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月3日人民日报 第10版

第10版(文学作品)
专栏:

  爱是不竭的甘霖
——记南丁格尔奖获得者杨必纯
王文辉

一张血尿化验单浸染着一种宣判的气息,在狗年的吠叫声中飘落在杨必纯手中。作为泸州市人民医院副院长的杨必纯,心里比谁都清楚,化验单上的那些符号将化合成一个何等残酷的字眼呵!
杨必纯疲惫地回到家里,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寂感爬上她的眉梢。那个全人类都为之恐惧的黑色幽灵正在她脑子里盘旋,在她清冷的房间里乱窜。“癌呵,你已经夺走了我丈夫的生命,难道……”
两年前那个年三十晚上,她像以前每一个工作日一样,查完所有病床时天色已经漆黑了,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此刻,她想到了丈夫,便疾步回到家里,扑面而来的是没有灯光、没有热气、令人的毛孔紧缩的寂静,一进卧室就感到浑身上下全被冻结了似的,只见床上是血,地上是血,丈夫的嘴角上全是血。她猛地一下跪在丈夫跟前,不论她怎么呼喊,怎么摇动,她丈夫都没有了回音:“老张呵,老张,你怎么连最后一句话都不给我留下……”
杨必纯清楚地记得,就在丈夫被确诊为肺癌时,她丈夫破天荒地对她说:“必纯啊,你都是50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像年轻时那么拚命,你就不能在我身上多花一点时间吗?”歉意内疚的泪水在她眼眶里不停地回旋:“我一定要让你无憾地度过这最后的时光。”可一旦病人需要,她又搁下了丈夫,泡在了医院。每次都说弥补,可每次的机会都被医院里的病人挤占了;就在她丈夫去世的中午,她又是用开水泡饭,狼吞虎咽吞下几口便匆匆到医院抢救病人去了……
    二
人类只有一种情感既能满足人与世界成为一体的需要,同时又不使个人失去他的完整性和独立性,这就是爱,是可以变痛苦为芬芳、变艰难为平川、变平凡为伟大的爱。
杨必纯18岁那年,在凉山州彝胞居住区剿匪的丈夫给她来信:“不管你是响应号召,还是行使白衣天使的使命,我只希望你千万别来,你根本就无法忍受这里的艰苦,何况……”不,爱能压倒一切。杨必纯硬是挺着一个大肚子来到丈夫身边,在丈夫的办公室搭上一张床,就算安下了自己的家。
哪想到被窝还没焐热,就有报告突然传来:一个彝胞因生病被巫医宣判无望而自杀,现在生死不明。整个医院只有几个人,唯有她是正规卫校毕业的。“救人要紧!”她丈夫第一次望着她傻眼了,60多公里的莽莽山路,60多公里的匪袭狼嚎。杨必纯在一个民兵的护卫下,居然在第二天清晨赶到,为自杀身亡的死者缝合了伤口。但待她返回家时,她却因肺炎成了她丈夫护理的病人。
这以后,总是她丈夫做好饭在家门口等她,在她回家的弯弯小路上接她。因为她为了把每个彝胞病人从巫婆手中夺过来,她必须在阴森的大山林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劝说那些从未见过医生的病人要相信科学。
随着她分娩期的临近,丈夫像天天告诫小学生一样提醒她“要随时保重肚里的孩子”。她娇媚地点点头:“你放心!”一天,她听说一个病人被巫婆弄得奄奄一息,便火速赶去将病人强行抬回医院。病人急需输血,她挽起袖口:“抽我的!”同事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肚子,但眼下又确无别的选择。殷红殷红的血从她的血管流进那彝胞的心脏。病人得救了,众多彝胞心中的疑云也渐渐散去。科学击退了愚昧。医院里的病床由几张猛增至50多张!
正当金阳县人民医院步入红红火火的年代时,杨必纯的母亲却瘫痪在了泸州。大自然完成了人的一半,另一半要由人自己去完成。杨必纯含着一汪用23年艰辛酿成的泪水告别了金阳,捧着一张凝聚了23年心血的全国“支援少数民族地区优秀医务工作者”的奖状,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她与丈夫商定好,一定要尽最后的孝心,一定要照料好两个体弱的孩子。她本以为堂堂泸州市人民医院,一切都是上乘的,一切都用不着她再多费心血了。哪料,作为护士长,她在一次查房中惊奇地发现一个护士竟用拖地的拖布,给一个患老年痴呆症的病人拖身上的屎尿。她愤慨地夺过拖把,狠狠地扔在一边,吼道:“这是在对病人还是在对犯人?!”她的心像被火烧烤似的灼痛。“爱一个人就是爱人类!”想到这件事,她连续几天彻夜难眠。她要用自己的行动修正这里的歪风。一天,一位男病人不论吃什么药都解不出大便,不论他在床上怎么哭叫,都没有护士理睬。杨必纯闻讯后,一边安慰病人,一边用手将卵石般坚硬的大便从病人的肛门中掏出。或许是因为人民医院又叫红十字医院,或许是因为医院里有了杨必纯,人们凡遇上那些流浪汉病人,或是那些无人照管的病人,都要往杨必纯所在的医院送。护理这些病人的工作,自然又落到了杨必纯手中。对于这些无亲属照管的病人,打针喂药、洗澡换衣,全由她包干到底。
一次,她突然听见从厕所里传出一妇女的惊叫声。她冲进厕所,只见那妇女已生下一个仅7个月的婴儿,胎盘还留在母亲的肚里。杨必纯立刻从粪坑里抱起婴儿,毫不犹豫地口对口地人工呼吸起来。婴儿的脸渐渐恢复了红润,呼吸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整个内科在杨必纯的感召下,很快成为全市闻名的科室,病人们纷纷以能住进杨必纯的科室为安。可就在这时,她母亲带着一种难言的委屈离开了人世。她恨自己为什么能护理好医院的每一个病人,偏偏就护理不好自己的母亲。她哭了,哭得苍天也为之掉泪。
然而,一枚全人类护士界的最高荣誉——南丁格尔奖章,就在这时挂在了杨必纯的胸前。这是1985年6月。对杨必纯来说,这是一个终身难忘的日子,一个悲喜交织的日子。荣誉是闪光的,但荣誉对杨必纯来说更是一种沉重。
第二年,杨必纯被一片欢呼声推上了泸州市人民医院领导岗位。她上任后处理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消弭一个护士同理发匠的争吵。
“以前我总以为咱理发匠是最低贱的,没想到你们护士比咱更低贱。”
“为什么?”
“你想想,咱理发匠成天为人洗的是头摸的还是头,而你们护士成天为病人洗脚摸屁股。你说,在一个人身上是头尊贵还是屁股或脚?!”
那护士被理发匠一阵揶揄,像受到了一次人格的羞辱,向杨必纯提出不想当护士了。杨必纯既感到惊讶,也不无动心,她想,护理固然崇高,但护理不能老停留在传统的打针喂药上,还必须向科技要地位,以提高护理档次。为了这一构想的实现,杨必纯多方筹集资金,主研创造出了晨间护理清毒车、全新输液袋等先进科研项目,大大减轻了护理强度,提高了护理水平,并得以广泛推广。
    三
“创世界一流的护理水平!”
55岁的杨必纯正在向更高的目标迈进时,她的身体向她亮出了一道道黄牌:肾炎、胆囊炎、腰椎骨质增生……直至癌症在残酷地威胁着她。“人必须以生命的价值来充实理想,如果人不去实现理想,人也就什么都不是了。”她的心仍然不愿向命运低头。想到“一流”,想到后人,想到南丁格尔那句“护士是把幸福带给病人的天使”的话,杨必纯心地坦荡:“死,没有什么可怕的,我怕的是给后人留下的东西太少了。只要我今天还活着,我就决不辜负‘五一’劳动奖章和国家首批‘突出贡献专家’的称号!”是的,死征服不了一个坚强的灵魂。眼下的杨必纯正带领全院同志将护理工作向计划护理、心理护理、治理护理、老龄护理等更高层次全方位地拓展。


第10版(文学作品)
专栏:

  喜见济南多妩媚
卞毓方
他今番来济南,仍是落脚在舜耕山庄。说是“仍是”,足见已与舜结了夙缘。舜若从历史的隧道中走出,怕也要引他为友的哩。山庄主人周到待客,室内,彩电电话鲜果香茶之外,更备有一册大方精美的《济南年鉴》,举凡这市的上上下下、古古今今、经经纬纬,应该录的,统统录了,岂不大妙!他呢,记得三月里首次来访,初来乍到,正需要这一类百事指南,翻了一遍,又一遍,这城市的诸般信息便穿梭般织进他知识的框架中去了。是晚长夜寂寂,灯前枯坐,先前库存的知识,与当日吸收的信息,便一股脑地跑出来帮他排遣寂寞;他轻叩手中的茶杯,忽地就想到了黑陶文化:在远古,在龙山镇的城子崖,哦,那蛋壳陶,黑如漆,亮如镜,坚如瓷,声如罄,薄如纸;须臾风吹帘动,野籁入户,又勾引了他侧耳谛听:如潮地涌来了,又如潮地卷去了,是春秋之际谭国都城的喧嚣?是西汉初期济南郡的市声?隐隐约约,飘飘逸逸。他于是便睁大了灵智的双眼,支棱起全部的听觉神经,瞧呵瞧,“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是谁笔下天才的描摹?且慢,且慢,记不记得并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曾经拥有,或曾经向往;听呵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他可有此阔大的胸襟?他能作此大睨的豪吟?一笑,自思能在此异乡拾此异句,别有一番尽洗凡尘的快慰。这么想着,舜的先人,或先人的先人的粗犷浪漫,舜的后裔,或后裔的后裔的高迈雄奇,便纷纷地都作争先恐后状,从空际如画轴舒展于眼底,从地隙如乐音升腾于耳畔,璀璀璨璨,赫赫煌煌,丁丁冬冬,铿铿锵锵,咦,这一夜他是难以入眠的了,至少他是不能睡死睡香睡踏实的了,千金难铸古文化的魂魄风骨,万金莫值先辈们的心灵折光。
清晨醒起,心还在梦里,他是哲人般地喃喃自语:千古江山浑如是。千载泉城浑如是。
与泉城的情谊,就缘起于这如痴如迷的颤栗吗?大美不胜言,舜耕山庄就这样与他在默默中缔了盟约吗?谁在催他回答?谁能帮他回答?一介文士与一座古城的缘分,一个记者与一座开放都市的缘分,是系在这四通八达的程控电话线路里吗?还是挽在送他至此的济南国际空港那又宽又直的跑道?或者是牵在空港与市区之间那段坦荡如砥、无阻无碍的高速公路?
说来连自己也颇觉迷瞪,他与济南本无多大缘分。“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比那江南风景,觉得更为有趣”,刘鹗在《老残游记》里设下的诱惑,早埋葬在少年时代的绮梦中了。青年以来,中年而后,他也曾数次经过济南,但都是字面上的经而过之,匆匆一瞥,没有惊叹,没有遗落,便又匆匆地离去。难说是过客心浮意躁性情乖张,怎奈是他乡的山更青翠柳更嫩绿水更甘甜。不信?好嘛,且随手奉上一例,由你去细细地品味:1991年,晚秋,他陪一位报告文学作家来泉城,那一日,要去长清县采访,出得旅店,急急地走,满街地寻,腿走累了,眼寻酸了,也找不到一辆代步的出租车,给对方打电话吧,让他们来接,谁知三十里之外竟成天涯,一拨再拨怎么也拨不通。嘁,就这速度!你还想办什么事!咱干脆走人,哪儿有速度先奔哪儿去。
和济南的缘分生生是擦肩而过了,且一错就是3年,直至去年秋日的章丘之行,才因偶然的际遇而续起。章丘地属济南,在他却决不是冲着济南,章丘是李清照的故里,向多传奇、灵秀,加之有熟人,有朋友,他就去了。是日,在朋友处碰到济南市的一位处长,处长先生见他是记者,就给说了一桩新鲜事:市机关正在办驾驶员培训,凡45岁以下的大小干部,都要甩开司机,自己掌握方向盘。他知道这事在国际上是平常又平常,在国内,尤其在济南却属出格。这是谁的大主意?他问。市里的头头呗,答。余下的司机怎么安排?干三产去呀。不光这,人人还要学外语,学经贸,学微机,附带还要学跳舞;人是在国内,身手却是要尽量国际的哩!
是要考核的吗?不是说说过过嘴瘾一阵风也就吹没的吗?如此说来,“市”别三日,果真要刮目相看了。古城也要与世界衔接,庞大的躯体终于挪动了,好艰难的移步。祝福你远征。记者的神经,瞬间便有了金属般的颤响,他感觉。
他的感觉被印证,古城方面很快就传来召唤,这是稍后不久。“喂,喂,我是济南,我是王舍人镇,”电话那头的老赵情急急,火燎燎。“什么事?”“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市里传令,要上‘一二三’工程。一,就指俺这乡镇级干部,每人每年至少得引进一个合资项目,二是县级干部,每人每年至少两个,三是市级,三个,对,一点不含糊。你在京城,位势高,头面广,认的老外比俺认的庄稼汉还多,怎么着?千万千万务必务必要帮俺这一把。”嘿,我说济南呀济南,他想,你落后于青岛,落后于烟台,关键在这开放格局,现在是要从根本上动真格的了。只是呢,京城外商虽多,他向来素无交际,他把这信息当故事说给朋友,朋友又说给他的朋友,如是一而二、二而四广为放射,甭说,还真联络了几位外商前往考察。
从此他便对泉城多了一分亲近,且有了接二连三的采访。他北游黄河,记下了贫困地区干群的嘱咐:你应该写一写“千人下乡”。城乡城乡,没有城市的匡助,哪来乡镇的腾飞?缺了乡镇的繁荣,何来城市的繁华?这是扶贫扶在本上的,是正道。他南登千佛山,记下了一位外商的郑重推荐:你要突出报道“千人出国门”。笼中的鸟飞不高,池里的鱼游不远,南风不可劲地刮,“生猛海鲜”能呼啦啦北上?不向列省列国派出大批“商务使节”,经济战线又怎能运筹帷幄而决胜于万里之外?这是浓墨重彩,地道的大手笔,大气派。
他西访平阴。他东游章丘。
他看。他听。他记。他想。
也许是看得太多听得太多记得太多想得太多,脑库壅塞为患,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南北东西,日复一日的,他时常就生了迷惑,有时跌入茫然,甚而陷入幻觉;偶想:似这般风风火火疯疯傻傻寻寻觅觅,究竟为了什么?我这是身在何处?是我在采访济南吗?还是济南在采访我?苏东坡说:“济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龙山马蹄轻”,他是心怡这里的山川风物。元好问说:“羡煞济南山水好,有心常作济南人”,元好问是想把户口迁来这里的了。那么,你呢?你也不能归去了?你是喜欢上舜耕山庄了?今人忽地都厚爱起古人,年代愈远反而距离愈近,传说越神反觉形象越真。呵不,你是迷上这儿的高速公路了?你涵盖这座城市的全部作业,就是在铺一条现代化的金光大道,它是铺在大地,也是铺在人心,它沟通往古,联络世界,迎向未来。你真浪漫,你真诗人。说诗人就诗人——他笑了,思绪急转,电光石火般抖出了辛弃疾的名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巧极,妙极,稼轩公原本当地土著,把这句中的“青山”二字改作“济南”,岂不正上应了古诗人的身世,下契了他此际的心境?
猛一激灵,他从幻觉中归到现实,醒悟了此番是所为何来而此刻又身在何处,不由地就朗然高吟:“我见济南多妩媚,料济南见我应如是”。


第10版(文学作品)
专栏:

  新春抒怀
周而复
新春抒怀
揽镜莫忧鬓发衰,
满园春色绽新蕾。
长河喜见云霞起,
多少源头破浪来。
赠北京图书馆
欣逢七秩颂殊功,
遗产辉光赖继承。
万卷藏珍成类苑,
千秋积简作素城。
无边学海勤为筏,
有限年华苦自成。
四化航程群舳发,
文津阁里送东风。
纪念兰亭盛会
右军书法千秋业,
流水行云墨有声。
癸丑暮春今又是,
人人依旧说兰亭。


第10版(文学作品)
专栏:

  秋声新吟
——看程派新秀专场演出
徐笠翁

瑟瑟雁声吟梦心,
皑皑雪地立程门。
曾无俗念情入戏,
又有新歌夜惊魂。
长悲山壑啼白日,
独泪胡笳吊黄昏。
数尽亭外春秋雨,
终见菊园御霜人!
    二
艺苑喜添山菊魂,
秋声幸有天鹤音。
袖浪似歇云千缕,
韵丝未断雷万钧;
刚柔相济多新境,
品技双绝少凡尘。
红帷三降人不去,
掌声依旧伴泪痕!


第10版(文学作品)
专栏:

  太阳花
庞俭克
初识的瞬间,我感觉到了刻骨铭心的有一种痛苦在挥霍的巨大震撼。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我从未想到过它是如此无情和严肃。火球般的太阳悬临于头顶之上,灼人的阳光仿佛划一根火柴就会呼啦作声燃烧起来,铺着沙粒和砾石的戈壁滩上,蜃气涌动如高温燃烧时产生的热流。天很蓝,云很白,仿佛凝固的缄默。戈壁滩也缄默着,只有燥热的风无止无息,宛如久久长长的太息。
就在这片笼罩着死亡和苍凉的大戈壁上,太阳花凛然挺起顽强的生命,一簇簇,一丛丛,铁红色的枝干上撑起艳如鲜血的花朵,仿佛无数英武的古代将士,应和着长空中一声威严有力的召唤,将手中的红旗齐刷刷高擎起来!那猎猎作响如血脉的搏动,就那样高高擎起壮美的生命之旗,高高擎着不会倒下的信念,呼啦啦涌过去,再涌过去,把铁灰色的戈壁滩推到目力所不及的地方去。
那一刻我觉着置身其间时那种巨大的震撼力。说不出话,脑子里刹时一片空白,任凭那股力摇撼着,推动着,挺直起腰板,乘风呼啸而去。没有羁绊,没有束缚,血脉为之偾张,骨骼为之强壮,肌肉为之饱蓄着改天换地的力量!
厚重深沉而苍茫辽远的大戈壁。
蓬勃向上而蔑视苦难的太阳花。
这生死截然不同的极大反差。这荒漠上的雄壮碑文。粗壮坚韧的枝杈,结实饱满的花朵,锋利坚硬的针刺,绷紧着全身的力量,饱和着液汁,仿佛在召唤新生的或将生及未生的生命,对残酷的自然之力和命运之力打出粉碎性的一击,让生命在荒漠上创造日益丰满的世界。
这就是古老的土地上滋养的天地为之失色的大美!根扎得有多深?越过砾石,嵌进沙石里,像无限伸展的手掌,向地心伸下去,再深下去,让肢体充满大地的力量。枝干经历过多少酷暑和严寒?多少新生的幼芽枯萎于无情的风沙,多少含苞的蓓蕾殒灭于干旱的打击……
太阳花挺过来了。它绽开了缤纷的笑脸。
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盛开的太阳花上。我感觉到了太阳花对我的深情凝视,感觉到那份凝视中有一种遗失已久的东西因难以明确表达而渗出的痛苦。眼前的太阳花幻化了,作铁血风云,作大漠落日,作英雄长啸……
生命的歌声丰满着空旷的历史。
奋争,不屈,繁衍延续着祖传的性格。
坚忍,自重,战胜来自身心内外的灾难与不幸。
开裂又复合,伤痕累累的枝柯上烙满浩劫的印记。
垂头复昂首,把过往的以及将来的重负都置之身后。
完全迥异于南方的娇花嫩草——当它们在温软如女人怀抱的天地里争艳斗奇时,当它们被太多的空白无聊的嘴唇阿谀得水嫩的时候,它们的另一类——太阳花,在最不平凡的岁月中唱出了最美丽动人的歌,在最韧性的挣扎搏斗中展现最真实的生命的伟大。太阳花——世界上最快乐的精灵,无论新晴或暗夜,无论光阴如何艰难,永远唱着韧性的生命之歌。
此刻,在嘉峪关的大戈壁滩上,我沉浸在太阳花的歌声中。深沉无华的歌声仿佛花朵铁血般的殷红,将我深深淹没了。我的生命起伏其中,仿佛高高扬起风帆的船,穿越苦难,穿越不幸,直奔太阳花的召唤而去……高远如天,厚重如地,辽阔如长风,仿佛降生以始就涌动在心中的,在漫长的人生四季里失落而又若隐若现的,使我在重负下苦苦追寻的,令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凛然于生命的博大和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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