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2月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文学作品)
专栏:

  走出历史风景线
——深圳布吉镇见闻
南翔沈树人
所有的故事,都连结着历史。
走出历史的风景线,生活的大潮正奔腾向前,那是怎样的阳光与涛声倾泻的激情呵!
在深圳的布吉镇,我们阅读着那生活的美丽,诵读着风涛与阳光涌动的诗句……
在历史风景线上
坐落在鸡公山下的布吉镇,是深圳市龙岗区一个与牧区接壤的工业卫星镇。布吉这地名似已难考,询之于耄耋长者,也茫然不知此名出自何时何典。但布吉过去的苦难,却恍若昨天。当一辈辈面有菜色的山民们劳作终年,酬劳他们的依然是冰冷的灶台、鸭寮猪舍一般的栖身之地,再美妙的梦幻之火,也难免在他们的瞳仁里熄灭。于是,布吉的先人们,连给自己的居所取一个响亮名号的热情都丧失了,14个行政村尽是这样的大号——坂田、南岭、上李朗、下李朗、岗头、樟树布……
历史的巨剪,除了剪辑出布吉的贫穷,不再给它留下丁点儿特色,以至历朝历代的方志都尴尬而悭吝地漠视它的存在,不肯施诸哪怕片言点墨!
从1957年至1979年,深圳曾发生过四次较大的偷渡香港风潮,布吉首当其冲,由晚上个别潜逃,发展到白天集体行动;由步行而单车而拖拉机而汽车,悻悻然而又汹汹然地奔往边境;所有的山塘水库,都有男女老少的学泳者;海堤边,一会散漫一会哄拥集结的伺机夺船者,构筑了一条丽日蓝天下,令人心悸得透不过气来的历史风景线。
惊人的突破与巨变
坂田村有家不错的酒家,老板刘建明就是10多年前的一个弃家逃港者。在香港苦心经营空调安装,感到生意一年不如一年,遂返回老家重打锣鼓另开张。现在他和另外两个朋友合作经营水电空调、房产服务以及海鲜酒家三个公司。三个人,皆是当年同刘建明一样的经历。刘建明说,回来,就是图个天时地利人和!
深圳人从不讳言,坂田村的突破是改革开放的大气候给他们带来的天时地利。对邓小平同志所说,不搞改革开放,只能是死路一条——他们有切肤的感受。有些不明底里的人说:深圳人赚钱靠两张皮,嘴皮和地皮。这种说法不免尖酸和偏离实际。布吉镇的发展就雄辩说明,倘若没有人的主观因素所开掘的创造潜能,倘若没有村镇两级干部富有自我牺牲精神,汗珠摔八瓣地率领群众以移山填海的气魄奋勇前进,何来今日这个被誉做珠江三角洲一颗工业明星的新布吉!
80年代末才起腾飞之势的坂田,尤能说明人的因素的重要。干部是关键的关键,坂田经济发展公司董事长,同时又是坂田村党支部书记的刘日兴,是道地的坂田人。在历次迁徙风潮中,坂田人走了将近1/2!从事过多年教育职业的刘日兴,迫于生计,也没法不告别渗风漏雨的教室,赴深圳等地打工。
当时任镇长的欧官成,面对仍然不见起色的坂田村,深思熟虑之后,觉得兴旺之策的第一着,在于能否把本村飞出去的雄鹰请回来。欧官成一而再再而三,以三顾茅庐的热诚打动了刘日兴的心;其时,昔日的小学校长刘日兴已在市里某公司把贸易做得顺顺当当。一诺千钧重。等刘日兴蓦然回首,历史已经迈到了一千九百八十八年的门槛,他的老家,他的坂田,“山也还是那道山,梁也还是那道梁”;村干部的工资居然一拖三年发不出来;报架上积满尘灰,连订报的钱都无法支出;会议室里仅有几条50年代的长凳,分明是恒久难变的贫穷岁月的见证。
刚从经济热火朝天的深圳回到冷清贫寒的坂田,反差是太大了。刘日兴的心沉重得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怅望四围紧逼的荒山秃岭,他在心底呼唤:天下路纵有千万条,哪一条才属于坂田呀!
不打大仗出不了将军;不破常规,不可能腾飞!有着惊人胆识和现代思维方式的刘日兴,即便借贷,也愿斥巨资请广州、深圳等地的专家精心编制了《坂田建设总体规划》,22平方公里的坂田,用一个粗大的蓝箭头,把21世纪的理想的“九层楼台”与足下的“起于累土”紧密相连。然而当刘日兴带着一群村干部站在160米高的老伯公山顶,充满豪气地说,必须把脚下这座山推成平地时,一圈人仍然震惊了:“怎么推?钱从哪里来?!”刘日兴自然心中有数:檐下无巢,引不来呼唤春天的墨燕;村少平地,如何容得下现代化工业的钢骨铁脊!“靠集资;靠三来一补借鸡生蛋;靠与深圳及内地搞合作……”坂田历时两年多,硬是“磨”平了大大小小260余个山头,数千万立方米的土石方工程被移填——这种大动作之于一个2000人的小村,无疑可以称得上开天辟地之举。
如今的坂田村已经矗立起五大工业区,产品有电子、化工、轻工、食品等几十个系列和品种。进入了全国百强村,短短四五年间,坂田的腾飞巨变,使得不少老人叹啧连声: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哇!
如果说坂田村的刘日兴返乡之时,堪称受命于危难之际,那么南岭村的张伟基在毅然主领工作之时,更见民生凋敝人心散。只有数百人的岭南村每年要从国家返销十几万斤粮食,肚子还吃不饱,村民们时常得到南头、上步去买地瓜充饥,衣食之忧,如一柄铮亮的利剑,直悬头上。张伟基一想到自己肩上的重任,常常连夜难眠,因此而落下了恼人的失眠症,迄今未愈。
那时,张伟基的心里长久地轰鸣起一个声响:不把经济搞上去,共产党也好,社会主义也罢,都没有说服力!自己是共产党员,是村长——这就是一杆标尺,一个高度,不在有限的时间内把人称“鸭屎围”的南岭村变个模样,情愿引咎辞职。自那时起,在张伟基的日历上,没有了节假日。建国40周年国庆大典,作为全国劳动模范的张伟基应邀赴北京观礼。因为惦记村里的工作,他赴京点了个卯,9月30日就匆匆回返。
在改变南岭村面貌的日日夜夜里,张伟基及其他村干部吃苦在前,冲锋在前,无论是垦荒山辟果园,还是谈项目建工厂,抑或修路架桥改造厕所,都凝聚了干部们的心血和汗水。如今,这个小村人均年收入近3万元。村里近年组织村民到香港参观学习,有的女人是第一次来港看老公,乍见贫民区老公居住的小木屋,还以为是鸡笼鸭寮!如今的南岭村基本上是户户有小楼,家家装电话,抚今思昔,怎不令人感慨万端!
南岭村的巨变,吸引了国内外大批人士前来参观访问,近10年来,他们先后接待了秘鲁、丹麦、日本、澳大利亚、瑞典、意大利、菲律宾、泰国、缅甸、葡萄牙、阿根廷、美国等20多个国家的代表团,还有中央及各省市访问团上千个。90年代第一春的年初三,李瑞环同志来南岭村视察,高兴地说:看到这里的人民生活一天比一天好,我很高兴,这正是共产党人的目标和追求。
人才与科技的魅力
布吉镇的领导有号召力,有感染力,有凝聚力,是因为他们把关心人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这也正是他们开拓进取、不断捧出硕果的关键所在。
在中元电子有限公司,笔者见到了名闻遐迩的高级工程师、总经理姜翠玲。正值她的先夫宋金虎逝世半周年,睹物思人,这位女杰也不禁黯然垂泪。
姜翠玲与宋金虎同是孤儿,又是西北工大的同窗,是共同的命运和追求使他们毕业后结为连理。20多年来,从陕西宝鸡而湖南株洲,再深圳布吉,俩夫妻配合默契,劳心劳力,治一个厂,活一个厂,壮大一个厂,在中国无线电元器件行业创造了卓越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正当他们俩向科技更高峰攀登之时,为夫者宋金虎积劳成疾,不幸于去年2月在深圳猝然病逝。宋金虎的英年早逝给欧官成留下了强烈的震撼,尽管他生前尚未调入深圳,欧官成却自责对知识分子还未尽心尽力,党委会郑重做出决定,全镇科技人员每年定期做全面体检;镇政府并花大力气充实各级医院的软硬件。纸上的决定立即变成了现实。南岭村医院,占地约3万平方米的一所村级医院,处处绿茵花草,住院部、门诊部及办公室均是瓷砖贴面的大洋楼,进口的B超,心电图机,高倍显微镜以及电动按摩椅且不说,据介绍,即将购入的设备还有CT机与高压舱。医务人员中主治医师占有颇高的比例,还有从部队医院聘请来的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一个作家参观后感叹道:“这样的条件与规模,丝毫不比内地的某些省市级医院逊色!”
人,生而平等,无论白领蓝领包括流水线上的打工仔打工妹,布吉镇政府一视同仁地付出了极大的关注热情。布吉镇20多万人口,常住人口才2.5万,其它10多万打工者来自全国130多个县市,他们为布吉的发展与繁荣做出了贡献,布吉也忘不了他们。每年春节将临,镇里总是早早筹划返家者的送接工作,到火车站去安排专门检票,租大巴送往铁路未达的县市,光每年返乡探亲的免费车资一项,布吉镇就须花费1000万元。
正因布吉镇的领导者能切实地关心人爱护人,尽力为各行各业的劳动者排忧解难,才使布吉海纳百川,吸引了八方贤能来布吉效力。近两年,来自北大、人大、中国科大、西安交大、华南理工大学等全国10数所名牌大学的莘莘学子,慕名来到布吉,成为各个岗位上的生力军。他们安心于此,至今却鲜见“跳槽者”。曾跑遍大半个中国招揽人才的科技副镇长肖毅对此就颇感欣慰。
关心人才,爱护人才,表现在布吉人重教育重科技重精神文明建设。他们着眼于长远与未来,旨在从根本上提高人的文化素质,这充分体现了现任布吉领导的襟怀与眼光。他们不惜财力办园建校。现全镇21所幼儿园,达市一级标准的有4所,拟从娃娃开始“操练”英语。镇上除了现有18所小学,两所中学,已兴办了全省第一所镇办中专。这所中专总投资4000万,硬件堪称一流。身为华南师大客座教授的欧官成,多次往返广州的高等学府,为培养布吉明天的管理和科技人才,悉心擘划,费尽心血。
布吉在80年代依靠诸多的“三来一补”企业积累了资金,壮大了集体经济,然而“科技兴镇”的宏伟蓝图早已在干部心中酝酿。
刘日兴告诉我们,美国当纳利商务印刷公司在坂田征地以后,曾拿出900万人民币的支票,坂田硬是不要钱而是要股份,以900万元楔入一只脚去,图谋以后的科技大发展,表现一种远大的眼光。凡有高科技大项目,刘日兴都不遗余力拉往坂田,如今,与湖南湘潭机车厂合作,德国某公司介入技术的生产地铁机车头的“机车城”意向书已签订;与日本索尼公司的合股公司,也已勘定地址,而东南亚首屈一指的蓝波空调城建于坂田,坂田起码需要6个厂为其配套服务,一下子又把钣金厂、纸箱厂、包装厂、发泡厂、遥控器厂和电机厂带动起来了,形成了一股新的技术力量。
如今,南岭、罗岗、秀峰、雪象、岗头、水经、上下李朗等高科技工业区如雨后春笋,又似春之枝头,一片生机盎然。这都是依靠科技进步推动布吉经济的全面发展的结果。
在新的起点上奋进
欧官成曾语重心长地对笔者也对富裕后的干部说过:“我们永远不要做土霸王!”
富而不骄,富而不奢。布吉人谦虚谨慎,境界高远,富裕之后两不忘,一不忘国防,二不忘贫困山乡。仅小小的南岭村,在短短的十年里,无偿支援贫困地区及国防建设的资金就达2000万元,坂田村将价值300万元的土地无偿转让给部队搞防化实验。布吉乃至布吉外围的驻军,与布吉的关系情同鱼水,部队领导多次对镇领导说:“无论何时发生什么情况,只要你们打声招呼,我们就及时支援。”去夏水灾,布吉铁路塌方,部队及时抽调了一个营紧急抢修,一连奋战了十几个小时,直至安全通车。
刘少奇的故里炭子冲以及毛泽东的故里韶山冲的教育等公益事业,都得到过布吉人的慷慨相助。布吉镇及所属丹竹头等村共出资220万元支援兴办延安希望小学,深受鼓舞的延安市近日授予镇村领导以延安市荣誉市民称号。
精神文明在布吉蒸蒸日上,使这里成为诞生英雄的土地。模范共青团员刘远波生前是布吉民兵应急分队的班长,在1993年9月26日的抗洪抢险中,奋力将在漩涡中挣扎的女青年托出水面,女青年得救了,年仅22岁的刘远波却被吞噬在滚滚洪流中,团中央去年2月将他与徐洪刚等英雄一道,授予“见义勇为青年英雄”称号。
布吉人不满足于已取得的成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发展与明天,同时又常常检省自己的缺点与不足,诚如欧官成所说:“我们当然还会碰到许多困难和问题,如果一切都解决了,还要我们共产党员做什么!”有了这样的共识,布吉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就一定会不断地诞生新的奇迹,创造新的文明!
布吉的明天一定会更美好!


第8版(文学作品)
专栏:

  东江源
胡国铤
江西赣南有一句民谣:“江西九十九条河,只有一条通博罗。”这条河就是由北向南流入东江的镇岗河。镇岗河发源于安远县的三百山。三百山重峦叠嶂,古木参天,流泉飞瀑,遍布沟沟壑壑,东江之源即出于此。自境内外新闻传媒报道这一信息后,香港同胞纷纷组团,前往探踪索源,旅游观光。三百山已辟为国家森林公园。有关部门也正在积极开辟东江源旅游线。电视音乐风光片《京九一方歌》中的《东江源》作者旨在表述三百山的秀丽风光和反映赣、港同胞一水相连,一线相牵的手足情谊。
三百山的清泉飞瀑,
 流经沟沟川川,
 出入湖湖泊泊, 
奔向遥远的南海博罗。 
三百山的清泉飞瀑,
 流经沟沟川川,
 出入湖湖泊泊, 
奔向遥远的南海博罗,
 壁峭崖秀衬映岭岭青翠,
 茶香花艳缀点树树金果,
 山和水的连接,
 甜与美的唱和。 
三百山的清泉飞瀑,
 流经曲曲折折,
 冲刷坎坎坷坷, 
奔向遥远的南海博罗,
 攀山涉水溢表殷殷挚情,
 探踪寻源颂咏曲曲欢歌,
 叶和根的联袂,
 情与谊的谐和。 
三百山的清泉飞瀑,
 汇成浩浩东江水,
 逐涌涛涛南海波,
 南海波。


第8版(文学作品)
专栏:

  读海
周之德

无所谓最多无所谓最少
你无极无终的爱恋盛满蓝天厚土
我决不做一只候鸟
那被无数双手触摸过的坦荡
那流露在终点与起点之间的微笑
就是我的追求
远方高悬在桅杆顶端的注视
正在耕耘汪洋来去的波峰浪谷……

今天我想起了
大地上一切勇于负重的生命以及
从苦海中走出来的母亲们
长久以来我无法找到恰当的语言
表达对他们的深深敬仰
面对大海
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马克思是海洋
母亲是海洋
黄牛也是海洋……
而我不过是海滩上的一粒沙石
庆幸的是无论浪涛把我卷向何方
我将永远为大海所收藏……

在生命的起源之处
你点燃人间最高的火炬
便有火光的队列
从历史深处走出
山顶洞穴半坡村落
曾是春风野火
那些燃烧过后的灰烬
仍覆盖着一片热土
而你蓝宝石般的瞳仁
永远生长出对远方的渴望
山顶洞人举起的火把
一代比一代威武雄壮
在坍塌了的废墟上
隆起你一样宽阔的脊梁……

滚滚波涛
从历史的锁链上滑落
不用瞭望麦哲伦航线
远洋船队上的黄色皮肤
我心中的缆绳
牢牢系着世界屋脊黄土高坡
翻江倒海的艘艘巨轮
已抵达我身边的口岸
昨夜诞生的城市
黎明中耸立起来的千万间广厦
如此成功的轮渡
在挥手之间
啊,大海
你雷鸣般的掌声
不正是对大洋彼岸预言家们
最好的回答?!


第8版(文学作品)
专栏:

  生命的感悟
李御
一踏上采访雪山草地的征途,一个无法回避的问号毫不宽容地紧紧逼近我:寻访60年前的长征路,它的真正意蕴是什么?
挥之不去的问号和心底里搅腾起来的诸多思绪,弄得我在疲惫不堪的采访途中,总觉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影子依伴着我。
我似乎能够很轻松地回答另一个我的叩问,但过于浮泛的应答连自己都羞于启齿。当从发蒙的课本上读到的夹金山、沼泽地就横亘于我的脚下时,我似有所悟:当成千上万的热血男女,义无反顾地走向生命的死亡地带,一种旷古未有的群体生命取向的崭新形式,就在精神与物质同样匮乏的土地上诞生了。一方面,他们热爱生命,钟情生活,而又要去牺牲生命,选择另一种生活;一方面,他们诅咒雪山草地,而又要向生命的极限挑战,去征服自然界的魔障。这种相悖相反的取向,最本质的动机是谋求一种新的生存状态。当生命中最本质的追求,在极其特殊的环境中凸现出来时,就有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和无与伦比的感染力和感召力,成为超越时空的精神圭臬。
我的采访本曾记载下这样一些事:
我与黄前明从卧龙自然保护区径直爬上海拔4800多米,与夹金山相邻的巴朗山时,因强烈的高山反应,黄君几近昏迷,我也有胸闷、头晕之感。
进若尔盖,翻鹧鸪山、梦笔山、打鼓山、巴西梁子,出松潘,一路险象环生,心里情不自禁地就想到一个极不情愿提起的字眼:车翻人亡。
在红一、四方面军会师的达维桥边,我们访问了一位老大爷,他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件事:邻近冒水村13岁的刘树青,全家被土匪杀害,他本人被摔在悬崖树杈上,戳瞎了一只眼睛,土匪以为他已被摔死,而刘树青忍着伤痛,从悬崖上攀援而下,投奔了红军。
在达维后山的喇嘛寺庙前,我在一片飘溢着浓浓香味的苹果园里徜徉了许久。60年前,这里曾有过一个异常热闹的夜晚,也就是两个方面军会师后的第一个夜晚。在这块如今成为果园的开阔地,留下过毛泽东的笑声,留下过周恩来的歌声,留下过朱德那韵味十足的四川方言,留下过李伯钊的舞步,留下过许多没有留下姓名的红军战士的歌唱与欢笑。
在古城松潘,一位党史研究者声调平和但不无沉重地告诉我们:他徒步走过当年红军过草地的路途时,发现了许多红军战士的遗骨。遗憾的是,我未能亲睹先辈们的遗骸。
从采访的自身体验和收集到的大量素材中,撷取的这么几朵,便足以诠释一个被人类视为永恒的主题:生与死。
人们一般喜欢谈生,喜欢谈现代意义上的高质量的生,而不太愿意说死。人的本能是惧怕死,而渴望生。但有那么多人把生、把更灿烂的生寄寓于后世,自己却去拥抱无所不在的死神,与死神共舞,长歌以对,那洒脱,那放达,那驾驭于生死之上的豁然,是会使每一个灵魂碰撞出璀璨的火花的,我只想说,即使英灵化成了白骨,也会成为生命的另一种存在。
走了一路,听了一路,看了一路,更多的时候,只能是沉默。啄破自身的思维之茧后,需要的不是一种表达,而是跌入更深层面的思索。
在茫茫草地,你不必刻意去寻找,随时都会有一种生命的悸动让你心跳。
我们十月到达红原时,已是冰天雪地,但在看似满目冰凉的世界,你会发现许多生命的奇迹。路边一蓬蓬的沙柳树,任凭雪压风摧,她始终倔强地站立着,既不昂首张扬,也不低眉自惭,只要你用心感受,就可以领略到她骨子里那份对生命的追求和挚爱。有了她,再大的草原冬天也不寂寞。车过草原,总觉有伴相随,有另一种生命在草原上呼应。
据此,我可以找到人类与自然对话的许多语言,她会无声地告诉我许多关于生命的秘密,有关生与死的命题会在用心感受中折射出许多新的亮点。
在风雪草地上前行,当牧民头上飘动的红色头巾闯入我的眼帘时,令我激动不已。那份飘动着的热烈,就像牧民蓬蓬勃勃的激情,挥洒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顿时觉得草地上有了一种与季节恰然相反的盎然生机。
我理解了牧民为何偏爱红色,我甚至由此还联想到60年前的那股巨大的革命洪流,为什么要称之为红军。
红色,寄寓更多的,也许是一种生命的渴望。
由此,我又联想到一位朋友给我们送行时所说的那番话:一支队伍,就应该像炼钢炉那样,只有不停地冶炼,除去杂质,才会有生机与活力。
返回武汉,收束放牧于雪山草地的林林总总的思绪,作短暂的沉淀,我打捞起来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感悟,一种对生命的更广泛意义上的感悟。
面对这种感悟,我唯一要对自己说的是:你应该做些什么?!


第8版(文学作品)
专栏:

  玛曲的雪光
邵振国
我第一次到甘南玛曲县,更有幸听到“雪光”文学社这个名字。
我在玛曲虽然呆的时间不长,但却高兴乃至自豪地领略了这块海拔三四千米高的大草原和雪域的壮美景色。它使我迷醉,酣甜地睡了一样,让我睡意朦胧地想到惠特曼的诗句:“我独自散步,还邀请了我的灵魂。”
然而我并非一个人走访玛曲,有甘南州文联和雪光文学社许多朋友,我们一起旅行大草滩,艾尔玛、阿万仓。还有黄河,从它的源头青藏高原流泻下来,在这里绕出第一大弯套。遗憾我一笔写不出他们所有的人,藏胞文友那种对朋友的热情,对生活、对文学那种奉献和执著。
乃至我回到兰州后久久不能平静,那草野的每一株草尖散出的清新的气味,那黑牦牛群,撒在草坡上吃草之际,抬起头看着我这张并不陌生的面孔的那一双双眸子,还有那高原的太阳,我躺在草坡上,所接受的那极强烈的紫外线的光粒子,使我的脸像一团牦牛粪一般黑,等等这些均让我梦绕魂牵。这时我再想“雪光”这个名字,的确,那是这块神秘而美妙的地域所必然孕育出的文学之光。
这束耀眼的光芒哟,它闪烁在甘肃省最南端,最边远最高寒的地方,我在这束光芒下感觉我受到了圣洁的卓绝的但也是最艰辛情感的雪的洗礼。在它面前,感到我意志的弱小,笔尖的孱弱,但也受到鼓舞、锤炼,锤炼我雪的冰的光的意志和笔力。
我每想到,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县治,经济尚不很发达的牧区草地上,尤其在当今文学低谷之日,这里尚有这样一束“雪光”!我便抑不住发自心底的激动。它,多么地不容易!甘肃省作家雷建政的许多作品就是这块大草地孕育而生的,闪耀着雪的光灿。作者青年时就在这里打临工收购牛奶、酿酒、下矿井。但他的第一篇小说《天葬》便获得全国“五四青年文学奖”,继而佳作连篇,瞩目文坛。
玛曲“雪光”文学社拥有20多名优秀的青年会员,孜孜以求,为这块雪域草地奉献着他们的青春与活力。玛曲县委书记江乾·丹智达,是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的藏族干部,亦是该文学社一名会员。他们视文学为一项崇高而圣洁的事业,用丹智达书记的话说:“文学是心灵思维与思想观念的先行者”。雪光文学社的青年们正是以这样的历史使命感,迈着他们“先行”的步伐。他们中有不少成果优异的诗人、散文家、小说家,以他们民族地域的特色,开放宽阔的胸怀,面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共性和整个时代。雪光文学社自去年5月正式成立以来,他们已为这块雪域在树立现代生活观念、审美取向乃至人生导向诸方面,做出了作为文学所应做的不仅努力。
当我踏上这块草地之初,是的,我没有想到这里还有这样一束雪光!所以有之,除了文学自身那像太阳一般的恒性,对于人须臾不可或缺,我想向读者重笔说说玛曲县委书记丹智达先生。他是位年仅36岁的青年,有着宽阔的胸襟,开放的眼界,博读历史、哲学、宗教等社科书籍。在他不遗余力地开发经济的同时,却没有忘记精神文明建设。因而他本人也酷爱文学,并支持文学创作。他写出一首首诗启迪民族心灵和智慧,还撰写论文探究民族、宗教等问题。我非常有幸地拜读了这位先生的组诗:《雪域啊,我渴望有个壮丽的背景》,方知先生把“自我”生存、发展、完善,摆在怎样一个宏阔的历史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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