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9月6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裴柏家风与画家教子
区达权
裴柏村,晋南涑水河畔一座不足千人的古老村落,苍山拥抱,梯田叠翠。村内许多人家的门楣上都端端正正雕刻着“耕读传家”四个大字。近20年来,村里中小学生没有一个退学,而且出了30多名大学生。据说上溯至晋唐,裴柏村名人辈出,仕宦如林,学术、科技等领域有成就者也不胜枚举。如晋代杰出的地图学家裴秀,与欧洲学者托勒密并称为世界古代地图史上两颗明星;其子裴顾是一位远识博学的哲学家。南朝宋时史学家裴松之及其儿子和曾孙则被称为“史学三裴”。
裴柏村人口不多却自古为三晋望族,这跟延续了1000多年的“耕读传家”的裴氏家风的熏陶大有关系。亦耕亦读,生产劳动与学习文化相结合是裴氏传家之宝。该村还有一个传统,谁家的长子出生后,邻里不送金钱食品,却用绸布写上言简意深的贺词,如“建国英才”、“济世栋梁”等,连同书写所用的笔砚一起奉送,家长便以此赠物激励子孙。
或曰,裴柏村人老土、背时。的确,当今市场经济兴起,钱味越来越浓,不少人家门口所见的已是“招财进宝”、“财源广进”之类时髦文字。亲朋好友的孩子出世,人们时兴赠送厚礼精品了。有的年轻父母对自己的“小太阳”百般迁就,有求必应,今天给几十,明日给几百。小小年纪也举办生日宴会花上三千两千毫不在乎。孩子吃的、穿的、玩的,比大人还高档还阔气。
诚然,孩子是家庭和社会的接班人,是祖国的未来。天下父母心,爱子是人之常情。然而,“爱子之道”自古就有高下之分。在经济发展、生活开始富裕的今日,家长们在“小皇帝”、“小公主”身上的投资越来越多,但真正有益于孩子健康成长的有多少呢?又有多少家长正确教育子女钱是如何得来及应该如何花呢?孩子尤其是独生子女习惯在父母大人的娇宠下生活,其心灵和意志如鸡蛋壳般脆弱,一旦面对困难挫折就极易迷失,这种被专家称作“鸡蛋壳心态”的现象难道不令人忧虑吗?
清代画家、“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官至“七品”,家有良田300亩,晚年才得贵子。可见其儿是“富贵人家”的“爱子”。可是郑板桥在山东潍县当知县时曾给家中写信说:“余52岁始得一子,岂有不爱之理!然爱之必以其道。”其道者,“夫读书中举中进士作官是小事,第一要明理作个好人。”这位封建士大夫虽然为人怪异,但教子的目标却十分明确。他在另一家信中还说,“立子有成者,多出于附从贫贱之家……岂非富贵以愚人,而贫贱足以立志而浚慧乎?”此说虽“怪”,却跟“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的格言异曲同工,揭示了人才成长的相通道理。
使人们过上好日子,是人类共同的理想,我们共产党人也为之付出了奋斗的代价。生活条件好了不是坏事,关键在于,无论在什么条件下都应树立一个信念和良好的社会风气。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风是社会风气的重要成分。良好家风抵万金。若每个家庭,每个家族都像裴柏村那样有良好的家风,每位家长、每位长辈都像画家那样对孩子的成长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则是中华民族之幸也。


第12版(副刊)
专栏:书海扬帆

  诗中找乐
余章瑞
人说工作着是美丽的,我说工作着也是快乐的。一旦离休、不上班了,到哪里去找这份乐呢?我的一个办法是读诗、读词,尤其是读散见于历代笔记、小品、诗话中的诗词,从中得到很大的乐趣。
现在才知道,诗本身就应该是有趣的。宋人严羽《沧浪诗话》说诗之法有五,其中之一就是“兴趣”。评注者陶明浚对此的解释是:“兴趣如人之精神,必须活泼。”清人林昌彝《海天琴思录》说:“诗之要有三:曰格、曰意、曰趣而已。格以辨其体,意以达其情,趣以臻其妙也。”还有说“诗之贵得趣”。“无趣不可谓诗”的。这些话都说得很好,都把兴趣与体制、格力、气象、音节(或称格、意)并提,认为是不能或缺的。因为有趣才能达到妙的境地,不妙就流于凡俗了。
何况有些诗的作者写它就是为了自娱并以娱人。唐代一位叫张打油的写了一首咏雪诗:“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大概就是这样的作品。这类诗历来不乏作者。在现代,鲁迅先生就写过《教授杂咏四首》、《报载患脑炎戏作》等既深刻又有趣的诗。他的《赠邬其山》以佛号作结,更令人叫绝。
许多有趣的诗大都写得俗、浅、露,有人会因此而不屑一顾。对此我愿意引用明代陆时雍在《诗镜总论》中的看法:诗写得深沉就是情,浅近就有趣,只要出于真率,深、浅、情、趣都需要,都很好。他说:“杜子美云:‘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浅红。’余以为深浅俱佳,惟天然者可爱。”我很赞赏这种态度。我国诗歌创作鼎盛的唐代,既产生了李白、杜甫等一批光辉的诗人,也产生了王梵志这样的白话诗人,张打油等一些滑稽诗人。并不因为有了前者而摒弃后者,这大概就是古人说的“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吧。
倘无趣,作诗就是件苦差事,读诗也一样。宋代的黄山谷问郭功甫:“公作诗费许多气力做甚?”许彦周《诗话》说:“此语切当,大有益于学诗者,不可不知也。”就是说作诗宜以妙手得之;苦吟固然可敬,倘写得轻松愉快岂不更好。
于是我想编一本书,把历代打油或近似打油的诗,形式奇特有趣的诗,集中起来,加以介绍,供读者欣赏。我在阅读中四处寻找,每有所获,则欣喜不已。如在《寄园寄所寄》中,我读到:赵秉忠状元及第,青州府衙设宴庆贺,值大雪,众请状元公题咏,状元说大家联句吧。道台吟“剪碎鹅毛空中舞”,府尹吟“山南山北不见土”,县令吟“琉璃碧瓦变成银”,状元吟“面糊糊了青州府”。雪把整个青州府和成一盆面糊糊了,这是多么精彩的压卷之句!在《孤賸》中我读到:明、清易代之际,一位隐于医的秀才吴东里,中秋节设家宴,赋诗有句云:“大烹豆腐瓜茄菜,高会荆妻儿女孙。”笔记作者以其笔法奇创收录,而我则以其富于生活情趣而击节叹赏。在《履园丛话》中读到:乾隆年间,浙江按察使百某和杭州太守李某,本来相处很好,后因事龃龉,同在一城,整月不见。李某甚至想辞官归里,文书都写好了。时方酷暑,百某差人送李一柄折扇,上面题诗二句:“我非夏日何须畏,君似清风不肯来。”李读诗失笑,于是僵硬的关系和解了。诗句风趣,比喻恰当,这样处理人际关系,何愁不臻“人和”?
前人笔记、小品中有一些相互打趣的诗,虽为戏谑,却无恶意;一些描摹世情的诗,虽嫌出世,却反映了当时人们的心态。读到这些,都使我得到不小的乐趣。我把它们摘录下来,按内容归类,终于编成了一册亦庄亦谐,庄谐杂陈,而以谐趣为主的书,叫做《历代谐趣诗词欣赏》(已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希望读者和我一样,能从诗中找乐,并会觉得此书有趣有益有用。


第12版(副刊)
专栏:

  虞姬故里气象新
魏从浩
从沭阳县城发足,西行约摸二十五公里,至一小镇,名颜集。小镇西北约三华里,有一虞溪村。据《沭阳乡土地理》记载:“虞溪村虞姬故乡。虞姬庙,北有虞姬沟,南有霸王桥。相传虞姬生长地。”
关于虞姬的种种美丽动人的传说,我是倚伏在太奶奶的膝前听得的,记忆深处,虞姬该是一个怎样妩媚多情的女子,心地善良,聪慧过人,姿质美丽。
怀着虔诚和深深的敬仰,我漫走于故人千百年前曾栖身的土地,不禁感到一种凄凉和幽怨。
踟蹰片刻,我才来到村头的一条小河边,极目顾盼,心头的沉重和压抑稍稍得到点排解。
这便是传说中的虞姬沟了。弯弯的河身,婀娜多姿、徐徐的流水,恬静温顺;两岸垂柳成行,河滩芦苇密茂;水清见底,游鱼成群。沟畔的一块块农户花圃,生机勃勃,春意盎然。月季、茶花、地柏、广玉兰等各种花卉争芳斗艳,百态千姿。哦,好一帧隽永清丽的虞姬沟上图。千百年前,美丽的虞姬姑娘想来便是在这帧风景里耕耘栖息的吧。
正欲前行,迎面走来一位村姑,二十出头,肩挑水担,疾步如飞。我便冒失地追随到一块花圃地头。攀谈中,得知她不仅是村里的种花能手,还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基干女民兵。她说她16岁便加入民兵队列中,回回被乡里人武部评为优秀民兵标兵,前两年被推荐当上了民兵营长。也是县人武战线上顶呱呱的民兵标兵。
在虞溪村,虞姬的精神一直深深地影响着姑娘们。前些年,村里很是贫困,“有名光棍一十三,无名光棍一大滩”就是真实的写照。姑娘们为此也深感痛心和惭愧。
东方风来满眼春。党的富民政策给姑娘们一颗定心丸,更让姑娘们振奋与喜悦。她们自发组织起来,到邻乡取经,种植花卉,发家致富。她们自费订阅《中国花卉》等多种杂志,精心钻研,精心侍弄。
在商品经济的冲击下,姑娘们打破了传统观念的束缚。于是便应运而生了“虞姬瓜子”、“虞姬冰棒”、“虞姬特曲”、“虞姬书店”、“虞姬照像馆”等各式各样的特产。如今的虞溪村已由人均收入不到200元,发展到现在的人均收入超千元。
望着眼前这位美丽的姑娘如数家珍,我的心情一下明朗起来。倘若虞姬姑娘在天有灵的话,想必也该含笑九泉了。


第12版(副刊)
专栏:

  以行笔写金文融篆意入行书
倪志云
山东省书法家协会主席、山东大学教授蒋维崧先生的金文书法笔画劲健,字形俊秀,在当今书坛独树一帜,被书界同志公认为一代大家。
蒋维崧先生于三十年代就读于南京中央大学中文系,大学期间,不仅打下了广博的学识基础,而且专从著名词人、学者、篆刻家乔大壮先生学习篆刻艺术。乔先生于篆刻推重清末黄士陵采用金文入印、印文干净爽利的特色,这一观念不仅深深影响了蒋维崧先生篆刻艺术的美学趣向,也深深影响了蒋先生金文书法艺术的个性追求。蒋先生认为,商周铜器铭文难免因土埋锈蚀而程度不同地在拓片上表现出斑斑驳驳的现象。而临写金文,却不宜故作颤动去追摹斑驳的痕迹,追求所谓“金石气”。西施捧心,不损其美;东施效颦,徒增可厌。透过铜器驳蚀的疤痕,可以想见其铭文写成与铸就之初,笔画必是饱满圆健、流转爽利的。所以,蒋先生无论是临写商周铜器铭文,还是以金文书写诗文作品,总是以干净利落而饱满有力的线条写出,字形结构严谨,绝不拖泥带水。
蒋维崧先生金文书法的又一个显著特色是写得严谨之中充满生气,这一特点,得之于对“行笔”法的运用。蒋先生早年师从沈尹默先生学习书法。沈先生曾说:“前人往往说行笔,这个行字,用来形容得很妙。”蒋维崧先生则以行笔写金文,运笔有提按迟速,写出的笔画线条有粗细变化,显示出行笔的运动感与节奏感,故字形严谨而气韵生动,形成独特的艺术个性。蒋维崧先生行草书,运笔深得沈尹默先生笔法论的真谛,行笔提处不飘,按处不滞,线条生动厚重,遒劲俊美。而且由于长期的金文书法实践,既自然而然,亦出于有心追求,融篆意入行书,因而形成显然有别于沈尹默先生行草风貌的鲜明个性。沈尹默先生的行草书师法晋唐以至苏米墨迹,每于起笔收笔处显露锋芒,故笔势飞动于点画之外,其风姿似春兰幽花;蒋维崧先生行草书初师沈尹老,更融化自己独到的金文篆法和意趣于其中,其起笔以藏锋为常,不作虚尖,行笔圆健,转折有力,收笔处留锋蓄势,很少用露锋送出法,故笔力饱含于点画之中,其风貌如秋竿劲节。蒋维崧先生平生崇敬沈尹老的书法造诣,坚持沈尹老的书法美学观念,但师承而不蹈袭,在自己勤奋的艺术实践基础上,追寻独具风采的艺术个性,故能别开生面,自树一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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