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5月3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文化广角)
专栏:

  野沟门的“希望”
郝春玉孟志斌
河北省邢台市西行42公里是著名的野沟门风景区。青山绿水环抱着“邢台市野沟门希望小学”。那蛋黄色的校舍依山傍水而建:春天它与满坡山花嫩草成景;夏季它与碧波轻舟生趣;金秋它与绿树红果一起撩人,隆冬它与银装素裹共同生情。
这所学校的“硬件”有学习教室3个,师生宿舍11个,微机室一间,娱乐室一间,电子琴15架,微机6台,小霸王学习机2台,摄像机3台,录放像机1台,投影机1台,餐厅1座,小型游泳池1个,南京“依维柯”面包车1辆,以及必要医疗器械和一些常用药品……
学生呢,却是一群上不起学的苦孩子。
小中,来自邢台市的南和县农村,只有7岁,是全校学生中最小的一个。爸爸前几年病瘫卧床,妈妈扔下他和大他两岁的姐姐出走了。多么需要母亲的小中不仅失去了母爱,还不得不和姐姐一起照顾瘫痪在床的爸爸。看着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小伙伴们背上书包进了学校,他和姐姐只有掉眼泪。
小顺,爸爸晚年得子,妈妈神智不清。就在爸爸患食道癌后,妈妈出走了。病危的爸爸全凭敲打床边的小盆呼唤小顺送上碗热水或到邻居家讨口饭吃。爸爸死后,可怜的小顺成了远近有名的“小流浪汉儿”。
还有来自新河县的小涛、小闯兄弟俩,他们的父母是在浇地时同时触电而死的。当时小涛8岁,小闯6岁,只好跟着白发苍苍的祖母生活。
这30余名孩子中,90%是到了上学的年龄上不起学,还有10%是因为家庭困难中途辍学。
出资兴办这所希望小学的,就是校长曹春生。他不仅承担学校的全部设施,不仅规划全部学生的一切课内外活动,还一应包揽着30余名学生的吃、穿、住、学、用,且一包9年!
曹春生,当过兵,从过医,办过“女子职业学校”,创办过“野沟门水上乐园”……改革开放,给了他施展才能的机会,他凭着独到的眼光和经商技能,成了“先富起来的人”。
曹春生又把久练的一双“商眼”盯向富裕子弟层。他想:现在,人们手里钱多了,家里的孩子少了,许多会挣钱的人家却不会教育子女。他要办所专招先富起来的人家子弟的学校,通过严格的学校教育,既挣他们的钱,又帮助他们把子女的纨绔气息打掉。很快,“邢台市英豪子弟学校”的营业执照办妥了,各项筹备工作也基本就绪。
然而,偶然的一件事却改变了他的主意。
夏天,是野沟门游乐场的黄金季节。游人们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避暑胜地,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游人的身后,曹春生却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学龄儿童,争抢着捡拾游人丢下的瓶瓶罐罐。他上前问道:又不是星期天,你们咋不上学?跑来捡这些东西干啥?一个稍大点的男孩儿怯生生地说:俺村没学校,到外村上学又要交建校费,家里没钱只好来捡破烂凑钱上学。
曹春生望着孩子们蹲下又站起、站起又蹲下的身影,陡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为了一块橡皮发愁的情景。几天以后,游乐场附近那个村子建校,曹春生无偿送去了钢筋、水泥和5000元现金。开学那天,他作为贵宾坐在主席台上,没有自豪,没有荣耀。眼前是那些看衣着便知上学不易的孩子们,耳边是乡村干部介绍山村建校难的话语,不能不让他同正在筹办的“英豪子弟学校”联系起来。他的脑海翻腾开了:看来训导纨绔子弟的责任远不如让更多的苦孩子先有学上更迫切!
1994年6月1日,曹春生创办的“邢台市野沟门希望小学”在各级领导支持下,举行了隆重的开学典礼。全市17个县(区)选送来30余名失学儿童。
在曹春生开办“希望小学”的同时,私立“贵族学校”也如雨后春笋,仅邢台就不下十几家,且个个挣钱,而曹春生的希望小学仅占用固定资产就达60多万元,往后这9年的孩子消费也不下30多万元,因此而牵扯进去的精力更是无法估计。可曹春生却说:就是将来倾家荡产也要把孩子们培养成人。
如今的曹春生,除了随身的“大哥大”和小汽车以外,再也找不到什么“大款”的东西来。烟戒了,酒不喝了。因为他知道几条烟、几瓶酒就是一个学生几年的学费。一双开了口子的皮鞋,他常穿着,几套简单的衣服是他全部的“行头”。但当他看到由他救助的这30多名孤儿苦娃能坐在电脑微机、电子琴旁学习、娱乐时,他觉得比发天大的财还高兴。
曹春生经常自己和请人一起吃路边饭摊、街头砂锅。这样的日子长了,曹春生仿佛悟出了什么。他常常对人说,我过去一掷千金去追求“潇洒”却少有人欣赏,现在吃穿简朴,却赢来社会各界的理解和敬重。看来,人是应当有更高的追求。
一次,来慰问的市领导面对刚刚送来才几个月的孩子们,惊喜不已:漂亮整齐的童装替下褴褛的衣衫;往日的惶恐和木讷的表情不见了,一个个变得不仅“嘴甜”,还学会了唱英语歌和电脑打字、弹电子琴,而且孩子们都能勇敢地从8米高的跳台跳进20多米深的水库,标准的跟头一翻就是十几个……
去年“六一”,孩子们作为特邀嘉宾上了河北电视台。
“希望”之星在野沟门升起!


第11版(文化广角)
专栏:

  体育迷家来客人
俞律
去年秋天,全国城运会在南京举行,跑跑跳跳,很热闹了一番。青少年们最高兴,每天坐在电视机旁,盯着沸腾的竞赛场面,欢呼拍手,恨不得自己也钻进电视,一显身手。
城运会将结束的那天,我那小孙子就读的夫子庙小学去了几位运动员,和小学生们一块做游戏,还做报告,宣扬艰苦奋斗、为国争光的精神。校长告诉我,国家跳水队的伏明霞和广东跳水队的陈秀娟晚上要到我家来做客。
提起伏明霞,我立刻想到前年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位得过世界冠军的健美少女,她在高高的跳板上一跃而起,凌空翻腾,骤然轻巧地钻入水中,真似美人鱼一般。小孙子是个体育迷,听说伏明霞和陈秀娟要来,十分地欢欣雀跃,问我怎样接待她们。我是吃文学饭的,便把出版的散文集翻出来,在扉页上题了上款下款。小孙子爱画戏曲人物,便把平时作品精选几幅挂在墙上,说是让她们挑取。赠书赠画,倒是不俗。
我设想她俩便装出来,也无非是两个普通的女孩子。我有许多演员朋友,在舞台上光彩照人,而下妆之后,和常人也并无二致的。果然,当伏明霞挽着陈秀娟的胳膊,踏进我家大门时,宛如两个中学生罢了。然而她俩一开口,就显出自家本色,她们说,到这里来做客真是轻松愉快极了。平时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了。平时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每一个动作都要翻来覆去地苦练,好像生活就等于苦练。
这个城运会对运动员有个年龄限制,不得超过16岁的,而伏明霞已经17岁了,这就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老”,所以她到南京来只是作壁上观,自己不上场的。
运动员生涯是个短暂的春天,但不管怎样短暂,那是个灿烂明媚的春天。正因为如此,运动员们对于自己的“老”并不抱憾,因为自己没有虚度自己的春天。我问伏明霞,将来退役了,何去何从呢?我用“将来”这个词儿,是想把退役这事情说得尽量遥远。其实是不必要的,运动员是浓缩了时间的生命,浓缩的是智、是力,“老”之早至是合乎自然规律的。
当她俩捧着我赠送的散文集的时候,说还是当作家好,作家出书,书里有许许多多的铅字哩!所以她们将来退役后要去读书。我便开玩笑说:我将来老到非结束文学生涯不可的时候,就去当跳水运动员。我们交换。
我的小孙子其时11岁,比伏明霞和陈秀娟小不过五六岁,所以他称她俩为大姐姐,这两位大姐姐很赞赏这位小弟弟的美术才能,他画的京戏人物插着靠旗,举着大刀,勾着花脸,挂着髯口,使她俩感到无限惊奇:这世界上除了跳水还有如此神奇的事物!她们一定会想,将来不再跳水之后,有一个极大极丰富的世界在迎接她们。
而我要对小孙子说的话则是:你如果像运动员那样把时光浓缩起来用,那么,也许现在就已大学毕业了!
当然文化学习与体育运动不同,不能将二者等同起来。而人们如果可能把一天当两天用,会使这世界的精神与物质的涵量更大的!
今天,小孙子还在说,希望偶然扭开电视机的时候,荧光屏上会出现去年到我们家来的那两位大姐姐的跳水镜头。我也这样希望。


第11版(文化广角)
专栏:大地书讯

  大地书讯
△《傻瓜相册》是杜文远同志的杂文集。他离休后十多年撰写了300余篇杂文,他去世后杂文界的朋友积极推助,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这本集子。(华)
△王景山的《旅人随笔》已由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京)
△《钱学森——中国航天之父》,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据作者胡士弘自述,他有幸在国防科委机关工作,与钱学森有较多机会接触,早就有写写这位杰出科学家的愿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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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读书随处净土”
官伟勋
“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李乐),和“无诗转为读书忙”(袁枚),这两句话,使我受益很深,它启发我更自觉更主动地对待读书环境、读书与写作的矛盾。
环境静不如心静。环境静在人,心静在我。心好之,专之,虽居通衢闹市,犹如在深山古寺中,学我之所学,思我之所思。
颇有所感时,便写点东西。感触不深时,不勉强写。无所感无可写时,不懈怠不放纵,更不为是否“江郎才尽”而惶惑,即时“转为读书忙”,汲取新知识,探索新领域,生发新感触。
进城40余年,买书,看书,看到有兴致之处就信手记下,日积月累,竟也记了几十本了。
拙作《我所知道的叶群》出版后,谢公盛培(谢云)从中看出我对文史的爱好,与记笔记的习惯,提示我结集出版。我已年过花甲,有时环顾藏书与成堆的笔记,想到它们将随我之去而去,不由而生一种惋惜惆怅之情。谢公的话使我茅塞顿开:既然是自己几十年来觉得有所得有所乐的东西,为什么不可以与有兴趣的读者共享呢?于是摘其今日仍有借鉴价值者、略有新意者、自己有异议于原记原议者、或有所补者,集为《史海拾珠》,以飨读者。
(本文为《史海拾珠》的自序,该书已由线装书局出版社出版。)


第11版(文化广角)
专栏:漫谈

  以驴狗为戒
郭振亚
著名作家秦牧说过:“比喻是语言中的盐。”一经比喻,就显得生动、形象,有味道。
以贪官污吏为例,这方面的比喻就多得车载斗量:蛀虫、硕鼠、吸血的蚊子等等。而《聊斋》的作者蒲松龄,把贪官污吏比作驴,则更妙了。他说:驴这种动物,看似庞然大物,发起怒来,口嘶蹄踢,眼睛睁得比瓦钵还大,喘气如牛……但是,只要手里有一把干草,它就俯首帖耳,乖乖地听话。让这种东西凌驾于人民之上,怎么能不视钱如命,任何无耻勾当都干得出来呢!引诱贪官污吏的“干草”,其实就是钱财这玩意儿!
把贪官污吏比作听话的狗,和比作驴子,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前者出自大作家蒲松龄的生花妙笔,后者出自当今简阳市一行贿老手张某之口。有一次,张某喝醉了酒,跟在座的铁哥们儿打赌:“简阳谁最大?市长王善武最大。可我喊他什么时候来,他就像狗一样什么时候来。不相信?现场试试。”说着,他就拨动电话。果然,不一会儿,王善武就赶来了。无锡市的原副市长丁浩兴在某公司经理谈根法眼里,也是一条乖乖听话的狗。“我让他十五分钟到这里,他不敢十六分钟来。”当然,我们干部中变质、腐败,成“驴”变“狗”的只是极少数,但影响却极坏。
蒲松龄曾大声疾呼:“做父母官的,要以驴为戒呵!”我想补充一句:除以驴为戒外,也应“以被视作狗的王善武、丁浩兴为戒”呵!我们的干部,都应成为“站立”的人,像孔繁森、张鸣岐、李润五那样,拒腐蚀永不沾,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人民的公仆的称号。


第11版(文化广角)
专栏:金台随感

  劳动是一首歌
向贤彪
“五·一”国际劳动节之际,朋友送来一本《劳动者风采》摄影作品集,其中选辑了上百个岗位的普通劳动者工作和生活的精彩画面,每一幅图片都配有一首短诗。如《奉献者之歌》这幅作品,定格了环卫工人挥动扫把为城市“美容”的形象。小诗这样写道:“黎明时,扫把声有节奏地飘着,唱出大都市每一天的序曲,与清新的晨风轻轻唱和,唱出环卫工人无悔的选择。”翻看这些图片,吟读这些小诗,一种难以自已的豪迈之情油然而生。
劳动创造人类,劳动创造世界,这是历史唯物主义早已回答的问题。而今天我们讴歌劳动,可以从中体味到更深刻的底蕴。
劳动给人以智慧。任何一种有益的社会劳动,都是改造客观世界的活动。人们在劳动中积极探索,积累经验,完善自身,其劳动过程充满了力量和智慧。从“钻木取火”到宇宙飞船遨游太空,从栖身洞穴到建造高楼大厦,从刀耕火种、野外狩猎到科学种植养殖,等等,无一不充满着创造,充满着智慧。就连最普遍的劳动,也是人们智慧的结晶。已故的全国商业战线著名劳模张秉贵,赋予平凡劳动以非凡的魅力。每天,只要他往柜台前一站,许多人就会拥上去,站在柜台周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售货,欣赏他“一抓准”、“一口清”的精湛技艺,感受到“一团火”般的工作热情。
劳动给人以快乐。“双手劳动,其乐无穷”。锄禾当午,汗滴热土,农人躬耕本是一件苦事,但我们却很少听到他们抱怨。相反我们看到的却是他们充满自豪的愉快的表情,听到的往往是他们如同谷麦一样金灿灿的笑声。这是一种生命本性的原初求索。其实农人当初播下的何止是一粒种子,他播下的其实是绿油油的禾苗、黄灿灿的谷麦、欣欣然的春天以及蓬蓬勃勃的生命。工地上、厂房里、机关里、医院里乃至于马路上,人们都在热火朝天地劳动,偶尔也有人发出“活得太累”之类的感叹,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却也未必轻松,朴实的劳动者总是与快乐相伴的。
劳动给人以充实。有些人常常围坐牌桌、出入舞场,不时慨叹人生如梦,莫名的空虚感和寂寞感,使他们无法体味到劳动与奋斗的乐趣。而热爱生活、献身事业、勤奋工作的人,尽管终日忙碌不休,却感到活得很充实,抱怨时光过得太快。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在他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说:一切的重压与负担人都可以承受,它会使人坦荡而充实地活着,最不能承担的恰恰是“轻松”。这里“轻松”等同于无所事事、无聊、无趣。从某种意义上说,劳动不仅仅是创造物质财富的一种手段,也是一种精神的寄托,是消除心灵空白的一种方式,一旦真正投入,就会感到生活充实而有意义,因而奋发向上,朝气蓬勃。
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一方面毫不客气地尽情享受别人创造的劳动成果,一方面又鄙薄劳动,把劳动看作“低人一等”、“没出息”的活动,那个曾激励我们几代人的“劳动光荣”的口号,时下也不那么响亮了,致使有的人发出“21世纪谁来当工人”、“谁来种田”的浩叹。导致这种鄙视劳动的现象,主要是社会舆论的误导。现在我们有些地方关于热爱劳动的教育是大大放松和减少了。而这个“星”那个“腕”如何赚大钱、会享受的渲染却不少,长此下去,人们心中哪还有劳动的位置?
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里,劳动是最光荣、最豪迈的事业,也是最有出息的事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无论是扛锄把的农民,还是抡铁锤的工人,无论是挥汗如雨的体力劳动者,还是从事科学研究的脑力劳动者,他们所从事的工作,都是现代化建设事业不可缺少的,都是可以创造出不平凡的业绩的。在其劳作的过程中,既为社会和他人作出贡献,推动历史车轮的前进,又可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树立“劳动光荣”的信念,在心灵的深处把劳动当作一首最动人的歌来吟唱,我们就能不断净化和升华自己,感到人生的幸福和价值!


第11版(文化广角)
专栏:

  丁玲和温泉屯
桑原
还是在孩提时代,我就读了《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我被这部小说迷住了,深深地爱上了它,因为它所描写的桑干河就是我家乡的河呵!
在夏日炎炎的中午,我曾和我的小伙伴们在桑干河里游泳,在小水汊子里捕鱼逮虾,在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上捉小水鸭子,甚至偷偷将摆渡口的小船推下河去嬉戏那滚滚的波涛……
小说中所描述的暖水屯的原型,就是河北省涿鹿县温泉屯。桑干河从村北缓缓流过,河滩上是千亩水稻,山坡上是百亩果园,依山傍水,是个富丽秀美的地方。村中,有棵古老的“槐抱榆”,不知多少年了,槐树和榆树依然紧紧拥抱在一起,生长在一起,据说,那是一对热恋的情人的化身。槐抱榆枝繁叶茂,象征着坚贞的爱情,也昭示着生命的春天。温泉屯的乡亲每当看见这棵树时,就想起了丁玲和陈明同志,借用房东曹永明同志的话说:“那可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啊!”人们更不会忘记,1945年初冬,丁玲夫妇从张家口带领着土改工作队进驻温泉屯的情景。她没白没黑忘我地工作,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与乡亲们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她那轻捷的步态,她那爽朗的笑声,她那讲话时的眼神和手势……四十几年过去了,这一切都依然历历在目。人们还清楚地记得,在一盏暗淡如豆的麻油灯下,丁玲和乡亲们盘腿坐在火炕上,手里拨拉着算盘,嘴里讲着土改的政策,有时,一边听着大伙的议论,一边还打着手中的毛衣,什么也不误,大伙儿常常夸赞她说:“老丁真能干啊!”即使在“四害”横行的年月,每当提到她时,人们仍然亲切地称呼她“老丁同志”,也有人进北京时悄悄打听她的下落,这种诚挚的革命感情,像桑干河畔的泥土本身一样纯朴。
1946年初冬,当乡亲们知道丁玲和陈明同志要走时,都请他们夫妇去家里吃饺子,她跟乡亲们一块剁馅,一块包,一块吃,都称这是“翻身饭”。不久,土改工作队随军南下,乡亲们冒着生命危险,不顾敌人的飞机在头顶盘旋,赶着毛驴把老丁他们送进了小五台山。临行时,老丁那种依依惜别之情,站在土岗上挥手的情景,至今有的人还记得真切。《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出版之后,老丁从北京曾两次回温泉屯看望乡亲们,见到村干部就乐呵呵地说:“我又回娘家来了。”乡亲们知道她的长篇小说得了斯大林文学奖金时,还为她庆贺呢。她的房东、当时温泉屯村的党支部书记曹永明同志还背着水果到北京看望她呢。人们现在还常常谈论着丁玲同志的慷慨解囊——在看望乡亲的日子里,她见谁换不了季,或有病请不起医生,就从腰包掏出10元、20元钱相助;她还用自己的稿酬为温泉屯群众购置了文化站的房舍、图书、乐器、收音机、留声机、有线广播器材和一盏大汽灯,派她的秘书在温泉屯蹲点,直到将文化站建起来才回北京。后来,老丁还差人送来了电影《白毛女》,请来北京的“扁担戏”,大开了乡亲们的眼界,人们欢乐得就像村前桑干河的流水!至今,老曹家里还保存着老丁在温泉屯时给他一家在果园里拍摄的“全家福”。时光过得真快,当年老曹的孩子早已抱上孩子了。“文革”期间,工作队进驻了温泉屯,见当年的文化站被“横扫”掉了,就挨门挨户地“走访”,千方百计搜集丁玲同志的材料。一天,有几个穿着黄军衣的人闯进了老曹的家,当当地拍着堂柜威胁老曹的老伴儿说:“把丁玲的黑照片快交出来!”“没有!”老曹的老伴儿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没有被他们吓住。那几个人翻箱倒柜搜查了半天,一无所获,就悻悻地走了。1978年,《人民日报》第一次刊登出老丁的近照时,全村人奔走相告,欣喜无比,老曹从报纸上把照片剪下来镶进了一个小相框内,天天看,夜夜盼,盼望老丁早日到温泉屯来看望乡亲们。温泉屯的老乡啊,对丁玲同志的感情是多么真挚深沉!
果然不出大家的预料,1979年秋天,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老丁乘坐一辆吉普车,偕同她的丈夫、女儿和冯雪峰同志的儿子来到温泉屯。她精神矍铄,谈笑风生,步履矫健,看望了30年前的老房东,访问了在世的土改贫农团的老战友。每到一处,都受到乡亲们的热烈欢迎。人们看见,当老丁夫妇立在十字街口的“槐抱榆”前,都禁不住热泪盈眶了。人们说她这些年可受苦了,她指指陈明同志说:“他比我受苦更厉害呀!在山西坐牢时,老陈尽替我挨打……”温泉屯呵,槐抱榆呵,你应该骄傲,因为,丁玲夫妇曾经在这儿工作过;你也应该自豪,因为,你被写进了辉煌的名著《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老丁同志刚刚恢复工作不久,要干的事情很多,未能在温泉屯久留。桑干河畔“土专家”、党支部书记程有志同志款待了老丁一家,小住一宿。第二天,当吉普车开往涿鹿县城时,老丁和乡亲们都还依依不舍,禁不住都掉下了热泪。
在丁玲同志离开温泉屯的不久,我也来到了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在果园里,在河滩上,在修造厂,我走访着,我寻觅着,像寻找着昨天,更像寻找着未来,一轮红日从东山冉冉升起,照在滚滚向前奔腾的桑干河上。如今,丁玲同志已经作古,可我们对她的怀念,仍像桑干河的流水似的,永远那么清晰那么明亮那么深沉。


第11版(文化广角)
专栏:

书法王明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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