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3月29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文化市场

  中影公司重新发行国产片
西央
中影公司近日为长影新片《留村察看》举行的一次极其普通的首映活动,多少具有一种历史性的意味。它告诉人们,当年为改革之需而失去国产片发行权的中国最大的影片发行机构,随着行业机制改革的深入,在市场经济规律推动下又重新登上了竞争发行国产片的大舞台。
当初,为了在流通领域打破垄断,中影公司作为影片发行业最大的“垄断者”,被规定暂停国产片发行业务而专事经营进口影片。而今,竞争机制已在影片发行业确立,经历了内部机构改革和外部环境变化的中影公司,作为发行业中一个平等的竞争伙伴,重新回到了国产片发行大军中。
对此,当初从中影公司手中“夺”得影片发行权的制片业,苦于一时无力建立自己的面向全国市场的发行网,也乐意在新的经营形式下将影片交由中影公司代理发行。《留村察看》的制片人说,对于中影公司面对如今不少国产片难以收回成本的市场现状,能出资一百六十万元买下这部以一百二十万元拍成的农村题材影片的发行权,“我感到幸运”。公司经理吴孟辰表示,中影愿以自己的实力为发行好国产优秀影片做贡献。他说,公司将借鉴国外以影片成本的三分之一用于宣传的作法,像发行所谓“十部大片”那样,对优秀的“主旋律”影片投资进行“宣传包装”,要让优秀的国产影片拥有更多的观众,从而获得更好的社会效益和应有的经济效益。


第12版(副刊)
专栏:

  艺术界人士深切缅怀阿甲同志
由文化部振兴京剧指导委员会、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京剧院等单位主办的深切缅怀著名戏曲理论家、表导演艺术家阿甲同志的会议于近日在北京举行。
阿甲同志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是延安平剧研究院负责人之一,解放后长期担任中国京剧院总导演、名誉院长。他先后参与编导的剧目有《宋景诗》、现代京剧《红灯记》、《平原游击队》等,还导演了大量的剧目;他长期坚持艺术实践,又长期进行戏曲理论研究,并在两方面都有深厚造诣,取得了杰出成就。
(文一)


第12版(副刊)
专栏:艺海撷英

  后有来者
——记青年演员王芳
陆文夫
我到苏州半个世纪了,人在一个城市里不能蹲得太长,太长了就会滚得一身毛,好像什么事情都和自己有点联系,而且还要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所熟悉的人和事会遭受什么不测。传说中有一个沦为乞丐的文人,大雪纷飞时冻得无处藏身,只得钻进农家的草木灰堆里,把讨饭瓢当作帽子扣在头顶上,稍稍暖和了之后就诗曰:“身焐灰堆头顶瓢,不知穷人怎样熬?叫声老天歇歇风,救救穷人在难中!”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被下放到黄海之滨,冬天冻得缩在墙角里,忽然听说苏剧团和著名的苏剧演员庄再春、导演易枫也被下放到邻近的一个公社来了,顿时产生了那种“不知穷人怎么熬”的心理。我看过庄再春演苏剧《醉归》,那简直和诗一样的美丽!那么美的戏和人,怎么经受得起海滩上的风雪?
易枫约我去探望庄再春,到达时日已偏西,庄再春穿着老棉袄,戴着绒线帽,当门坐着,在那里剪螺丝。螺丝在庄再春的手里转动着,叮叮当当地掉在脸盆里,门外的北风刮起黄沙,打着旋子向海边飞去,我觉得那清丽婉约的苏剧也随着黄沙飘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荒野苍茫,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一晃过了二十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又看到了苏剧《醉归》,我事先也没有打听是谁演花魁女,还以为是庄再春又上台拚老命,心中有点不忍,我很害怕那无情的岁月会冲毁一个美神的化身,戏剧可以抢救,青春却无法永存。
花魁女出场了,几声吴侬软语,跟着就是一声叹息:“月朗星稀万籁幽,一腔新恨转家楼。”一个完全陌生的青年演员登场了——王芳!
在一场浩劫中长大的青年人能演花魁吗?要知道,这花魁女不是一般的妓女,历代文人笔下的妓女都不是真正的妓女,而是流落风尘的美丽、善良、温柔、多情的女性的化身。从虎丘山下的真娘,到常熟城里的柳如是,直到小仲马笔下的茶花女,托尔斯泰笔下的马丝洛娃都是这样的。没有一点功力的人不要去写妓女,不要去演妓女,要不然的话,那妓女会成了真妓女,糟透!
王芳一登台就带有一种诗人的气质,举手投足不是风尘中人,而是温良秀美的古代女诗人。她没有把妖冶当作妩媚,没有把轻浮当作轻盈,没有把内心的苦闷当作无病的呻吟,她是那么的含蓄、深沉、娴静。对一个演员来说,最可贵的不是什么高难度的动作,而是一种难以描绘的气质,即通常所说的天生丽质。天生丽质不是天生的,也不仅仅是外貌的美丽,而是一种内心美的流露,是精神状况的物化。最高明的演员是用心灵演戏的,唱念做打是心灵的通道,即所谓的得手应心。得手而不应心者,那戏就少点灵气;应心而心不高雅者就没有那种高雅的气质。应该说,这一点是很难做到的,王芳似乎是个天才,一下子便进入了角色。
看完了王芳的《醉归》,不禁深深地透了口气,这不仅是一种难得的艺术享受,也是一桩心事的了结,当年在黄海平原上的担心并没有变成事实。苏剧没有消失,没有随那黄尘飞入东海,当我们担心苏剧消失的时候,那王芳已经三岁。
从此我认识了王芳,用不着打听她是师从何人,苏州这块土地是肥沃的,那些两鬓斑白的老阿姨,包括庄再春在内,她们对后来者的培养,要比我们这些局外人更为关切。一个人的成功无非是两点,一是勤学,一是苦练。勤学是师承,苦练是内省,没有老师的教诲,没有自身的努力,王芳是不会有如此的成就的。
苏剧的前身是苏滩,即苏州滩簧。苏滩和昆剧有着很深厚的渊源,王芳所在的单位是苏昆剧团,所以王芳不仅能演苏剧,也是昆剧的传人,她不仅能演文戏,还能演武戏,演完了花魁女之后能演扈三娘,一曲昆剧《寻梦》使人觉得她是张继青的妹妹。
我很少见到王芳,有时候会几年不见,但我总是不断地听到王芳的消息,一会儿到北京参加艺术节,一会儿到香港去演出,经常得到一等奖、二等奖和种种的荣誉称号,我想,这些都是应该的,是社会对一个演员的回报。我也在各种场合听到人们对王芳的称赞,开什么晚会的时候,人们都要问:“王芳有没有来?”这一句话可算是一种最高的奖赏,苏州人能认可一个演员也是不容易的。
我总以为王芳是一帆风顺了,可是有一次,我陪外宾去游一座夜花园,这夜花园是特地为外宾开设的,把苏州的地方戏曲和音乐一一加以陈列。外宾来了就演出,十多人要演,三五人也要演。我陪着外宾在那寒气袭人的厅堂里看一折昆曲,看完离开时,突然有人叫:“陆老师。”
我一看,是王芳!一怔:“你怎么到这里来?”我认为王芳已经是一个大演员了,怎么会到这里来练摊呢。
王芳不好意思地说:“陆老师,我们的工资低。”
“这里给你几个钱?”
“一天八块。”
一个名演员,一个晚上演唱十多次才拿八块钱。人们只知道曲高和寡,却不知道曲高价贱。那并不怎么高明的流行歌曲,一个晚上要成千上万呢!我抬头一看,王芳的神情却是依然那么清纯。(附图片)
玉芳在《醉归》中饰演花魁女


第12版(副刊)
专栏:艺人谈艺

  我演“山杠爷”
李仁堂
20年前我曾演过《青松岭》、《创业》,现在一些观众朋友见了面就管我叫“万山大叔”,“华政委”。其实这些年我也演了不少影片中的人物,但很少有人提起过,这说明这些人物形象,不如《青松岭》、《创业》留给人们的印象那样深刻,或者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也就是说广大观众朋友认得和熟悉的还是20年前的我。
记得1993年在杭州举办爱国主义影片教育活动中,谢晋导演见到我曾说:“老李,你再不创造出新的银幕形象,观众就要把你忘掉了。”这对我又是鞭策又是激励。那时我内心很焦急。演员是处于被动地位的,近些年没有碰到适合我演的角色,所以创造新形象的愿望没能实现。
正好,1994年8月下旬接到峨嵋厂的一个本子,我连夜看完。这时还有两个本子在我手里,最后我选定了《被告山杠爷》。我喜欢这个剧本,喜欢山杠爷这个人物,因为山杠爷这个人物真实可信。他是现实农村生活中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且又是经过高度集中概括的典型艺术形象。他对党忠诚,热爱群众,对工作兢兢业业,光明磊落,大公无私,是保持了劳动人民本色的好支书;他又是个带有封建家长制,独断专行、以至触犯刑律的在工作方法上有缺点、错误的复杂人物。
我喜欢山杠爷另一个原因,是他不同于我过去演过的一些正面人物,有的是美化了的、理想化了的,他们和现实生活有较大的距离。而《被告山杠爷》的人物和故事,在现实生活中甚至在我们的周围都能够见到。由于剧中人物的真实感和时代精神的冲击力,我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创造欲望。
在看剧本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山杠爷和张万山的区别。我想:如果演出之后,在观众的眼里仍出现张万山的影子或者认为他就是张万山的化身,那就算演砸了。这是一名演员在创造之前自然要想到的实际问题,而要解决这个问题,难度是很大的。加上我年迈多病、身体条件等情况更增加了这一困难。也巧,在拍摄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我在四川农村外景地正要进入角色开拍的关头,我家里出了事,老伴儿患鼻癌,孩子打长途电话要我急速回京。我当时心情很沉重,怎么办?若是回京看望亲人当然在情在理,但工作必然受到严重影响,全剧组人员都正等着拍我的戏,重新换演员又来不及。老实说,我应该感谢我的山杠爷,是他帮我下定了决心:个人利益服从工作利益、局部服从全局。因此我毫不犹豫地立即给家里挂了长途电话,安排家里找人及时让老伴儿住院手术治疗,老伴儿的病情得到了控制,我也就放下了心。
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唯一的创作源泉。表演艺术要想创造出真实动人的人物,必须遵循这一创作原则。我对南方农村生活是不熟悉的,演一个南方农村的老的基层干部,必须先了解他们的生活。所以我在拍摄前时间很紧迫的情况下,扔抽出时间下到农村体验生活,和农民吃住在一起,与他们交谈。这种对生活的补缺是关系到艺术创造成败的最关键的一步。设想没有大庆的两次深入生活,没有在山西跑了7个县、没有长期的生活积累,没有这次四川峡口村的体验生活,就没有张万山、华程、朱克实、山杠爷这些银幕形象的产生。我的体会是,在创造人物形象的过程中,生活应该是第一位的,生活和技巧的关系要摆正,但两者又是相互依赖相互作用的。
《被告山杠爷》将要在全国放映,从张万山到山杠爷,已经20多年了。今天我把这一新形象奉献给广大观众,作为我向全国人民的回报,就像一个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请大家品头论足,给我批评、指教。(附图片)
李仁堂在电影《被告山杠爷》中饰山杠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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