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7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历史文化名城风韵

  衢州纪胜
叶廷芳
年初因事回衢州,适逢国务院批准衢州列入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喜讯传来,上下都在奔走相告,作为衢州人,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衢州,浙西地区的一个府城,钱塘江上游第一重镇,扼浙、皖、赣、闽之咽喉,因“四省通衢”而得名。东汉年代始为县治,历代为州、郡、路、府治,迄今已有1802年的历史。这个城龄比欧洲的许多历史文化名城如柏林、慕尼黑等至少要早1000年!
我虽不是出生在城里,但六年的中学生活,几乎所有的大街小巷都留有我的足迹,备受这个古城那种古色古香古味古韵的熏陶。最难忘的是那巍巍城墙和城门了!由于衢州历来是东南五省用兵重镇,几万乃至几十万大军在这里鏖战,历史上屡见不鲜,西城的“上营街”、“下营街”即因古时屯兵而得名。历代统治者都想使城池固若金汤,城墙之必需、之坚固可想而知,素有“铁衢州”之称。据史料记载,春秋时代就开始在这里筑墙了,后屡建屡毁,现存的为明代所建,直至本世纪50年代,几乎完整无损;六座城门(现剩四座)当时都有城楼。这一宏伟建筑成了地道的“石头的史书”。
说来也巧,我的母校衢州一中就坐落在北城墙脚下,高中几年,我每天晨跑以后都要登上城墙,扯开喉咙练嗓子,有城墙神助,那“丹田”之气就充盈多了。我还曾约同学沿城墙步行一圈,想证实一下这城墙圆周长是否如史书上说的“四千五十步”。
衢州不仅拥有“铁”的重量,更富有“文”的内涵。历史上出过大政治家、大军事家、大医学家和成就卓著的文学艺术家。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南宋孔氏家庙;这是孔子第48代孙孔端友随宋高宗皇帝赵构南迁时仿曲阜规模所建,住至第53代。建筑已数度毁圯,现存的为清代重建,是全国仅有的两个孔氏家庙之一。现南宋孔氏第75代孙孔祥楷已由东北一个厂长岗位上请回衢州担任要职,以更好保护和发扬这一辉煌文化遗产。
除孔府外,衢州还有一些具有重要文物价值的建筑物,如矗立于北门内的那座木石结构的钟楼,即蒲松龄笔下“衢州三怪”之一的所在地。蒲公的这一怪笔显然引起当代伟人与古典文学爱好者、鉴赏家毛泽东的兴趣:大跃进年代,他从江西视察回京途中,曾去衢州稍事休息,当当地负责人带着准备好的生产数字向他汇报时,不料他劈头第一句却问:你们衢州有哪“三怪”呀?一时令对方目瞪口呆。……钟楼内原顶悬铜钟一口,重3000余斤,据清康熙《西安县志》(衢州古称西安)记载:该钟上层铸《心经》一篇;中层铸“花木、鸟、兽”;下层铸铭词一首。1942年日寇蹂躏衢州时被其盗走。“文革”期间,这座藏“怪”之楼更是在劫难逃,上层的木构建筑彻底被毁,残留的石砌底座幸存了下来(捣毁的好汉们大概以为这样“衢怪”便无以蔽身了),它包括东、南、西、北四道互通的拱门,犹如艾菲尔铁塔底座的缩影。
坐落在市中心的天宁寺是古城最高的建筑,四层中空木结构,飞檐翘角,好不壮观,它是衢州佛教文化的象征。此外有许多民俗建筑别具特色,久享盛誉,其中以“九楼”、“八阁”、“十三厅”为代表。可惜由于战乱频仍,它们大部分已化为乌有,唯有孔府内的“思鲁阁”风采依旧,阁内所藏唐代吴道子绘“先圣遗像碑”、明代“孔氏家庙图”等均堪称国宝。
改革开放使衢州古城焕发了新的活力。一大批新的商业大厦沿着南北轴线有秩序地延伸,新的住宅区和市党政办公大楼都在城外扩展,因而较好地保持了衢州的古城风貌。浓郁的历史文化氛围赋予衢州的现代化建设以丰富的人文意蕴,现代化的强大节奏又给古城增添崭新的风姿。衢州,你将不愧是钱塘江上游的耀眼明珠!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星光

  银屑克星
李丹平
1975年初夏,正是少女们争相更换裙装的时候,中医学徒出身的刘福忠却在镇卫生院里接待了一位几乎是用长衣长裤将自己包裹起来的女青年。她那姣好的面容深锁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悲愁。
经检查,刘福忠吓了一跳,姑娘浑身上下长满了厚厚的牛皮癣,头顶以及双乳也未能幸免。她说,已经与她订婚的未婚夫也因此退了婚。
“医生,救救我吧!”女青年的哀求声抽打在刘福忠心上。
银屑病(俗称牛皮癣)是被国际公认的尚不能根治的13种顽症之一,中国传统医药学已与它较量了千百年,西方医药学与之较量了近百年,但都没能降伏它。这种使人难以启齿的病,给患者带来的不仅是肉体的痛苦,还有思想上的压力和经济上的负担。有多少青年男女因患此病羞于恋爱,甚至不敢在公共场所露面;有多少家庭因此病而夫妻反目、终归离异……他,出生于胶东半岛一个中医世家的刘福忠,能改写这样一段历史吗?
从那天起,为搜集民间验方,他跑了多少村庄?求教了多少老中医?他用微薄的工资买了多少医药学书籍、订了多少专业杂志?查病历、找处方、修订治疗方案、重新配制药品,这样的不眠之夜又有多少?记不清了。还有,当一个已经出院的患者病情复发重来住院时,他心里的滋味又有谁能够清楚?
15年过去了。1990年底,一种疗效优于任何西药的中药合成膏剂“银屑膏”在刘福忠手中诞生了,一套利用中西医结合、内外结合的综合治疗方法被刘福忠找到了。短短4年时间里,银屑病医院就收治了包括香港、台湾在内的患者1000多例,治疗有效率达100%,治愈率达98%,复发者仅占3%。国内20多家报刊相继报道这一成果之后,求医问药、预约住院的信函雪片般飞来,有时一天竟达80多封。热心的刘福忠为了免除患者的焦虑,就将回信用四通打字机打印了500份又500份……
一位来自广州的患者,在解放战争期间渡江南下,因受潮湿而患了银屑病,已有43年的病史,大医院没少跑,钱也花了近6000元,但病情不见好转。在刘福忠这里住院38天,仅花了1500元就痊愈出院了。
有一位在北京花了2万多元仍未治好的青年患者远道慕名而来时,医院的病房已经全满了。刘福忠二话没说,腾出了一间办公室把病人安顿下来。这位青年告诉刘福忠,因自己久治不愈,妻子已离他而去。
一个月后,当这个病人叩谢了刘福忠,健康、愉快地走出医院的时候,50多岁的刘福忠目光里充满了父亲般的笑意。
一年之后,这位青年人携着蜜月中的新娘子专程找到了刘福忠,恭恭敬敬地捧出一大包喜糖。此时的糖,哪一块不甜?
而这样的情景,人们看到的不止一次、二次……
1993年春,安徽省固镇县任桥镇的残疾青年周立广怀揣着刘福忠答应免费给予治疗的信,来到了坐落在山东高密市拒城河镇的市银屑病医院。这位花尽家中积蓄,借钱四处求医却依然病魔缠身的淮北汉子,一见到刘福忠,那双残废了20多年的腿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常年卧床不起的母亲,尚在读书的两个年幼的妹妹,贫寒的家境和苦涩的日子,刘福忠早已在周立广的几次来信中知道了。他伸出双手,将周立广搀扶起来。而此时的周立广,口袋里只剩下7毛钱了。
两个月过去了,周立广接到了出院通知。而其间的住院费和生活费共4300元全部免收。自称体无完肤的周立广,告别了重重叠叠、搔痒难忍的癣块,告别了泪水与叹息交织着的不眠之夜,带着一身健康的皮肤和康复后激动的心情,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院长办公室,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用那双湿润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刘福忠,然后弯下腰去,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8版(副刊)
专栏:

  一瓣心香读古诗
臧克家
我自少儿时代,就喜读古典诗文,而今,年近九十,兴致不衰,喜欢神游于古典诗词汪洋大海之中。旷世神交,诗思遄飞,偶见新奇篇什,如获至宝。
去年,我从书刊上读到顾炎武的“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着花”这副对联,喜不自胜,兴奋之余,书于小块宣纸之上,贴在案头书架的玻璃门上。我国历代诗词中,多用“夕阳”、“黄昏”,来象征人生步晚,表无限怅惘之情。这方面的名句为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相反的也有,如叶剑英同志的“老夫喜作黄昏颂”。我个人,也高唱过“灼火残阳半壁天”。这种写法,大都直接抒发作者主观情感,令人已觉不新鲜;顾炎武的这两联,构思新奇,所以令我一见倾心!他抛却了第一人称旧模式,摆出了“苍龙”这个活生生的形象,突兀不凡。为了对仗,第二联用了“老树春深更着花”,这是从梅尧臣“老树着花无丑枝”脱化出来的。我注目于顾联中的“还”字,它表现出不服老的精神,另外一个“更”字,意味深长。阳春三月,桃李芬芳,热闹非凡,一到春深,花季已逝,而老树却开始显出它的本色。它令我忽然想到不凭形象而用抽象方法写出来的一首好诗——龚定庵的《丁亥元日抒怀》。
龚定庵,是近代著名的思想家、大学者,也是卓越的诗人。一般都重视他的《己亥杂诗》,很少见到有人提到他的这首哭母诗。我从1975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龚自珍全集》中,首次读到这首诗,喜爱异常。
这首佳作的产生,首先在于诗人失去深厚的母爱,因此发出了痛切的怀思之情。摒除一般手法,凌空而起:“癸秋以前为一天,癸秋以后为一天;天亦无母之日月,地亦无母之山川。”起势陡峭,出人意外,一下子把人心抓住!他将母爱的具体情况一概撇开,用抽象代形象,读者不但不觉得它空洞,反而感受到内涵的丰盈而充实。以母亲去世那一天为界线,划出了至喜与极痛。母亲活着的时候,朝朝暮暮的种种恩爱,不言而可想知了;母亲在世的时光,多少年所经所历,山光水色,都染上了母亲的光辉,而今,这大地山川的色彩,都黯然了。接下去,是向母亲苦诉个人心境与环境:“孰嬴孰绌孰付余?如奔如雷如流泉。从兹若到岁七十,是别慈亲卅九年。”卜人告诉诗人,他将活到71岁,以现在的年龄计算,还有39年。这长长的年月,只能在痛苦思亲中度过了。
同样写母爱大有名而表现手法不同的,有孟郊的《游子吟》。他选取有典型意义的别离的角度,写得情深句浅,富于民歌情味,所以《唐诗三百首》把它列入了《乐府》栏内。这首诗,乍开头用现实主义手法写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后二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设譬取胜,生面别开。将个人的心比作小草,把母爱大化为三春的温煦阳光,这种带点浪漫主义意味的象征手法,使得这首诗的意境幽深而旷远。我极爱龚作,也很欣赏孟诗。主题相同,而风格各异。
我所以把这三首佳作拈出来,向读者、向当代从事旧体诗创作的诗友推荐,意在互勉,共同虚心向古代诗人学习。学习杜工部的赤胆忠心,忧国忧民。学习白乐天的:文,为时而作;诗,唯歌生民艰的创作态度。学习苏东坡、辛稼轩的气雄格高,诗品与人品统一的精神。


第8版(副刊)
专栏:

  黄河口的红荆条
李玉文
壤质贫瘠的黄河三角洲,最多的植物要数红荆条:田间地头沟渠堰垅,随处可见。红荆条吐芽嫩绿,及至茎生至筷子粗细逐渐变为枣红。质坚韧、似枣木,可编篓筐;叶针状,酷似松。
我平生见到的最高大的红荆条要数村里陈五爷院里的一株,足有两人高,简直可称作“红荆树”了。
黄河为父,渤海是母,新生的黄河三角洲裸露着白花花的肌肤,几乎寸草不生。最先在此落户的要数红荆条。为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植禾生存,先辈曾挥汗如雨引黄挖沟,锨镢挖至四五米深处,便掘出海鲜贝壳和一些黑硬的东西。初,尚疑这些黑硬之物是动物化石,仔细辨认,才知是红荆根!不难想象,多少年前,就在这片三角洲的下层,那茫茫海滩甚而浅海里,便遍生红荆条了——红荆条并非移生,它原属这片土地。
油田工人初闯这片处女地时,曾为茫茫荒滩没有一棵树而大发感慨。他们唱着“石油工人力量大”的歌子将从内地运来的小树株株植下,而后却株株枯死。后来,又专拉一车沃土,挖一大坑,栽下一棵杨苗,并派专人看管,这树竟枝繁叶茂长至两人多高,超出三角洲上所有植物,成了名噪一时的“孤岛一棵树”。但这佼佼者后来亦没逃出枯死的厄运。胜利油田机关报上曾有人写了一篇《树祭》为其作传,第一句话是:孤岛一棵树死了。
黄河三角洲的地下水是专晒盐的,地下水的含盐量是海水的一点五倍!吸盐碱水而不死,且繁衍不衰者为谁?独黄河三角洲的红荆条。
呵,黄河口的红荆条哟。


第8版(副刊)
专栏:

篆刻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王鸿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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