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8月25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关于清凉油的二三事
李明天
或许因为气候日渐炎热的缘故,使我想起了清凉油,而且联想起关于清凉油的二三事。
过去出国访问,途经南亚某国,遇到一位年轻人,当他得知我们是中国人的时候,非常高兴地向我们打招呼,并且用双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转了几圈。虽然语言不通,但我马上意识到他是想要清凉油。因为出国前朋友告诉我们,外国的许多人很喜爱清凉油,所以我们每个人的口袋里都装了许多。我顺手掏出了两盒送给他,这位年轻人很激动地用英语一连说了好几个“OK”。
在东欧一个地方,有一次我们因车超速,司机被警察罚了款。在此地对违反交通规则的人是要重罚的,这一罚罚掉了司机一月工资的1/3。我们心里过意不去,送给他点小礼品,其中包括几盒清凉油。这位司机把拿着清凉油的手举起来,高兴地说:“这小玩意儿可有大用处。”又幽默地加了一句:“你们送我这么好的礼物,我真希望警察过两天能再罚一次。”
外国朋友为什么这么喜爱中国的清凉油?这位司机又为什么说“这小玩意儿可有大用处”?当时我并没有仔细琢磨,不知其故。后来看到一家刊物上登的文章,使我大吃一惊。文中说这清凉油具有清凉以外的“特殊功效”!清凉油的作用在于“清凉”,在中国,大人小孩都清楚。它可以用于“感冒头痛,蚊叮虫咬”,所以,被称为“居家必备”,“旅游必备”之佳品。但它并无起死回生之能,亦无延年益寿之效。它过去有个名字,叫做“万金油”,万金油并不是万能的。
外国的许多人那么喜爱中国的清凉油,使我不觉中平添了几分自豪。不过,如果是因为“特殊功效”则又不免有些担忧。担忧的是言过其实,到头来会损毁清凉油。许多事情不是这样的吗?中国的气功是个好功,是我们祖先总结的强身健体之法,是我国的宝贵文化遗产,但一旦言过其实,把气功说得无所不能,波远万里,给气功戴上神秘的光环,就会给“气功骗子”以可乘之机,造成不可低估的危害。上古的周易是本好书,内容十分丰富,使人从中可以学到哲学、美学、养生学等等,如果把它说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宣扬从易经中可以像“张果老”那样知前八百年后八百载,那就会把人引向宿命论的歧途。
万事都有一个限度。过了,就会走向反面。如过去热闹了一阵子的水疗,血(鸡血)疗,菌(红茶菌)疗,现在兴起的磁疗,金(黄金)疗,尿疗,等等等等,其作用有待专家们去实践,去研究,就目前所知,有的有作用,有的无作用,有的虽有一定作用却被夸大到吓人的程度。殊不知把它的身价抬得太高了,反至于连自己的原价也一同失掉。
物如此,人亦如此。


第12版(副刊)
专栏:五光十色

  我的出游观
林鸣
识字时正值那嘲文革”,除语录本外无书可读。无意中拾到一本半残的少儿版《唐代山水诗一百首》,恨不能把每个字都嚼过几遍,遂对寄情山水生出兴趣。后来择业、修养、志趣等均受此影响。
拿签证,办护照,登阿尔卑斯山,穿越大峡谷,是旅游;邀二三朋伴,蹬辆破自行车,出去不到50公里,野餐垂钓,看半日黄花,也叫旅游。凡是把心的缰绳放了,任其撒着欢儿地驰于旷野,浴真风,看真山水,都可以对得起这个挺显身份的词儿了。而马有厩,鸟有巢,这就涉及宿。旅游和住宿犹如呼吸,不可或离。
认真统计起来,好房子坏房子都住过。对好房子没印象。一律的席梦思、卫生间、餐厅、服务员职业的笑脸和一股子地毯味儿。凡公家人都有出差开会的体验,在某些人看来,这也算是一种旅游吧。订票乘车,到指定地点,有人接站,和其他与会者一起在饭店或招待所排队登记,然后让人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带至指定房间。会议期间,被东道主领着乘专车去风景点,赶快拍一张纪念照。你可以在好多人家中找到这类复印件般的彩照,除了面孔不同哪儿都一样,典型的流水线作业产品。
有时候,太舒服能叫人的思想“安乐死”。
曾参加野营拉练,在长长的京密引水渠边走了半夜。带队的校长据说有过战争经验,警惕性极强。正走着,突然喊:“敌机轰炸!”大伙儿忙着疏散隐蔽,谁知进了路沟一躺下就起不来了。毕竟是初二学生,正是大吃好睡的年纪。等醒来就进了收容队。
20出头和一哥们儿骑自行车去五台山漫游。遇山洪,投宿于太行山腹地一座大车店。两角一位,欲塌不塌的土坯房内,仅有一炕、一席。乌黑油亮的破炕席上,竟能看清跳蚤们正在跳着热烈的迎宾舞。山里凉,不敢露宿。无奈,脱得赤条条,将衣物卷成一包,用细绳拴于房梁之上。次日一大早即披衣逃走。奇怪的是,至今对那店印象深刻,也许是青春和跳蚤一起留在那里了吧。
其实,出门人的心愿不过是一间安静的房子,床单要干净,可以洗个澡,吃到一顿可口的饭。唐人不也说“日暮孤帆何处归”吗?当然,能听到温馨一点的问候,及时找到修理拉链换个胶卷代买车票的服务就更好。按说这不是个奢侈的念头,不知为什么,对中国的旅店业来说却老是一道解不开的算术题。
一位友人从欧洲旅行回来,说到体会,她说欧洲平原很美,像画。但开车走上数百公里看到的还是那份汉堡包般单调的景色。相形之下,咱们中国丰富立体的人文、自然景观则如满汉全席,能让那些个老牌的外国旅行家也撑得翻白眼。可我们自己人对祖宗留下的这笔旅游资源却不怎么看重。好几百年了,国产的真正的旅行家就出了徐霞客一位。我可不是煽动大家放下手头工作搞旅游大串联——煽动也没人听。我的意思是说爱国的前提是了解祖国,人生顶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亲身体验。


第12版(副刊)
专栏:茶楼

  书,算不算财产
王建辉
曾读到一篇散文,内容是说一位现代文人,他满怀希望地找到有关部门申请贷款,用价值一万元的藏书做财产抵押,不料接待者欲笑未笑,差点说出你是疯子,丢过来一句“书不算财产”,就再也不理睬了。
贷不贷款,先搁一边。书不算财产,这种财富观是一种社会文化心理的反映,但从古至今,这种观念和心理很难说是正常的。
中国人喜欢摆古,先从古的说起。
古时书无疑是被看做一种财富的。如下可拉来作为一些证据。
旧谚:藏金一斗,不如藏书一屋。黄金贵有价,知识无价宝。藏书胜于藏金。家有千金不如藏书万卷。黄金有价书无价。积财千万,无过读书。
旧藏书印:勿以鬻钱。子孙永宝。
文人的名言,苏轼有“薄富贵而厚于书”。
掌故还有——
钱谦益,晚年家有七十三大柜的书,为此他十分自得:我晚而贫有书则可云富贵。
清初有个马寒中,见人案头有宋刻本《陆状元通鉴》,打定要买,但主人以为传家之宝不肯出售。不久那人家有丧,风水先生择定的坟地刚好是马家的田地,马高兴得不得了,带地契以十亩良田换得那户人家的图书。
在现代家有藏书而称大富的人也大有人在。江苏的南京、苏州等地都举行了藏书状元比赛,算是社会文化的人文精神还不曾泯灭的一个表征。这是精神层次的大富。
从商业层次来说,书其实也是可以增值的。比如夏曾佑二三十年代的《中国古代史》,在北京海淀图书城中国书店就已卖到了二百五十元。
旧书业也和文物业一起在一些城市出现,至少也能说明一点问题,图书并不是一堆废纸。
在国外,比如美国吧,就出现了收藏新书第一版的热点。在这个高度商业化的国家,之所以如此乃因为人们普遍的感觉是:第一版新书的拍卖价只会看涨而绝不会下跌。那里的一位四十六岁的收藏家说:藏书蕴藏着无穷的乐趣,更何况随着书价的上升,还会带来一定的经济效益。
其实对于这个结论是用不着多言的,我们还姑且认为书是无价的精神财富。倒是要对这种把书不算作财产的现象做一番思考。


第12版(副刊)
专栏:烽火忆当年

  重庆大轰炸杂忆
冯英子
解放以后,我去过两次重庆,一次是全国记协和上海记协组织的“长江行”采访;一次是反法西斯战争胜利40周年。两次都住在渝州宾馆。渝州是重庆的古名。
我最早认识重庆是在1938年。那一年,日寇沿江推进,田家镇危急,我奉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总会之命,先到重庆去设立“青记”的驻渝通讯处。当时重庆市区极为狭窄,市区仅在朝天门与两路口之间,两路口以上,即为政府机关的办事处了。武汉弃守以后,在长江下游的大学、机关,纷纷向重庆迁移,重庆成为当时的大后方。
日军侵入中国以后,除了在战场上和沦陷区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以外,还对全国城市进行狂轰滥炸,企图以此来瓦解我人民的斗志,动摇我抗战的决心,汪精卫叛国投敌以后,更认为只要对重庆加紧轰炸,便是一种威慑力量。因此,日军从1939年起,就开始了对重庆的“政略轰炸”,梦想利用轰炸和平人民的手段,迫使中国屈服。
5月3日中午,日机36架,分两批来炸重庆,弹投在下半城的热闹商业区,大梁子、左营街、苍平街、都邮街、储奇门、朝天门、太平门、商业场、神仙口、陕西路、西四街等全部中弹。市中心当时有27条街道,有19条被炸为废墟。日机飞离之后,我到被炸地区采访,断手折足,比比皆是,市民死伤枕藉,呼天号地,惨不忍睹。
5月4日,这一天我们的“青记”预定从中营街迁往驴马店街。警报发了之后,街上行人绝迹,我们利用这个空档,赶快搬家。那天四五点钟,天色将晚,我以为日机不会来了,谁知正在此时,27架日机飞临上空,投下了大批燃烧弹。重庆是个山城,房子都是木结构,坡上坡下,参差不齐,一旦燃烧,下面的马上延及上面,上面倒下来也波及下面,因此不消多久,全市火海,而且水电设备也被炸坏,救也无法救,一直延烧到第二天才熄。
这两天的狂炸,据后来统计,死人2648,受伤3668,毁屋2000多幢。一个远离前方的和平城市,遭到敌人这样的疯狂摧残,在世界战争史上是空前的。据后来统计,在1939年中,日机轰炸重庆34次,出动飞机865架次,投下炸弹1897枚,死伤9416人,毁屋4757幢。但是重庆人民仍巍然不动,中国人民没有屈服。
日机对重庆的轰炸,最疯狂是1940年和1941年。他们从“政略轰炸”发展到“疲劳轰炸”,就是轮流出动,使重庆无法解除警报,老百姓只好躲入防空洞中去生活。1941年,重庆曾有过七天七夜不解除警报的纪录。这年6月,日机夜袭,有一个防空洞因为缺乏空气,老百姓窒息而死者将近万人,当时的国民党政府重庆市长吴国桢、防空司令刘峙,都受到革职留任的处分。
这两年中间,日机共轰炸重庆161次,出动飞机8217架次,投弹19480枚,死伤人数有16456人,当然还不包括窒息而死的近万人在内。直到太平洋事变之后,日机才减弱了轰炸重庆的力量,但是,从1939到1941的三年之间,日军对重庆轰炸的疯狂和残酷程度,都是世界战争史上所没有过的。
令人敬佩的是重庆人民的硬骨头精神。尽管在血肉模糊,死伤枕藉的情况下,他们炸不垮,砸不散,他们埋掉尸首,揩干血迹,在抗战的道路上奋然前行,直到日本帝国主义无条件投降。
1941年12月30日,重庆人民在都邮街广场建立了一个高达七丈七尺的“精神堡垒”。1982年我去重庆的时候,来到这个堡垒下面,仍肃然起敬。
在广岛原子弹爆炸50周年的时候,回过头去看看重庆人民所受到的创伤,也是不无意义的吧。


第12版(副刊)
专栏:

书法 王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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