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8月18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猕猴桃的等待
肖重声
不知羊桃何年何月坠落人间,只知道远在西周时候,中原大地已经赫然发现了她的踪迹。
孔夫子编辑的《诗经》中,收录了西周桧国(封地在今河南省密县一带)的民歌《隰有苌楚》。诗中描写洼地之中的苌楚从枝条到花朵、果实,婀娜多姿,自由自在,展示了苌楚欣欣向荣的风采。《尔雅》解释说,苌楚就是羊桃,也称藤梨。
可是,载入《诗经》似乎并未给羊桃带来多少荣耀。从那时起,历经春秋战国秦汉魏晋南北朝,人们一代一代只知埋头潜心栽培桃李梅杏诸种果树,不厌其烦地对其表示赞美和欣赏,却从来不肯拿正眼瞟一下羊桃。
年年岁岁花开花落,或许连羊桃自己也觉得迷惑、委屈,不明白人们何以对她如此冷漠。
作为野生野长的藤本果树,造化没有赋予羊桃粗壮的身躯,长长的枝条只能缠绕于灌木刺架之上。那长圆形状的果子看去和野毛桃不相上下,黄中带青,黄中带褐,还生着麻麻拉拉的雀斑,粘一层粗糙生硬的茸茸短毛,让人望而生厌。
而人们品评果品,历来讲究要色香味形俱佳。她不像桃,浅黄嫣红,少女一般娇艳鲜嫩;也不像梨,白皙丰润,贵妃一样雍容华贵。她既然色暗形丑,缺乏魅力,又怎能刺激人们去品其味?
于是,人们便判定羊桃“其实不可食”,任其和杂草树叶一起枯萎腐烂而不怜惜。
忽一日,一群猕猴打从羊桃树下经过,小心翼翼地拣起几个无人问津的羊桃尝了起来。哎哟,肉质绵软,味道酸甜,还有缕缕芳香清凉之气沁入肺腑,不知比平常吃的桃杏梅李要好多少!猕猴们“吱吱哇哇”狂呼乱叫,庆幸这一极其偶然的发现。
由于最早赏识羊桃的是猕猴,人们也就称羊桃为猕猴桃。
唐代诗人岑参在《太白东溪张老舍即事寄舍弟侄等》一诗中,破天荒地提到了猕猴桃的大名:“中庭井栏上,一架猕猴桃。”
诗句也许平常,却透露出一条历史信息:当时秦岭北坡已有猕猴桃树栽进农家庭院,成为人们喜爱的果树。
这无疑是猕猴桃生命历程中的一次重大突破,在熬过漫长的孤寂之后,她已经初步受到人类的欣赏。
首先怜爱猕猴桃者,自然是那些终年和她并肩为伍的山民们。他们步猕猴之后尘,也采摘其果充塞饥肠,还用来酿酒制醋,又采集其叶喂猪,砍伐其藤造纸、熬胶。
其次是济世益人的医师们,也尝试用她来为人治病。唐代《本草拾遗》明确指出,猕猴桃“可供药用,主治骨节风,瘫痪不遂,常年白发、痔疮等症”。宋代《开宝本草》认为,猕猴桃可以“止暴渴、解烦热”。生活实践已使人们明白:其貌不扬的猕猴桃不仅“其实可食”,而且“其实可医”,价值并不在备受宠爱的桃杏梅李之下。
打从《诗经》中摇曳出她婀娜的枝叶,到《本草拾遗》中推崇她酸甜的果实,人们对于猕猴桃的认识,走过了两千余年的坎坷之路。
这是一个缓慢而艰辛的过程,一个默默等待而甘于寂寞的过程。好在草木无言,不然对这姗姗来迟的“恩泽”,不知当作何种感想?
作为猕猴桃朋友的人类,岂能不反思愚昧和偏见曾经如同重重夜幕遮蔽着自己的视野,妨碍着自己对大自然中这位俊杰的倾心和喜爱么?
睿智的现代科学已经拂去了偏见的尘埃,喜欢透过猕猴桃那长满茸毛和雀斑的表皮,窥探她的内在血肉和品质。
现已发现,猕猴桃的营养极其丰富,果实中含有多种维生素、蛋白质、有机酸和人体必需的矿物质,仅以维生素C为例,其含量就高得让人惊讶——远远超过柑桔、苹果和梨,因此世人称其为“维生素果”、“营养果”。不仅如此,猕猴桃还含有一种蛋白水解酶,能把肉类的纤维蛋白分解成氨基酸,阻止蛋白质在人体内的凝固,经常食用可以预防动脉硬化、尿路结石、肝炎等病,因此世人又称其为“长生果”、“保健果”。
于是,在公元1978年,猕猴桃终于名正言顺地被载入《中国药典》,这标志着人们对其生命价值的正式认可。
如果说世间确有伯乐,那么最终赏识猕猴桃的伯乐就是科学。
是它慧眼睿心,揭示了猕猴桃的内在品质,让世人得以客观地了解猕猴桃的价值和作用。
是它大气磅礴,把猕猴桃理直气壮地推到它应居的位置。
难怪澳洲和欧美国家竞相栽种猕猴桃!
难怪还有许多国家要从中国引种猕猴桃!
作为猕猴桃故乡的中国,能不引以为荣吗?


第12版(副刊)
专栏:

  白云的裙纱
艾灵
去年去西藏采访,在拉萨的大昭寺门前,看见了公元823年所立的唐蕃会盟碑。碑文记载着当时吐蕃与唐在政治上“和同一家”的情况。那时我便对文成公主产生了深深敬仰之情。
今年6月去西宁开会,便一门心思地想去看看日月山。在我心目中,文成公主是个英雄,她深明大义,为了藏汉的友谊,领受了唐太宗的旨意,只身远嫁吐蕃首领松赞干布。在我心目中,文成公主还是一位天使,她用她那纤细的玉手把汉人的菜种撒向了西藏大地;教会了藏人制作精致的手工艺品和纺织技术;并带去了佛经和佛像,从此,推动了西藏的发展。为此,藏族同胞歌咏了她1000多年。
那天会议安排去参观青海湖,在回来的路上,车把我们送到了日月山下。其实日月山就在青藏公路旁,是内地去拉萨的必经之地。我寻觅着文成公主当年的足迹,向并不很高的日月山顶攀去。没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只感觉大脑缺氧,气短胸闷,有人提醒说此地海拔3000多米。我极力镇静自己,驻足凝望,去寻找1000多年前的感觉。风很大,我赶紧戴上遮阳镜,怕历史的尘埃遮住视线。我想看看金光灿烂的文成公主是怎样被簇拥着走进青海的吐谷浑首领为她专建的行宫,我还想看看当时设在此处的互市场所唐人是怎样打着手势用缯、茶换取吐蕃的马牛。但是我当时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山下的一道道沟谷,零星的几只山羊正低头吃草,又像在思考,头顶有几朵白云,缓缓地向西飘去。这时我不由得想到“日月山”和“倒淌河”取名的由来……
文成公主西行后,一路上思念长安和亲人,便拿出唐太宗赠给她的日月镜。一看宝镜,长安景色、亲人面目和她想看到的一切便出现在眼前。她越看宝镜,越想长安,哭出的眼泪由东往西流淌,变成了“倒淌河”。但文成公主还是以和亲大事为重,毅然摔碎了宝镜,继续前行,从此赤岭便有了日月山的美名。
我正想间,领队喊我们下山,说已经有人吸氧气袋了。车缓缓向东开去,“倒淌河”与我们擦肩而过。我一次次回首,日月山越来越小。蓦地,心就生出一种牵挂,我感觉那日月山就是文成公主,她穿着拖地的长裙,风将她的裙角掀起,好飘逸,是那种白色的透明纱。
文成公主跨过日月山进藏途中,当然没有我们观光乘坐的汽车,更没有氧气袋,但她仍以娇贵的女身,奋然前行。这是一种庄严的使命,一种美好的信念,一种贯串千载的深情的连结。
我蓦地抬头,天空上白云袅袅,那是文成公主裙纱的遗影吗?我宁愿姑且认为那就是。是的。


第12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村校兴废记
东野茵陈
我的家乡,村小学建于建国初期。一个混合班和一名教师,条件比较简陋。一九五六年迁至农业社办公室,八间青砖平房,院落宽敞、壮观。随后扩充班级,增至三名教师,教学质量属于上乘。教育部门主官经常召集教师前来听课、学习、取经。
社会改革,人事变迁,包括“文革”时期学校由“贫下中农管理”,批判“师道尊严”最烈,但学校的“尊严”并没受到辱没。四十年过去,国办教师相继换代、调动;几名民办教师支撑着学校门面。近年,村干部不重修缮,校舍破烂不堪,面目全非。县、乡两级教委定其为危房,勒令停课,以防不测之患。
村干部别出心裁,与邻村洽谈:学生集体转校,每个学生每年缴纳四十元学费。一只羊赶也,一群羊牧也,人情、经济效益一举双得,邻村何乐而不为?洽谈一拍即成。
独生子女是父母掌上明珠,对其读书受教育寄予厚望。“三岁学,不如一岁择师”,因此对邻村提出的一切要求,皆欣然答应。
学生转学后,琐事接踵而至:阴天送雨具,刮风送寒衣,滂沱大雨背孩子趟水,学习成绩趋于末流。久之,村民对不修学校怨气猛涨,民气可畏也!
据《孟子·滕文公上》记载,“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中国自上古时代就有学校。学校是世界上最受尊崇的“圣府”。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敝村却毁掉了学校,真乃不可思议。
恰逢此时,一位退休老乡回村探亲,得此信息,痛快答应捐款四万元,重建校舍。老人当年闯关东,瓦匠为业,克勤克俭,辛苦钱来之不易。如若全村木、瓦两股技术人才再携手献艺,每户分摊些义务工,修建八间校舍,须臾可成。
然而,老乡亲又住些时日后,便一去音信杳然,捐款一事黄了。我感到惘然,信疑参半。据说老乡亲得知:村干部每年招待费高达二至三万元。老乡亲瓦匠出身,对这点“活计”了如指掌:两万元可购买十几万块砖;村里又有充足的木料;全村摊派义务工,这何须捐款!“捐款供你们吃喝吗?挪作他用等于打水漂!”
至于学校何日修建,我只好拭目以待。


第12版(副刊)
专栏:

  沁园春
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感赋
胡出类
岂曰无衣?与子同仇,与子同袍。听平型关上,旗方猎猎;台儿庄外,马正萧萧。华北连营①,昆仑聚旅,血肉长城比日高。驱强虏,把百年血泪,付与寒涛。
河山依旧妖娆,望万里新征路尚遥:要拿云追日,先消积重;回天驭地,正在今朝。打破坚冰,开通航线,九派奔腾涌巨潮。春风路,看鲲鹏展翅,直上扶摇。
注:①指彭德怀指挥的百团大战。


第12版(副刊)
专栏:

书法 杨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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