入黑名单,准备逮捕他。他们造谣诬陷,逼迫他写反共声明。在一切无效时就下毒手。紧急关头,总是地下党及时安排高天出走脱险。国新社被封闭后,他在重庆《新蜀报》期间,敌人要抓他,是地下党员徐迈进通知他迅速转移。逃到昆明,在特务又一次要对他下毒手时,是地下党员黄明按照党的安排交给高天一个小纸条,要他快走。他强记下联络地点,机智地把纸条嚼碎吞咽下去,匆匆转移。这次营救,周总理曾派人到昆明去安排。在这些惊心动魄的日子里,他还经受着生离死别的痛苦,第二次出走,他的夫人生孩子刚三天,孤苦伶仃,又是地下党安排人照顾。
长期以来,我一直以为高天是地下党员,后来听说他1956年才入党。他入党前的一段经历,除极少数的亲朋好友外,鲜为人知。原来,1941年皖南事变后,国新社被封闭,高天找到党组织要求到中共南方局领导的重庆《新华日报》工作,组织上研究后,告诉他:“你在外面工作为宜,‘背靠里(共产党)面向外’作战”。从此,高天就谨记这一指示,虽不是党员,也按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一颗虔诚的心,紧紧依靠党组织,以党外人士的身份,面向广大知识分子,为党做了大量的宣传工作和统战工作。因为一直是背靠党,一直受党的指引和关怀,坚定的信念给了他无穷力量。
现在,我才弄明白一件事:50年代新闻单位评级定薪,光明日报社的高天定9级,当时有人议论:“高天,高到天上去了!”有的说:“这人可能有点来头。”当时我们人民日报社的干部绝大多数都是老根据地来的,除个别领导同志外,一般没有评为9级的。现在看来,这人确实有点“来头”。高天实际上是仅次于胡愈之、范长江等“老报人”的一个较年轻的“老报人”。按他的经历和能力,9级是当之无愧的,党是了解他的。后来听说他硬是自动退下一级,定为10级,直至去世。
现在,我对高天的矛盾印象逐渐统一起来。从一个热血少年开始,一贯追求真理,一直紧跟着党,国统区的严酷环境,统战工作的复杂艰难,“背靠里面向外”的党的指示在实践中给了他战斗力量,形成他的思想品格。他忠诚坚定,真正与党肝胆相照。他作风纯朴,对人真诚,严于律己,以身作则。他善于化解矛盾,团结同志,任劳任怨,不停不息……他的作风,他的人品,他的道德力量,感染着多少人!民盟一些同志称他是“台柱子”,是“老黄牛”,连汽车司机也说:“当领导的要都像高天那样,大家没说的,天下也会太平了!”
高天,我熟悉而又陌生的朋友!人生匆匆,几十年如一瞬,我们就这样擦肩而过,我对你的了解太迟太少了!“长期相见不相知,五十年后识斯人!”当我对你稍有了解,想和你作一次倾心长谈之时,你却再也不回来了!
高天,你为之奋斗的事业正蓬勃发展,党和人民正需要你这样的英才,你却匆忙地走了。你活得太累、太疲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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