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0月21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生命的咏叹
阮振铭
第一乐章:箜篌的复苏与纯情的音符
1995年。春末夏初。沈阳。
我在听了一位曾是专业文艺兵的女警官张艳丽的详细讲述之后,终于随她走进和平区北四经街一幢原本十分简陋却又超期服役多年的民楼。开门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狭窄漆黑的过道及南北两小间的旧式格局。南屋虽然窗明几净,但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唯一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是放在房角的那台古乐器箜篌:精致的木架,鹞式飞机形的琴身,活码隆起的琴脊,并由此向两边铺展的64根琴弦,加上棕红闪烁的琴色,此种结构与颜色上的无极意识之对比,让人突发一种在历史与现实之间悠然漫步的博大情思。
“快请客人坐啊!”随着清脆圆润的嗓音,我抬头看见一位清癯硬朗的老人站在了我的面前,无疑这就是我登门拜访的韩其华老先生了。
“韩老,我是慕名而来的,请先让我参观一下好吗?”
“当然可以。不过,别称我韩老,那种称呼是送给名流重臣的,我一个平头百姓,就叫老韩好了。”
见他颇为认真的样子,我也就不再说下去,只是随他到了不足十平方米的北屋。迎面一个台案,一头卡着老虎钳子,案面上摆着大小不等的刀、锉、锥、斧十八般工具。左面墙上钉有五层隔板物架,不仅码、柱、座、轴、压杆、推杆、拉杆、音板等应有尽有,而且大小轮盘,缠绕着32种粗细不同的钢弦,煞是好看。右边在一张简易铺板上放着几件尚未完成的民族乐器。
这就是古代乐器箜篌复苏再生的产床和摇篮。虽然它是那么平易简陋,简直如同上一个世纪的手工作坊,但它却又是那么井井有条,琳琅满目,令人惊叹叫绝。37个寒暑,这里总是亮着一盏不灭的灯,灯下,那双小而圆、微红疲惫却清澈透亮的眼睛,盯着图纸,盯着部件,七易其稿,终成器。时空和岁月,似乎被淡忘了,人生的哀乐与磨难,也未能留驻其间,那是一池永不干涸的活水,任多少春夏秋冬和风霜雨雪来而复去,依然还是一潭天光云影……
“韩老,请您例外一次,允我如此称呼。能否让我亲聆箜篌的美音?”
“真对不起,我虽是琴师,却难能操奏。不巧,小女韩燕又不在家。咳,艳丽,你怎么不把若男带来呢?”
我转向向导:“你的女儿也能弹箜篌?”
不等张艳丽回答,韩老抢先说:“岂止能弹,还相当地执著。我已认定,她是未来箜篌演奏的最佳人选。”
于是,当我告别韩其华老先生之后,又随张艳丽来到她自己的家。同样是一幢民楼,由于起盖于80年代,比起韩家的要好。同样是两室一厅,却相对宽大敞亮得多了。在女儿若男的居室里,除了现代味颇浓的闺秀气之外,一架钢琴和一架箜篌并列室内,让人艳羡之余浮想联翩。
在我的邀求下,李若男,一个身材颀长、眉清目秀的13岁少女,端庄而一往情深地坐在了琴旁。稍停片刻,突然,双手起动,或快或慢,或弹拨或压颤,或一手演奏主旋,另一手伴奏和弦,或一手上下滑音,另一手同时泛音,既不同于古筝、琵琶,又有别于西洋竖琴,同时还兼有它们的特色,悦耳、隽永。高音清晰明亮;中音柔和纯净;低音浑厚含蓄,奇幻多变,令人回肠荡气。对于眼前的这位小姑娘的执意追求,我理当有所感悟。对于那位一生以复苏再造箜篌为己任的老先生之所作所为,我更应有所发现——在勇敢地趋近现代文明意识的同时,也能积淀和保存民族性格中很具纯真的感情,则是当代中国人理性增长的唯一之途,也是多变而均衡的东方音乐走向完善的主旋。他们的励精图治与锲而不舍,犹如采撷空中的风,戏逐大海的浪,饱含原野的花香,编织起音乐的梦,让世人渴望得到友谊与欢乐的心,浸润在音符的爱抚中,从而发出一连串生命的颤动和吟诵。
第二乐章:夕阳返照与朝暾初开
1978年,韩其华在依据中国古筝按变音的特点,结合西洋竖琴的结构原理,创造性地试制了我国第一台可以弹按互用的新型竖箜篌之后,又历经13年的刻苦钻研和不懈努力,终于以70岁高龄一举复苏再生了卧箜篌。此种复苏再生,绝非简单的模拟和仿制,更不是当今人造的出土文物,而是在深入研究古代乐器制造的音响原理的基础上,对其结构、音色和演奏特点作了新的探索,同时也借鉴和吸收了同类西洋乐器的某些科学成份,经过反复实践,大胆创新而获得的成果。它的出现,无疑为中国民族乐器阵容中最富有色彩的拨弹乐体系增添了新成员,从而在中国民族乐队建设中填补了其它乐器所不能替代的空白。如同那一抹落日的清辉,在尚未完全隐没自己之前,突然发出灿烂的余光,对世界并无所求,给人的却是温暖与绚丽。
箜篌,乃我国古代传统乐器。始于汉,盛于唐,明末渐销声,至清已完全匿迹。据《史记》和《汉书》记载,是汉武帝令乐工侯调,依琴作25弦之瑟,名曰“空侯瑟”,这便是我国卧箜篌之祖。另外《续汉书》有关“胡空侯”的记载说:“汉灵帝(168—184)好胡服,作胡箜篌。”所谓“胡箜篌”即由古代波斯(今伊朗等地)传入中国的角形“竖琴”。从此在我国享有“箜篌”盛名的既有国产箜篌也有进口的胡箜篌两种不同形制和不同演奏方法的乐器问世了。为避免混同,从六世纪末期起,就分别冠以卧、竖以示区别。
无论是卧箜篌还是竖箜篌,虽然经历代改制,但发展至今又各自存在着某些缺欠,竖箜篌是现代竖琴(Harpa)的前身,其结构科学,共鸣优异,然而双手只能弹一行弦,不能出现压颤变音;卧箜篌虽然兼备中国筝、瑟二器的优点,如曹子建在其《箜篌引》中所说“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被称作“华夏正声”,但因一弦一柱(架弦码),与流传至今的古筝无多大差异。
而以韩其华为核心的原沈阳乐器厂试制小组所改制的竖箜篌设定两行弦,80根琴弦按七声音阶分列两行,并列同度,音域横跨五个半八度,用双手各自弹奏左右两行弦,既能做到滑奏、琶音分解和弦等竖琴上的演奏技巧运用自如,又能完成在不同音域中,一手演奏旋律,另一手压、颤变音的古筝技法伴奏竖琴难以做到之特征。两排可变音之弦的设置,是竖箜篌的灵魂所在,也是韩其华自1958年开始多年摸索所获得的难能可贵的创举,它为竖箜篌的多种演奏技巧开辟了广阔的前景。
至于说到卧箜篌,可以称为韩式独创性改制。其一是弦列改组,由原来的一码一弦,改为一码两侧两排弦列,解决了“定手单一”的演奏模式,双手均可弹奏,同时也可作压、颤、揉、滑的效果。其二是活码定位,解除了琴码与音板之间的移位、撞击与掉码现象,并在侧弦部位,设有推与拉的转调装置,可转12调,为演奏和弦和复调创造了条件。韩其华的竖箜篌和卧箜篌的问世,无疑是数百年来,中国民族乐器发展史上的一件史无前例的大事。
当年受韩其华委托的河北省歌舞团竖琴演奏员崔君芝,经过艰苦磨练,成了箜篌演奏国手,可惜随着出国热潮的蔓延,也远走欧洲,箜篌绝响,风流首都舞台的宿愿未能实现。
继任者韩燕,为韩其华之小女,1980年已在辽宁独占箜篌鳌头,1983年经全国政协会议朱及群教授提案责令沈阳音乐学院开设箜篌专业。她勤学四年,业精于成,却因商业大潮所裹挟的港台通俗乐倾城席卷之势,加上内部难以启齿的原因,未能继续从事她所爱的箜篌演奏,而改行去师范学院教视唱练耳,这对于一个24岁涉世不深的人来讲无疑打击非浅,痛苦难言。此后,她也就在现实生活中撒手箜篌,唯有梦中去会一会她的心上人了。1994年初,一个偶然的机会,沈阳市公安局北站地区治安分局秘书科科长张艳丽经钢琴师张宇辉介绍结识了韩其华,她以早年做过专职文艺兵的艺术敏感力,深悟到韩式箜篌是中华民族的一件瑰宝,并为韩其华老先生一生贫困不移,孜孜以求其作品臻于完善的崇高精神所感动,从物质上、道义上以及周围环境上,全面地无私地予以帮助。按韩老先生的话说,特别值得庆幸的是,在艳丽的影响和感召下,她的女儿李若男,有着男孩一样坚韧倔强,却不乏女儿之聪颖贤淑,自觉自愿地由钢琴而改学箜篌。她的这一举动,绝非什么责任感所驱使,而是完完全全出于一种自然的兴趣爱好。箜篌之魂已使这个常做蓝色之梦的小姑娘心系魂绕,也许是因其华美而矜持、其富有而远藏的生命信息的孕育,抑或是天地神明的昭示,反正,她是那么上心,那么用功,那么灵犀一点通,她的演奏进步飞快,这就好像旭日初升,朝霞乍露,用不了多久,洒满金光和晴空万里则是必然的进程与归宿。
华彩乐段:如泣之长调与如歌的短曲
早在1958年,韩其华在接触民族音乐发展史的编撰过程中,就萌发与确定了挖掘和研制古代乐器箜篌的志向,并开始构思与设计。为此,他先是千方百计地从卷帙浩繁的古籍中,一点一滴地查寻与搜集资料。在他收藏有百余万字的资料箱中,就有一本摘录于70余部古籍的有关箜篌的记载。在他了解了箜篌的历史沿革及初步明了古乐箜篌生态之后,于1961年12月试制了第一稿,并于1964年12月被推荐,在“东北地区乐器改革座谈会”上获得与会者的好评。认为:这件乐器改得很成功;具有浓厚的民族艺术效果;任何一种古今中外乐器都替代不了这一件新生的箜篌;在我国民族乐队里急需这样一件瑰丽奇妙的乐器。如今,韩其华继70年代末轰动乐坛的竖箜篌问世之后,又研制成功卧箜篌精品1号和2号。
李若男爱上箜篌还不到一年。本来嘛,每一家族的历史里都会有其一个完全开花结果的时期,更何况,若男是这样地得天独厚,从1982年降临人世起就沐浴着缤纷绚丽的生活之阳光雨露。做特警副支队长的爸爸,见她自小长得高高大大,力主她在体育上发展,她不仅门门功课优等,体育也有擅长,但她却不专一于它。她爱看书,常常母亲一觉醒来,还见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与书本相呢喃。也许受了母亲遗传基因之影响,她尤为喜欢音乐,识谱能唱,原本课余学钢琴,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文化修养。那天,她随母亲到了韩爷爷家,一见形制特异,结构优雅,多弦多用的箜篌,不知为什么,就打心底里燃起一把火。
“妈,我改学箜篌。”回家的路上,她终于提了出来。
“你行?”
“我当然行!”
在李若男母女俩的感染与无声的鞭策下,原本对箜篌失意太多,信心几乎下降为零的韩燕,也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她是沈阳音乐学院唯一的一届箜篌专业的本科毕业生,自国手崔君芝出走欧洲,她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箜篌演奏能手。岁月蹉跎,她已不愿再上舞台,但她答应父亲韩其华的乞求,全力培养李若男。每周一次,或去若男家,或叫若男到她府上,一招一式,一调一曲,压、颤、揉、滑、分、和、剔、打、吟、绵、注等技巧性演奏指法,她都教得纯正,若男也都学得专心。教学相长,她给学生以出神入化于音乐之中的灵感,学生却也赋予她以创造新生活的勇气。她们并肩而行,仿佛漫步在历史与现实、自然与生命的交汇点上。
当韩其华进入古稀之年,而曾经辉煌舞台的竖箜篌在商业大潮和港台西方通俗摇滚音乐劈头而来之时,被人们冷淡了,被世间忘却了,他却不急不躁,耐得住寂寞,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照样研制了更为辉煌的卧箜篌。尽管至今这一竖一卧箜篌,均堪称中国民族乐器的精品,尚且束之深山高阁,未见天日,但他仍然相信,好的东西、优秀的文化精品是不会被上帝最终埋没的,哪怕在他有生之年看不到这一天的到来。
哦,多么恢弘的气度,多么豁达的品格,连13岁的李若男都为其所倾倒、所折服,何况真善美不灭的人世间乎!
李若男一个平平常常的小姑娘,一旦心中有了纯属自己的兴趣爱好,她便一下子变得懂事、成熟起来。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珍惜和安排好自己的时间,上课不分心,不走神,专心听讲,争取门门功课于课堂上消化理解透彻,以便课外争取到更多的时间,献给她的至爱亲朋——箜篌。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广泛地涉猎有关书籍,她读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能从语言和音符中读出人来;从《汉乐府》的《箜篌引》,到唐朝李贺的《李凭箜篌引》,再到顾况的《李供奉弹箜篌歌》,她都熟记在心;至于历代的箜篌名伶,她更是倒背如流,从历史典故和前辈的业绩之中,她汲取营养,化做自己的血肉,并通过自己的十个纤巧的手指,注入到琴弦之上,从而使她浪漫的人生篇章越发丰富多彩,使她用汗水和心血谱就的人生短曲越发钟灵毓秀、绮丽隽永。
而作为承前启后的一代人韩燕,也渐渐明了了未来的召唤和看到了新世纪的曙光,她由衷地体验到上下两代人对她的期待与希望,她的意志刚强了,她的情绪振作了,她的生活节奏加快了,不仅辅导若男连连告捷,而且连自己多年不摸箜篌,技巧险些荒疏的状况也彻底得以改变。每当她面对她心爱的箜篌,就如同面对一个久违了的梦;每当她全身心地投入其怀抱,就仿佛从中获得了一个遥远的启示。呵!两代箜篌演奏者并肩合奏——她们用巧妙的双手,一弄《渔舟唱晚》,便勾、摇、剔、套轻弄弦和按、颤、揉、推自悠然地毕现绝妙艺术效果,使千秋雅曲,呈现于素手繁弦之间,令人回肠荡气,百听不厌。二弹《梅花三弄》古琴名曲,本来就韵味不俗,现今去掉了指甲在指板上擦弦的噪音,则更显得超逸飘然了。再弄《兰花花》和《黄水谣》,变音箜篌显示出足智多谋的特征来,不仅地方风采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且柔美动听,此种肉指多种技法拨弦,比起弹按琴键的钢琴来,真是别有一番情味在心头……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赤诚的爱心
程贤章廖红球王景曙
谜一样的人物
很早就萌生兴趣去采写一个名叫张友生的人了。多次在不同的场合里听同仁提及过这个名字,又多次在各种各样的报刊和书籍上读到过这个名字,自然也就知道了张友生是一家名气不小的企业的厂长,广州福寿仙保健品厂。还知道了这是一位颇具个性的不同寻常的厂长。引发我们对张氏其人产生浓厚兴趣的缘由一定还包括了这样的一些细节,那就是我们发现,那些东奔西走可谓见多识广的老记者们每每提及张友生,口吻总是很特别的,总不免含着几分钦敬、友善和感动。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些记者们总能够在特殊的视角上对本该是千千万万个厂长经理中普通一员的张友生投以特殊的关注呢?由于这个人早年既弃官又弃文而“下海”的传奇经历吗?由于这个人白手起家、敢搏逆境人生的男人品格吗?由于这个人麾下的产品横征海内外,畅销不衰,且前后频频获奖吗?或者由于这个人若干年如一日孜孜关怀、支持文化艺术和社会公益事业的一颗为人称道的诚爱之心?
这多少有点谜一样的色彩。
1995年仲夏的一天,我们终于与这个谜一样的厂长相识了。这是一张额头宽阔而又性格温厚的脸庞。这是一双目光深邃蕴神的眼睛。这是一个即使吩咐部下做什么事情时也总挂着微笑的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他没有配置豪华的会客室,甚至连办公室也是简易之极的,十来平方米,没有真皮沙发,也无猩红色地毯。
呈示在眼前的一张张友生的名片首先就将我们深深吸引住了,正面平实地印着“厂长”职衔,而名片的背面却头衔连成一串:中国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老艺术家委员会福寿仙艺术团名誉团长、广州市小精灵魔术团名誉团长、广东省家庭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岭南松》杂志总监等等。我敢肯定,对于厂长经理这个生意场上的特殊群体来说,张友生的这张名片绝对是殊不同众的。而人们平素关于这个人的非同寻常的种种称道即刻就能于此小小的方寸间得到印证……
精彩感人的“姻缘”
朱江洁,一位女中学生,今年14岁了。1992年,这位雏燕展翅的小画家做梦也没有想到,当她的作品《荔枝丰收图》在广州市海珠区少年宫获得第十一届中国儿童水墨画十佳大赛奖的时候,她会被台下一位热心的观众——张友生——所看中,于是一段佳话由此而生。于是就有了由福寿仙厂捐资出版的朱江洁画册《中国少年之星》和报道小江洁事迹的长篇报告文学《炽热的童心》以及由福寿仙赞助的一次又一次的画展,其中1994年这位小姑娘的千米长卷画《一千零一夜》的展出成了偌大羊城里的一件文化新鲜事儿。
这些年来,福寿仙厂为孩子们做的实事还包括赞助了困境重重的《小音乐家》杂志,“不然的话,当时这本杂志就会可能因缺资而停了,这会使我们愧对孩子的。”张友生道。《小音乐家》杂志后来又进一步得助于福寿仙厂而更名为读者面更广的《小艺术家》。“小精灵少儿话剧团”、“小精灵少儿魔术团”皆为这家企业出资成立。
横跨京穗两地的“福寿仙艺术团”,如今已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悉了,然而两年前她的诞生却有一段精彩感人的“姻缘”。
该团原为中国关工委属下的“四代艺术团”,共有演员近30人,他们中最高年龄85岁,最小仅8岁,是一支老中青少相结合的演出队伍,其中汇聚了我国一大批当代知名的老艺术家如赵子岳、陈强、曹灿、田华等。这是一个没有经费来源、相当多的演出属义务性的艺术团,因而经常被经济问题弄得焦头烂额。1993年5月,经人牵线,由福寿仙厂与广州市的另两家单位联合赞助,邀请“四代艺术团”来羊城演出,但就在开演前数日,另两家单位却先后突然变卦了,部分演出费用顿成问题,悉情后张友生毫不犹豫地应诺:“我来付。”这一诺便是数万也就是说全部费用10多万元皆由他一人承担了。相隔未久的同年9月“老人节”,这个艺术团在京演出时又遇赞助商临演撒手,十万火急之中,艺术团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虽一面之交却值得万分信赖的人,于是2000多公里以外的张友生就接到了北来的紧急求援电话,二话没说,要多少钱?给。如果说5月份面对张友生的豪义之举,一群老艺术家们还仅仅是颇多感慨的话,这个时候他们则简直被深深感动了,他们没有料到在自己北京解决不了的事情,反而到广州“搞掂”了,他们没料到一个起步不久的小小企业竟如此钟情于文化事业,于是就有赵子岳先生提议干脆将“四代艺术团”改名为“福寿仙艺术团”,请求福寿仙厂一年赞助12万。“说句心里话,各位都是我国文艺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这样吧,我出16万!”张友生语出惊人。老艺术家们与福寿仙的这段特殊情缘一直被文艺界传为佳话。
今年“三八”节前后,福寿仙厂借“福寿仙之春艺术节”之际,独家斥资近20万元,将享誉海内外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阮玲玉》剧组邀临羊城,在文化殿堂广州友谊剧场连演三场,几乎场场爆满,这无疑是一个企业家为我国高雅艺术事业推波助澜的最生动的表现。早在演出前,作为赞助商的张友生就将此次演出明确定位为非商业性演出,旨在为我国高雅艺术的弘扬和推广尽一点力,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演出之前,张友生安排出专人不辞辛苦地奔赴各大专院校广泛联络赠票事宜。难怪一位资深的文艺记者在欢送《阮玲玉》剧组的酒会上动情地对张友生道:“北京人艺两度南下羊城演出,两年以前的第一次我也采访了,但那可是一杯地地道道的苦酒,上座率才三成左右,散漫的观众几乎都要爬到舞台上了,如果广州不接受北京人艺只能说是广州的损失而不是北京人艺的损失,而这回《阮玲玉》在广州成功地上演了,而且一演三场,福寿仙厂功不可没啊,我们也终于喝到一杯美酒了。”言毕一饮而尽。
仅今年以来,由福寿仙厂赞助的一些重要活动除《阮玲玉》剧的演出外,尚有向北京第50届世界统计大会捐资30万元,向北京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捐资50万元,还出巨资赞助了中国首次北极科考队的记者采访活动,等等。
并非“附庸风雅”
兴许,会有人以为张友生这是赚了钱后拿大把大把的票子往自己脸上贴金,是附庸风雅,但此说显难成立。首先,内情人皆知,这个张友生曾经是个堂堂的宣传处长,也干过记者,很显然他本身就是够雅的了,况年逾半百,可谓沧桑世事饱览,已再无必要花费巨款去求得什么“儒商”之类的其实已泛滥不值钱的帽子。其次,仅这样的一件事情就足以让我们深思张友生是怎么一个人了:早在1990年底,广州要搞一个纪念名粤曲家何丽芳的演唱会,却因经费不足,几告流产,张友生闻讯后,马上慷慨助以一万元,一万元也许不是个惊人数字,可有谁知道那个时候的福寿仙厂甫将产品投放市场,尚未有收益,连自己还是在靠那借贷的60万元过日子呢。
兴许,又会有人以为张友生这么做是一味图什么轰动效应,目的还是为自己的产品促销。这个问题自然就得一分为二而视之了,是,又不完全是。就拿福寿仙厂赞助的话剧《阮玲玉》演出来说,用他们的一位工作人员的话说:“搞了那么多活动,这次是最忙最苦最耗精力的了。”但据笔者所知,这一投以20万之巨的赞助活动未必对产品的促销就有什么“巨大效应”,张友生自己并非不知这点,只是他这人太不功利了。再有一例子,今年初,名牌学府中山大学的一群学生为自己办的一本校园文学刊物的资金窘况通过校团委慕名向张友生发出了求援:六千元。一分不少张友生给了六千。“这些学生挺不容易,给点帮助是应该的,而且他们的请求也比较合情合理。”张友生的满怀爱意的口吻顿时让每一个闻者心头都暖烘烘的。慷慨之举也令中大的莘莘学子们感动不已,作为回报,学生们卖力地在偌大的中大校园里四处张贴福寿仙的广告,他们知道这或许对产品的销售压根儿就没什么益处,但这却足以表达他们对张友生和福寿仙厂的一份独特的敬意。据知,由企业对一份校园刊物予以直接的关注和资助在我国高教界怕是首例的吧。
搏击人生的乐章
不要以为张友生对文化艺术和社会事业一掷万金数十万金,如此出手惊人,他本人也必腰囊饱满、财大气粗的了,事实上张友生一点也不富贵,他没几个钱。细细拜读这个人早年的人生履历,我们发现,张友生原本就是一个在苦水里泡大的孩子。他的家是广东山区一户普通的贫农之家,很小的时候,父亲被抓了壮丁,作为孩子中的老大,七八岁时张友生就得背着妹妹一步步跋涉坎坷的山路去上学。但最终因为一个“穷”字,12岁时这个山娃不得不满眼泪花地辍了学,就开始种地、卖苦力,挣钱济家。解放后重入学堂完成学业,然后就是到离家几百里外的矿山上打工,皮肤晒出泡泡,累得死去活来每天才挣6毛钱。1956年正式参加工作入地质队,野外颠沛了十余载,没少挨风风雨雨和蚊虫叮咬。1960年,这个已经业有所成的小伙子在地矿第一线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65年被提拔出来从事政工,1971年当了地质队的办公室主任,次年调广东省地矿局,历任宣传科长、宣传处副处长兼《中国地矿报》驻穗记者站站长。
很显然,一个人源自其幼时的每一段人生履历都会以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铸就了这个人的人生品格的一部分。那么,张友生的人生品格显示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构呢?
首先,凡是了解张友生的人,无不认为:这是一个坚强的男人。坚强得就像许多年前他所面对的一座座山。
公元1986年的那个炎热的夏天里,当张友生忽然从他的清静舒适的机关办公室里消失之后,他就注定要接受一种全新的艰巨的人生挑战。商海横流,勇者智者浮,弱者愚者必沉。事实证明,“下海”的文人张友生绝非等闲之人,他以当年做可行性报告,当年建厂,当年投产,当年创利而开了华美公司。后来,张友生又择准了自己事业的另一个突破口:进军保健品业。为此,这位书生气十足的厂长竟毅然挥笔对上级主管部门立下了承包“军令状”,时间是1991年,这个时候的张友生只拥有两样并非自己的东西:租来的厂房,借来的60万。于是,逆境中的张友生又一次写出了人生新篇章,在三四年时间里,先后推出了对中老年保健、乙肝、肿瘤患者具有特殊功效的“福寿仙天然口服液”和专门针对儿童保健的“小精灵菇王口服液”,两大产品在竞争激烈的保健品市场上畅销华夏大地,仅消费者的求购和感谢信,福寿仙厂就收到逾万封。“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张友生和他的战友们办厂之始,就坚持:不是高新技术不引进,不是国内外首创的产品不开发,不是有特殊功效的保健品不生产销售。由于从一开始就树立创名牌产品、建一流企业的意识,才使产品销售增长一倍。事业的巨大成功无疑为张友生敢于搏击人生的坚强的男人品格做出了最好的注解。
其次,这个能够支配着巨额资产的企业大亨在其偌大的个人思想的空间里竟然几乎容不下哪怕一点点享受欲。他坐在那部仿如“灰姑娘”般的旧桑塔纳轿车里,照样谈笑风生,“车嘛,代步而已”。简单的话语,却折射着人格的光辉。他全然未顾及到或压根儿就没想顾及到在广州这座车欲横流的南国大都市的街头,他的“灰姑娘”随时都会陷入一群“白雪公主”的重围之中,即使如此,从严格的意义上讲,这部车还不是他的专用车。
张友生没有豪华小车,没有秘书小姐,难怪有位记者戏称这位堂堂的厂长为“三无人员”,那第三无便是指无豪华办公室了。在一个物欲泛滥、高消费乃至超前消费几乎成为一种病态的时代里,大老板张友生所持有的这份出奇的冷静着实会让每一个初识他的人吃惊。这是一个标准带着强烈的名牌意识办厂却又标准不带丝毫名牌意识消费的完全个性化的当代企业家。想当年无钱享受也就罢了,那时厂里欠债60万元,连生产用房都是租来的,可现在呢,据我们所知,现在这家企业的身家起码逾两千万,尚不算产品名牌的可观的无形资产,但现在的张友生依然不会“潇洒”,这与目下一些尽管企业亏损,却哪怕借债也要图享乐的厂长经理们,不啻天壤之别。“高消费是个无底洞,要是只顾一味享乐的话,我看我们大概就别想能投资上千万盖新厂房了。”其言切切,其情殷殷。
这就是张友生,获得事业的巨大成功之后,依然那么平凡,依然那么质朴,依然不停地为人类的生活创造幸福,为社会奉献一颗赤诚的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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