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3月9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太行女儿
杨润身
每到鸟语花香的春时,我就漫步焦家庄村的土地。焦家庄村仿佛是我的家园。焦家庄村距我的故乡十多华里,系平山县温塘镇管辖的一个较小的山村。
焦家庄村土地上满是鲜花盛开的桃树、梨树、苹果树、石榴树、柿子树、红枣树、黑枣树、胡桃树。每一棵树都那么兴旺、挺拔,仿佛在展示先人的凛然不屈,每一枝花都在绽放后来人的勃勃英姿。
焦家庄村的土地是古老的土地,土地上托载着先人深重的苦难,浸染着受难者的壮烈的鲜血。
1943年春,鸟未再朝山村飞来,花未在山村吐香。扫荡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南线的日寇将山村作为临时据点,深夜奔袭,疯狂地向四处搜捕,不放过一个老人,不放过一个娃娃,歇斯底里地发泄其兽性。
日寇奔袭井陉县黑水坪村之后,我与几位战友赶到了焦家庄村,脚难再移动,头难再抬起。只有几只弃巢的喜鹊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喳喳喳地唱出令人心碎的哀曲。
三眼数丈深的水井和一个老大的猪圈坑内,填满受难者的尸体。一眼可以看清:日寇全是以刺刀从后脊梁刺入。有的被刺两刀,有的被刺三刀,还有的被连刺五刀。血染红水井与猪圈坑四周,又流向很远很远。
我步入焦家庄前,先见到了唯一幸存下来的李九德。李九德是我的邻居。夜里,他站岗放哨,不惜牺牲自己,乡亲们转移往山间之后,他始离开岗位。不料,从他身后窜来一股狡猾的日寇,使他未能脱身,日寇逼使他带路。奔袭井陉县黑水坪村。李九德像每一位受难的乡亲一样,不做“大东亚共荣圈”里的“良民”,趁黑将日寇领入一道难进难出的沟谷。日寇将李九德推下悬崖,再搬起重石朝李九德砸下。重石落偏,又有密集的树丛相托,李九德始得生还……
多少年来,这里的继承者们对每一寸土地都充满敬慕之情,以实际行动发扬光大着先人们的精神和气节。
李新书被人称为“花中雪梅”。她任村信用站信用员。她曾在受难者纪念碑前宣誓加入少先队,又在受难者纪念塔前宣誓加入中国共产党。她常常默默地在塔前走过,又常常领儿女瞻仰受难者纪念塔。她步入哪里,就把纯真、炽热的心意带到哪里,给人温暖,给人愉悦。她参加公益劳动,总是一马当先,抢重让轻,挑脏让净。洪水冲决渠堤,她率先跳入洪水。有人不敬光荣的土地——伤树断枝,她立即加以制止。军属杨杰的母亲,身患重病卧床难起,她日日为老人打水、扫地、请医煎药,直到老人痊愈。石锁老汉因病失去一条腿,她做老汉的女儿,为老汉缝补洗涮,除污去脏,直到老汉“久安”。她自己省吃俭用,对困难户慷慨大方。李珠珠患病无钱住院,她立即送去500元钱。
李新书在信用站对乡亲们的每一分钱,对国家的每一分钱,都珍爱如命,未错过一笔帐,未少过一分钱;她千方百计帮助20余贫困户脱贫。
一日深夜,李新书不思家中热炕,还在村信用社办公室里结算帐目。一歹徒忽然推门入室,张口喷恶:“交出保险柜的钥匙,别等我刺断你的脊梁骨!”并将匕首亮在李新书面前。李新书毫不畏惧,勇猛地与歹徒搏斗。歹徒将李新书刺倒在地,使李新书昏迷过去。李新书醒后,见歹徒还在寻找钥匙,她想起保险柜上的密码尚未打乱,便一手捂着鲜血喷涌的刀伤,一手扶地,顽强地扑向保险柜,迅速将密码打乱。歹徒再狠刺她三刀。保险柜里的人民币一分未失,她将她的忠贞全部留给两个幼小的娃娃和乡亲们,告别了光荣的土地。
村干部和乡亲们对她的最深挚的悼念就是为眼前这片光荣的土地奉献全部忠诚,以告慰太行女儿李新书。
每一株果树都旺盛地生长,每一株果树上的花朵都尽情地舒展自己的美:梨花之白,犹如无瑕的白玉;枣花之黄,犹如纯净的黄金;石榴花之红,犹如娃娃的口唇;桃花之粉,犹如少女的面颊。一望无际,果园连着果园。山鸟们庆幸美的世界诞生,尽情地为其增彩添美:一只只金黄的黄雀在枣林里跳跃,一群群火红的红靛在桃园里畅鸣,一双双黑白分明的喜鹊在梨园里啄虫,一对对花灰的无名鸟时而从苹果园里腾空而起,迎着朝阳飞入蓝天,时而从蓝天里猛然下落,在苹果园上空飞旋不止……


第12版(副刊)
专栏:大地文学副刊

  国门前的老知青
梁彤瑾
见到你倍感亲切,是因为咱们有着共同的知青经历。不同的是我去了吉木萨尔的夏新湖农场,而你去了有国门之称的吉木乃县一八六团。这不是炫耀,那种打上时代烙印的经历毕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那是一代人的共同经历。这经历当然不能像“老红军”“老八路”“老解放”那样光彩夺目,但毕竟是我们经历过的,是我们不可小看的财富。
留在农场的知青毕竟不多了,留在边境农场的知青更是凤毛麟角。你留下来了,你为什么没走?为什么没回天府之国?我没有问。何必问呢,留下肯定有留下的道理。你指着窗外黑黢黢的迷蒙说,那就是界河——乌拉昆乌拉斯图河,离窗户有10米的距离。界河只有春夏有水,大部分时间是干河床。有时夜里起来小解,糊里糊涂就出国了。
你面带微笑,毫不经意地说着。好像这里不是边界,而是内地的某个县城或某个乡镇,安谧、和谐而宁静。
我刚来时可是紧张,剑拔弩张。
你话锋一转。1969年,你义无返顾地坐了两天敞篷汽车来到北屯镇农十师师部,像5年前义无返顾告别天府之国到石河子农学院一样。一位师领导问你,郭文军你去一八六团没意见吧?你是红五类又是班干部,理应到最边远最艰苦的地方,你答应了。
冷漠地匍匐在乌拉昆乌拉斯图河边的一八六团团部庄重地迎接了你,同样冷漠的是一路之隔的吉木乃边防连的瞭望塔。说冷漠是那种一触即发的气氛,那种莫名的紧张和沉重的不安。这种冷漠立即传染给你,包围了你,你便很神圣地背起一支半自动步枪,威武地挺立在界河旁。
吉木乃是风区,大风三六九(月),小风天天有。即便是炎热的夏季,夜风刮来也令人颤抖,何况冬季呢,何况这儿的冬季又特别漫长呢。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你和一八六团2000多男女老幼一起,站成了钉子,站成了界碑,站成了长城,站成了兵团人不可战胜的群雕塑像。你站白了鬓角,站成了一八六团的副政委,站岗中组成了自己的小家庭。边界上的风是腥的,雨是苦的;而你的家庭是幸福的,你的心是甜的。
第二天上午,这里晴空万里,蓝天如洗。你领着我们沿着界河北行,界河边是翻过的耕地。你说兵团人的可敬之处就是亦兵亦农,一手拿枪一手拿镐,现在一八六团的5个农业生产连队,耕种着3万多亩土地,今年的小麦单产已达到340公斤,这在干旱缺水的吉木乃县境已是高产了。你是学农机的大学生,你知道农业的出路在于机械化,你们从外国引进了喷灌机,在条田里作业。阳光下,喷灌机给蓝天涂上彩虹,涂上薄雾,涂上烟雨朦胧,涂上兵团人的理想与信念。
你指着不远处的吉木乃口岸办公大楼说,那是改革的产物。过去吉木乃口岸曾经开放,1962年闭关了,直至1991年重新开放。一八六团也抓着这个机遇,发展边贸,搞多种经营,经济比较活了,有了自己的办公楼、教学楼、农贸市场等。
我知道,25年来你与脚下的土地融为一体,与一八六团的命运息息相关。在你眼中,这片土地与祖国960万平方公里中任何一片一样,与自己天府之国的家乡一样,你无限眷恋这片曾经流血流汗厮守了9000多天的土地,尽管它还贫瘠,尽管它还没有山清水秀,还没有灯红酒绿,还没有莺歌燕舞。
令我感动的是你那份坦然,那份挚诚。过去那段知青的经历,使我们拥有了共同的一笔财富,在一八六团的这25年,你又有了更大更宝贵的财富——国门前的不凡经历。告别时我这样说。
你说,是的,这笔宝贵的财富,我愿与你共同分享。


第12版(副刊)
专栏:

  神州谜学之快事
——读《现代灯谜精品集》
钟敬文
灯谜,是一种特殊的文艺创作和活动,同时也是一种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化事象。
猜谜的起源很古老。大概在原始社会时期,就有这类文化活动的萌芽。在当时,它的作用是很严肃、很实际的。它的参与者,大都是集体里的一般成员(包括那些法术——宗教活动的执行者)。这种情况,在中外的古代文献和现代人类学者等的记录中,大都可以找到它的痕迹。
社会发展,人类群体分裂为不同阶级。各种文化活动也随着分化。猜谜这种人文活动自然没有例外。它一方面不同程度地仍继承着本身某些固有的特点,另一方面又适应着各自阶级的性质、需求和文化素质而产生出特殊的面目和功能。从商周到隋唐,这种变化相当显明。上层阶级的谜语(廋词、隐语等)和民间老百姓的诗谜,形态判然不同。宋代以后,特别是明清时代,上层(也包括一部分中层)的知识分子,不仅热中于制谜、猜谜,而且俨然把它当作“雅事”,争着记录和谈论它了。当然,同时在民间(中下层社会),制谜、猜谜也并没有消歇,它沿着自己的传统前进着。他们一般不掌握文字,但有些接近民间的知识分子把他们的制作记录下来(冯梦龙的《黄山谜》,就是一个好例子),使我们今天还能够看到前代民众这方面的智力创作成果,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和喜事!
一种有生命力的文化事物,它不仅在历史上活跃着,在现实社会里,也往往仍然能够生存着,甚至于在某些方面有所发展。制谜和猜谜的文化活动,情况就是如此。解放后,这种活动在全国各阶层里都继续地流行着。许多刊物上经常或偶然刊载着这种资料。在各地节日的活动中,它更是不能缺少的一种项目。在这时期,也产生了一些专业性的谜家。他们利用他们的教养,抒发着他们的才能和智慧,制作了许多有较高水平的谜语。这种作品,分散在各地或各人手里,使它不能发挥出更多更好的作用。
前些时候,高伯瑜等同志花费了许多心思和力量,编纂了一部《中华谜书集成》(第一、第二册已经出版,以下将继续刊行)。这是详尽地囊括了我国自古以来谜语文献的总集。它是一个极完备、极有益的中华谜学文库。遗憾的是,它收录的著述,仅限于建国以前。这几十年来的谜学成就得不到集中和保存。
这种学术上的缺陷,现在正由陆滋源、郭龙春、江更生三同志的新编《现代灯谜精品集》(知识出版社(沪)出版)给以填补了。严格地说,这书并不是《中华谜书集成》的续编。因为它以名家精粹谜语作品为主,且加评释,是一种普及读物性质的书,而前者却兼收作品、论述,偏于保存文献性质方面。但是,本书收罗这段时期海内外作家300余人,作品数千首,并附有作者小传及作品注析等。这不仅在某种程度上带有续编的性质,而且还更具有《集成》所没有的好处。这个《精品集》的出现,无疑是继《集成》的问世,在神州谜学上的一件快事。它既大量保存了数十年来的谜语制作精品,使谜学专家及一般灯谜的制作者、爱好者,得到研究、探索和欣赏、观摩的机会,而又起到发扬民族传统优秀文化,凝聚民族成员(包括海外华侨、华裔分子)亲密感情的作用。它的社会的、文化的意义,是相当深远的。


第12版(副刊)
专栏:

李晓刚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后旅居日本。他在对以怀斯为主的当代写实主义大师研究的同时,精研蛋彩画技法,渐成自家风格。日前结束的“帕米尔高原的光——李晓刚蛋彩画展”,以他热爱的中国西部静止的风景、平和的人间为主题,通过对少年、女性、草、牛羊等的表现,表达了作者对光的理解和印象,展示了中国高原抒情诗般的牧歌情调,受到专家和观众的一致好评。图为展出作品之一《高原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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