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8月2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八珍”之演进及“演退”
刘洪波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需要好材料的,捧着二两小白菜谈精细不免滑稽。在人类不懈的“口感探索”中,确有一些好材料被归纳,被推荐,形成口味的时髦。“八珍”,就是好材料的极品。
我并不清楚“八珍”到底是哪八样爱物,又以为“八珍”包括的品种是自古而然。近来读到“古今八珍”的小知识一条,终于弄清了“八珍”之所指,而且发现“八珍”也有不断变化的过程。可惜这“小知识”只包括周、清两朝和现代,我未能对古往今来的“八珍”全面了解,但只此三代也颇悟出了一点“八珍”演化的道道。
周朝是推出“八珍”的第一个朝代。“周朝君主吃的‘八珍’”,是根据《周礼》考证出来的,为猪油捞饭、猪油捞糯米饭、烧猪、羊肉、肉干、酒浸生肉片、煮牛肉干及烤狗肝。这个“八珍”,米饭就占了两个指标,剩下的全是猪牛羊肉,独特一点的要算狗肝罢,也不过说明“悠久的食狗史”而已。这种君主独享的八珍有什么吃头?想来那时生产力低下,连君主肚子里也没什么油水,所以猪油捞饭,肥牛羊肉等等正是美味。“羊大为美”,吃到羊就产生“美感”,周代君主的“八珍”不过尔尔,这是在造字上都有表现的。
一跨就到了清朝。满汉交流,也算荟萃精华、达到高峰了吧,“清八珍”未能一下子囊括山珍海味中之极品,而要分为“山八珍”、“海八珍”、“禽八珍”、“草八珍”。四八三十二,三十二种“珍品”并列为“千味之王”。单举“山八珍”吧,为驼峰、熊掌、猴脑、猩唇、豹胎、犀牛尾、鹿筋和果子狸。这些东西,没有一样吃得人满嘴油腻,可见营养状况与周朝相比,已经大跃进了。这时捉到动物不再囫囵着吃,每种动物只需贡献最精华的部分,如峰、掌、脑、唇、胎等等,很“个性化”的,很讲“分工”的。清代八珍代表着人类认识的发展,骆驼、猩猩等,周朝人大约就不认识,当然“认识”的首要问题看来是“可吃性问题”。这三十二样“味王”,并非帝王专享,有钱就可以吃,这是由于从奴隶时代到封建时代“民主”增进了呢,抑或是人的舌头普遍有了享尽美味的新要求,待考。
“现代八珍”比之“清代八珍”,竟没有“与时俱进”,这是要让吃家生出今不如昔之慨的。现代八珍为燕窝、鲍鱼、刺参、鱼翅、鳖肚、苏眉鱼、大闸蟹和龙虾。这些东西并没有超出“清代三十二珍”的范围,只是比清代少了二十多“珍”,唯一为清代所无的是大闸蟹,又不无“滥竽充数”之嫌,清代“海八珍”中有瑶柱一味,问问那些吃掉一千多亿的人去,可知这是何许东西,比大闸蟹又如何?
“八珍史”出现这种历史的倒退,当然并非现代人在食与脍的精细追求上有什么退步,而是另有他因,也许是“吃”的力量。人有一张口,足以吃尽一切的。一个物种一旦在“八珍”中挂了号,本来的稀少加上“人人喊吃”,恐怕就有些“生存危机”。
从周到清,“八珍史”是“演进史”;从清到现代,“八珍史”是“演退史”。我不知继续以每年上千亿元的投入吃下去,“演退”的过程会否结束。我只知道育成一个物种远比吃掉一个物种花的时间要长,自然永远敌不过它的灵长的破坏,就像造一架钢琴比砸烂一架钢琴费时得多。我只看到“口”之所至,连青蛙都越来越“袖珍型”了,也许有一天别的东西吃完,青蛙也会又因其少而进入“八珍”。
八珍的不断演进与“演退”,究是幸耶悲耶?善吃者能否指点一二?


第8版(副刊)
专栏:

  绿树中的合肥
栾纪曾
随同夜色一起降落在合肥,除了心理上的因素,我几乎感觉不到这座被称为三国故地的古城与其它城市有什么区别。因为世界上的城市从夜海中过滤出来的全都是密集的灯火。没想到第二天一上大街,整个身心却一下被那些满城生长的郁郁葱葱的意象淹没了。
到处都是树。嫩绿鹅黄,深浓浅淡,都以自己的存在将城市排列组合成各种热烈而清新的世界。它们也不是那种一般意义上的城市绿化树,仪仗般站在大街与楼群之间,或笔直,或蜿蜒,如河岸走向郊野。合肥的树是大片大片的,层层叠叠的。街道和建筑仿佛都是在树的间隙中选择了自己的位置。它们所显示的,是一种比自身更重大的主题。从住所出来,便看见宽阔的车道与车道之间,是比车道更宽阔的花园和绿带,并有喷水池和现代雕刻点缀其间。当然不只是街心花园。在过去的污水沟被填平之后,也全部栽上树。5月的合肥气温已高达31摄氏度,但阳光经过树叶的层层过滤,市声经过树叶的层层过滤,置身林内,你怎么也不会有身在盛夏闹市中心的感觉。
合肥像当今中国所有的城市一样,几乎就是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随处都能看到脚手架,光怪陆离的高层建筑突然间就会从你面前拔地而起,繁忙而等待规范的道路,五光十色的广告牌,国内外商品混杂却真假难辨的商业街和摊点群,翻修一新的旅游点,已经圈了许多地并且还在继续圈地的经济技术开发区,形成本世纪末中国大地上一种独特的景观。同其它城市不同的是,合肥的这一切都是在树的怀抱里进行的。那些高大的修剪成“Y”字形的悬铃木和塔形雪松,那些笔直的水杉和翡翠般的石榴林,那些亭亭玉立的广玉兰和四季常青的香樟,以及桐柳榆槐,棕茶枫竹,紫薇,银杏,石楠,桧柏,蝴蝶花,芙蓉,以及各种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树种,将整个城市淹没在一片深深的绿海。走在其中,只觉得身心被一团团的葱茏拥抱着,冲激着,喧闹的大街不再喧闹,嘈杂的市声不再嘈杂,甚至连那些吊车和搅拌机轰轰奏鸣的建筑工地也被挡在浓密的枝叶后面。当许多大城市被钢铁、橡胶、混凝土、玻璃吵得束手无策的时候,合肥的这一切却完全消没在绿树中了。因为,合肥不仅仅是在栽种树木,而是在改变整个城市的结构。
在当今人类面临的如资源、人口等诸多紧迫问题中,环境不但最为直接,而且是紧迫中的紧迫。人们突然意识到,过去的一切建设和发展,特别是工业化以来的建设和发展,都是以对自身摇篮的破坏为代价,破坏的速度又是以几何级数递增的。而且,破坏是那么容易,要从破坏中恢复过来却是那么困难,有些东西甚至已经根本无法恢复。基于这种认识,由在城市中建造园林转向在园林中建造城市,由破坏自然转向回归自然,便成为一种世界性的潮流。合肥正在建造园林中的城市,合肥人正在让自己和自己所创造的一切同大自然浑然为一体。
汽车沿着新拓宽的长江路奏出一支绿色进行曲。一天下来,我脑海里留下的几乎全是树。或绿冠张开一片片蘑菇般的伞盖,或枝叶竞相在高空与太阳谈心,或扯着问路的风翩翩欲舞,或在楼窗前缠绵各色情思。长江路边,两排年轻的红叶临风摇曳着信心和未来。红叶树下,条形的花坛若断若续,高楼与树木正在以各自的最佳选择,共同组建着新区。这是合肥市最长的马路,一直通向离市中心不到二十公里的正在扩建和完善的大蜀山森林公园。或许,从满城绿树开始,长江路就是合肥人思路的最生动的写照。


第8版(副刊)
专栏:

  恩赐之地
龚昕
每次见到山或者深入山,都会孩子般地激动起来——是那种真诚得近乎无邪的激动,不仅有着震慑于山的高大或深远而引发的抒发欲望,而且还包括对山上每一块岩石、每一片泥土滋生出的质朴清幽的细腻感触。偏巧又是地道的北方人,一直对古人关于“南人近水,北人近山”的说法深信不疑,于是暗暗以为山的性情与风采我自然是具备了一些的。然而感受了抱犊寨之奇以后,落笔时竟不知从何而始,这才深深体味到造化的深刻与文字的浅薄,这才知道在真正的灵山灵寨面前,人永远是个成长不起来的孩子。
抱犊山并不很高,但崖壁陡峭雄峻,山势在平阔中呈现出一种奇险的美来。乘坐平稳的缆车到达山顶,更加惊诧于那里的一块神奇的平旷之地。游历了山顶各个天然的以及后人修复的景点之后,竟发现这块土地对于年轻的我来说都能形成一个神秘的世界。我不知道那方圆六百亩的山顶究竟袒露着、蕴藏着多少场风云战事和多少种悲欢传说。我感慨着韩信祠前点将台上雄壮阳刚的古风,我迷醉于金阙宫道长主持道场时吟出的旋律庄重、韵味悠长的经文,我流连在地下五百罗汉堂神工鬼斧般神奇的石像中间……然而最终,我把自己丢失在了正在开辟的生命之门——天门洞。
天门洞是个天然的巨大洞穴,地处山顶下几十米,有一面是裸在山外的,在缆车上时我们曾望见过它那拱形的巨大洞口,嵌在山的一侧就像一只深邃无底的眼睛。从山顶的一方小口,踏着十分陡峭、盘旋向下的幽径石阶下到洞里,就可以进入这个宽阔幽美的所在了,洞底开阔坦荡如同一个巨大而平坦的祭台,除了一株穿岩而上的老树和洞壁上几尊宋金时代遗留下来的摩岩佛像及刻文,便再无其它饰物。穹状的洞顶上从入口处投射下一小束阳光打到游人身上,很像舞台上的追光。立于天门洞靠崖的边缘,扶着栏杆,凌劲的山风带着呼呼声响拂向你,孤独骄傲的鹰鹫展着稳而有力的翅掠过你,让你不由自主深深呼吸起对面山脉中平原里深藏着的无边的宁静与深邃……
在抱犊寨平地般的山顶,俯瞰或远眺,时间久了便感觉仿佛自身已渐渐消融在这个福地灵山里了。我们穷尽毕生的精力要去感识的迢远的真理有时在一瞬间竟是可以悟见的!原来这山这寨的博大与精深就如同那岁月呵——真的,岁月如山而并不像那东流之水的。只有负载了这古朴深沉的岁月,你才可能平静地吟咏出真正悲壮苍凉或者快活轻盈的诗句来。
夏初的抱犊寨,沉睡在山寨黑沉沉、厚实实的怀中,我没有睡稳,无比虔诚地期待着山那方十分勤勉的朝阳。


第8版(副刊)
专栏:

  戈壁五彩城
曾晓琳
远离城市,仍然热烈地展示自己的魅力;沧海巨变,依旧刻意留下亿万年前的年轮和青春。五彩城,硅化木,这独处于新疆卡拉麦里山自然保护区内,大自然的历史杰作,无不深深地震撼每一个目睹者的心灵。
五彩城并非真是一座城,它不过是戈壁上矗起的几十座小山丘。在漫长的地壳沉积过程中,各种五颜六色的矿物质,在风的雕琢下,在雨的修饰下,构成了这处绝妙的景观。
地质学家们在丰富的维吾尔族语言里,给它找到了一个优美的名字——“雅丹地貌”。高雅而艳丽,这不正是它真实面貌的写照么?
五彩城其实也是一座城,环顾四周,高高低低的城墙似隐似显。走进城堡,你会发现,酣睡的太阳尚未启程,那道道彩条组成的少女的太阳裙,似在夏的旋律中,把七色的梦幻放飞……
如果说,五彩城点缀了单调、冷漠的准噶尔戈壁,那么,硅化木则为这块神秘的土地书写了一页古老的历史。
再也嗅不到大森林清新的气息,它们都变成了含有二氧化硅的石头。背负了远古洪荒的劫难,在沧桑巨变中或轰然倒下,或粉身碎骨,或深埋黄土,然而,那清晰的树纹和年轮,却仍然记载着灾难降临的那一个日期,为晚辈的人类留下了一幅中生代白垩纪的图景。
循着这永恒的图景,考古学家们在这里找到了当今世界上最大的恐龙化石。他们惊奇地发现,在一亿四千万年前,这里原来是一块温暖而湿润的土地,恐龙在浩淼的湖泊里自由遨游,古老的动物在茂密的林草下尽情地角逐……
这一根根树桩化石也似乎在诉说这个悲壮的哲理:只要绿色的希望不灭,戈壁便永远辉煌着那一页生机勃勃的历史。
呵,五彩城,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
硅化木,一部地球变迁的历史。
已有的并没有完全泯灭,从未有过的还可以再生;远古的肯定曾经想象过未来,而今尚可携着远古的遗存连同现实的财富光耀着明天。


第8版(副刊)
专栏:

书法 雪冰


第8版(副刊)
专栏:

书法 马世玺
马世玺,自幼研习书道,兼擅诸体,长于篆刻。书风刚劲挺拔,端丽灵秀;刀法古朴典雅,自然流畅。(梦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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