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2月19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天风抚白莲
杨闻宇
八年前,我与一位同志写成纪实文学《丙子·双十二》。去年6月,台北国际村文库以长篇小说形式出版,更名《西安事变》。去年10月,此书被中共中央宣传部评为“五个一工程入选作品”。
西安事变挽救了中华民族,张学良、杨虎城二位将军被誉为“千古功臣”。
杨虎城生于1893年11月26日。杨母孙一莲,生杨虎城那年才19岁,在陕西蒲城的农村里,她属于年轻媳妇。孙一莲的娘家在三原县东里堡。东里堡位于西安城的东北方向,距古城约有40华里。渭北平原,乡下女子,怎么会得名“孙一莲”呢?起因是她的母亲信佛。每逢农历初一、十五,母亲总是携着小女儿进庙烧香,叩首祈福。母亲见庙台上的观音娘娘坐在莲座上,被硕大的、绽开的莲花衬托着,便以为人生在世,吃素念佛,下世后能化作娘娘座下的一朵莲花,就算洪福齐天了。她灵机一动,便给跪在身旁的小女儿起名叫“莲花”。邻里们一齐夸赞,这名儿既水灵,又吉祥。问题是,孙家穷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女儿瘦伶伶的,哪里还像朵花?当娘的叹息了一声,便将“莲花”改成了“一莲”。
在那个风云变幻、灾难频仍的时代里,身为与文化绝缘的乡村妇女,孙一莲却是“一枝独秀”,很不寻常。1908年,她34岁,丈夫杨怀福被清政府判处死刑,绞杀于西安;儿子虎城15岁,全靠她一手拉扯成人。
1936年,张、杨二将军发动了“双十二”事变。12月25日,张学良送蒋介石返回南京,没料想遭到蒋介石的扣押。1937年2月1日凌晨,蒲城县县城中街一声炮响,枪声大作,东北军骑兵师师长檀自新为了个人前程而背叛张、杨二将军,扣留了住在县城里的孙一莲,一来可为“人质”,挟制杨虎城;二来算是表态,向逃归南京的蒋介石暗送秋波。在西安主持危局、对母亲向来孝顺的杨虎城,处变不惊,调度有方,委托东北军里一位朋友只身闯入虎穴,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孙一莲。
三天以后,年逾花甲的孙一莲被人送到了三原县的东里堡。进屋之前,自西安匆匆赶来的杨虎城和许多知己将领迎候在门外。女仆扶老太太下车,杨虎城赶上一步,深情地叫了一声:“娘!”一声呼唤带着哭音,眼里汪满了热泪……
老太太好像窝了一肚子火,翻了翻眼,没理儿子。杨虎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周围的人也进退不得,立于一旁。停了停,杨虎城抢前和女仆扶老太太进屋,老太太怒容满面,抖动一头银发数落儿子:
“你们办的啥事?对得起西北的父老兄弟?!亏你还五马长枪,枉打了半辈子仗!一不做,二不休,既得罪他蒋介石,就不该放他!”她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敲得“笃笃”地响,“你们呀,放蛇入洞,纵虎归山,这是造孽!”在场的人,一时不好向老人解释清楚,都无言地垂下了头……
1943年9月3日,年及古稀的孙一莲忧郁病逝之时,杨虎城与夫人谢葆贞及次子杨拯中,正被蒋介石囚禁在“夜郎国”(贵州息烽)那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又过去几个春秋,杨虎城夫妇与儿子先后被惨杀于重庆歌乐山的中美合作所。
孙一莲弥留之际,老泪纵横,她不知道儿子、儿媳与孙子被关押在何方?还在不在人间?而杨虎城父子被暗杀倒地之时,怀里搂抱着谢葆贞的骨灰盒!刚强了一辈子的孙一莲,仿佛正在天国的大门口等候着自己的亲骨肉……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杨虎城一家,母慈子孝,夫妻恩爱,合家上下的感情是很深挚的。半个多世纪之前,为了挽救水深火热中的中华民族,他们一家经历了常人想象不到的磨难,为争取国家的新生立下了足以与日月同辉的功勋。在完成了历史所赋予的神圣使命之后,魂归海天,三代人像一朵朵莲花一样,扶摇而上,脱出尘表,重新集聚于莲台四周。
孙一莲逝世三个月后,我才出生,当然无缘一睹老太太的尊容。而幸存于世的杨虎城与谢葆贞所生的女儿杨拯美,居住在黄河上游的兰州城里,却与我过从甚密。日月如梭,世事沧桑,杨拯美也是年逾花甲了,她慈和、睿智,话不多,有主见。每每与她坐在一起,不知何故,我眼前总是隐隐约约地浮现出孙一莲老人的影像……


第12版(副刊)
专栏:

  告别,在军旗下
吕东风
炽烈的真情本能地抗拒寒冷——总后直属分部退伍老战士向军旗告别仪式正在凛冽的寒风中举行。
我这个经历过无数次分离、有着20年兵龄的老兵,面对军容严整、雄姿挺立的退伍战士,面对迎风招展的“八一”军旗,竟也不由自主地融入了眼前的场景,感情也随之跌宕起伏。
三名护旗手威风凛凛地和军旗一同站立,退伍老战士们迎着凛冽的寒风纹丝不动,最后一次接受军旗的检阅。公勤队队长含泪宣读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教导员哽噎着举起右手,带领他的士兵最后一次向军旗宣誓。最感人的是,分部的首长亲手为退伍战士披上了大红绶带,戴上光荣的大红花,老战士的手和首长的手紧紧相握。这一握倾注了首长对士兵多少关怀、鼓舞和期望,这一握凝聚了老战士多少感激、离情和力量。一个老兵对我说:“三年前,我胸戴红花被乡亲们敲锣打鼓十里相送,想不到三年后,部队首长竟为我们这些普通的士兵披上大红绶带,热烈相送。真是昔日入伍红红火火,今日退伍风风光光。”包楚忠部长,这位在青藏线上与战士相濡以沫20载的老兵与士兵有着深厚的感情。他说:“我们的战士入伍三载,辛辛苦苦为部队做出了重大贡献,我们不能让人家来时红红火火,走时冷冷清清,因为我们都曾经是士兵,人心换人心呀。”王永鸿政委指着国务院、中央军委发出的《切实做好退伍兵安置工作》通知说:“国家都如此关怀爱护光荣退伍的老兵,我们这些具体执行者就应该扎扎实实把党的温暖送到战士心中。这才是精神文明建设的具体体现。”
多少战士说啥也不想离开部队,他们不图名不图利,就是舍不下对部队的这份情谊。记得三年前,一个战士还对我说:“不当兵吧,后悔一辈子;当了兵呢,后悔三年。为免于后悔一辈子,还是后悔三年吧。”听得出,这是一种无奈。然而三年后的今天,他却坚定不移地说:“三载无悔,一生受益。”
面对军旗,我在想:世上告别的场景有千万种。有的缱绻缠绵,有的悲悲切切,有的礼节周到,有的冷漠无情。而只有一种告别最情真意切,最轰轰烈烈,最庄严神圣,也最令人心潮翻动,热血奔涌。那就是——告别,在军旗下。不管你冷漠旁观也好,还是你愤世嫉俗也罢,哪怕你曾经心灰意冷,积怨深深,当你伫立在军旗下向她举起右手的这一刻,我相信,你升华起来的那份情感绝对是真挚的,不管它产生的震荡有多久,它毕竟是留在了你记忆的深处。当你有意无意去翻阅生命这一页的时候,你还会受到相同的鼓舞和激励;无论你投身商场、官场或其他什么高贵的、平凡的去处,想到这一刻,你心中都会盛满庄严和圣洁的情感。
一位转业军官曾对我说,每年的“八一”建军节,他都不敢打开电视,他怕自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一次次面对军旗流泪。这是一件真实的事情,这是一种真实的情感,只有面对过军旗的人才能深切懂得军旗的感召力。


第12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魂兮归来
——从一名高中女学生的震惊谈起
李英才
“怎么会是这样?!”
这是参观北京《红岩魂》展览时一名高中女生发自内心的惊讶和困惑。《红岩魂》展览中的革命烈士、志士仁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强烈地撞击着这名少女的心灵,她甚至难以理解,他们为什么只想到革命和光明,而偏偏没想到自己!
渐渐地,她心里这团迷雾,随着参观时思想的变化而散开。于是出现了今年国庆节后北京电视台《今日话题》中的一个镜头。当记者在潮水般的人流中采访到这个女生时,她是这样说的:“同学们大多想的是金钱,是怎样当经理……”画面上只闪现出这一句不完整的话,但可以想象她那颗难以平静的心和她要表达的新的思想境界的内涵。
由此令人想到“关心下一代”这一课题,是多么沉重和艰巨。“过去的苦难,造就了一代志士,而今天的‘甜蜜’可能毁掉一代幼苗。”这名高中女生也不过十六七岁,她出生在我国改革开放刚刚启动的年代,待她懂事和入学以后,耳濡目染,感受的是蒸蒸日上的国力,接触的是越来越好的生活。随着市场经济大潮的涌来和外来思潮的负面影响,加之有的地方“一手硬,一手软”的倾向,使得她和有的同学们所追求的目标开始偏离了革命志士为之奋斗的方向。
可见关心下一代,绝不仅仅是抓孩子的智育问题,思想品德、革命人生观的教育更是刻不容缓。这个女生通过《红岩魂》这面镜子,照出了她跟志士仁人思想上的差距,受到一次心灵的震颤。这就是《红岩魂》展览之所以引起轰动效应,也是全国许多省市为什么纷纷请求把展览搬到他们那儿去的主要原因。
笔者80年代初曾参观重庆的白公馆、渣滓洞,伫立在江姐和小萝卜头的牢房内,很难拂去心头的压抑。革命英烈的浩然正气,永远激励和鼓舞着人们,他们的英魂将永远与日月争辉,与天地共存


第12版(副刊)
专栏:

咸集(为第六届文代会而作) 邓福星


第12版(副刊)
专栏:

冬夜(国画) 唐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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