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2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文件·报告·回忆录)
专栏:

  六十三天荡寇仇
——忆1943年盐阜区反日伪春季大“扫荡”
张爱萍
(一)
1942年11月中旬,我突然接到中共中央华中局、新四军军部紧急命令:日、伪军2万余人,即将对我苏北盐阜地区进行疯狂“扫荡”。任命新四军3师副师长、苏北军区副司令的我兼任盐阜地委书记、8旅旅长并政治委员、盐阜军分区司令员并政治委员,统一领导、指挥盐阜地区反“扫荡”。原盐阜地区委书记刘彬改任地委副书记,原8旅政委李雪三改任副政委。
盐阜地区,即盐城、阜宁地区,东临黄海,西滨涟水,北界陇海铁路,南达盐城、兴化,射阳河横贯东西;南北长140多公里,东西约120多公里;地处长江与陇海铁路之间,是华中局、新四军军部及3师师部所在地,是华中地区抗日民主阵线的领导中心。严重威胁着南京汪精卫伪中央政权与敌寇对长江中下游及沿海地区的控制。日寇及伪军对这里曾多次进行过“扫荡”,而这次又集中兵力大举重点“扫荡”。
华中局、新四军军部及直属队立即转移到淮南地区,3师师部分散转移到盐阜边与苏中交界地区,7旅(除21团外)转移到淮海区。党政机关和非战斗人员,包括女同志疏散到各地隐蔽,后勤物资转移到海边船上。
由于情况紧急,受命后,除立即向四面敌据点派出得力侦察人员侦察详情外,不分昼夜地加紧进行反“扫荡”准备工作。
据侦察员报告,周围的敌人尚在兵力调动之中。因此,我们还可以争取时间做较充分的准备。
(二)
1943年1月上旬,我与刘彬、李雪三、胡继成、庄林等同志在阜宁张庄召集了盐阜区县、团以上干部及开明士绅参加的反“扫荡”紧急动员大会。
在讲了这次敌“扫荡”的严重性和我反“扫荡”准备的紧迫性之后,针对盐阜区为平原水网地及村镇稠密又大都有围墙、围河、碉堡、炮楼等特点,明确提出要迅速完成三项重点准备工作。
首先是采取敌进我进的战术。敌开始对我进行大“扫荡”时,我正面部队以一部或大部分成若干小分队抵近根据地边区各敌伪据点,待敌出击时,则以宽大正面的防御战术阻击敌人;敌前进时,则分散对敌两翼包抄,转至敌侧后,追击敌人,咬住不放;如敌反击时,我再迂回敌侧,包抄击敌,紧紧钉住,不断袭扰,以疲惫敌人;当敌对我大举“扫荡”时,敌伪区兵力大大减弱,我主力部队则乘虚转进敌伪区隐蔽待机,并相机给兵力薄弱的原据点敌伪以必要打击,抄其“老窝”,以牵制“扫荡”之敌,敌势必撤回救援,以缩短敌在我根据地“扫荡”的时间;而当敌人在我根据地设立新的据点后开始撤回时,我主力又分路转回我原根据地,给新建据点敌伪以反击,捣其“新巢”。
地方军和民兵采取“村村抵抗、处处放枪”的打法,在敌伪经过的道路分散设伏,给敌必要杀伤后迅速撤离分散隐蔽;入夜再复集中,以袭扰各当面之敌伪。
各部在作战中应采取“小孩拉瞎子”、“狗咬叫花子”、“小偷挖洞偷东西”等战术,袭扰敌人。“小孩拉瞎子”即以小部队引诱敌人向我有利方向行动,以杀伤敌人或破坏敌人计划;“狗咬叫花子”即以小分队分散包抄、迂回敌后,跟踪追击,咬住不放;“小偷挖洞偷东西”即待进犯之敌宿营时,于敌营地外挖洞隐蔽,向敌宿营地投掷手榴弹或鸣枪,而敌人的还击则扫射不着,以疲惫敌人。
第二是改造地形。做到“有路皆沟,无村不通”。将连接各村的大路都挖成沟,沟要尽量挖有一人深,在沟底跑看不见人;实在来不及,也要挖到在沟底弯腰跑看不见人。既有利群众及牲畜跑反、躲避,又可以作为部队、民兵打击敌人的堑壕和掩体。拆墙就是拆除所有的围墙。如来不及全部拆掉,至少要把东西南北四面墙各拆几个大缺口,进出方便,来去自由。拆墙的土石用来填围河,要填出一条或几条暗坝来,即坝面低于水面、可步行通过的隐形坝。拆毁所有的炮楼,避免敌伪设新据点,以利我攻坚。
第三,打狗,以保证我军夜间秘密行动。盐阜区村庄稠密,又家家养狗。在夜间,一只狗叫,引起全村的狗叫,最易暴露我军夜间行动秘密。因此在全区开展打狗运动。
第四,预设内应,以准确掌握敌情动态。在估计可能被敌伪新设据点的村镇,由当地政府指定一位士绅或现在的镇长本人,在敌人进村时,伪装投敌,主动迎接,并派优秀的民兵打入敌伪据点,均作为我之秘密侦探,里应外合,配合我攻占敌伪新据点。
当场有士绅提出:“去主动迎接鬼子那不成汉奸了吗?反‘扫荡’结束,又该同我们算帐了!”
经说明这是组织派的内线、暗探,并决定由乡政府指定几个村镇采取这种办法,同时立下字据,这才彻底消除了他们的顾虑。
最后,又对射阳河等几条大河筑坝的特殊方法,作了详细研究。
会后,全区迅即掀起了全民总动员、军民大团结、不分昼夜进行反“扫荡”准备的热潮。
在动员过程中,群众普遍不同意打狗。几经说服,群众了解了利害关系后提出:“不要杀光了,每个村留下一公一母两条,待‘扫荡’后,好让其繁殖,不至于绝种,并保证在军队夜间行动时不让狗叫。”可见群众是深明大义的,军民的心是相通的。
在广大群众紧张进行反“扫荡”的各种准备期间,虽正逢春节,但没有任何人想到过年的事,整个盐阜区都在夜以继日地忙于挖沟的挖沟,拆墙的拆墙,填河的填河,打坝的打坝,杀狗的杀狗,党政军民、男女老幼齐上阵,到处呈现出一派紧张而有秩序的备战景象。
在兵力部署上由23团(旅参谋长兼团长胡继成)在阜宁地区、24团(团长谢正华)在阜东滨海地区,采取宽大正面战术分散迎击敌人;7旅21团(团长王良太)在射阳河南建阳地区,22团(团长张天云)转移到盐河西淮海边区隐蔽待机,各县总队除留小部在各原地以麻雀战术对敌作战外,其他也按营、按连分散隐蔽,伺机配合主力部队作战。
(三)
1943年3月12日,日、伪军2万余开始了对我盐阜区的疯狂大“扫荡”。敌自北至南构成一弧形大包围圈,并以舰艇封锁我沿海港口,同时以飞机掩护,实行“梳篦式”的反复搜剿。
按预定部署,我指挥部率直属队即转移到淮安北蔡桥地区。正遭日伪“扫荡”的国民党顽军韩德勤派人与我联系,要求率其部队转移到我淮安根据地。为我顺利进行反敌寇大“扫荡”,婉辞并建议他们经我淮安边区,西渡运河,转移到我淮北4师根据地暂避。随即电报军部及4师师长彭雪枫同志。
韩部转移后,宝应、淮安日伪即向我区进攻。当夜,我指挥部率直属队转移到射阳河口合德镇敌伪区。翌日晚接到24团电报:敌机轰炸了八大家等沿海地区。我23团、24团则以宽大正面与扫荡之敌展开整日激战。
敌千余乘汽艇由蒋营向北推进,先后连续4次遭我23团4支分队的分别阻击,达到消耗敌人之目的后即迅速撤离。敌占领了我东沟、益林、管计沟。在敌立足未稳之际,我23团3个分队从前进之敌的两侧迂回至敌后,分别给这3个点的敌人以猛烈袭击,歼敌伪约500余人。敌一俘虏供认:“扫荡的第一天就处处挨打!”
我各地之主力军、地方军均按预订作战计划分散隐蔽,坚持游击战。敌寇一部占据范集后即留伪军守卫据点。我24团一部包抄敌后,夜袭范集,激战2小时,将伪军200余人全部击溃,一举收复范集。我21团在建阳、盐城之部队,在地方部队配合下,分袭湖垛、蒋营、伍佑、卞仑、新兴场、太岗、沙沟等据点敌伪。使伪军惊叹:鬼子扫荡新四军,新四军扫荡我们!
敌重兵“扫荡”伊始,日寇从射阳河口合德镇驶出的两艘炮艇沿射阳河逆流而上。汽笛乱鸣,狂奔疾驶,船上两挺机枪不时向两岸疯狂扫射。突然,前边的一艘撞到了“扫荡”前夕我军民修筑的暗坝上,顷刻瘫痪;后边的又撞上了前边的一艘,重伤难动。直到傍晚又来了一艘才把后边的一艘拖走。自此,射阳河上再也听不到日寇的汽笛声了。
各地方部队及民兵主动配合,对各当面敌、伪进行阻截、尾击;敌退守据点时则予以围困、袭扰。使扫荡之敌伪处处挨打,日夜不得安宁。
当日、伪在我根据地新设据点后,其部分主力开始后撤时,我指挥部率直属队即从敌伪区北渡射阳河,转移到我沿海根据地八滩附近地区。翌日,伪500余人复占八滩。趁敌立足未稳,令24团主力、旅直特务营及阜东总队一部进攻八滩之敌,激战一夜,敌分两路逃窜。
据旅侦察队和各部报告,截至3月13日,扫荡之敌历时月余,在我根据地新设陈集、东坎、东沟、六套等据点30个。敌主力已撤到我区边沿大据点集结,并有一部已开始向外区撤退。据此决定:对敌进行全面反击,恢复我根据地,彻底粉碎日寇大“扫荡”。
(四)
陈集地处我盐阜区中心,是盐阜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原党中央华东局、新四军军部所在地。因此决定:对敌反击首先攻占陈集,以挖敌心脏,四面开花。
我指挥部即转移到阜宁中心区潢莹附近,命22团立即东渡盐河,隐蔽集结于老黄河滨之芦浦地区;23团、24团、21团,迅速按营或团集结休整,积极作反击战的一切准备,各县独立团分别于本县区按营、连隐蔽集结,抓紧进行反击战准备。
陈集在敌“扫荡”中为日军35师团崖畅也中队盘踞的中心据点,约80余名鬼子,拥有轻重机枪、迫击炮等精良武器,并建有弹药库。
决定23团担任主攻,22团位于陈集东30里,阻击阜宁援敌,以增援陈集;21团及建阳总队各一部钳制东沟之敌,24团3营钳制东坎之敌;其他各部队同时分袭各该地敌伪据点,配合陈集作战,力求乘胜攻下各地一些据点。我指挥部转移到陈集西北之西所,与23团靠拢。
根据我隐蔽在陈集敌据点内的秘密侦探提供的情况,我们掌握了敌营区部署、哨兵哨位及夜间行动规律后,便决定于3月25日夜袭陈集。即令全区部队按预定部署,同时开始战斗。
是日黄昏,我率旅警卫营、侦察队随23团向陈集进发。沿途群众看到这支意气风发的新四军队伍又回来打鬼子了,男女老幼喜笑颜开,齐集村头路边迎送。但沿途非常肃静,没有人喧哗,也未听到一声狗叫。快到陈集附近,我突然发现在一门口有位两鬓斑白的老太太揽着一条大狗,一只手抚摸着那微微扬起的脑袋,犹如抚摸怀中疼爱的小娃儿,旁边两个六七岁的孩子用手托着狗的下巴,生怕它叫出声似的。
顿时,一股热浪涌向心头。我急步走到他们面前,有意问道:“老人家,您怎么把它揽在怀里呢?”老人说:“不是原来说好了不准狗叫,怕影响咱们大军的行动嘛!”老人家直朴的话语激荡在我的心扉,我情不自禁抚摸了下孩子的头,对老人说:“谢谢您老人家!”
当部队在陈集东北角约200米处的太平庙周围集结时,我到23团团部,随主攻的2营5连尖刀班隐蔽在围河边一土坡后面,观察着河对岸的行动。只见围河北桥头上有个鬼子哨兵端着枪原地转圈观察,很有规律。
我决定先把这个哨兵秘密干掉。遂轻声告诉班长,把刺刀卸下来当匕首用,带俩战士用刺刀自鬼子后背刺入,要等我叫冲时再冲过去。当鬼子哨兵转到背向北时,我令:“冲!”班长带俩战士猛冲过桥,鬼子哨兵还未来得及转过身,刺刀已经插进了他的后背。主力部队乘势过桥,迅速冲进敌营区。连续向敌猛烈射击、投弹,部分鬼子被歼在梦中。我便回到太平庙指挥所。
黎明,下起了牛毛细雨。陈集仍未攻下。遂电话命22团要坚决阻击阜宁城前来增援的敌人,掩护我日间攻占陈集。接着,同刘彬同志赶到枪声密集的陈集西南角视察详情。
原来,陈集西南角的一座碉堡尚未被全部拆掉,残敌坚守在残存的半截碉堡里。我进攻部队被阻挡在碉堡外的一道矮围墙前。战士们在墙上挖满了枪眼,向里射击。枪眼较密,敌人的子弹常从未被利用的枪眼里射出来。我即凭着两只枪眼的空隙到枪眼前观察敌情。正观察时,敌人一颗子弹自对面射来,我迅速把头一偏,未被射中,而我身后的营长“哎呀”一声,原来他岔开的腿超出了两枪眼间的距离,子弹射中了他的大腿外侧。
残堡坚固,火力密集,一时难以攻开。我遂令已形成四面包围的部队让出西边一面,而且要故意让敌人看见时后撤,撤到陈集西北角埋伏。然后,派出侦察大队沿围河岸由东向西进攻固守残堡之敌。
残敌见我撤围,即仓皇跑出残堡,由西南向西北逃窜。残敌40余人,逃到西北遭到我伏兵截击。当即有六七个鬼子跪下,双手举枪投降……
见此情景,我眼前似有一道亮光闪过,不由得喊道:“你们看,你们快看呀!”
我旁边的刘彬莫名其妙:“看什么?”
“你看嘛,鬼子快完蛋了!他们的武士道精神被我们中国人打垮了!”
逃跑的日军中队长崖畅也及其大部被我埋伏部队歼灭。逃窜的13名日寇,被预设打援的22团2营6连截获俘虏了,至此,陈集据点守敌一个中队全部被歼,缴获全部武器弹药,还有战马2匹及大批衣物。前来参观的群众,男女老幼,络绎不绝。我当即拍下了这个值得纪念的镜头。
同时,收到各主力部队及各县总队、民兵的报告,他们分别攻占了东坎、东沟、六套等敌伪据点。
首战告捷,即兴“打油”一首:
陈集歼灭战
春风送暖鱼水融,
月照征途铁马雄。
千村人迎招手笑,
百户犬卧抚怀中。
大圣扬威罗刹腹,
小鬼跪降龟壳丛。
陈集歼敌获全胜,
丧魂落魄寇技穷。
也就在陈集战斗后的第三天,我突然接到率师部转回到八滩地区的黄克诚师长电报,说敌人又一次占领了八滩,要我率22团与24团攻打八滩之敌。我报告他已电令24团乘敌立足未稳全力进攻,不要等我。22团随后就到。第二天,当我率22团正起程奔赴八滩时,接到黄师长电:24团在师警卫团协同下,攻占了八滩,歼敌250余人,残敌狼狈逃窜。
至此,我反击战胜利告一阶段。我指挥部遂转移到老黄河东岸芦浦,各部队均就地休整。
不料,22团一部在大程集与日寇“清剿大队”遭遇,歼敌近百人,追敌10余里。22团即进驻单家港休整。日寇纠集500余人,突然向单家港进攻。我22团依托单家港西北傍老黄河堤,与日寇展开激烈战斗。直到下午5时,我率旅警卫营沿河北上,迂回单家港敌后侧,敌发现后即慌忙撤退。22团一部即勇猛尾追至佃湖附近。此役歼敌200余,我亦伤亡50余,最不幸的是22团副团长童世明同志壮烈牺牲。后来,为纪念他,当地党政民将单家港改名为世明港。
3月21日,射阳河南高作,又被敌伪百余人重占,并安设据点。我21团及建阳总队一部同民兵把它重重围困,日夜袭扰。敌占高作17天,不断遭到打击,伤亡惨重,疲惫不堪,士气丧失,不得不挑起白旗,高作遂告重新解放。
此次敌伪大扫荡,至4月14日,在我盐阜区“扫荡”的日伪军只剩下驻阜宁日寇木村大队。至此,敌所占失地全部收复。历时63天。
我们乘胜扩大根据地,我率22团、24团及旅警卫营、侦察大队首先向我边区敌“老巢”进攻。攻克大、小尖子不久,又向被称为江北食盐基地的陈家港发起了攻击。经7个小时的激战,终于把红旗插上了陈家港。李雪三同志和我都拍下了一张永恒的纪念。战后,我学填了一首“南乡子”:
解放陈家港
乌云掩疏星,
夜潮怒吼鬼神惊。
滨海林立敌碉堡,
阴森。
渴望亲人新四军。
远程急行军,
瓮中捉得鬼子兵。
红旗飘扬陈家港,
威凛。
食盐千垛分人民。
这次日寇1.2万余人、伪军8000余人对我盐阜区之疯狂“扫荡”,在我军民紧密团结、英勇顽强、机动灵活的抗击下,终被彻底粉碎;我根据地不仅未遭受大的损失,而且很好地锻炼了我全区党政军民,使我盐阜区抗日民主根据地,更加巩固并部分扩大了。
祝捷
寇烟滚滚漫云天,
敌伪两万杀声喧。
党政机关尽疏散,
军民武装齐动员。
赶筑河坝人进退,
忙挖路壕村相连。
大树丛中瞭望哨,
敌进我进巧周旋。
地阵人海张罗网,
我明敌暗陷深渊。
降魔伏妖逾两月,
集零为整鬼窟歼。
挥戈直捣敌伪区,
横扫滨海大小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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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次难忘的采访
鲁生
1943年秋,陈赓将军指挥太岳部队,粉碎了冈村宁次亲自策划和指挥的对我太岳区抗日根据地的“铁滚扫荡”,取得了一次历史性的胜利。在这次粉碎“铁滚扫荡”的战役中,我作为《太岳日报》的记者,参加了一次终生难忘的采访。
那是1943年9月,《太岳日报》派我到17团。17团不仅是太岳部队的主力团之一,这次还负有保卫领导机关的任务,我还能直接听到陈赓将军的讲话和指示。
陈赓将军指出,这次日寇的秋季“扫荡”名之曰“铁滚扫荡”,又叫什么“铁滚三层阵地新战法”,是日本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策划的。我们一定要彻底粉碎它。
之后,我又访问了司令部作战科的几位参谋。他们告诉我:冈村宁次为实施这个“新战法”,亲自担任总指挥,从各据点调集了两万多日、伪军,摆在东起白晋线至霍山地区近100公里的正面上,分三线向南滚进。
10月下旬,窜入我根据地的日军东“滚”西“扫”找不到我军主力,又遭到我军留下的小分队、民兵的突然袭击,杀人成性的冈村宁次就令他的各路日军“见人就杀、见物就抢”。在行军途中,我亲眼看到路边许多具被日寇杀死的群众的尸体,特别是妇女,都是被日寇剥光衣服杀死在荒野,惨不忍睹。一位民兵告诉我:他在新庄一条山沟里,看到鬼子兵把搜出的数十个群众,全都捆绑到村边的一个窑洞里,不论男女老幼,都把他们的衣服剥光,只听一个日本军官喊一声“杀!”两个日本兵就持枪进窑洞刺人。这两个日本兵刺倒一些人后,另两个日本兵又进窑洞来刺人。这样轮番地把窑洞里的人都刺死后,又在尸体上盖上柴、草、衣服,洒上煤油,放火烧尸。
我军主力38团和59团全体指战员,听到日寇在我根据地杀死许多父老乡亲时,纷纷举枪宣誓:“日本鬼子欠下我们的血债,我们一定要讨还!”两个团在当地民兵的配合下,连续攻克了太平、新店、余吾等日军据点,消灭了这些据点的日伪军。这又迫使敌指挥部从“扫荡”我根据地的日伪军中,再抽出数千人来救急。
16团在陈赓将军“全团应集中行动,只派小部队在侧翼牵制敌人,掩护团主力迅速转到外线寻机歼敌”的指示下,到19日晚,即突出敌封锁线,乘虚进到敌人“前敌指挥部”所在地临汾东北的韩略(日寇据点)附近。
韩略是日寇临汾地区的重要据点,距城35里,位于敌主要运输线临屯公路上,每天准有好几批汽车满载日军官兵或物资经这里东开,下午又载满在我根据地抢掠的物资返临汾。这里西南地势险要,公路两侧多为两丈多高的陡壁,便于我军设伏。24日晚,参战各连悄悄进入阵地。但是等到第二天8时许才听到公路远方有隆隆声,13辆大汽车和几辆小汽车,车上满是日本兵。战士听令立即作好出击准备。霎时,汽车驶进了沟口。高傲的敌人,不看、不察,一股劲往我“口袋”里钻。当汽车全部进入我伏击圈时,随着信号弹的发起,六连首先打烂了敌最后一辆汽车,截断了敌的退路。赵振玉班长带领全班跃出阵地,从陡壁上飞向公路,在敌汽车上夺过重机枪顺着公路猛扫。领头日寇此时才如梦初醒,急速驶车,想一股气冲出去,被我九连像一道铁门迎头把敌截住。这时埋伏在公路两侧我军的轻重火力一齐压向敌人,一条凹道变成了火沟,打得敌人晕头转向。好一会敌群里才有一个大佐领着十多个军官,举刀扑向六连阵地,沟道前的鬼子也端着枪,呀呀呀地怪叫着向九连冲来。班长杨发喊了一声“冲啊!”全班九人踏着敌尸冲上去,在烟雾中与敌人拚刺刀猛杀。敌在我军的强烈火力下和刺杀中死伤了大半。剩下敌人被切成数段,团团乱转。敌指挥官眼看夺路逃走无望,就收拾残兵,妄想争得一个立脚点,负隅顽抗,等待援兵。我团首长想到陈赓将军“在敌区作战必须做到速战、速决、速离”的指示,立即命令部队向敌展开猛烈冲锋。这时发现沟里有一群带指挥刀的军官,四周的日本兵又向他们靠拢,像是想把这群带指挥刀的军官救出去,又像是个指挥机构。首长便令部队尽先消灭这股敌人。冲锋号响起,五连指导员郑光南抱起一束手榴弹扑向敌人一个火力点。一声巨响,敌人的机枪哑了,郑光南同志光荣牺牲。战士们高呼:“为郑光南同志报仇”的口号,旋风般地扑向敌群。这时想为带指挥刀军官解围的那个大佐见大势已去,切腹自杀,“效忠天皇”了,残存的敌人的“武士道精神”也烟消云散。我军一个快速干净的歼灭战,仅用一个小时便胜利地结束了。
敌临汾指挥部听到他们的“军官战地观摩团”竟在指挥部驻地被歼,慌了手脚。冈村宁次更是暴跳如雷,他嚎叫:“再牺牲两个联队也要吃掉这股共匪!”于是把他专为“新战法”侦察的六架飞机全部调来,侦察我16团的踪迹,又从临汾调出500余名日军;从“清剿”我根据地的安泽等地的日、伪军联队中又抽出7000余人,妄想合击我16团,结果被我16团拖了几天,一无所得。
战斗结束,从缴获的文件中查明,原来被歼的敌人就是准备随“铁滚扫荡”的“皇军”到战地观战,吸取经验的“军官战地观摩团”。这180余名军官(不含护卫军官的百多名日军)中有少将旅团长1名,联队长8名,少佐10多名,其余全是中队长以上的军官。他们没想到未到战地就尸横荒野了。与此同时,转移到外线的我军主力和民兵,在陈赓将军的指挥下,攻克据点、痛歼敌人;内线小分队结合地方武装,不断地杀伤敌人。外线内线紧密结合打击敌人,迫使日寇不得不从11月20日至22日慌乱地分路退出我根据地。总计这次反扫荡战役,历时53天,对敌作战725次,攻克敌据点14处,歼灭日伪军3500余名,俘日、伪军(含日、伪官员)500余名,烧毁敌汽车数十辆,夺回被敌抢掠我根据地的大批物资。反“扫荡”战役胜利结束。
冈村宁次蓄谋3个月之久的所谓“铁滚扫荡”、“新战法”,又一次被我太岳军民彻底地粉碎了。


第6版(文件·报告·回忆录)
专栏:

  冲破黎明前的黑暗
陈浚
1941年秋到1943年秋,华北敌后战场出现了黎明前黑暗的情况。能不能战胜这种极端困难,关系到抗日根据地的生死存亡,也关系到中国的前途和反法西斯战争的全局。
日本帝国主义预定三个月灭亡中国之初,根本没有把中国共产党的力量估计在内。万万想不到,它攻占的华北竟成为八路军纵横驰骋的广阔天地,共产党广泛发动了华北沦陷区一切不愿意做亡国奴的人们,拿起武器,点燃了人民战争的烈火。日寇为确保战领区,调兵60万,回师华北。又不断吸取“扫荡”失败的教训,1941年制定了“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方针,捏合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力量,进行“总力战”。
军事上,加强“肃正讨伐”大扫荡与蚕食政策结合,分进合击、分区“扫荡”与急袭、奔袭相结合,建据点碉堡,挖护路沟,筑封锁墙,步步为营,割裂和肢解我根据地。
政治上,“以华制华”分期推行“治安强化运动”,依靠伪政权,建立保甲制,实行连坐法,组织“维持会”,先秘密,后公开,由据点向周围蔓延,甚至伸进根据地几十里。
经济上,实行“三光政策”,破坏春耕、秋收,摧毁我军民生存基础。严密封锁,禁止一切军需品和民用必需品运进根据地,掠夺各种物资,“以战养战”,支持长期侵略战争。
文化思想上推行奴化教育,宣扬中日“共存共荣”。大量散发伪报章杂志,腐蚀中国人的民族意识和抗日情绪。恶毒进行反共宣传,制造谣言,挑拨离间党政军民的关系,瓦解民心士气。
日寇的“总力战”,一度造成敌进我退,根据地日益缩小的严重态势。到1941年秋,敌在华北把4500多个据点、7900多座碉堡连结起来,构成大大小小的囚笼,包围和割裂根据地。像群众描绘的那样:“抬头见岗楼,迈步登公路,无村不戴孝,到处冒狼烟。”
中共中央、毛主席号召华北军民,认清困难,咬紧牙关,冲破黎明前的黑暗,就必能迎来胜利的曙光。在中共中央北方局和八路军总司令部的领导下,团结一致,坚决执行中共中央的决策,实行精兵简政,展开对敌的全面斗争和生产自救运动。
实行精兵简政,规定军队人数不能超过当地人口总数的2%,脱离生产的行政人员,不能超过1%。晋冀鲁豫边区,先后三次精简,政府系统脱离生产人员,从2.5万多减少到1.2万人。1942年1月,中共中央作出《关于抗日根据地土地政策的决定》,各根据地再一次发动减租减息的群众运动,实行“二五”减租,分半减息。切实减轻了农民遭受的深重经济剥削,群众得到了看得见的利益。为保卫切身利益,掀起拥军参军的热潮。
1942年秋到1943年夏,华北连续大旱,灾情发生后,各根据地成立了党政军民联合救灾委员会,发动群众生产自救运动,有组织地挖野菜、捋树叶、摘野果,充当粮食作为度荒的主要方法。政府对重灾区,减免公粮,调拨救济粮以工代赈;政府组织长途运输,从山西非灾区运来5万公斤“救命粮”。129师发出《关于生产节约,度过灾荒,迎接胜利的决定》,提出要有计划地节约粮食,用蔬菜、野菜和树叶代替粮食,据4个军分区和1个团的统计,挖野菜、摘树叶82万多斤。八路军总司令部规定每人每天吃8两野菜、4两树叶。彭德怀副总司令带头吃野菜树叶,上山开荒。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根据地军民终于战胜了百年不遇的大灾荒。就在同样的灾荒下,河北、河南的敌占区和国民党统治区,饥民流离失所,卖儿卖女,敌占区有20万难民,逃入根据地;国民党统治下的河南灾区,一年饿死300万人。
结合武装斗争,我对敌发动了强大的政治攻势。由50到70人组成的武装工作队,像成百上千柄尖刀,插进敌占区腹地。到处举行群众大会,宣传党的各项政策以及根据地的建设和人民生活,广泛宣传对伪军伪组织人员的政策,宽大与镇压相结合,立功受奖,死不悔改、罪大恶极的严办。在敌占区内新建的小块游击据点,形成新的包围与反包围,粉碎了敌人的“囚笼政策”。
日寇在发动太平洋战争之前,指望从中国战场上抽出主力部队,先后“扫荡”了华北各个抗日根据地,从1941年秋到1942年秋,日寇进行千人以上到万人的“扫荡”132次,万人以上到8万人的“扫荡”27次。我军反“扫荡”作战达1.2万多次,打死打伤敌军8.3万多人,我军也付出重大代价,伤亡6万多人。战斗的频繁和激烈,于此可见。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太平洋战争之后,兵力更加不足,但是却没有一天放松过华北敌后战场。只是“扫荡”的兵力,都是由包围我根据地的据点抽调拼凑起来的,只能进行分区“扫荡”,短促突击,但更加残暴,有计划地一小块一小块地摧毁我根据地。可是敌人顾此失彼,后方空虚,给了我“敌进我进”的良机,有利于我武装工作队钻进敌人肚子里,再开辟新的根据地。而深入我根据地“扫荡”的敌人,兵力分散,规模不大,遇我群众性游击战。我军民用较小的牺牲,打死打伤更多的敌人。1942年8月到1943年7月,同上年相比,对敌作战增加1万多次,死伤敌人增加3万多,破坏铁路159.5公里、公路1万多公里,平毁护路沟1万多公里,推倒封锁墙1000公里,拔掉敌据点600多个,攻克县城13座。反“蚕食”,反“总力战”,造成了向敌后之敌后进军的浩大声势,不仅恢复了失去的根据地,而且在敌占区生根、开花、结果,敌占区越来越缩小,抗日根据地一天比一天扩大,华北敌后走过了发展——缩小——再发展的“之”字形的曲折道路。
党中央、毛主席的预见和制定的英明决策,激励华北军民焕发了高昂的爱国主义精神,磨练出百折不挠的革命精神,凝聚起大无畏的奉献精神,迸发出石破天惊的巨大威力,冲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打开了局部反攻的通道,奔向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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