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2月14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下海
陶大钊
一天,一位同行朋友问我,最近写些什么,我说不写了,许多作家都下海挣钱了,我为什么非要爬这值不了几个钱的格子呢?朋友听了哈哈大笑,说我这纯属戏言。他不相信我会下海,说我下海要是能捞到鱼虾,挣到了钱,他要大大奖赏我,我问朋友:“此话当真”?他说:“决不食言!”时过数月,朋友来电话问我挣到钱没有?他已经把奖金准备好了,就等我报个数字。我笑道:“君子下海,十年不晚,你先把钱存在银行里。”
朋友劝道:“老兄,你还是死心塌地老老实实地爬你的格子吧,尽管收入微薄,也总算可以旱涝保收,像你这样不识水性,却硬要下海,非淹死不可。”
其实,我是地地道道的渔民之子,再正宗不过了。祖祖辈辈都在大海边生,大海边长。偏偏到了我这一辈,竟然与海无缘,望海生畏,一登上帆船,五脏六腑就好像跟海浪一起翻腾,把肠胃里的五谷杂粮倒翻得干干净净,接着又吐那又苦又腥的黄胆水。好好的一个人,被折腾得像害了一场大病,没有一点精神。父亲不忍心看我受这般罪。说什么也不让我下海,哪怕是吃糠菜蘸盐巴,也得让我读书识字找个事干。我知道父亲所说的“事”,是指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后来,我总算争气,果然有了一份工作。父高兴了,逢人便说:“我儿有工作啦”!
后来,便在工作之余写点东西,那纯属是业余爱好,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当作家,更不敢想要当一个专业作家。后来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稀里糊涂地走上了这条路,打这以后,或多或少有了一点稿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心也就知足了。尽管有同行“下海”捕到“大鱼”,但我却自知没有这个本事,觉得有时候商潮要比海潮凶猛得多,我“下海”那是非船翻人亡不可,故而,只好望海兴叹。下不了商海下文海,咱也来个观念更新,换一换笔,买个电脑创作。从此,咱不爬格子了,改行爬“墙”了。


第12版(副刊)
专栏:热点透视

  走出地平线
——近期散文现象扫描
舒敏
1994年的中国文坛,散文无疑是谈论得最热的一个话题。众多的文艺理论批评家对于散文的现状、历史,散文的概念、范畴,散文的文体特征、理论建设等等,进行了方方面面的研究探讨,尤其是散文繁荣与否几乎成为评论家争论的焦点。
(一)
纵观各家各派之言,其中一个毋庸置疑的现象是散文队伍的空前壮大。散文园地在纯文学普遍滑坡的情况下却有增无减,随之而来的是散文作品的大量涌现。一些优秀的散文老作家继续推出名篇佳作,那些加盟散文队伍的小说家、诗人、报告文学作家、理论家也名篇接踵,悄悄成长起来的一批散文作者不断推出新作。散文队伍的空前壮大给散文注入了巨大的活力,使散文这一百花园莺飞草长,五彩纷呈。散文的创作势头方兴未艾,大有愈来愈火之势。
有些文学评论家指出,当前散文领域,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文化散文。文化散文的兴起是经济高速运转所带来的文学观念的审美变化,散文由“言志”转向“缘情”。首先是“五四”时期的散文大家如鲁迅、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等人的散文集重新大量涌现;继之一批当代作家的大量新作备受瞩目。人们普遍认为,文化散文的兴起给新时期散文注入了一股强健的生命活力。这些人的作品有比较宽泛的文化内涵,或注重当代的人生体验,或说古论今,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底蕴,在情感的洒脱和理性的深度上,非常人可及。
对于近几年涌现出来的长篇巨制式的大散文,文学评论家认为,这是散文形态多样分化的一个标志,是散文领域中的一个新品种。这些散文短则万言,长则有10万字之巨,这些散文,在篇幅上冲破了散文传统的“简约”、“精短”的审美规范,但在语言文字上,艺术手法上,仍不失为精美练达。这些长篇巨制式的散文,把散文无定格的文体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在“五四”以来的散文经典中我们还没有发现任何先例。
(二)
我们的文学评论家们一方面欣喜地观注着散文所取得的成绩,另一方面又真切地感到了当前散文存在的危机和不足。一些评论家指出,散文作品数量上的增长和发行量的上升,只是一种表面的“繁荣”,“热闹”并不等于繁荣。目前真正能够轰动一时,广为传颂的散文佳作寥寥无几,散文还处在浮躁和茫然的阶段,平庸肤浅之作仍然占据多数。那些停留在个人的悲欢恩怨,风花雪月的狭窄境界上,那些专门描写明星大腕的趣闻轶事,意蕴苍白,矫揉造作的作品,带有极浓的消遣性、时效性和商业色彩,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广而言之属于“大众文化”的东西,还算不上真正的散文,没有文学上的长远价值,正是这种文章的大量涌现,把散文园地搞得沸沸扬扬,莫衷一是。因此,简单地断言散文中兴繁荣还为时过早。
散文作家应该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积极反映时代和社会的风貌,以饱满的激情和深沉的思考,给人们带来精神上的启迪,心灵上的慰藉和情操的陶冶。散文需要巨匠和巨作,呼唤散文创作中的史诗意识和巨作意识,期望散文有黄钟大吕式的作品问世。
(三)
关于散文的文体划分,散文的范畴问题,一直是散文理论界争论得最久的一个话题。一部分作家和评论家仍然主张传统的大散文概念或文体四分法。另一部分评论家则认为:散文发展到今天,传统的大散文概念与文体四分法都已经不适用。90年代文体进化的趋势明显加快,首先是报告文学从散文和通讯的附庸中分离出去,大量的、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和作品使报告文学得以成熟发展,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其后,杂文也独树一帜,自成体系;随笔、传记文学也有游离的趋势,只是目前尚未出现一批杰出的作品,有待走向最后的成熟期。传统的大散文主张和文体四分法已经落后于文学自身的发展。1994年全国各种类型的散文研讨会非常之多,北京、福建、辽宁、河北、湖北、江苏等地相继召开了散文研讨会,这些研讨会的召开,对散文的繁荣发展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第12版(副刊)
专栏:大地书讯

  大地书讯
△周伟洲主编的《中国当代历史学学者辞典》(1800千字)大型工具书已由西北大学出版社出版。(程京生)
△刘仁圣新著《创造时髦——现代都市生活审美潮》,由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郑)
△甄忠义画集日前在石家庄举行首发式。他是河北省近几年新起的有成就的青年画家。(芳)


第12版(副刊)
专栏:

  胸中海岳梦中飞
——读冰心先生条联
丁传陶
在冰心先生简朴雅净的会客室里,挂着一幅小小的条联:“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岳梦中飞”。这幅条联是冰心先生留学美国时,托她的表兄刘放园请人为她书写的。恰好,挥毫的竟是梁启超先生。
冰心先生很喜欢这幅条联。几十年来,她不论走到哪里,家居何地,总是把它带在身边,挂在室内。解放以后,冰心先生曾把自己珍藏的许多字画捐献出来,送给中国现代文学馆和其他文化部门,独有这幅条联却始终长留家中,一直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这幅条联的上下句,都是冰心先生自己从清代著名诗人龚自珍《己亥杂诗》中选出来的。“世事沧桑心事定”选自《杂诗》第149首,其诗是:“只将愧汗湿莱衣,悔极堂堂岁月违。世事沧桑心事定,此生一跌莫全非。”写的是龚自珍讷触时忌,辞官出京,回到家乡杭州看到73岁的老父倚门而望,盼他归来时的激动之情,表明自己历经沧桑,身受挫折,不改初衷的决心。“胸中海岳梦中飞”选自《杂诗》第33首,其诗是:“少慕颜曾管乐非,胸中海岳梦中飞。近来不信长安隘,城曲深藏此布衣。”写的是龚自珍辞别会稽山人潘谘时的一番感受,抒发自己虽将辞官归乡做一布衣,却仍眷念黎民,胸怀海岳,向往自由之志。这两首诗,在龚自珍一生所作近800首的诗词中,算不上什么名篇,也不大引人注意,而冰心先生却独具慧眼,从中挑选出这样两句,自有她的道理。
梁启超为冰心先生书写这幅条联的时间为1925年。那时的中国,军阀蜂起,各据一方,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正所谓“世事沧桑”,变幻不定。在这沧桑变幻之中,有人高升,有人归隐,有人附势,有人沉沦;能够不为时势所驱,不为世俗所染是很不容易的。那时的冰心却能用“世事沧桑心事定”作为自己的处世箴言,是她坚定、自信、沉着、冷静,趋于成熟的表现。当时她才25岁。
如果说“世事沧桑心事定”是冰心先生的处世箴言,“胸中海岳梦中飞”便是她爱国思想的形象表现了。龚自珍写这诗时,由于清代王朝严密的思想统治,舆论的绝对一律,在现实中是很不自由的。但是作为一个进步的思想家,他有着变革的主张,远大的志向,宽广的胸怀,他要在梦的世界展开自由的翅膀,飞翔于高山之巅,大海之上。冰心先生当年所处时代虽与龚自珍相去七八十年,但其社会实质并无多大改变,这就不能不使她这海外游子牵挂着自己的故国,梦飞高山大海,神驰长江黄河。冰心先生的这种爱国热情,越是年老,越是深沉,越是执著,越是坚定。我想,冰心先生是要这幅条联伴她度过一生了。(附图片)


第12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数字吟
邓高如
成绩和差错,大都可以用数字来反映。数字具有严密的科学性和钢铁一般的“坚硬性”。它是事物量化后的客观反映。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掺不得半点假。然而,生活中常见到的某些数字,却不是这么回事。
年终总结一到,这个单位的好人好事是多少?发生事故是多少?违纪事件是多少?农副业生产收入或产值利润又是多少?扶贫多少户、救济多少款?这些数字本不难统计出来的。但在不少地方这却成了一桩难事——你上报材料早写好了,数字迟迟出不来。据说,头头们还得“研究研究”。若如实上报,那就谈不上领导艺术。这“领导艺术”的背后,实则是“当多则多,当少则少”,权其利害大小。
春风又绿江南岸。其时大江南北植树忙。你个人植树多少,单位植树多少,一个大单位累计之后又是多少,电子计算器一按就出来。但如今这数字的统计方法就复杂了,这复杂的背后是“韩信用兵——多多益善”。难怪有人讥笑道:“那些地方植树造林的数字若是可信的话,那里已被绿被植物覆盖两遍了。”
通货膨胀,物价上涨,成了近年来国民心中的一块阴影。一些社会零售商品,去年多少钱?今年又是多少钱?上涨指数是多少?国家公布的数字讲得明白,而某些地区公布的数字却就有些“弯弯绕”了。这“弯弯绕”的背后是,价格越“绕”越低,低得使人愕然。
数字离谱儿,危害无穷。小数报大数,浮夸;大数报小数,隐瞒。二者皆属弄虚作假,也是一种“坑蒙拐骗”,一种腐败现象。群众最痛恨这种现象,党和国家吃其苦头也不小,因为它会导致政策的失误。
当今是信息爆炸的年代,又是电子计算机走红的年月,各种数据滚滚而来,对于其中“吃不准”的数据怎么办?鲁迅先生在《文学上的折扣》里讲过:“譬如说吧,称赞贵相是‘两耳垂肩’,这时我们至少便将他打一个对折,觉得比通常也许大一点,可是决不相信他的耳朵像猪猡一样。说愁是‘白发三千丈’,这时我们也至少将它打一个二万扣,以为也许有七八尺,但决不相信它会盘在头顶上像一个大草囤。”这是压掉“水分”。对于另一种情形,也就是“隐忧不报”或者“大忧小报”之类,则像看待干木耳那样,估计它发胀还原后会有多大的堆头。
这增减之道的精妙,说到底就是实事求是,就是对事物认真调查研究,使之“胸中有数”。对重要的数字一定要核实查对,不可轻听轻信!更不要把上报数字作为干部升迁的主要依据。只有那些“数字专家”尝不到甜头,反而会吃苦头的时候,数字的可信性、“坚硬性”才会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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