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0月31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跑马溜溜的山上
杨国民
去康定,完全是受那支康定情歌的诱惑:“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一个民族就用那么浪漫而独特的情感把一座山濡染得色彩斑斓,让人充满神往和遐想。
重重叠叠,密密匝匝的大山深处密藏着那么一座小小的康定城。去那里,没有十二分的诚意是不行的。路是这般艰危峻险,二郎山的缭绕云雾,大渡河的激湍飞沫,足以把这支康定情歌的音符谱写得跌宕委婉。我相信,去康定旅游的人大都是冲着跑马山而来的,而跑马山在人们心头的位置是全用那支情歌的音符奠定的。
康定城虽小却有其独特的风韵,两列耸峙的山脉夹出一条长长的峡谷,多情的康定河就从峡谷间奔泻而出。康定城就建在康定河两岸,依山傍水的建筑就如两列长长的队伍,迎送着康定河的东逝之水。跑马山就俯贴着康定河,吻别着匆匆而去的康定河。
我到康定城正是六月下旬,那里经历了一场百年未遇的特大洪灾,康定河两岸的街道和房屋有不少被冲毁了,显得疮痍斑驳。人们正昼夜不息地在整理着这座美丽的城市,房屋在修整,道路在铺筑。康定河依然匆匆忙忙地奔泻着,喧哗着一河的浪花和涛声,一刻亦不让这座城市有须臾的安宁。
到康定的第二天,雨后初晴,跑马山越发秀色宜人,坐落在半山腰的飞云阁依稀缭绕着几缕素静的云雾,山巅的佛塔隐隐露出一个尖顶。本来有一条车道可直抵跑马山顶,因山洪塌方,只有一条曲曲盘盘的小径可登攀而上。因气候温润,雾气濡湿,山花正盛。丛林间不时扑闪出一枝枝耀眼的杜鹃花,或艳红如火,或素洁若荼。
山径少行人,鸟鸣亦依稀。到了跑马山巅,方知其与众山的不同之处。山头有一片不小的平地,仿佛一位翠衣袅袅的朝鲜族姑娘头上顶着的一个盆盂,四周林木森然。
六月的跑马山正是一片宁静,跑马场上草色萋萋,只有几匹小马驹在悠闲地一边溜达一边啃草,几个藏族放牧人正仰躺在草地上,用帽檐遮着半个脸。白色的佛塔下,一对青年男女正闲坐在石阶上,合打着一顶很花哨的小伞,衬映在翠绿的背景上,显得分外炫目。只有我们几个游人在这里寻寻觅觅,似要重温那康定情歌的浪漫情调。可惜我们没有赶上那个火热的节日,跑马山的奔放浪漫只属于每年四月初八的日子,那天早晨,太阳格外红火,似要把所有的激情都泼洒到她身上。藏民们本来红润的脸庞早被烈酒染得赤红,他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骑着最好的骏马,轻捷的马蹄声带来了他们所有的热情和憧憬。他们以最古老的方式宣泄着最粗犷诚挚的感情。马儿在草坪上奔跑、嘶鸣、角逐,人儿在草坪上鼓劲、喝彩,跑马山也似乎受了情绪的感染,风啸林头,松涛阵阵。马鞭在空中划过一道道黑色的闪电,震落了仲春的太阳。“嗖”地一声,马鞭上甩出了半个月亮,觑着山头,妩媚而羞赧地洒下一片脉脉的柔情。马蹄声终于渐渐稀落,歌声恰似彩色的粉蝶翩翩而起,蘸着柔柔的月色飞翔在丛林间、草坪上,他们用心灵编织的音符去叩撞来自心灵间的回响。男儿们在跑马场上的英姿早录在姑娘们明澈的双眸里,夜幕下,她们便用歌声来表达自己的爱慕和敬佩。这一天,藏民们把最浓最烈的情爱匀调给了跑马山,让它在以后长久的静默中隽永地回味着,细细地品嚼着。
那天晚上,我们去了康定河边一个十分简陋的卡拉OK厅。夜幕下,康定河的涛声分外澎湃激越,似喧响着一支永不疲倦的古老情歌,那么热烈而奔放。一位好客的藏族姑娘为我们演唱一曲康定情歌:“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此时此地,这支情歌竟有了独特的韵味。
窗外有一弦朦胧的月儿,幢幢的跑马山正将自己的姿影浸润在浪花翻卷的康定河中。


第12版(副刊)
专栏:

  飞机,是他的女儿
武勤英
不久前,我从北京乘坐西北航空公司的飞机去西安。那天是夜间飞行,看不清哪是大地,哪是天空。空中小姐做完最后一项服务,不知不觉,飞机竟轻飘飘地滑翔下来,它什么时候减的速?什么时候拐的弯?什么时候放下的起落架?直到滑轮接触地面那一刻,大家才醒过闷儿来,机舱里顿时爆发出一片叫好声。性格内向的中国人是不轻易流露自己想什么的,除非很特别。
说来也巧,那天,在招待所见到一位飞行员,听说他也是开空中客车300的,不由得向他讲起我乘坐的那架飞机的驾驶员的高超技术。他想了想,问明了起落时间,不大在意地说:那是我开的。
我瞪大了眼睛想从这位中年汉子身上寻找一种“最佳飞行员”的感觉,可肉眼却看不到:一没有高大威猛的形象,二没有黄钟大吕的嗓音,走在街上,谁也不会多看他几眼。
我与他聊了起来。
他确实是太平凡了,四川省旺苍县一位普通农家的子弟,粗茶淡饭养育出敦实矫健的身板。初中毕业那年,部队航校来招生,筛来选去的,全县就带走他这么一个。他确实太神奇了,英式的、苏式的、欧美式的,他几乎全都摆弄过。在长达26年、15000小时的飞行中,他用全部的聪明才智与各种特殊情况作斗争。“飞机离地三尺,就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了。”他说。
1989年4月,他驾驶图154客机一天在西安北京间往返三次,当最后一次从北京起飞,升上11000米高空时,正在工作的三台发动机中的一台指针突然指向0,发动机失效了。为防止停转后的发动机影响其它部件,他紧急关闭了这台机器,及时调整了飞行高度,靠2/3的动力,安全降落在西安机场。他说,只要尚有一台发动机能够转动,就要让它飞起来。飞行员不能没有自信。
现代化的飞行员需要机敏的头脑,准确的判断,果断的处置,还需要一种强者的气魄和科学的思维方法。眼前的这位飞行员三年前就到法国将“空中客车”300的驾驶技术学到了手,睿智的他交谈中还不时嘣出个英语单词呢。这使我看出,一个人只要潜心钻研,什么时候学都不晚。现在,他一个月要飞90多个小时,没有飞行任务的时候就带徒弟,一个上午就要起飞降落20多次。妻子嗔怪他:你不要命啦!作为飞行员,生命的感悟不比谁强?但是他心里明白,作为“空中客车”飞行中队的中队长,要带好这支队伍,不投入全部的心智怎么行?买一架飞机要花巨资,相当于一个大型工厂,为了对国家的财产负责,对人民生命负责,空中安全是大如天的事啊。
人们常说,从一个男人身上就能看出他妻子的影子。一个优秀的机长,家中必有贤妻,他笑笑,默认了。他还有个可爱的小女儿,13岁了,只要他一回到家,女儿就缠着他学开飞机。父女俩拿着各式飞机模型,上下翻飞。
问他可曾厌倦过这个职业?他说尽管有危险,还是很喜爱。有时一个星期不摸飞机,就跟丢了魂似的。女儿也看出来了,在《我的爸爸》那篇作文里委屈地说:“爸爸从来没有辅导过我的作业,只顾自己学习,他那本厚厚的本子里,画了好多奇妙的符号,花花绿绿的,把我的彩笔都用完了。爸爸说那是他开飞机的作业。爸爸爱飞机,飞机就像他的亲女儿一样。”
要问这位把飞机视为女儿的爸爸是谁?他就是西北航空公司精品航线上驾驶大型“空中客车”的“最佳飞行员”尹仕林。


第12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所谓“活得太累”
陈炳熙
在当代青年口头上,流行着这样一些话:“干嘛活得太累?”“何不游戏人间?”“潇洒走一回!”不论这些话是由何人首创,或出自哪一首流行歌曲中,它却有意无意地影响着一些人,左右着他们对待人生的态度。
“活得太累”似乎是可笑的。但要看是怎样一种累法。为了谋取的私利,蝇营狗苟而不知倦,自然是不足取的;但若为了有意义有价值的事,大而言之为国家、民族、社会,小而言之为事业、创造、学术,全力投入而乐此不疲,则不但不可笑反而让人油然而生敬意。累一点又有何妨?干嘛必得施之以冷眼的蔑视与嘲笑?有一种人倒是活得不累,然而对社会来说无所贡献,对个人来说一事无成,吃吃喝喝,玩玩混混,岁驶月流,忽已头白,不亦悲乎?难道不觉得活得有点窝囊吗?
“何不游戏人间?”是要人以游戏的态度面对社会,以游戏的态度对待人生。所谓“人生大戏场,戏场小人生”,或“逢场作戏”。逢场作戏的意思就是随俗应酬,不必当真,自然也就无诚心可言,再下滑一步就是玩世不恭,所谓“乐玩其身于一世也”(《汉书·东方朔传·注》)。《论语》上说:“恭近于礼,远耻辱也。”恭谨敬肃的为人,可以避免耻辱,也就是说这样的人为社会所尊重。与之相反的玩世不恭,则为人们所不取因而只会招来耻辱。“人生大戏场”的比喻,在一定意义上未尝不恰切,但戏场和人生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梅兰芳先生是戏剧演员,做了一辈子的戏,但到了演戏与民族气节相抵触的时候,他蓄须明志,八年不演戏,甚至在敌人的威胁利诱下也宁死不上戏台,就可以看出,演戏是戏台上的事,人生是戏台下的事,人不能只在戏中,即使是终生以戏剧为业的演员,也不能以逢场作戏的态度对待人生。如今出了一些“戏说乾隆”、“戏说慈禧”之类的娱乐剧,“戏说”那些陈年朽骨可以,可千万不要“戏说”自己。若自己也这样没真没假,“游戏人间”,甚而至于许多人都要如此,试想我们的社会将成何等模样?
“潇洒”的本义,似乎是毫不矜持,全无拘束,不汲汲于任何事,任何事都看得开,不介意,无所谓,随他的便。对于某些心胸狭窄、太死心眼、太想不开的人来说,这样劝劝他倒不失为一种有针对性的破解;但若不论何时何地对于何事何人都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那就必然导致是非不分、正误混淆、功过颠倒的可怕后果。所以我总担心,一味地宣扬别活得太累,一味地游戏人间,一味地潇洒走一回,究竟会引导青年走向何处?!
人生有劳有逸,有张有弛,也需要休息,也需要游戏,但这不是唯一的,而且也不是主要的,更主要而且重要的还另有事在!


第12版(副刊)
专栏:

  天府纪游
范康
峨眉山中
一泓绿水绕山腰,蝶恋繁花舞翠梢。
汗洒盘桥千万滴,猕狲更在此峰高。
    登金顶
 直扫浮云上碧天,徘徊金顶不求仙。
 缤纷衣落悬崖下,寂净禅堂厌语喧。
    游都江堰、武侯祠有感
 低堰深滩水满田,李冰父子世相传。
 武侯祠侧人潮涌,不重君王重俊贤。


第12版(副刊)
专栏:

欲写龙湫难下笔不游雁荡是虚生(书法) 袁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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