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3月30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听书编书识知侠
——写在《黄昏雨》出版时
王永乐
知侠一直是我尊崇的作家。我为自己曾先是听他讲如何写书、后又是他出书的责任编辑而自豪。现在,他离开我们已3年有余,但他的音容笑貌,却无时不在我脑际显现,不在我耳畔萦绕。尤其当我把他和真骅用血泪谱写的爱情书信集《黄昏雨》编就付梓时,仿佛他又一下把我的手紧紧地攥着,慈祥而又豪放地大笑起来……
初识知侠,是36年前的1959年夏天。这天晚上6点多钟,青岛市工人文化宫工人业余创作班的学员,请知侠谈创作。他,40出头年纪,身材高大魁梧,四方脸盘,留着大分头。他一张口,声如铜钟:“大家叫我讲什么?出个题目吧。”平日叽叽喳喳挺活跃的一群小伙子,在知侠面前一下变腼腆了。大家一言不发,教室里鸦雀无声。他灵机一动,点名要班长出个话题。我忙站起,毕恭毕敬地说:“请知侠老师讲讲,如何让人物在纸上活起来?”我的话音未落,大家就热烈鼓起掌来。知侠问了我的姓名,在哪个工厂做工?我一一作答。他朗声笑道:“这个题目出得好啊!”接下来,他讲了他的得意之作小说《铺草》。他很认真,也很投入。当他讲到主人公王老头得知因借铺草与自己发生争执的那个战士于第二天牺牲了时,知侠仿佛就是那个悔恨不已的王老头,他两眼噙着泪水,激动得浑身打颤,脸也变了颜色,他压低着声音,动情地说:“这是小说的高潮啊,到底要不要内疚着的王老头在风雪地上跌一跤呢?我想啊想啊,为了这一跤,我整整三顿饭没吃,最后还是咬咬牙,让王老头滑倒在雪地上了……”
第二次听知侠谈写作,是1960年夏天。也是晚上,是在中苏友好协会(即现在青岛市科协)二楼小礼堂。那天外面下着瓢泼大雨。知侠好像刚访苏回来不久。来听他演讲的共20多人。他讲了两篇同一个题目的小说《瞎子》。一篇是美国作家写的;一篇是苏联作家写的。两篇小说的主人公都是因战争致残的未婚青年。结果,苏联的瞎子,被曾经是海誓山盟的恋人抛弃了;而美国的瞎子,怕自己给恋人带来痛苦没去找她,却受到恋人的指责,并获得了姑娘的真正爱情。那天晚上,他一面摇动着手里的折叠扇,一面滔滔不绝地分析着两部小说在刻画人物、铺陈情节方面的技巧,使我又一次领略了大家让笔下人物立起来的高招。
第三次见到知侠,不是见到他本人,而是张贴在街头的一纸16开大小的“通缉令”。那上面印着他身着灰西装的半身照片,罪名是什么“黑帮”等等。在“文革”那个悲剧时代,对“勒令”、“通缉令”,甚至“火烧”、“油炸”之类恶言秽语司空见惯的我,却面对针对知侠的“通缉令”,不禁浑身一震,心里惴惴不安起来,不知他最终被“通缉”到没有,更不知他能否幸免灭顶之灾,从“文革”摧残中活过来……
知侠真的大难不死。1988年,还是夏天,得知知侠在青岛八大关一个招待所里写长篇小说。这天下午,刘笃义社长和我一起去看望他,同时希望他的长篇小说写完了,由我们青岛出版社出。见了面,他还是那么热情豪放,声如铜钟。当刘笃义社长提出出版他正在写着的长篇小说时,他笑笑,很难为情地说:“我真心愿意支持青岛出版社,可是我已经在两年前就说好给河南出版社了,河南是家乡,对家乡人说话得算数呀!”这就是后来由河南中原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沂蒙飞虎》。但他也确实没有忘记支持青岛出版社。1989年,我做他的责任编辑,为他编辑出版了《知侠中短篇小说选》。由我责编的“古今中外文学名篇拔萃”丛书中的《中国短篇小说卷》下册,选了《铺草》。
不久,知侠在青岛金口二路落户,我就成了他家的常客。在同知侠的交往中,那张“通缉令”时而在眼前浮现,几次我想问问他在“文革”中的遭遇,又怕引起他的不悦,便欲言又止。但他爱人真骅是个爽快人,她几次隐隐约约地说起他俩在“文革”期间的那段忘年恋,还写了不少情书。我听后深受感动。这就是最近由青岛出版社出版的《黄昏雨》。这本书的字里行间,透视着“文革”那场几乎把人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毁灭了的灾难。就是在这场灾难中,被“通缉”、批斗逼上绝路的知侠,从真挚感情中感到了生的希望……
啊,作为行伍出身的知侠,本是金戈铁马,却柔肠寸断;不见刀枪,却浸透着血与火。这些发自丹田的情书,嘲讽了悲剧年代的荒诞,也昭示着生命烈焰的不熄。


第12版(副刊)
专栏:

  无名小店
纪学
红白相间的公共汽车,在蜿蜒崎岖的山中公路上奔驰一天,黄昏时抛了锚,离预定住宿的县城还有30多里地。司机汗流满面地检修了一番后,摊开泥污油垢的双手,无可奈何地说:“实在对不起,今晚得在这过夜了。前边不远处有个小店,只是条件差一些,请将就一点吧。”
小店就在停车不远的地方,走一百多米就到了。这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小店,一栋青灰色的瓦房,就是它的全部建筑。旁边还有一间低矮的草屋,是作厨房用的。房后是一座高高的山,在暮色里影影绰绰,门前有两棵木棉树,花儿正开,芳香扑鼻。也许由于增加了几十个人的缘故,小店里一下子拥挤起来。
登记之后,一位年轻的姑娘把我领进一个房间,抱歉似地解释说:“这里平常住人不多,也不知道大家今晚来住,所以没有什么准备,饭菜都得现做,请再耐心等一会儿。”
这是个不大的房间,安放着三张床,除我之外,还有一个50多岁的农村打扮的老汉,一个30多岁的青年人,带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
我们三人正谈着,女服务员又拎着一桶热水走进来,放在房间当中的地上,笑着说:“请先洗洗脸和脚,很快就可以吃饭了。”我们从床下拿出盆来,洗过脸之后,又把脚伸进盆里,烫烫的,特别舒服,浑身疲劳顿时消去了不少。老汉又说话了:“眼下,这服务态度也好了。那些年,别说洗脸,连喝的热水也没有啊!”原来,老汉曾住过这里,受到过白眼和冷遇,甚至还差一点被赶了出去,和这次相比,怎么能不深有感触呢!
不一会儿,服务员姑娘又进来了。她先把奶瓶递给青年:“奶热好了,等凉一凉再喝,别烫着孩子。”然后又递给我一个碗,说:“刚才吃饭时见你没吃什么东西,想必是胃口不好,就给你做了点鸡蛋,坚持吃一些吧,明天还得赶路呢!”我这个北方人本来不爱吃米饭,再加上胃不太舒服,刚才只吃了点油炸花生米,喝了几口汤,这些都被她看到了,多细心周到啊!我接过碗,看到是两个荷包蛋,上面漂着一层油花,香喷喷的。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会受到如此热情入微的照顾,我原先因店小的担忧是多么不应该有的偏见呵!
在我们这个房间中,数那个青年人最狼狈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却对付不了一个吃奶的孩子。开始还好一点,喂过奶之后,孩子睡了。但当人们都熟睡时,孩子又哭开了,哇哇的声音,在静寂的夜里,显得特别尖厉。
这时,外面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我走过去开了门,见到来人又是那位女服务员,显然她是被孩子的哭声引来的。她走进屋来说:“把孩子交给我吧!”
“那怎么行呢?”青年人说。
“你们需要好好休息,别的旅客也需要好好休息,不然明天怎么赶路?”姑娘说着从老汉怀里接过孩子,转身出了门,哭声也跟着在房外响了起来。
我的目光追随着姑娘的身影。看到她把孩子抱到对面值班室的房间里,来回走动着,也怪,孩子到了那里,先是大声哭,后是小声哭,慢慢的就不哭了,看样子是在她怀里睡着了。
我们的房间里安静了,老汉和青年人已经睡着,发出均匀的鼾声。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我却没有了睡意。透过窗子,我看着灯光下的那位姑娘,又想到那一桶滚烫的热水,那一碗喷香的荷包蛋。算起来,我走过的地方也不少,住过漂亮的宾馆,宽敞的旅社,吃过美味的饭菜,睡过柔软的床铺,但都没有像这家小店,这个夜晚使我这样动过感情。
第二天一早,汽车在绯红的曙色里开动了。我的眼睛紧贴车窗,看到那位服务员姑娘在向我们挥手,那栋青灰色的瓦房向后退去。我看着,心里不由得产生一种仰慕之情。哦,无名小店!


第12版(副刊)
专栏:

  水样的心灵
尹汉胤
走进云南边陲的孟定,就像潜进了一幅湿湿的水彩画,明丽的视野中,一切都蕴蓄着饱满的水分,连人也仿佛水洗过一样,个个鲜艳润泽。云南多山,而孟定却如同一汪高山中的静水,平展的坝子,稻田波动着层层涟漪,绿得令人陶醉。一株株高高的棕榈,摆动着窈窕的身姿,三五一簇,淑女般文静地抚弄着清风,于人不注意间,才偷偷撩起枝叶窥视一下,立刻又将脸掩起。而那一幢幢隐在凤尾竹中的傣家竹楼,就更使人心驰神往了。
绿,到处的绿色,终年不褪的绿色;这生命的原色,竟让孟定占有着这么多、这么久。想起从北京出发时,还是一片春寒料峭,灰蒙蒙的景象,过了黄河才现出稍许绿意,不免为孟定拥有着如此奢侈的绿色生出几分嫉妒。
清明过后10天,是傣历新年,从这一天开始,傣族同胞便进入了一年一度的泼水节。当地文联特意将我们安排到傣家寨子过节,以使我们更亲切地感受一下傣族的这一传统节日。
那座寨子在南汀河对岸,河上一道很有特色的铁索吊桥牵起两岸。久居城市的我们走上吊桥,晃动中一个个洋相百出,桥上桥下一时笑声朗朗,人未过河,先载了一河的笑声送进寨子。
傣族是对水有着特殊情感的民族,每年的泼水节,是他们最重要的节日,傣语叫“多桑刊”。据说这一传统节日,起源于为洗去设计杀死魔王为民除害的七位妇女身上的污血的故事。而如今的泼水节,人们相互泼水,已演变为洗去过去一年中的种种不愉快,祝福来年吉祥如意。我更喜欢这一新的寓意。
走进寨子,边走边观看着一幢幢美丽的竹楼,冷不防从身后钻出两个小卜哨,将清水和着清纯的笑声泼上身来。我们也立刻用水枪还击,可这儿童玩具怎敌她们手中的水桶,我们尾随着她们登上一座竹楼,楼中已排下丰盛的傣家菜肴,环桌坐下,正举杯间,女主人舀起一勺勺清水逐一为每人浇在背上,并用一只手在背上拍打两下,祝福道:“好吃好在。”开始我们有些拘谨,只接受傣族同胞的祝福,不动手泼水给对方。后见他们互相泼水的欢乐场面,也按捺不住了,纷纷离席与他们对泼起来。一时欢声四起,水花飞溅,气氛一下更为热烈,彼此间没了距离,忘情地玩笑,忘情地泼水,泼到高潮,人们手持盆桶奔下楼,围着水井抢水。街上的景象已如同下雨,一注注清水飞向天空,纷纷扬扬散落下来,立刻爆出一阵欢声。其中犹以小卜哨们最活跃,鲜艳的筒裙像朵朵莲花绽放在水中。几个作者,如同孩子般与小卜哨们追逐着泼水,身在其中,共度此时,人们好像一下都回到了童真,将一切的伪饰烦恼统统在这一刻洗去了,那么自然,那么纯真地彼此祝福着。望到这一幕,我更深地理解了傣族,为他们有着这样一个美好的节日而由衷地羡慕。经历过这样一次圣洁的淘洗,我相信每一个人都会终生难忘的。用水样的心灵去拥抱生活,用水样的心灵照见自己,无疑是一次心灵的净化。
告别时,大家个个浑身淌着水,却都留恋地不愿离去。走到寨边时,我又见那两个小卜哨拎着水桶站在路边,为每一位走出寨子的人再洒上一勺水。每个走到他们身边的人,一反刚来时的躲闪,一个个站直了唯恐漏掉一滴地承接着清水。是啊!多一滴水,就多一分纯洁,多带走一分傣族同胞的祝福。
愿人人都拥有一颗水样的心灵!


第12版(副刊)
专栏:艺文短波

  艺文短波
作为“红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的“曹学”蔚然兴起。而近年来“曹学”的一个焦点问题,是曹雪芹的祖籍。目前主要是“丰润说”与“辽阳说”之争。著名“红学”家冯其庸先生以翔实的史料、细密的考证,认为曹雪芹的祖籍是襄平,即今天的辽阳。日前辽阳市红楼梦学会成立,曹雪芹纪念馆亦在积极筹建中。
(文一)


第12版(副刊)
专栏:大地书讯

  大地书讯
周养俊的第二本散文诗集《孤旅独语》近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摩诃)


第12版(副刊)
专栏:

绝代天姿(国画)雷金霆


第12版(副刊)
专栏:

尹祥君,生于鲁西南,多年临摹泰山碑刻,渐成自家书风,近年有二十七幅作品先后入选国内外书法大赛并获奖,五十二幅作品被国家级博物馆收藏。(徐令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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