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5月27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报告·文件·回忆录)
专栏:

  烈士的鲜血是无价的
——忆烈士张云飞同志
张则孙
张云飞同志牺牲已经54年了。1940—1942年正是敌后抗战最艰苦最残酷的年代,牺牲的干部何止万千。常常是敌人“扫荡”开始,人们轻装出发,依依惜别;反“扫荡”结束,村子里断壁残垣,硝烟犹存,有的干部却再也见不到了。张云飞就是那再也见不到的一个。
我是在1935年进上海麦伦中学读书时,认识张云飞同志的。
上海麦伦中学是一个进步的教会学校,在“一二·九”救亡运动中是一个比较活跃的有群众基础的学校。我刚到学校时,往往在下课后看见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被民众夜校(由麦伦校长沈体兰先生创立、进步师生操持的义务性质的工人夜校。下称民校)的男女工人簇拥着,谈这谈那。我好奇,有一次走了过去,听见他用比较重的无锡口音,讲到要坚持以说服教育为主,单靠记过、开除来对付旷课的学生,是不行的,甚至越处分他越不来,还办什么民校!人们散了,我们就攀谈起来。他叫张云飞,在麦伦高中毕业后,留在民校工作。1936年他任民校教务长。
早在1932年民校创办时,他就参加了招生。麦伦中学附近有许多工厂,大都是女工。她们在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束缚下,从小失学,进了工厂,老板更禁止她们参加社会活动。招生工作困难重重。他迎着困难,同几个同学一起到棚户区挨门挨户访问动员,到工厂和老板说理,招来了几十名学生。但是,对于他,最大的收获是初步认识了工人,懂得了社会。后来,他对我说:“我一进那些阴暗矮小的草棚,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一家人挤在一个小鸽笼里,真像《工人歌》说的:‘生活像泥河一样流,机器吃我们的肉,煤烟熏黑我们的脸,火酒烧焦了心窝……’。”
“一二·九”运动前,我也到了民校教书。我觉得民校的一切都非常新鲜活跃,朝气蓬勃。我教的是拉丁化新文字,是对汉字改革的新的尝试,我得先学后教。我还教社会常识,边教边学,懂了许多过去不懂的道理。初级班识字课本不是过去“人、手、足、刀、尺……”那一套,而是从当时地下秘密油印的课本“人、工人、农民……”开始。民校有学生自治会,常举办时事和女工问题讲座,同学们提出许多问题,兴趣很高,气氛热烈。各班还组织歌咏队,唱的都是与他们切身相关的歌:《义勇军进行曲》、《毕业歌》、《新女性》……晚上,学生早早就到校了,这里那里都是一片救亡歌声,真是一首好歌一堂课。
学生学业不断有进步,生活开心,对学校也越来越亲。他们叫民校是“大众的乐园,我们的第二家庭”。
从民校毕业的同学,把开展工人教育也当成他们自己的事业。他们组织了校友会,在附近几个小学创办了五个民校的分校。他们自己一面做工,一面教书。到抗战开始,民校和分校一共培养了1000多个有一定文化程度和政治觉悟的工人积极分子。张云飞和他的学生肩并肩地参加了上海的救亡运动;有的参加了共青团和共产党,不少人加入新四军走上了抗战前线。
张云飞从早到晚全身心地投入民校工作中,过着非常俭朴的生活。像我这样的学生,有时看场电影,夜里饿了还去学校附近的小摊上吃点消夜。但是张云飞却几乎从没有过。在他心中,第一是民校,第二是民校,第三还是民校。
在上海抗日救亡运动高涨的形势下,他刻苦学习进步书籍,深入工人群众,对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社会怀着极大的愤慨,对工人阶级怀着坚定的信心。他在《我们的民校》的工作报告中明确写道:“工人是社会上最受压迫、最富反抗的力量。他们有一腔热血,随时准备牺牲。只要有正确的领导,他们是中华民族解放斗争的中坚。”他有了这样的认识,干得更欢了。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他言行一致,矢志不渝,随时准备牺牲,直至献出自己的生命。
1937年3—4月的一天,张云飞悄悄来对我说:他找到一些朋友,这些朋友介绍他先到北平,再去山西或者延安。我为他庆幸。不久,他来了信,说进了太原国民师范军政训练班——一个在党的领导下,由薄一波等同志主持的革命干部训练班。但以后就没有消息了。
1940年7月,我从一二九师调到太岳区青年救国总会工作。过了两三个月,听屯留县的干部说,有一个区委书记在屯留,也是上海来的,叫张晓霖,原名张云飞。没有想到:世界竟这么小,我从上海辗转到了延安,又来到晋东南,绕了几乎半个中国,现在竟然和这位“失踪”已久的老同学同在敌后这个穷乡僻壤的山沟沟里工作!
这时,正是百团大战以后。11月,日军7000余人分兵十路对太岳区大规模报复“扫荡”,实行灭绝人性的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我随太岳区党委机关日夜在敌人“扫荡”的缝隙中转移。所经之处,村村冒烟,一片焦土。在沁源县韩洪村,日军一次就用汽油活活烧死了128人,烟云凝聚,久久不散。这次空前未有的大浩劫,使这个仅有100多万人口的根据地,竟有十余万群众流落在冰天雪地,无家可归。
1941年初,为了筹备太岳区第二次青年代表大会,我去了屯留。在吾元镇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找到了张晓霖。多么意外的一次会面!一推门,他正在和人谈话。一别四年,他的无锡乡音未改,知识分子气味仍在。他怔了一会,才惊喜地叫着我的名字,跑过来和我紧紧握手。
原来,他在太原军政训练班里入了党。抗战爆发后,他调到晋东南,在长子县委担任宣传部长,在发动群众参战参军,开展合理负担、减租减息运动,建立工、农、青、妇群众团体等方面,做了不少工作。1939年,阎锡山发动了十二月事变,联合日军向山西新军决死队大举进攻,在晋西南、晋东南摧毁抗日政权,捕杀抗日干部。长子县形势紧急,周围有日军、国民党四十军、阎锡山十九军。县委的同志根据上级指示,以八路军工作团的名义,勇敢机智地从夹缝里转移到了屯留县。那时屯留县还有些从附近转来的干部,集中的人比较多,张晓霖就调到区里,担任了区委书记。
他还告诉我一个好消息:1940年8月,他结婚了,爱人是长子县妇救会干部,名叫郭月琴。他们在艰苦斗争中产生了感情。后来,两个人同意,组织上批准,几个熟悉的同志热热闹闹地为他们举办了婚礼。山沟沟里没有鱼,连肉味也没闻上,吃了顿杂和面,喜事就办了。我说:“你真是知识分子和工农相结合,城市和农村相结合。千里姻缘一线牵。可惜今天没见到大嫂子。”晓霖笑着说:“更可惜不是在延安。延安可以过‘星期六’。这里连星期六都记不住啊。不过,你走以前,她会回来的。”
回沁源以前,我又去看张晓霖,见到了郭月琴,一个朴实活泼的沁源姑娘。我祝他们白头偕老。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临别时,他俩送我到村口。他再三叮咛:“敌人‘扫荡’兵力集中在根据地腹心,边沿区、敌占区反而是个空隙。再遇到‘扫荡’时,就来我们这里吧!”我们还约定:打败日本鬼子以后,一起回上海。在初春刺骨的寒风里,我不断回头张望。他每挥一次手,似乎都在重复着他的叮咛和约定。
但是愿望终究只是愿望,屯留一别竟成了永诀。
1941年10月初,日伪军三万余人向太岳北部发动了“铁壁合围”大“扫荡”。我跟着太岳区首脑机关,由沁源县阎寨村转移到大林区,被日军7000余人压缩包围,“梳篦”搜剿,几乎身临绝境。我们这些非战斗人员分散隐蔽在树木参天、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里,以野菜山果充饥,和敌人反复周旋。
10月18日,日军被迫撤退。我们回到了阎寨村,听到有些同志牺牲的消息。一片不祥的阴云笼罩在心头,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听张晓霖,终于从屯留传来了他牺牲的噩耗。
简直晴天一声霹雳。我不能相信。半年前,我们久别重逢,谈笑风生,他还那么乐观,认为他那边沿区是敌人“扫荡”的一个空隙。一月前他又捎信来说要到区党委来。谁知这一次“扫荡”就把我们永远地分开了。
原来,日军在集中兵力围困大林区的同时,在边沿区也不断增加据点,蚕食清剿。张晓霖带着一包文件,想去边沿区几个村子,再转到敌占区开展反“蚕食”斗争。刚走近上村南沟,山凹前面一小队日本兵正向他这条路上拐过来。秃秃童山,树木不多,很难隐蔽。而最要紧的是他手里的文件包。正好,不远处荆棘丛生,还有小坑小洞。他立即把文件包埋在小洞里,上面盖了些树枝树叶,又向前走了几步。后来上村南沟的群众和干部在这条小路上发现了他的尸体。他蜷伏在路边,刺刀从心口捅穿了他的身子,血水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脸上又青又肿,伤痕累累,眼睛没有紧闭,嘴巴半张着,似乎要喊叫什么。
在不远处,人们挖出了那个文件包。群众说,敌人从他的南方口音,读书人的手,就认定他是八路了。他是经过和敌人扭打挣扎后牺牲的。文件包保存下来了,附近群众一个没受害。张晓霖是为了保护党的机密,保护群众而牺牲的。死得英勇,死得壮烈。
我总想到屯留去,在他墓前吊唁这位老友,也想去探望他的妻子郭月琴。在太岳区只有我一个人是他少年时的同学。但是,由于敌人频繁的“扫荡”,我没有机会。1943年我调离岳北。没有再去屯留,是我终生的遗憾。
张云飞(张晓霖)同志24年短暂的一生,从上海一个工人夜校的教务长,到抗日根据地的一个县委宣传部长和区委书记,他始终安于平凡的工作岗位,为党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人的能力有大小,职位有高低。但所有烈士的鲜血都是无价的,因为他们明知永远也看不到自己的鲜血浇灌出来的胜利之花。
在庆祝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的今天,我们永远不能忘记过去,不能忘记那些为了抗日战争的胜利而无私奉献自己一切的革命先烈。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加珍惜今日的幸福,更有成效地创造美好的明天。


第6版(报告·文件·回忆录)
专栏:

  永爱中华长怀桑梓
——纪念著名爱国侨领庄希泉
彭一万
今年春天,我多次拜访了全国侨联主席庄炎林同志,请他介绍其父庄希泉先生一生爱国爱乡的事迹。今年5月14日,是庄希泉先生逝世七周年,特整理此文,以资纪念。
庄希泉1888年9月9日生于厦门。九岁时,进入私塾读书,后就读厦门东亚书院,又到前清举人周墨史创办的私人学馆念了几年书。这时候,列强侵华烈火已烧到北京城,中国人民在屈辱中奋起,“革命”二字像一盏明灯在人们心中点燃。庄希泉对眼前的“四书”“五经”已不感兴趣,因为从中找不到救国救民的道理。
庄希泉的启蒙老师陈观波,是一位学贯中西、思想开明的人物,时常给庄希泉讲述孙中山在海外的革命活动故事,还介绍章太炎、邹容等革命者的著作给他阅读。因此,爱国主义思想在他心中激荡。
18岁时,经商的父亲庄有理希望庄希泉继承祖业,便派他到上海自己开办的“庄春成商行”任经理。当时上海的“泉漳会馆”是福建反清志士聚会的场所,庄希泉在那里结识了一位被孙中山誉为“功在民国”的前清举人沈缦云,阅读了不少进步书刊,开始投身于革命的浪潮中。
1911年辛亥革命暴发,武昌起义之后,上海光复,上海革命党人成立了军政府,陈其美任都督,沈缦云被任命为都督府财政总长。当时国库空匮,军无粮饷。为渡难关,军政府派出财政总长沈缦云率领“南洋募饷队”一行七人拟于11月间赴南洋。临行前,沈缦云奉调赴南京,队长由另人代理。抵新加坡后,代理队长因渎职被撤,募饷队遂由庄希泉负责。
在新加坡,庄希泉第一次会见了爱国侨领陈嘉庚先生,在陈嘉庚及广大南洋华侨帮助下,募集数十万两银元军饷的任务顺利完成。庄希泉又赴马来亚的槟榔屿,在那里由陈新政等人介绍加入同盟会。
1912年,孙中山先生被迫辞去大总统职务后,决心以实业救国。他命沈缦云筹办中华实业银行,一千万股份有一半要到南洋华侨中招募。这时,庄希泉已经回到厦门老家。
沈缦云带领随员数人,来到厦门,请庄希泉再度下南洋。离厦前,庄希泉邀请沈缦云等游览南普陀寺,亲为导游,并在山上留下摩崖石刻一处:
云气欲成龙,
霞吐长虹,
夕阳红下最高峰。
我自摩崖书奇句,
不要纱笼。
高唱大江东,
海阔天空,
古今凭吊几英雄。
明日扁舟春水涨,
万里长风。
沈君缦云有南洋之行,信宿鹭门,庄君希泉导游南普陀山,余填此词,以志鸿雪。时民国纪元五月七日也。同游者为粤东冯君旨明,浙东王君为新,沪江徐君景祥,鹭江庄君有才、叶君克昌、林君双珠。
无锡王蕴章纯农识
晋安苏淞书
如今,我们朗读这首《浪淘沙》词时,仍可感受到当年革命者风云际会、指点江山、豪情满怀、丹心耿耿的气概。
沈缦云、庄希泉一行抵南洋,原定募集的五百万股份,在三个月内便超额完成。中华实业银行在华侨的支持下,很快开业,孙中山任名誉董事长,沈缦云任总行行长,南洋总分行设在新加坡怒米之律街,由吉隆坡矿业家陆秋杰任经理,庄希泉任协理。
1914年,庄希泉因劳累致疾,返回厦门治疗。此时,孙中山先生第二次讨伐袁世凯失败,蒙难海外,沈缦云先生亦遭通缉,避居大连老家,中华实业银行业已关闭。庄希泉亦感到无法在国内立足,又要处理南洋总分行的善后工作,不得已,他于1915年,怀着几分惆怅三下南洋,决心在那里开辟一片新天地。为了实现孙中山先生实业救国的伟大理想,他与陈楚楠等人在新加坡合股创办了中华国货公司,抵制洋货,推销国货。
在推行实业救国的同时,庄希泉又致力于教育救国。1916年,他与余佩皋女士(出身于姑苏城内书香门第,父亲余夔卿是前清举人,她毕业于北京高等女子师范学校,曾任广西桂林省立女子师范学校校长,1915年任南洋北婆罗州中华中学校长)创办了新加坡南洋女子师范学校(今南洋女子中学前身),庄希泉任学校董事长,余佩皋任校长,着重培养华侨学校师资,这对发展华侨教育是有力的推动。余佩皋具有反帝反封建思想,打破女校不能有男教师的陋习,聘请男教师到校任教,张国基(曾任第三届全国侨联主席)就是应聘的第一位男教师。该校办得出色,在南洋影响巨大。
1919年,“五四”运动的火炬在天安门广场燃起,南洋女子师范学校遥相呼应,首先带头上街游行示威,这使学校名声鹊起。
对此,英国殖民当局慌了手脚,经过一番策划,于1920年5月,推出了一个24款的《海峡教育条例草案》,对华侨学校施加种种限制,企图泯灭中华文化教育。这一行径,激起了当时英属星马地区数百万华侨、300多所侨校师生的义愤。庄希泉、余佩皋联合陈寿民、张国基等华侨教育界人士,成立了“华侨学务维持处”,发动了一场震动马来半岛的“争人格、反苛例”的斗争,在抗议书上签名者达20多万人。庄希泉被推举为三位华侨请愿代表之一,到新加坡华民政务司抗议、申辩;余佩皋则被选为回国请愿代表,在厦门、上海、北京等地演讲宣传,要求政府提出国际交涉。
英殖民当局对庄希泉怀恨在心,7月24日夜间,突然下令拘留庄希泉,将他关进亚朗敏监狱,进行秘密审讯,妄图镇压这场斗争。按照英国法律规定,拘留不得超过两个星期,可是,庄希泉却被关押三个月之久。他决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对前来探视的余佩皋说:“他们公然违反法律,我要控告这个政府,要告倒星马总督。”
庄希泉倾尽钱财,聘请律师,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的斗争,官司一直打到英国伦敦。最后,伦敦法庭终审裁决:总督拘留逾期违法,庄希泉予以释放。
这场斗争的胜利震动了整个南洋侨界,大长海外侨胞志气,大灭殖民当局威风。当地华侨举行盛大集会,欢迎这位“伟丈夫”出狱。庄希泉的磊落光明,铮铮铁骨,扬名于马来半岛。
但是,殖民当局对这个“危险分子”恼羞成怒,采取前门放、后门抓的手法,就在庄希泉被释并与余佩皋于11月7日结婚的第二天,再次拘捕庄希泉,并在10天之后,不容申辩就宣判“永远驱逐出境”。
1921年1月12日,庄希泉被三名侦探强行押上轮船。他在船上写了一首词,表达了赤子的一片爱国情怀:
闷坐监狱,厌闻那呜呜汽笛。问你是为甚事情,只因惜别,惜别呀本来无谓,但今日却难尽说。唉我的泪珠儿滚滚,簌簌簌。且住么,人要逐。回去呀,终难恝。我十年相亲的侨胞呀,望你勿从此灰心,望你勿从此便辍,待故国山河重改造,从头说。
到上海后,庄希泉与1920年12月先期回国求援的余佩皋会合,继续进行爱国救国事业。他同余佩皋与倪天斋先生合作编著《南洋英属教育之危机》一书,于1921年4月15日,由上海南洋教育社出版发行,揭露英殖民主义者在教育方面的罪恶行径。
1922年,庄希泉夫妇在厦门虎头山北麓创办“厦南女子中学”,取意厦门南洋女子中学,以纪念反对英帝国主义摧残星马地区华侨教育的斗争。庄希泉为学校董事长,余佩皋为校长。庄希泉夫妇倾尽心力,抱着为中华民族争光为海外侨胞争气的赤诚之心工作,果然,厦南女子中学办得生气勃勃。余佩皋于1922年3月18日写道:“厦南之校舍,傍山临海,饶有风景,校园操场皆备,宿舍浴室,注意清洁……”
在国共合作期间,庄希泉和余佩皋于1925年初加入改组后的国民党,均任国民党福建省临时党部执行委员,拥护包括“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原则在内的三民主义。
这一年上海发生“五卅”惨案,很快波及全国。作为五口通商之一的厦门,迅速掀起反日高潮。厦南女中的师生们,带头上街游行,抵制日货;他们慷慨陈词,为受难同胞募捐,爱国革命气氛弥漫鹭岛。庄希泉还联合各界,发起组织“外交后援会”,领导厦门市民罢工、罢课,抵制日货。日本人、国民党右派对此极为恼恨,寻找理由,加紧迫害庄希泉,无理将他拘禁。
7月4日,日本驻厦门领事署,以庄希泉父亲曾在台湾经商,有台湾居留证,他即是日本侨民(当时台湾处于日本统治下)为由,将他押送台湾审理。消息传开,厦门80多个团体出面交涉。
上船离港那天,码头上聚集了数千名前来送别的群众,庄希泉站在甲板上,向人们大声疾呼:“我是中国人!”
在庄希泉被捕以后,余佩皋继续坚持斗争,反动分子即将魔爪伸向余女士。一天她开完会回家,突遭枪击,子弹穿透衣袖,幸而未伤及身体。此后,一伙反动军警手执刺刀长枪包围了虎头山麓厦南女中内的住所,扬言抓共产党人,企图抓拿余佩皋。在亲朋的护送下,她从后山逃走,才免遭此难。她在明枪暗箭之下毫不畏惧,人们称她为“奇女子”、“女界之丈夫”。
庄希泉在台北监狱受尽折磨,他以诗明志,记录狱中生活:
监狱凄凉岁暮终,轻衫一袭斗寒风。
家中早有寒衣寄,铁槛长关叩不通。
穿上红衫作楚囚,每将盐菜当珍馐。
烂芋糙米盘中饭,辘辘饥肠无所求。
国步艰难肩上身,羞称大任降斯人。
久陷囹圄寻常事,热爱三民面目真。
不怕人间有险途,倔强到底犹依吾。
何时亲友能相见,共醉花雕酒数壶。
…………
他被关了9个多月,在狱中,日本当局一再威逼利诱,声称只要他承认自己是日本统治的台湾籍人,并公开声明退出中国国民党,便可获释。这些要求遭到庄希泉的严词拒绝。在多方的营救和舆论的压力下,日本当局不得不于1926年4月将其释放。但日本人规定他只能留在台湾和日本,就是不能回中国大陆。他想了一个金蝉脱壳的办法,先到日本东京待了一段,再搭乘途经上海去台北的轮船,当船经停上海码头时,他丢下行李,趁人不注意,离开码头,潜回市区。回上海后,他申请办理中国公民证,并在《新闻报》上发表声明:“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后来,为了更明确表达他热爱中国,是一个中国人的心意,特地取名“庄一中”,并刻一方图章,以表心志。
30年代初,庄希泉与菲律宾爱国华侨王雨亭在马尼拉合办《前驱日报》,宣传反蒋抗日。该报旗帜鲜明,影响遍及南洋各地。蒋帮政权极为恼火,然而,鞭长莫及,除不时指使歹徒对报馆骚扰捣乱外,只能望洋兴叹。
1934年夏,庄希泉回厦门省亲,突遭国民党宪兵逮捕,声言解送福州处决。庄希泉的父亲及亲友四处奔走,设法营救。那时,日本人恨庄希泉不愿当其顺民,便提出要将他引渡到日本审理。庄希泉说:“我是中国人,不是日本侨民,我坚决反对引渡!”但卖国的国民党生怕得罪日本人,反过来强迫说:“你不让引渡不行。”庄希泉终于被强行引渡到鼓浪屿日本领事馆的拘留所。
在日本拘留所内,庄希泉目睹日本人的残酷凶狠,实在按捺不住怒火,跟看守争吵起来。日本看守所长对他拳打脚踢,他学过拳术,还手反抗,即将所长掀倒在地。气急败坏的所长叫人将他上了脚镣手铐进行毒打,打得头破血流,但他始终不屈服。关了一个多月,才被释放。
1934年9月12日,庄希泉先生的夫人余佩皋积劳成疾,在苏州病逝,病因无法查明。余佩皋本着科学精神,临终前嘱庄希泉等将其遗体贡献给医院解剖研究,希望在厦门双十中学求学的儿子庄炎林继承母志,献身革命。人们称颂她“爱国爱群,至死不衰”。
抗战开始前后,庄希泉奔走于菲律宾、香港、上海等地,号召海内外人士同仇敌忾,反对日本侵略者。在香港,他主持福建救亡同志会,救济难民,创办建光学校、立华女中,和台湾革命同盟出版《战时日本》杂志。直至香港即将沦陷,中共南方局根据周恩来同志的指示,安排在港的知名进步人士撤回内地,庄希泉才迁往广西桂林。
这时,他的儿子庄炎林,为中共广西大学地下党支部书记、广西省委交通员。地下党急需经费,庄希泉父子千里跋涉,前往香港,把留在香港的全部动产经湛江运回内地拍卖,所得钱款全部交给党组织作经费,自己则一日三餐仅以稀饭咸菜充饥。
抗战胜利后,庄希泉往新加坡创办经营侨汇的“捷通行”,并经营中国、苏联进步影片和进出口贸易,积极支持当地的民族解放运动。1947年,他在香港经冯谷芳、王雨亭介绍,加入中国民主同盟。
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党中央为邀请华侨领袖陈嘉庚先生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派人到香港找庄希泉,请他亲自去新加坡面会陈嘉庚,转达中共中央的邀请。在新加坡,两位爱国侨领,乡情加友情,谈得非常契合。陈嘉庚先生欣然接受了中共中央领导人的邀请。
陈嘉庚回国后,庄希泉暂留新加坡。新中国一成立,庄希泉被任命为中央人民政府华侨事务委员会副主任。消息传开,华侨反应热烈,举行欢送大会。1949年11月25日,庄希泉告别南洋,取道香港归国。1950年1月15日,他代表南洋华侨到中南海,向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献旗,旗上绣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字样。
从此,他在新中国的怀抱里,为开创侨务工作的新局面竭尽人民公仆之义务。其间,担任过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全国政协副主席、全国侨联主席、中国华侨历史学会会长、华侨大学董事长等职。
1982年9月间,庄希泉列席中共十二大。他对党在新时期的改革开放政策和一系列拨乱反正措施十分拥护。
他一生漂泊,到晚年,政治上应有归宿。于是,12月18日,他郑重写了入党申请书,向党倾诉了心声。12月28日,国务院侨办、全国侨联党组织讨论通过,并报党中央。12月29日,中央组织部通知,中共中央同意接受庄希泉同志为中共正式党员。
1982年12月30日,举行庄希泉入党宣誓仪式,廖承志同志代表中共中央宣布中央决定。廖公说:祝庄老活到一百多岁,身体健康,精神愉快,为党、为人民做出更多贡献。
95岁高龄入党,这在中共史上是第一人。
1983年,庄希泉为《福建画报》写了《永爱中华长怀桑梓》一文,文中写道:“‘长怀桑梓情何限?永爱中华志不渝!’我生于厦门,长于福建,青年离家,乡音未改,思乡之念与日俱增。……武夷雄奇秀丽,闽江山光水色,厦门天风海涛,泉州寺塔古趣,漳州水仙花香……怎不令人心驰神往?……国运蒸蒸,中兴在望。为了中华民族的统一大业,为了国家‘四化’建设宏图的实现,我还要尽自己最后的一份心力,愿与海内外同胞、八闽子弟相勖勉,齐奋进。”
1988年5月14日,庄希泉于北京逝世,走完了一个世纪的人生历程。
他一生追求光明,不断进步,由一个旧民主主义者,逐步转变成为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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