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4月6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各地传真)
专栏:人生舞台

一九九四年,本版曾以《记录中国农民的足迹》为题,讲述了浙江日报高级记者徐永辉从一九五○年开始采访叶根土一家的鲜为人知的故事。徐永辉的照相机镜头,几十年来还一直追踪着一位
  “种田干部”钱雪林
袁亚平张雪南
1962年5月22日。嘉兴农专学生、19岁的钱雪林,到嘉善县干窑公社南庙大队“插队落户”。从此,他的一双脚板踏在了农村的土地上。
1972年早春。钱雪林已是干农活的好手,双掌起老茧,赤脚穿草鞋。他和农民陶百源坐在田头,整修木犁。这架不知翻耕过多少田地的木犁,也耕开了他火红的青春。
当年教钱雪林农活最多的,就是一脸憨厚的陶百源。犁田,甩稻,摇船,罱河泥……陶大伯对下乡采访的徐永辉说:“雪林干农活,两只手全是泡,连我都肉痛了。雪林是个硬汉。”钱雪林一直惦记着这位老大哥,
1991年春,徐永辉又拍下了他们的合影。
雪林成了先进知青。他放弃了进县银行当会计的机会,又放弃了被推荐上大学的机会。他从大队支书到公社副书记到县委副书记,一直被农民亲切地称为“赤脚书记”、“种田干部”。
这位胖胖脸、剪短发的中年妇女,就是60年代初电影《枯木逢春》的人物原型娄玉妹。
1990年花木繁茂的季节,钱雪林到了嘉兴郊区七星乡东进村,走进娄玉妹的家里,看着墙壁上挂的一组对比照片。那是15岁的娄玉妹,患了血吸虫病,瘦得只剩下一副可怕的骨架子,体重仅20公斤,生命岌岌可危。这是经县血防医院治疗而获得第二次生命的娄玉妹,在田间愉快地劳动,在展览会上对着自己的照片现身说法。
“现在的生活多好哇!还缺什么吗?”钱雪林关心地问。
“我两个儿子,就这一幢小楼房,还想再造一幢。算了算,就是缺二三万块砖头呐!”娄玉妹直率地掏出了心里话。
钱雪林点点头。他看完其他农户到了乡里,对乡干部说:“娄玉妹绝处逢生,还是一户军属,不同一般。建房所需的砖,要尽力帮助她解决才是。”
在1991年的绵绵春雨中,两位考察中国灭螺工作的美国朋友踏进娄玉妹的新楼房,他们看到那组对比照片,参观过灭螺现场,望着眼前的娄玉妹,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赞叹:“了不起!了不起!你住的新楼房比我们住的还宽敞。”
1995年11月6日,已经担任嘉兴市政府副秘书长兼农经委主任的钱雪林来到嘉北乡。种粮大户王贵富和老伴,还有两个女儿,正忙着把晒场上的稻谷往家里搬,一间屋里已是谷堆如山。贵富的女婿乐哈哈地开着联合收割机从田间归来。
钱雪林走到晒场,抓起一把谷子:“老王,今年产量怎么样?”
“亩产1000多斤。”又是一个丰收年。
种子备齐了吗?化肥够吗?……钱雪林关切地询问。
“明年,我准备种大麦75亩,油菜15亩,蚕豆5亩,早稻30亩,晚稻100亩。”王贵富作好了打算。
钱雪林又吩咐他,在科学种田上要带个好头,碰到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
如今,嘉兴全市种田在10亩以上的种粮大户已有6000多户,成了稳定粮食生产的重要力量。1995年全市94万亩春粮、130万亩早稻全面丰收,241万亩晚稻也有好收成。穿行在金灿灿的田野里,钱雪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附图片)


第5版(各地传真)
专栏:公仆谈心录

  难在“实”成在“实”
——河北省赵县县委书记宋东发一席谈
徐绍义何伟
宋东发16岁就在乡下摸爬滚打。当过8年民办教师,干了5年公社书记、8年副县长,还在宣传部长、农工部长、化工局长位置上试过身手。1994年走马赴任河北省赵县“一把手”,已近“知天命”之年。赵县的百姓送他的雅号是“务实书记”,他与记者聊天,吐露甘苦也离不开一个“实”字。
实事求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哪一项脱离实际的决策不是“实事求是”地作出的?哪一条虚假的情况和数字不是“实事求是”地汇报上去的?我的切身感受是,基层工作千难万难,说实话,办实事,求实效,最难。
新官上任,我办的第一件实事,就是停办梨花节。前些年,“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盛行,赵县连续举办了4届梨花节,广交了朋友,提高了知名度,但负效应也越来越明显:节前节后,接待繁重,县五大班子领导几乎无暇顾及日常工作,在送往迎来中消磨了时光,在举盏碰杯中耗费了资财。群众意见很大。去年春天,在人们翘盼“梨花节”请柬之时,我们顶着不小的议论,作出了停办的决策,把节省下来的七八十万元用于农业投入和城镇建设,班子成员则南下北上,展开更富实效的招商引资活动。
对下办实事,对上说真话。赵县是个农业大县,更是雪花梨之乡,农民大量扩种梨、芦笋等高效作物,而粮棉定购任务却一斤未减,农民的“对策”是交差价款或买粮交定购。我打消各种顾虑,多次直言不讳,向上级反映农民发展特色农业的要求,得到了上级的理解和支持。
“民不服我能而服我实”。我们设立30个集体实绩杯、70个个人实绩杯,在领导干部中营造真抓实干光荣、浮夸虚假丢人的“小气候”。群众给我们干部总结了三点:骑车下乡,招待从简,诚心服务。(附图片)


第5版(各地传真)
专栏:乡间一瞥

  涓涓清流润晁庄
本报记者郅振璞
记忆中的晁庄村,总是那满滩鹅卵石,总是那崎岖羊肠路,总是那干旱穷山村。
唯有今年,那住在七沟八坡的晁庄人已有180来户,家里自来水管溢清流,这是我回乡看到的新景致。
5年前,我在家乡河南新安县西沃乡晁庄村度过一个难忘的春节。除夕夜,山野村舍就被呼啸的风雪湮没了。大年下,山里饭菜香甜可口,但是那煮饭饮洗的水,我要像家人那样当油珍惜。每天,老少妇孺翻东洼爬西沟挑水的情景,直让我心酸。多年修筑的水库干涸了;除了山外的黄河,清河惟发山洪才见流水,之后依然满滩乱石……乡亲们何时才能吃水不愁呢?
那次过完年回城,我常常做起山村人做了三四十年的清水梦。
1994年春节前夕,我在厦门和操办牡丹花会的洛阳市主管农业的副市长刘为民相会。谈起家乡事,他坐不住了:“豫西连旱3季,人畜吃水艰难,市县都办了不少水利工程,晁庄吃水的事儿我再了解一下。”说此番话时,我听说市政府快换届了,老刘的副市长任期仅剩一个半月,办水能否成功谁也没谱儿。
一年后的清明时节,我回新安,听说家乡人正在老水库周围打水井,建机房,架电线,装水泵,心想,老百姓把鸡屁股都当银行,哪有钱办水呢?又见晁庄村委主任在城里采购管道,才知道老刘从副市长岗位退下来,又接任市政协副主席,任上任下一个样,还惦着山里人用水问题。他和新安县县长周宗良、副县长于建庄多次商量,委派有关部门下乡调查,还几次到市水利局协商立项,终于在1994年秋季拨下5万元以工代赈办水费。晁庄村250户群众集资2.5万元,已动工几个月了。
没几天,晁庄村告急:市县拨来的物资款项,有关部门“雁过拔毛”,只花到2.8万元,办水半路要停工。周县长一听发了火:“政府办公会上我解决,谁也不得在物资上以次充好,巧立名目挪用款项,水利专款一分一厘都要用在办水上!”
后来家人来信讲,西沃乡的乡长、水利站长常进村指导工程精打细算,乡亲们踊跃投工投劳,到秋天全村已有75%的农家接上了自来水管,解决了人畜吃水,再不用翻山越岭挑水了。那架在沟沟岭岭的5000米供水管道,每天还可以浇几亩地哩。
今年春节前,又是大雪封山。节日里小山村家家清水长流。乡亲们笑逐颜开,纷纷让我写篇文章:“感谢那些心里装着山里人的领导们,感谢他们为乡亲们办了一件大好事儿。穷山沟有了水,庄稼欢笑人精神,加快脱贫有希望了。”


第5版(各地传真)
专栏:专题特写

  家在黄河峡谷间
本报记者陈勇进
虽是盛夏,险峻的山峰上,依然白雪皑皑;深谷间,黄河奔腾咆哮。这奇景与奋战在高寒缺氧地带的建设者们相映成辉。
从青海、甘肃的五大峡采访归来,记者脑子里总是萦绕着一首建设者们爱唱的歌:
万里黄河多大峡,
我要在大峡里安家。
拦洪水,
筑高坝。
走惯深谷浪涛急,
饱尝高寒风沙。
把激流变电流,
点亮西北万家灯火,
荒原长出好庄稼。
尽管黑发变白发,
还有子孙等着它,
公伯峡、积石峡、拉西瓦……
在西宁,青海省委的领导对记者说,青海的重点工程建设有两大项:一是柴达木盆地的盐湖资源开发,二是黄河上游的水电资源开发。从龙羊峡到青铜峡河段,可建大中型电站13座,装机容量达1125万千瓦,承担黄河上游水电建设的是中国水利水电第四工程局。
承担黄河上游水电建设的是中国水利水电第四工程局。
30多年来,水电工程四局作为主要力量,在黄河上建成了刘家峡、盐锅峡、八盘峡、龙羊峡等水电站。现在,四局主要力量在李家峡。李家峡电站的装机容量比龙羊峡多70万千瓦,争取明年第一台机组发电。在建设这些大中型电站中,四局职工付出了流血牺牲的代价。
四局党委常委李俊哲向我介绍了全面情况。他本人是1956年建设官厅水库时,加入水电行列的。之后,在三门峡、陆浑水库、刘家峡、八盘峡、龙羊峡、李家峡都工作过,跟黄河打了40年交道,他的女儿现在在李家峡工地上。当我称赞他的奉献精神时,他平静地说,在四局,像他这样的人很多。
我终于来到向往已久的龙羊峡水电站,它是黄河上游龙头电站。张中峪是龙羊峡工程总指挥,他来黄河上建电站已有30年了。他说,龙羊峡的建设,比刘家峡苦啊!在这里,地震、洪水、滑坡、塌方都经过了。最苦的活,是开挖615米的导流洞,使黄河改道。在深洞里爆破、打石头,稍不注意就伤人。曾经一次砸死6个人,张中峪的腰被石头碰伤。他现在干的,是解决山体滑坡,把松散的岩层挖掉,打上岩锚,使岩体更加牢固。
在四局,像李俊哲、张中峪、田庆英这样,一家人在大坝的有很多。
张中峪1965年从华东水利学院毕业,当时,父亲来信要他到艰苦的地方去。听说在刘家峡要建设大电站,条件很苦,他就报名到了刘家峡。张中峪的妻子,是在浙江新安江水电站长大的,随她父亲到了刘家峡,和老张结婚后当电焊工。1976年刘家峡水电站建成,就到了龙羊峡。现在他一家人都在大峡上。
在李家峡大坝工地上,我看到田庆英,腰系安全带,竟在悬空几十米高处焊接钢筋,火花从她手中迸发。待她落地后,我问这个一头短发的姑娘,高空作业怕不怕?她笑着说,开始有点怕,不敢往下看。时间长了,倒觉得在高空干活痛快。田庆英焊接得意时,常忍不住唱京戏《智取威虎山》中那个“望飞雪漫天舞,巍巍丛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唱段。高昂的京腔,随白云飘荡,好不潇洒。
谈起她的家庭情况时,田庆英收敛了笑容。她父亲原在四局负责材料供应,1985年在龙羊峡患脑溢血去世,她姐姐接了父亲的班。她说,为争取第一台机组发电,男女一样,每天三班倒,不管刮风下雨。
李家峡水电站总装机容量是200万千瓦。体制改革后,机械化程度高,工作进度快,工作量和龙羊峡差不多,人员却少了近一半。
70年代中期建成的刘家峡水电站,是我国第一个百万千瓦以上的大水电站。
70年代中期建成的刘家峡水电站,在甘肃永靖县境,是我国第一个百万千瓦以上的大水电站。1958年开工,由于国家经济困难而停工,3年后复工。邓小平同志曾于1966年3月去刘家峡视察,在电站工地上,他高兴地说:大坝好长啊!水库好大啊!了不起,了不起。他再三嘱咐施工领导人,要注意群众的生活。
刘家峡电站的建成,有力地促进了西北地区工农业生产的发展,为我国人民征服黄河灾害,开发黄河水力资源迈出了雄伟的一步。迄今为止,它创造的产值相当于总投资的11倍多。
东流的黄河在刘家峡突然拐了一个弯,向西流去。河南岸山峦起伏,北岸宽阔的马路旁,柳枝随风摆动。电站的西边有个市场,瓜果鱼肉,一片繁荣。四局有1000多老职工退居在这里,安度晚年。
在建设刘家峡电站同时,四局兵分两路,承担了盐锅峡水电站的施工任务。盐锅峡在刘家峡下游30公里,和刘家峡同一天开工。1961年第一台机组发电,是万里黄河上最早发电的水电站,被誉为“黄河上第一颗明珠”。
四局职工刚开进盐锅峡时,没有住房,大家挤在帐篷里。这里筑坝是土法上马,土洋结合。大坝的50万立方米混凝土,全靠人背,架子车推。建设者们苦干了3年,电站就开始发电了。
盐锅峡水电站以工期短、造价低、效益高而闻名全国。30多年来,年年超额完成发电任务。
在黄河上游访问一个月后,记者来到第5个水电站八盘峡。它上距盐锅峡17公里。水电四局在建设刘家峡、盐锅峡的后期,抽出一支精干的队伍承担了八盘峡的建设任务。这个电站装机容量为18万千瓦,1975年两台机组同时发电,是黄河干流上一座河床式电站。
八盘峡水电厂厂长郭振绪说,电厂运行20年来,机器老化了,但机器运转的能力仍保持在中期水平。我问有什么奥秘。郭振绪笑说,没什么奥秘,就是及时对机器进行改造。经过改造,使旧机器达到新水平。八盘峡电厂的实践,显示了这里领导人的智慧与水平。
八盘峡的火炬树红得像落霞,不免使人想到种树人在这里留下的火红青春。
在八盘峡,我听到不少工人监督厂领导的事。厂长和副厂长,都因触犯厂规被罚过,并在大会上公开检讨。而领导人却说他们工作上得心应手,可见领导和群众的心紧紧地融合在一起。
八盘峡电厂沿河谷而建,人们把这里建成了一个花园。花坛里月季花盛开,沿河密植着火炬树,到了秋天,这树红得像落霞一样,不免让人联想到植树者在这里留下的火红青春。
顺着东流的黄河放眼望去,山西万家寨、福建水口、广西岩滩、西藏雅鲁藏布江畔……祖国各地的许多水利工地上都能见到四局人的身影。记者难以去一处处寻踪,只从这黄河上游的五峡,就足以领略四局人的品格和境界。(附图片)


第5版(各地传真)
专栏:采访随想

  天下何其大请慢称第一
周自牧
物竞妖娆,人竞风流。不知您服气不服气,现在一些地区、行业号称“天下第一”的越来越多:天下第一长卷、天下第一店、天下第一灯……到各地采访,常被“天下第一”四字吸引,禁不住要细究一番。细究之余,发现诸多“第一”的前面,省略了若干限制词,第一长卷是宣纸粘得长,第一店是酿酒时间长,第一灯是花灯做得大……要问这样豪气万丈的判断是否作过全球资料检索,未必,更何况论画主要应看艺术创造性,酿酒还讲味道醇,灯笼做得再大,捅破了里面还是空地方多。“第一”,姑妄称之而已。
略讲些谦虚的,号称“华夏第一”或“中华第一”:中华第一村、中华第一刊、华夏第一门……第一村以富而名好几个,第一刊并非第一个创办,第一门有讲海关的,有讲西客站的,这些要让世所公认都也难。另有自知用不得“天下”、“中华”的,也要选择一个不失气度的前置词,唯“第一”二字是少不得的:远东第一楼、西北第一路、京都第一瀑……这类第一,有抢先的聪明,所谓占其天时;而无卫冕的后劲,就怕定量考核。远东第一楼1994年营业收入在全国百家旅游行业利税大户中排行67位,西北第一路可高速行车全长仅155公里,京都第一瀑在密云水库少些野趣。这类称第一者的“天下”不过是头顶上很小的一块天空,越过门前的那座山头,就成第二、第三了。
想第一,争上游,勇开拓,正气可鼓;经科学论证,属真正的天下第一、华夏第一,当然可以广而告之。夸第一,好虚名,爱争宠,心态欠佳;无多少根据,是虚拟的天下第一、华夏第一,岂不贻笑大方?说实话,若不看总体水准、潜在能力,仅从“我有人无”的角度寻觅,几乎每一地区、每一店家都可找出一个“第一”。这样的“第一”,只能是打了许多折扣的“第一”,除了自我陶醉,又有多大意义呢?不少新闻媒体的编辑说,凡看到来稿中“天下第一”之类的字样而无确证的,都删去了。这就是说,胎死腹中的“天下第一”更多——出师未捷名先死,常使英雄泪沾襟。
由此,我想,自己若在一条街上开了最大的店,就挂招牌“本街第二、入内可知”;别人若让我拟广告宣传词,也是这样。
《采访随想》是奉献给读者的一个新栏目,它是采访的“副产品”,欢迎各地的记者就读者关心的事情或问题发表议论,也可就各地具有启发意义的民风、政风、新鲜事发表高见,对不健康的苗头作善意的提醒。希望大家能喜欢它。
——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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