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7月18日人民日报 第10版

第10版(文学作品)
专栏:

  梅江浩荡舞彩虹
程贤章廖红球黄静远
“客都”添锦绣
五岭逶迤,梅江浩荡。
今年初夏,我们乘坐广梅汕铁路的客车,风驰电掣般地穿越崇山峻岭,越过江河激流,回到了我们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梅州。我们走下月台,步出车站,驱车穿行在宽阔而平坦的水泥公路上,熠熠生辉的灯火,鳞次栉比的楼群,简直使我们难以相信,这就是在历史上被称为“瘴疠之地”的梅州。我们的脑海中立刻叠印出历史上和现实中的两个“梅州”。
梅州,历史上称为梅县,是客家人的集散地。秦开五岭之后,经历西晋末年的“八王之乱”,中原汉族中的一部分士族,难熬战乱之苦,举族南迁,辗转来到赣南、粤北和粤东南,而梅县是客家人的集散地。现在居住在海内外的一亿客家人,都视梅州为他们省亲活动的中心,故人们称梅州为“客都”。
“客家人”作为中华民族的一部分,备受战乱带来的颠沛流离之苦,因而对国家前途命运特别关注,即使他们侨居到异国他乡,他们爱国爱乡的感情也特别浓厚。他们的灵魂深处蕴藏着不屈不挠、艰苦卓绝的进取精神。震惊中外的太平天国革命首领洪秀全,以及主要将领杨秀清、冯云山、萧朝贵、石达开是客家人;伟大民主革命家、领导辛亥革命、开创历史新纪元的孙中山以及他的追随者廖仲恺、邓仲元、张明达是客家人,抗日战争中领导淞沪抗战的有三位将领是梅州人。为世人景仰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叶剑英元帅也是梅州人。还有显赫的政治家、文人学士如黄遵宪、丘逢甲、李金发,桥梁专家李国豪等,也都是梅州人。翻开梅州的历史,这些文武名臣,忠良义士、侨领富豪、科学家、发明家、文学家、艺术家的名字,如夜空星辰,闪烁璀璨,都曾使梅州感到骄傲。
但是,历史的发展总是曲折的,就是这个“人杰地灵,名人荟萃”的梅州,过去发展得是如此缓慢。梅州人同中华民族一起经历过多少苦难。终于,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在改革开放总设计师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指引下,这里成了锦绣梅州。
在梅州市有关党政负责同志的引导下,我们穿行在梅县、兴宁、五华、平远、蕉岭、大埔等县市,行程千里,虽有骄阳当空,仍然如坐春风。香风扑面,松涛低吟,蜂蝶引路,画眉婉唱,百鸟齐鸣。啊,梅州,你变得如此年轻,变得这般富有魅力,客都终于“旧貌换新颜”。
    建设新思路
我们在梅州采访期间,见到了梅州市委书记、新近调任广东省委组织部长的刘凤仪同志。我们请他谈谈梅州市委、市政府在改革开放期间建设梅州的新思路。凤仪同志谦虚地说:“在我之前,老领导集体打下了基础,在我调走之后,新的领导集体也会有设想。如果要谈,无非是这么几句话:梅州有许多优势,我们主要是集中群众的智慧,调动全市四百多万人民的积极性,在党中央和省委领导下,朝着‘大交通、大工业、大农业、大山区、大果园’的构想,搞科技兴市、科技兴农,争取工业和农业都上一个新台阶。”
我们听了很受启发。于是沿着这个思路,采访了梅州市及有关县区乡镇的领导和群众,得到了丰富的素材。
无论到哪个县,哪个区、乡、镇,都听到这样一句民谚:“若要富,先修路”。梅州能否发展,关键也在此一举。比较起来,一向落后于省内山区的梅州市公路,这几年竟打了翻身仗,跃居全省之榜首。因此,这篇文章就从路写起。
梅州道路之阻滞,完全可以用李白“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来形容。宋代诗人杨万里写了一首咏叹诗:“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
据史料记载,梅州修筑公路始于本世纪20年代。至解放时止,境内公路仅长600公里,劈山修筑的沙土路,遇雨即成泥泞沼泽,平时车速仅20—30公里。解放后政府虽然发动群众大修公路,但至1990年止,梅州通车里程才达3126公里,全市公路密度远远低于全省平均水平,全市没有一级公路,四级以上的公路只占通车里程27.4%。
60年代,陶铸同志批评梅县“山不穿衣,禾不过膝,道路不直”。80年代,当时的省委书记林若在梅州四套班子会议上以调侃口气说:“我们来梅县,困了在车上打盹,什么时候在颠簸中醒来,就知道到了梅州。”
改革开放以来,也有外商看中梅州丰富的资源,想在此投资,但一看到盘山直上的沙土公路,投资念头就打消了,说:我们到珠江三角洲搞“三来一补”,到梅州却是“一来三补”——补腰、补脑、补轮胎。梅州,要冲破山的围困,修路实在是太重要了。
梅县现在有一座机场,可以起降波音737。现代化交通工具使梅州冲破了山的围困。但梅州的决策者们知道,那是80年代广梅汕铁路因国家缺乏资金未修通的权宜措施,飞机的载体量毕竟有限,它远远满足不了客观的需要。
公路、公路,就是从改造205国道和206国道开始。两条国道在梅州境内长达370公里,分别通过七县市区和20个乡镇,在公路地图上,205和206国道呈X型,贯穿梅州大地,似宇宙星云旋转之垂象,若双龙啸傲千山万水之间,昭示着自强不息的光芒与力量。可是年年修路,年年补路,建了这头,坏了那头的修修补补的苦头梅州人尝尽了。这样做,始终是小农经济,永远走不出山的围困。梅州市的前后领导集体提出的“大交通,大发展,大经济”的战略,得到各县区乡镇领导和群众的拥护。他们算了一笔大帐,铺沥青路面的沥青,来自茂名,价钱高;而铺水泥路面的水泥,取自本地,铺上25厘米厚的水泥路面,一般可保行二三十年。大交通必然促使水泥业和建材业的发展,这实际上是把交通推向市场。市委、市政府经过多次争论和运算,不但把205、206国道全部用水泥铺面一步到位,省级公路300多公里也在一年内实施改造,实现水泥硬底化。市领导还提出,以三至五年时间使全市乡镇公路实现水泥路面化,把公路建设推向新的层次。
我们驱车奔驰于205、206国道。从梅州至蕉岭,至兴宁,至五华岐岭,至梅南,水泥盖面的超二级公路,笔直平坦,车速每小时近百公里,至平远已缩短20公里里程。我们来到正紧张施工的嶂顶工地。这里是与白云接壤的峰顶,也是梅(县)埔(大埔)两县的分水岭。我们看见,十几辆载重汽车正在紧张奔忙。羊肠般盘旋伸展的公路,被裁弯取直,山顶被削平,山沟被填平,小河被改道。其中一座70米高的山头,被削平后填进沟底。尘土灰烟飞扬的工地上,先进的机械臂代替了劳动繁重的民工。
再过两个月,新路基就完成了。天堑变通途。市领导对我们说:“没有大交通大视野的观念修路,只能修修补补。看来,还是一步到位合算。”
从修国道开始,800多天漫长日子,从市委书记、市长、县委书记、县长,直至基层干部和广大群众,不管阴阳晴晦,溽暑严冬,总是奔忙在筑路工地上。在采访过程中,有人建议:何不去找找老周刚?周刚不在县城,不在梅州市,他哪里去了?有人说:肯定在206国道最艰难路段。这位南下干部,从区长至县委常委、县委书记、市委常委、市人大主任,长期“战天斗地”。早就闹肝病,腿也受过伤。但从不服老。不当市人大主任了,就到第一线当国道指挥。整天在国道线奔忙。检查施工进度啦,工程质量啦,原材料运输啦,动员拆迁户啦,肚子饿了啃一口冷馒头,渴了,饮一口矿泉水。一说老周刚来了,工地上最调皮的小伙子都特别老实,特别认真。在国道线上,涌现了多少如老周刚那样的好干部,好民工。
果然,路通、财通、观念新。大船出海,八面来风。更多的外商、港商纷至沓来,投资项目骤增。1994年底,世界客属12次恳亲大会在客家之都梅县举行。来自欧、美、澳、非、亚30多个国家和地区1900多名代表,分乘飞机、火车、汽车来到梅州,济济一堂,共商弘扬客家人文精神和经济协作大计。省市领导和来自世界各国客家人促膝恳谈。他们对梅州的发展前途充满信心,会议期间就签订了6亿元的合同,57亿元的意向。世界更加了解梅州,梅州开始走向世界。
    一个新举措
我们这次来梅州,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魏潘尧一见面就报喜一样:“你们到梅江桥看看吧,河床这两年低了一米左右。”
1958年以来,森林大量砍伐,水土大量流失,使河床逐年升高。80年代初,省委一位负责同志痛心地对当时梅县地委领导说:“梅江河淤塞,河床逐年升高,你们这里的河山成了‘动脉硬化’。”可谓痛心疾首。梅江啊,你的儿女都为你的命运担忧,现在,梅江桥河床砂石下降,证明上游绿化遏止了水土流失。
“七山二水一分田”的梅州,谁都知道宝在山上,祖祖辈辈,对着山哭,跪着哀求,山还是喊不开。最后,有作为的人都一走了之,离乡背井,客走外地,漂泊南洋。“我惹不起,躲得起”。
80年代中期开始,由于工农业比例失调,劳动力大量进城和忽视、减少农业投资,不少地方出现了农业滑坡现象。而现在梅州地区却林茂粮丰,农业经济一派繁荣,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全市农民年人均收入超过2000元,梅州人正满怀信心奔向小康。
解放以来,梅州历届政府都可以说重视山区开发,但由于种种原因,致使成效不大。梅县真正造林是从1984年开始,当时市委书记罗汉明同志选择水土流失最严重的荷泗区为造林绿化点,以点带面,一片一片,一山一山,一级一级,政府有点有面,形成封山育林的全民行动。种果,则是从1986年开始,当时,新任县委书记谢强华参加省委召开的东莞农业会议归来,立即与全体常委共商大计,提出种10万亩沙田柚的宏伟计划。这几年历尽艰难,梅县终于成为中国沙田柚生产基地。
种植10万亩沙田柚是梅县农业开发走向市场化的一块里程碑。政府从技术、肥料、种苗等方面支持农民,并以乡镇政府统一规划,连片开发,分户或连户承包等形式发展水果种植。
沙田柚娘家本在广西沙田县,解放前即传至梅县。在丙材,蕉岭、新铺有私人果园,至公社化时,沙田柚遭受到劫难。70年代初掀起的“大批促大干”,大砍果树,沙田柚几乎遭灭绝。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率先推行承包责任制,雁洋镇南福村开始成片种植沙田柚,与雁洋镇毗邻的松南镇也开始利用荒坡地种植果树。政府号召大种沙田柚时,丙材、石扇、南口、扶大、三角等乡镇都利用荒坡地种植沙田柚。三角镇镇委院子里和院子四周,书记张琰明带头全种上沙田柚。
我们参观了梅县雁洋镇的沙田柚园。这里成片的柚园全都在山坡上,面积共600多公顷,优质沙田柚已挂果的占九成,种水果已成为雁洋农民主要经济收入之一,这里也成梅州的首富,去年人均收入已达到2575元。
雁洋的柚园,是梅县山区农业综合开发的一个侧面。在梅县,“一户承包一条山沟,带包一面山,种好一园果,护好一片林,放养一口塘,养上一栏禽畜”,这种以农民“小庄园”为主的农业立体开发,为山区农民脱贫致富找到了好路子。如今,在梅县的村村寨寨都可以听到农民在唱耕山致富歌:“山民要变富,山上种果树;家种百棵树,等于建金库。”梅县建立起面积近一万公顷全国最大的沙田柚基地。去年,梅县柚果总产11万多吨,总收入4.62亿元,全县人平沙田柚一项收入705元,全县沙田柚收入1万元以上的有1万多户,5万元以上的有850户,10万元以上的有55户。就在我们到梅县采访前不久,这个县被国家有关部门列入“全国水果百强县”,命名为“中国金柚之乡”。
如今大埔的蜜柚、苦丁茶,五华、丰顺、平远的龙眼、荔枝,都成了远近闻名的“摇钱树”。驱车梅州山区,你可以看到“山顶林戴帽,山腰种果茶”,那连片连片开发的恢宏气势,那不时从绿丛中跃出的小楼房,是富裕了的果农建的新居。
其实,所谓“小庄园”,是我们没有找到准确的名词,它有别于小农经济和大农业的适度规模农业经济。它由政府统一规划,分户承包,真正把所有权和经营分离。由于政府统一规划,大规模种植的水果基地可以不占耕地或少占耕地,不要国家投入资金,就可以把农业商品经济发展起来。在这方面,梅县是一个创举。梅州市还引导企业和城市居民把资金投入农业开发,加快了农业发展。梅雁企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在雁洋镇开办了种鸡场,为梅州城的菜篮子工程提供鸡蛋和肉鸡。梅江区个体企业家张汉权投资300万元开发三高农业,旅港同胞叶华能也投资果园和公路建设。
梅州人就这样大搞小庄园,在山上发展“三高”农业。到今年底,全市经营小庄园农户可望达到全市总农户的20%以上。利用山地发展“三高”农业,使梅州有限的耕地得到稳定,粮食生产年年增长。梅州百万亩荒山现在已开发为真正的花果山。
    梅江可作证
有一句黄河儿女对母亲河忧思的民谚:“圣人出,黄河清”。黄河淤塞了,梅江河也淤塞了。一北一南,两条母亲河的命运何其相似!河床淤浅了,河水枯竭了,一遇雨季就爆满、狂躁,古梅江河穿过梅州河两岸,南北对峙,北岸为古梅州城,挨江而建。低矮而坚固的沿河店宇,是店、是街、也是堤坝。南岸则是80年代建的新市区,马路宽阔,店宇整齐,是梅州政治、文化中心。南岸沿江13公里的土堤坝,要抵挡最高洪峰时8000立方秒米的洪水。这种难以抗拒的自然灾害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由于河道淤塞和土坝河堤,难免有鼠穴蚁窝。1986年7月的大洪水,南堤十多处缺口。南岸被淹,市民被困在楼房里,梅州城顿成泽国,省里只好派飞机空投食品。洪水退后,满目疮痍,劫后余生,竟惊动了海外有关机构,派专员前来考察梅州灾情。据统计,这次决堤损失超过一亿元人民币。现在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进入90年代,梅州市委市政府下决心改建南堤,从20年一遇的抗洪能力提高到百年一遇。豆腐堤建成堤路结合,堤、路、休闲、高楼相结合的新开发区。南堤由梅圹经梅州南区马鞍山全长12.11公里,加固改造工程总投资2.48亿元。工程完成后,临江建设18米宽大道,还可以利用多余的48公顷土地进行房地产开发利用。实现“防洪安全和城市建设并举,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兼得”的良好效果。现在已经完成的1公里新堤,巍然壮观,堤路、商店,大楼浑然一体,成为观赏梅江美景的游玩去处和市民休闲地区。
和大堤相联的系统工程是梅江河离梅州市区14公里河段的西阳水电站。梅州人连做梦也没敢想在梅江建一座拦河坝。在经过反复争论和周密的科学论证后,市委、市政府提出了在西阳镇境内的鳗宗滩修建拦河坝的方案作为根治梅江的第一步工程。大坝距城区14公里,系一座闸坝式低水头径流电站,由电站枢纽拦河闸坝、电站厂房、船闸及升压变电站等建筑物组成。电站建成后,将使梅州市电力紧张局面得到缓和。同时,使坝址上游14公里的河道面,形成一个优美的人工湖泊,极大地改善梅州的生活环境和投资环境,也使历史名城——梅州更具风采。
为造福梅州,市里历届领导黄华华、刘凤仪、李国荣、谢强华等把赤诚的心,献给了梅州的父老乡亲。滔滔梅江可以作证。而我们采访他们时,都谦虚地说,“你们应该把那些县、区书记、县长的名字和动人的事迹写下来。”为修堤防洪,区县镇实行承包,三角镇委书记张琰明,半个月内完成上游征地80亩、下游征地80亩,迎接修建南堤的队伍;梅雁集团总经理杨钦欢也承包一段河堤,提前把河堤建好,防止洪峰到来。是啊,我的一支笔和几页稿纸,在这些长年征战的将士面前是何等苍白无力。真正的好文章,是那些写在梅州大地上的千秋业绩。


第10版(文学作品)
专栏: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三九杯征文

  战士与护士
路云奎
1942年5月反扫荡中,我在太行山龙洞沟丛林里隐蔽时,遇见一个年轻的八路军战士。他头枕步枪脸朝上躺着,土黄色的脸上沾有泥巴和枯树叶,两只带血丝的眼睛睁得挺大。他瞧着我不吭声。我以为他是死人,吓得跳了起来,正要走开,他却猛然坐起来了:“小孩!不要暴露目标!”。经询问,他是八路军总部警卫团的,姓张,在昼夜行军、打仗中得了疟疾,发高烧,连长命令他离队隐蔽。
突然“叭—叭”两声枪响,子弹嗖嗖地从我们头顶上飞过。我心慌了,“敌人看见我们啦,快走!”他一把拉住我,“不要动!就是把我们打死,也不能暴露目标!”山沟里汉奸在喊:“喂,快出来吧,不然皇军就要搜山了!”紧接着又是“叭—叭”两枪。张哥说:“看来敌人还不知道山沟里藏有人,只是在瞎诈唬。”我一天一夜没有吃饭和喝水了,昨夜突围时出汗多,感到渴得慌。张哥也因高烧闹得浑身缺少水分。我对他说:“你饿不饿?这儿有炒面。”“不饿,就是渴得很啊!”他张嘴笑了,这一笑,又使他那皲裂的嘴皮流出了血。他拿绿叶按着那出血的裂缝。
西北远处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张哥说:“敌人不监视这儿了,我们往后面走走吧,到沟里头找点水喝。”我们走了二三里,就到了沟底。仰头看去,前面是望不到顶的大山,中间有一道青石崖,石崖下有一片凸起的乱石堆。攀上乱石堆,看见偏西的岩石下有一簇灌木丛,灌木丛后的草窝间有一个黑乎乎的山洞。张哥高兴地说:“你看,就是有洞呢!”两人一口气跑到洞口,低头就往里进。“站住!干什么的?”我和张哥一怔。只见洞里拐弯处出现一个双手端着步枪直指我们的女兵。
张哥带着微笑说:“我们是八路军,早晨和敌人遭遇跑散了,才转到这里。”女兵收敛了威严的神态,急切地问:“外面情况怎样?”张哥将敌人搜山的情况和我们来这里的打算说了一遍。女兵深长地呼了一口气,不吭声了。她的脸显得消瘦和疲倦,大大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草绿色的军衣上沾满了污泥和血痕。她思索了片刻,毅然说:“跟我来吧,这儿还有一点水。”我们紧跟着她低头弯腰往洞里走。里面有一间屋大小的扁圆形地方,通过洞口射进来的一线光亮,看见地上躺着许多重伤员,有的昏迷不醒,有的发出轻微呻吟。我们跟随女兵从伤员中间穿过,走到一个黑洞洞的小石坑边。女兵轻声说:“你们喝两口吧,就这么一点水。”我低头仔细看,总共也不过有三五碗水。
“喝吧,快喝吧!”她干脆、果断地催促着。我正要趴下去喝水,张哥猛地一把将我拉住说:“咱们不喝了!就这么点水,留下让伤员喝吧!”我俩扭回头就往出走,到洞口时,女兵追上来,严厉喝道:“你们不能走!”
“为什么?”“这里是不能行动的重伤员,你们出去万一暴露了目标——?”她边说,边使劲往回拽我。张哥说:“我们保证不给你暴露目标!”“不行!你们不能出去!”她说得坚定而又恳切。张哥向她央求:“同志,你相信我们吧,就是被敌人打死,也绝不会给你们暴露目标!”
她那含血丝的大眼睛盯着我们,用舌尖舐着自己干裂脱皮的嘴唇。片刻之后,说道:“同志,我相信你们了,你们走吧。”
我和张哥从洞里出来,钻进西山坡的丛林。听到沟里有敌人喧嚷的声音。为了引开敌人,张哥毅然端枪射击。霎时间,步枪、机枪一齐朝我们这面射来。沟里敌人一阵猛打过后,叽哩呱啦的掉头撤退了,重伤员因此得到了保护。
一会,我抬起头来,叫:“张哥,张哥!”没有回答。我走到他跟前,他仰面躺着,许多子弹穿过了他的头部和胸部,脸上和身下都流淌着鲜血。我忍不住哭了,我哭喊:“张哥!张哥!”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就这样远去了。
这位战士和那位护士,我永远怀念你们。
(作者单位:北京市粮食局)


第10版(文学作品)
专栏:

  安固里淖悲歌
李林
山谷还是苍凉沉寂的山谷,粗厉的山风摇扯着崖畔荒草,萧索地吟唱一支凄恻的挽歌。半个多世纪前,日军修筑的壕堑依然僵蛇般横卧黑风口两侧荒山野岭,灼痛我的目光。洞穿岁月云烟,我依然听得见那些挣扎在日军肆虐下的民工惨烈的呼喊。
两堵巨大山影訇然而降,一股残阳射出山谷。黑风口,只有踏上阴山支脉海拔一千七百米的野孤岭,我才蓦然领略了它的雄悍和险恶。浮云悠然在头顶舒卷,刀削般耸立的绝壁断崖上,鸟瞰狼窝沟底浮涌大片黛青的暮岚,我苍茫的心绪陡然随峭拔的山势跌荡,油然感到卢沟桥边那清晰的枪声震撼着这儿的血脉。据记载,“七七”事变后仅四十三天,日本关东军混成第三旅团攻陷塞北重镇张北,旋即由黑风口夺路南下,连续攻克古城万全和张家口。随着长城外最后一道屏障失守,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和京畿重地顷刻间无险可守。为掩护关东军侧翼,日军大肆在黑风口两侧山脊上修筑野战工事。
那是一九三九年秋天,在北中国阴沉沉的苍穹下,在黑风口峡谷绵延数十里的坝头上,云集着从附近村落里强征来的数千民工。凶恶的日军挥舞着皮鞭和雪亮的刺刀,像驱赶牲口一样驱赶着民工们,在荒山野岭上凿山洞,挖战壕,修碉堡……日复一日,民工们受尽非人的苦役的折磨,他们不敢逃,他们知道陷入绝地是逃不掉的。他们只有等待,以年轻的生命坚韧地等待,但饥寒交迫已无法承受常年苦役之重,当他们被榨干的筋骨弦索一般断裂在酷暑或严寒中,尸陈峡谷,一批新的更强健的筋骨正源源不断被强押进来。日寇为了保密,当一项工程竣工之后,便将所有民工秘密处决:年轻些的押往东北当“木头”做试验,余下的用镐头砸死或喂狼狗,或用铁丝捆住手脚,推下深谷活活摔死。其时,惨叫声遍野,无数寒鸦追魂般俯冲进幽谷……
安固里淖是塞北高原上黑风口附近最大的内陆湖泊。到了夏天,微风徐徐,一泓碧水荡漾万顷柔波,优美动人。而一九四三年冬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朔风呼啸,一辆接一辆封闭严实的军用大卡车,从风雪迷茫的黑风口坝头疾驶而下,颠簸着一直开到封冻的淖儿上。风雪中,荷枪实弹的日军将五花大绑的民工赶下汽车,然后,再用刺刀将他们捅死投进事先凿开的冰窟窿。狂风猛烈地怒号,一个个火热的生命来不及挣扎就被冰冷的淖儿吞噬了。夜色寒冷而凄迷,连影儿也找不见。直到翌年春暖冰消,湖面上漂浮起民工们的尸体,那些屈死的冤魂终于将鬼魅的阴毒暴露在春阳下。忧伤像一面招魂的旗幡。那么漫长的冬季,谁又说得清魔窟般的安固里淖吞没了多少中国民工苦难的亡灵?!
风,扯得更壮阔了,在这曾浸过血的天地间,仿佛激荡着无数孤魂的悲歌。我深知鞭策我跋涉而来的不仅仅是祭悼,而且还有沉思:沉思一个有过衰败和耻辱的民族,该怎样知耻而后勇,奋发图强走向昌盛……
(作者单位:河北省张家口市第一建筑公司)


第10版(文学作品)
专栏:

  “抗日岛”纪行
王凤民
车队驶出微山县城,沿着与湖岸平行的104国道,向南,向南。
初夏的阳光是那样明媚,初夏的湖风是那样柔和,远山如黛,近水似练,不知不觉间,一座被碧波环涌的湖岛——“微山岛”,便出现在我们眼前。
微山岛又叫抗日岛,岛长6公里,宽3.5公里,14处村庄环岛濒水而布,像一枚青螺镶嵌在微山湖温柔的怀抱里。相传3000年前,商微子因劝谏纣王被阻,愤而出走,隐居于此,死后葬于岛中一座叫“凤凰台”的山上,微山岛、微山湖、微山县便由此而得斯名。
微山岛东临津浦铁路和京杭大运河,西与苏北平原隔湖相望,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抗战时期,我党领导的铁道游击队,运河支队,微湖大队等抗日武装,均以此为依托,英勇抗击日寇,巩固湖区抗日局面,保卫党所开辟的华中、山东通往延安的湖上秘密交通线,使刘少奇、陈毅、朱瑞、罗荣桓、萧华、张爱萍等1000余名我党高中级干部,安全顺利地在此通过,为抗战胜利作出了卓越贡献。同时,鲁南、苏北的八路军主力部队,亦常来岛上学习、休整,与群众建立了鱼水般的深情厚谊。微山岛因此成了湖区坚不可摧的抗日堡垒,被誉为光荣“抗日岛”。由于岛上我抗日武装经常神出鬼没地频频出击,扒铁路、炸桥梁、劫军火、撞火车,打得日寇顾此失彼,焦头烂额。屡屡受挫的日寇视岛如虎,畏岛如鼠,恨岛入骨,但面对茫茫水面,只能望湖兴叹,一筹莫展。
1942年4月22日,恼羞成怒的日寇秘密调集6000余众,乘坐汽艇和帆船,在晨雾的掩护下突然向微山岛发动了猖狂进攻,妄图将我抗日军民一网打尽。面对数十倍于我的强敌,守岛指挥部果断命令部队带领群众向湖西转移,只留副总指挥褚雅青带一个中队正面阻击敌人,掩护撤退。那是一场怎样的酷烈战斗啊!大炮轰鸣,山摇地动,硝烟滚滚,遮天蔽日,微山岛在血与火的激战中巍然挺立。抗日勇士们打光了子弹,砍坏了大刀,砸断了枪托,使一艘艘敌船折戟沉沙,使数百具敌尸狼藉湖滩。阻击任务胜利完成了,但他们终因寡不敌众,全部壮烈牺牲。为了炫耀“胜利”,日寇将我战士遗体拍下照片,登在报上,用特大号黑字印着“微山岛游击队已全部肃清”。然而,他们高兴得太早了,时隔不久,我抗日健儿挥师东进,火红的战旗又飘扬在微山岛上……
长歌当哭,慨当以慷,我们为湖区好儿女的英雄壮举感到骄傲和自豪。我们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向铁道游击队纪念碑走去。但见一块削平土石的山头上,草坪如茵,冬青环翠,一座巨大的帆形纪念碑矗立其间。碑高32米,底座是一艘青石垒砌的渔船。碑的正面,是“铁道游击队纪念碑”8个镏金大字,在金灿灿的阳光中熠熠生辉。整座纪念碑面对烟波浩淼的微山湖,布局严谨,气势恢宏,极富艺术魅力,恰似一艘正乘风破浪扬帆疾驶的航船。
当大湖的芬芳醉落西天晚霞的时候,我们告别微山岛乘船离去。回首远望那肃穆庄严的纪念碑,已沐浴在溢彩溶金的夕照中。悠悠50载,几度夕阳红,我们耳畔仿佛又响起“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的歌声。我们无限深情地祷念着:长眠于这里的抗日先烈们啊,你们的业绩和精神,将永远鼓舞湖区人民在改革开放、建设新家园的奋斗中,书写出更加辉煌壮丽的时代新篇章。
(作者单位:山东济宁市欢城地区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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