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0月30日人民日报 第11版

第11版(民族大家庭)
专栏:

“天使”情
——记长春市民族医院
韩戈发明乔森
在吉林省长春市最大的服装市场——贵阳街上,有一家并不起眼的小医院,它简陋而狭小,在密密麻麻的个体摊床和万国旗似的流行服饰中,愈发显得寒酸。然而“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就是这座建院刚刚十年,医务人员不足百人,门诊部、住院部实用面积也只不过1420平方米的小医院,在改革开放之年,悟经问道,走“特色办院,开门办院”之路,怡然行进在市场经济狂涛汹涌的波峰浪谷之间。不仅在长春地区4个少数民族乡、47个少数民族村(屯)的20余万少数民族同胞中有极好的口碑,而且多次获得省市表彰,并被国家民委评为民族团结进步先进单位。
它,就是长春市民族医院。
“土八路”新传
1986年7月26日,长春民族医院在省宾馆举行隆重的成立大会,各界少数民族代表300余人应邀出席会议。会上,一位朝鲜族乡干部在谈到朝鲜族妇女的健康状况时,表情忧郁。当时身任院长的张斗星及全院职工,无不为之动容。
从此,医院打出的第一面改革之旗便是:开门办院,面向少数民族,深入到农村中去。
几天后,一支由院长张斗星亲自挂帅的医疗队,扛着新电机和简易常规化验设备,奔赴到遭受严重水灾的九台市饮马河镇各个村屯,为1000多名朝鲜族妇女进行妇科病的普查治疗,结果发现仅宫颈糜烂患者就达70余人。次年春,医疗队又来到榆树县延和朝鲜族乡对597名妇女进行妇科病普查,结果更为惊人,妇科病患病率竟高达94%。许多宫颈糜烂患者,已处于癌变初期。这些数字震撼了张斗星,也深深刺痛了全院职工的心。于是一支背负着药物器械,走村串乡,被老百姓誉为“土八路”的医疗队就这样自发地成立起来。
近十年来,这支“土八路”医疗队,在偏远农村普查治病近百次,足迹踏遍了4个民族乡,47个民族村,诊治患者已逾3万。仅对双阳县山河镇肝吸虫病的普查人数就有3113人,查出肝吸虫及其他寄生虫病443例,历时3年之久。他们对轻患者开方投药,重患者接入医院治疗,本院不能治疗的疑难病由医院亲自出面,联系转院或聘请名医会诊。为了杜绝病源,根除病因,医疗队还经常在农村进行婚育教育、卫生教育及传染病、寄生虫病等常见病多发病的预防教育。
几年前,他们还没配备救护车,下乡只能乘坐火车、公共汽车。几个人带着十几大包器材、药品在一片责难声中被检票员处以罚款时,他们没有分辩;炎热的夏季,在临时搭设的诊所做尿检粪检,臭气熏人,他们没有怨言;他们自带粮食蔬菜,拒吃拒请,甚至把液化气罐也带到了农村,为的是不要烦劳乡亲;夜宿土炕,蚊子、虱子、跳蚤防不胜防。院党支部书记王淑娥,一次下乡回家,儿子好奇地数起妈妈身上被蚊虫叮咬的大包小包,共223个,一挠,全感染溃烂了。王淑娥却不无骄傲地对儿子说:“妈妈这叫英雄挂彩!”
这就是民族医院被老百姓称之为“土八路”的特殊医疗队!使命和爱心是他们的双足。
“家”的内涵与外延
要把民族医院真正办成少数民族患者之家,是民族医院掷地有声的办院宗旨。
家是一个温馨的港湾。然而谁能说清这个少数民族患者之家的真正外延与内涵?
九台市胡家回族乡的于连龙含着热泪向笔者讲述了这样一段往事:1989年深秋的一个夜晚,他不慎跌入深沟,造成下肢粉碎性骨折,投医无门,恰逢民族医院巡回医疗队途经此地,要将他接往医院治疗。在被医疗队的同志抬上救护车时,他仍心存疑虑忐忑不安。长春无亲无故,他身上又一文不名,怎敢轻易迈进医院的门槛?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个“被捡来的患者”竟引起了全院上下的普遍关注。为了照顾他回民的生活习惯,入院当天,医院就特意买来锅碗瓢盆,增设了回族灶。有的送来奶粉、白糖,一位大夫甚至把自己的供应粮本送到了他的手上。
由于当时民族医院骨科医疗力量还相当薄弱,对于重度粉碎性骨折,治疗没有把握,院领导立即出面与白求恩医科大学一院联系,派人派车将他护送到一院请专家治疗。几天后,病人又转回民族医院,在其后近两个月的住院期间,民族医院相继六次请来其他医院的骨科专家为他会诊。
于连龙的内心依然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的腿在医院的精心护理治疗下,已经免去了他将成为“残废”的顾虑;忧的是医院为他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医疗费、住院费无疑将是一个天文数字。当他康复出院,妻子战战兢兢去结帐时,医院开出的收费单却只有300元!夫妻俩看着那张收费单,相对无言,唯有泪雨千行!
事隔多年,当他向笔者陈述往事时,仍热泪满面,泣不成声:“在民族医院,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我常想,我们一无钱二无权,他们这样做到底图个啥?”
这或许正是一个“家”字难以诠释的深刻内涵吧!
院领导也一度因之有过困惑。但是为了更好地发扬民族医院的优良传统,经济效益要先给社会效益让路!
巡回医疗队一如既往地自带干粮和药物器械,在荒郊野村,用他们的行动撰写着感人肺腑的“土八路”新传。一位少数民族妇女患了子宫肌瘤(早期子宫癌),无钱治疗,他们照例将她接到医院。九台市莽卡满族乡的李云龙、单玉华夫妇,17年前,他们刚刚结婚,就把无依无靠的刘景春老人接到家中赡养,老人身患多种疾病,为给老人治病,他们花去了微薄的收入,以致患有癫痫的儿子病情日剧却无钱治疗。民族医院巡回医疗队被这对夫妇的事迹所感动,多次给他们的儿子寄药,并将其接往医院治疗。一位姓吴的大夫说:“一对农民夫妇能做到的,一座医院应该做得更好!善良的人,心总是相通的。少几百元或几千元收入和挽救一条人命究竟哪个更重要呢?”
这个简单命题的答案,在90年代,人们的回答可能是多种多样的。
但长春民族医院的回答是唯一的。
在这家医院数以万计的病案中,几乎每一份病案的字里行间都隐藏着一个感人的故事,而且每一个故事都不是单调的重复,而是无数真诚爱心的创意,创意着一个大写“家”字的无限丰富的外延。这些感人的故事就流传在民间,就像民族医院的那口回族灶。那只蒙古茶炉,那块朝文导诊牌一样,已经成了长春少数民族同胞妇孺皆知的口碑!
与此同时,在同行中间,民族医院又有了一个数字之谜。那就是,在激烈的竞争中,许多医院门可罗雀,收益看紧,而民族医院的年利却在逐年以翻三倍的速度递增,诊断住院人数超出了往年的五倍之多!
结论只有一个:对于家,人们总是信任的。由于世间的许多事物令人怀疑,信任便成了一种巨大的财富,它是属于物质的,更是属于精神的。


第11版(民族大家庭)
专栏:

穿越塔克拉玛干
熊清泉
9月11日,我们起得特别早,因为这一天要横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和田的同志劝我们早点走,怕下午起风,风沙封锁路面,汽车过不去。出民丰城只有20多公里,我们就走上沙漠公路。这是一条横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高等级公路,从民丰到轮台,全程522公里,路线之长、质量之好、修建速度之快,堪称世界之最。我们的车一走上这条路,速度就上来了,平均时速达100公里以上,有时达到170公里以上。一路上,包括我们找筑路工人座谈、照相、吃野餐在内,只花了5个小时。这真是:朝辞民丰戈壁滩,千里沙海半日还。两耳风声关不住,轻车已过拉玛干。
横穿塔克拉玛干的这条沙漠公路,是石油部门为运输石油而修的,总投资5个多亿。它使和田到乌鲁木齐的通车距离缩短了600公里。
为了修建这条公路,科学工作者对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进行了多次探险和勘测,才确定了这条路线。但是,要把公路真正从沙漠中修起来,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因为沙漠如同大海,不知深浅,而且沙漠常年流动,很难固定下来,路基不好建造,路面随时都有被风沙掩没的危险。因此公路指挥部进行了六种试验,最后选定这样一种方法:先将沙漠推平、压实,铺上一层尼龙网,然后在尼龙网上铺一层戈壁石,再铺一层泥土和沙子,再铺一层柏油。如此反复多次,就能从整体上把路基固定下来,这样修路既平又直,效果很好,投资又省,不仅可以通过一般的客货车,而且可以通过20吨的载油车。实际投资平均每公里只花100万元左右。
在这里,我们还看到沙漠人特别的养路办法——公路两边插了50—100米宽的芦苇杆。开始的时候,我们以为这些芦苇是人工种植的,一格一格的,每隔一米左右一排,纵横交错,十分整齐美观。但又想,在这荒漠之中,芦苇能够生长吗?我们下车去看,才发现这些芦苇不是种植的,而是人工插进去的。在公路的两边,还有不少工人正在插芦苇杆,他们将从外地运来的芦苇截成一米左右长,一排一排地摆在沙漠上,然后用一种工具从芦苇杆的中间一压,将杆子插进沙漠中,他们就是采用这种方法固沙的。为了挡住远处的沙子吹过来,他们又在两边加了一道五米左右高的防沙墙,防沙墙是用塑料薄膜或尼龙做的,也有用芦苇做的。
塔克拉玛干沙漠,维语的意思是:“死亡之海”。过去一直认为这是一片荒废的大地。然而,近几年来,科学工作者经过多年的考察,得出结论,塔克拉玛干不仅不是死亡之海,而且是一块充满神奇色彩的“希望之海”。在这块33.7万平方公里的瀚海中,地下水储量在40亿立方米以上,有73种植物在沙漠中生长着,其中胡杨、甘草、罗布麻、柽柳为全国之最。另有277种动物群活跃在沙漠中,相当于整个新疆动物总数的一半……
我们行进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视野开阔,心情舒畅,虽然多数时候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沙海,连绵起伏的沙丘,但常能看到一些新鲜的东西。例如沙包上长出的野草,远处旋风卷起的沙柱,间或生长的古树,迎面飞来的野鸟等等。特别是靠近塔里木河的旁边,生长着一大片胡杨林,开始是间或生长的,后来则是大片大片的,非常茂盛。越到塔里木河附近,胡杨树越多,陪同的人告诉我,塔里木河两岸共有胡杨树370多万亩,是我国胡杨林最多的地方。胡杨枝繁干直,傲然挺立沙漠中,犹如一位经历过千百年风霜的老人,默默地注视沧海桑田的变迁。胡杨树耐旱耐碱,扎根很深,具有极强的生命力。据说这种树可以三百年不死,死了可以三百年不倒,倒了还可以三百年不腐,被称为“沙漠卫士”。因此,我对这种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怀有深深的敬意。我们都抢着与胡杨树合影留念。


第11版(民族大家庭)
专栏:

傣锦:五彩的世界
杨明威
傣锦的图案纹样历史悠久,内涵丰富。以动物为例,图案既浓缩概括和大胆夸张,又生动活泼,造形繁多。其中有孔雀、大象、狮、龙、狗、马、火鸡、鹅、骆驼和形态独特的奇禽怪兽。每一动物造型,因出自不同的心手,亦不尽相同,从而又演变出多种样式。据考证,怪兽和刀戈人马源于傣族的历史典故和民间神话传说。生息在大自然怀抱里的傣家人,把家畜、家禽和生活什物作为傣锦的传统题材。在构图的疏空处点缀以炊具、用具,颇有生活气息。如佛塔基座下的炉灶、木桶、木勺等。傣锦和一般民间花纹的共同点是疏密有致,对称端庄,满而不繁,均匀平稳。用作点缀的小鸟、小狗、小花、枝叶,恰到好处。大象头顶的空白处立一只小鸟,既是构图的需要,又富于情趣。
傣锦的上乘之作首推寺庙里的幢锦。由数十幅图案各异的块织锦组成的幢锦长达十几米,高高地悬于大殿,十分秀丽壮观,又古雅庄严,与金佛相互辉映。
木机织作的图案,不同于挑花刺绣那样灵活机动,而是由经纬线和云织组成的横向连续的重复图形。为了便于织作,用竹篾条在经线上提花、打初稿。每组图案都十分严密,有规律,一丝不苟。幢的图案是独立的单元。每幅都是一个完整的图案。但也不乏十几幅组成的整体图案。有的幅幢,自下而上为水、船、塔座、佛像、塔笋、菩提树。
老式傣锦是用天然植物染料染成的红、黑、蓝三色棉线织就。这种织锦图案清晰、质地细密、色调沉稳、工艺精致、情趣盎然,最富有研究价值。现在改用丝线和绚丽的腈纶线作云线,使得古锦更加鲜艳夺目,可谓锦上添花。


第11版(民族大家庭)
专栏:

三个玛丽娅
张廷耀
在新疆,各行各业都可看到善良、美丽、勤劳的维吾尔女性的风采。新疆航空公司就有三个同名为玛丽娅的维吾尔女性,她们用自己的一片挚诚爱心,良好的职业道德和辛勤的汗水,展示了维吾尔女性美好的形象。
大玛丽娅
大玛丽娅,现任新疆航空公司红山售票处党支部副书记。她今年45岁,肤色白皙,一头金发,虽已进入中年,双眸仍似两汪清泉。也许是职业习惯,她总是面带微笑,笑容中流露出真诚和坦然。
玛丽娅从事运输售票工作21年,接待旅客不计其数,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从没有和旅客红过一次脸,没有顶撞过一次旅客。玛丽娅常说干服务这一行,就应该比常人多一份同情心,多一份忍耐心,多一份大度,多一份宽容。一位叫王建亭的汉族旅客,父亲去世,急赴西安奔丧,可购买机票时缺少50元钱,在乌市举目无亲的他急得团团乱转。当时正在值班的玛丽娅得知这一情况后,爽快地从口袋里掏出50元钱递给王建亭,并说:“你奔丧要紧,这50元钱我给你垫上。”感动得这个七尺男儿热泪盈眶,紧紧握住玛丽娅的手说:“谢谢你,民族大姐。”
中玛丽娅
今年32岁的玛丽娅是新航飞行大队乘务科长,当了科长的她并没有放弃空乘工作,因为她深深眷恋着蓝天。
玛丽娅当空姐十余载,服务佳话说不完。一次,她执行乌鲁木齐—阿克苏—喀什的任务,飞机行至山口,上下颠簸,旅客开始呕吐。一会儿,一位老大娘告诉她说,自己的一副假牙不见了,玛丽娅猜想可能是大娘呕吐时假牙掉进了清洁袋。玛丽娅想,老大娘丢了假牙吃饭将是多么不方便呀,无论如何,也要替大娘把假牙找到。她打开垃圾箱,戴上手套,对清洁袋一个一个进行摸寻。当她摸了30多个袋子时,终于找到了老大娘的假牙。玛丽娅一阵兴奋,赶快用水冲洗干净,送到老太太面前,大娘有些吃惊地说:“哎呀,闺女,我是随便说说,真没想到你还帮我找着了。”
小玛丽娅
小玛丽娅,今年26岁,风华正茂。20岁那年当上了众人羡慕的空姐,她聪颖好学,是同批空姐中成长较快的一员。
年纪轻轻的玛丽娅有着良好的心理素质,处惊不乱,临危不惧。1992年7月23日,她执行乌鲁木齐—伊犁航班任务,机上载着日本旅游团。飞机刚拉起来,就出现了险情,一台发动机发生故障停止工作。飞行员悄悄告诉玛丽娅,飞机要紧急迫降,指示玛丽娅待飞机离地面200米左右高度时打开机门,以防飞机迫降发生危险,机门变形,旅客无法疏散。作为空姐的她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但她却异常冷静地接受了任务。这时,飞机明显失去平衡,为稳定旅客情绪,以免发生混乱,玛丽娅表情轻松自然地对旅客说:“各位旅客,飞机发生一点小故障,准备降落,请系好安全带。”旅客们看到玛丽娅轻松的样子,都毫无紧张之感,秩序井然。两分钟后,在玛丽娅和机组人员的正确处置下,飞机安全降落。当日本旅客得知这一险情后,纷纷赞扬玛丽娅机智勇敢,心理素质超人。


第11版(民族大家庭)
专栏:

北京大学设立宗教学系
本报讯新学期开始,北京大学宗教学国际学术研讨会在京隆重召开。著名学者张岱年、季羡林、任继愈,中国宗教学会会长孔繁,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所所长吴云贵,北京大学宗教学系主任叶朗等各界人士以及中外学者150余人参加了会议。
在本次大会上北京大学宗教学系正式宣布成立,这是中国国立大学的第一个宗教学系。
北京大学宗教学系将从事跨宗教、跨学科、跨文化的学术研究,公正客观地评价世界各主要宗教的历史和现状,培养宗教学中高级人才,广泛介绍中国宗教研究和现状,力争建成世界水平的宗教学系。
(陈刚)


第11版(民族大家庭)
专栏:

中日青少年民族心理与教育
国际学术研讨会在京召开
本报讯不同文化背景对不同民族青少年的心理和行为产生非常深刻的影响,这也是比较教育学、比较心理学、民族教育研究者所共同关心的问题。为了促进学术发展,提高民族教育的质量,由中央民族大学和日本福冈教育大学共同发起组织的中日青少年民族心理与教育国际学术研讨会近日在中央民族大学召开。
会议就不同文化背景下的青少年民族心理形成;行为方式差异与特点;不同民族青少年在认知、情感方面的特征等问题进行了学术交流。(余梓东)


第11版(民族大家庭)
专栏:大家庭专访

在纷扰与困惑面前,我们要找到自己,在责任与使命面前,我们不能抛开自己。既然如此,我们是否需要坚定这样一种英雄无悔般的情怀——平凡亦无悔
本报记者董宏君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脑海里自然地映出了时下电视连续剧《英雄无悔》里那个“命里就是撑船的”公安局长高天。应该说高天很普通,可是,无论“前程卷走多少情”,他的与生俱来的忠诚却依旧“扑不灭、挥不去、挡不住”,于是,高天又不普通,以至堪称英雄。
而我今天要告诉读者的却是几乎和英雄不沾边的一个普通知识分子。他的研究课题既不热门也产生不了轰动效应,他的居室平常而窄小,他满壁书籍的书房也没有半点豪华气息。在他的表情里似乎很难找到悠闲,严谨、沉稳之外,因为高大,他只是多了几分豪气,这大概是在内蒙古插队时那五年实实在在的牧民生活在他血液中留下的印痕。
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们比起来,他似乎资历尚浅;和锐气逼人的年轻教授相比,他已不算太年轻。无论是在大社会还是在小家庭,这个承上启下的年龄总让人想到沉甸甸的两个字:责任。
他,就是北京大学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马戎。一个将人生的热情和理想与责任紧紧连在一起的回族学者。
1987年,马戎结束了他在美国布朗大学社会学系的学习。在种种选择面前,他还是成了第一批归国的文科博士中的一员。这一年,他参加了由费孝通教授牵头的国家“七五”社科重点课题“边区与民族地区发展”。作为课题组组长,他组织并参加了北京大学社会学人类学所在内蒙古、青海、甘肃、西藏等地的一系列社会调查活动。这些调查活动的结晶是他们编辑出版了《边区开发论著》一书。应该说,这本书不是一本简单的调查报告的汇编,它融入了马戎和他的同仁们的心血与思考,也使得他们发现,在多民族构成的我国,近年来围绕民族地区经济发展的研究,大多是从当地总体资源特点进行理论和发展战略的探讨,而没有从各个民族的历史、文化等内在因素的实地调查分析来探讨民族关系与民族的发展。而民族地区的发展并不等同于少数民族的发展。
马戎很少从书本和文献来作纯粹理论上的推绎,他主张身心兼入地下到社会的最基层,在掌握最真实的第一手材料的基础上,再作出分析和理论上的探索,只有这样,才能使源自于国外的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真正扎根于中国的土地。
马戎认为现在首要的是对一个村、一个镇、一个地区进行扎扎实实的调查,然后才能在此基础上进行比较和归纳,寻找发展模式和建立理论,这样的社会学和人类学研究才可能是中国化的,也才有可能对世界社会学人类学做出贡献。
他在北大开设的民族社会学课程不仅讲述民族关系理论、民族关系研究中的重要专题、典型案例,更重要的是讲研究方法。马戎在美国布朗大学所受的训练为他在人口学研究方面打下了基础,使他长于定量分析。回国后,由于一直在费孝通教授指导下从事研究,又受到费孝通教授人类学研究方法的熏陶,所以,在实践中,他常常把这两种方法结合起来运用。在教学中,他不但介绍人口学、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民族关系的各种调查研究方法,更强调各学科研究方法相结合和定性研究与定量分析相结合。
教学之外,马戎作为一系列课题、项目的组织者、主持人,他与全所的同仁们也正在这条路上身体力行地实践着。1985年,他与潘乃谷教授合作,在内蒙古赤峰对41个自然村的2000多户蒙汉族农牧民进行了调查;1987年,在内蒙古翁牛特旗的6个建制镇,抽样户访1300户,内容包括人口迁移、民族关系、集市贸易、农村劳动力转移等等;1989年至1991年,作为课题组长,马戎组织了西藏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综合性大规模抽样户访社会调查,共调查1300余户……在回国工作的9年时间里,马戎花在调查研究上的时间占了大约1/4,而他直接组织并参与的户访调查已近6000户。为了更全面更细致地了解情况,他会在村队长家的火炕上一住就是十几天,人们也都愿意和这位衣着随意、谈吐朴实的北京来的学者拉拉家常,讲讲心里话。宏观的大社会与微观的个体之间生动而具体的关系,在这一家一户的调查访问中得到了最真实的诠释。为了得到较准确的分析结果,人口学的研究要求有较大的调查样本量,而人类学又要求研究者在调查地点做至少一年以上的社区实地调查。马戎说,他们在这方面做得还很不够。而在今天的中国,这已经难得又难得、可贵又可贵了。国家一年的社科基金数少得可怜,可以想见马戎他们为此曾克服了多少困难。
如果说,英雄是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人,英雄是在名潮利海面前仍不辱使命的人;那么,那些甘于寂寞、严于操守并勇于担当起人生与社会的责任的人们,虽然不会惊天动地,但他们同样堪称英雄。
今天,熙熙攘攘的社会、每一个硬邦邦的现实似乎总令人们发出疑问:这有什么用?那又有什么用?而马戎他们用心血凝成的一篇篇论文、一份份报告、一本本专著对今天的中国社会到底有什么用?他们用科学的手段进行实地调查,在思考与探索中谨慎而细致地描绘出了一幅转型期中国基层社会真实、动态的画面,我想,这画面的珍贵缘于那些默默为之付出心血的人。马戎说:“在社会科学领域里,找不到一把万能的钥匙。如何立足中国社会、立足本土,进行更科学、全面的社会调查以解决中国的社会问题,这不仅仅是一代社会科学工作者的责任。也许我们的工作只是在为下一代社会学者打基础,我们的调查思考也许还不很成熟,却会为后来者继续研究中国的社会发展提供宝贵的素材。而这些素材是历史性的,并且转瞬即逝。我们有责任抓住它,分析思考它,使它更有价值地附着在历史这根长线上。”马戎的这番话让我理解了当他亲手培养起来的学生离开这一行时他的失落与宽容。
17世纪的巨人帕斯卡尔在他的《思想录》中有这样的话:“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由于思想,我囊括了宇宙。”是的,思想使人们找到了自己,并坚定自己。尽管每个生命的风景各有不同,但我相信,所有坚定的思想者在选择自己的时刻都应是无悔的!马戎只是无数平凡而有远识的知识分子中的一员,今天当我们的社会科学工作者共同面临着精神困惑的时候,是否需要一种英雄般坚定地选择自己时无悔的勇气呢?


第11版(民族大家庭)
专栏:

陶醉(布依族琴手)陈炜华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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