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6月28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呼吸一下英雄们的气息
泓道
近日重读罗曼·罗兰《英雄三传》,开篇几句话即令我怦然心动:“唯有真实的苦难,才能驱逐罗曼蒂克的幻想的苦难;唯有看到克服苦难的壮烈的悲剧,才能帮助我们担受残酷的命运;唯有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才能挽救一个萎靡而自私的民族……不经过战斗的舍弃是虚弱的,不经劫难磨练的超脱是轻佻的,逃避现实的明哲是卑怯的。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精神的支持,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坚韧和奋斗。”这是多么的深刻与昂奋,它仿佛就是对健康人生的殷殷忠告。
举目当今,“玩”语盈耳,“潇洒”一族满地走,舞榭歌厅,不少是“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大街小巷,皆可闻“有一点疯狂有一点呆”。且看某些少男少女们,除了“四大天王”,“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有人说这就是现代都市文化的特色,我却以为失落了丰富深刻的历史文化内涵,失却了对中国现实国情的清醒认识。当我们投身社会,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时,最终会发现:“此梦何处寻,唯有乌有乡”。那么,我们将徜徉到何方呢?
一个国家民族要强大,必有这样一个条件,即构成这个集团的每个个体都应是优秀的、健康的,且有无数堪能支撑大厦的栋梁之材。每个个体从小处讲,增强自信心,正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存在,当一个自为之人;从大处讲,则应全面发展自身,为国家、民族的兴旺发达,争做一栋梁。而这一切,必须要以高度而深刻的理性意识为前提,尤其是代表民族未来的青年一代更应该是理性的一代,这理性的最起码标志,就是知道崇敬自己民族的英雄人物,了解自己国家的现实国情,明确自己肩负的历史责任。青年毛泽东在湘江里劈波斩浪时,曾高声吟咏: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这是何等恢宏的气魄!
在当今这个竞争越来越激烈的世界,我们青年一代更应该着力培养一种宏大的眼光。在我们这个正在摆脱贫穷的国家,还有一大片从苦难中来而又仍然没有走出贫困的黄土地,我们实在没有理由可以去一味追星、漠视社会责任进入个人精神疆界去“游戏人间”。这并非意味着剥夺人们的个人欣赏的倾向和权利,而只是想说:我们都负有振兴中华的历史责任,而这也是为了给每个人拓展更为广大的生存空间和更为强健的生存能力。
中华民族是一个崇尚英雄的民族,青少年的健康成长离不开英雄人物崇高精神的滋养和烛照。伟大的社会变革逼着每个人用实践来表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书写自己的人生答卷。少一点自命洒脱的颓废和抱怨,多一点坚韧的意志和信念;少一点自叹不如的自卑和自馁,多一点血性儿女的勇敢和奋进。当我们在人生旅途的跋涉中感到疲惫与迷惘的时候,请想想罗曼·罗兰的话:“汲取英雄们的勇气作为我们人生的养料,倘使我们太弱,就把我们的头枕在他们的膝上休息一会儿,呼吸一下英雄们的气息。”


第12版(副刊)
专栏:名人风雅

  世纪老人:朱屺瞻
桂兴华
“全世界的画家中,论成就不敢比,但论寿命,我活得最长,105岁开画展的,就更没有了!”画坛大师朱屺瞻老人谦逊而又兴奋地说。
这是在他的画室“梅花草堂”,上海巨鹿路景华村的一幢老式洋房里。
下午的阳光正好,淡淡地披在他的肩上。他以经历了大清帝国、中华民国和新中国三个历史时期的沧桑感,与我侃侃而谈。语气缓慢,听觉比回答来得更加敏捷。
我的面前,是中国近代美术发展史的一个缩影。
老人脸色红润,白发柔和,身板很硬朗。那副金丝边的眼镜后面是一双睿智、眼珠显得特别黑的眼睛。
1892年5月27日,朱屺老生于江苏太仓浏河新镇。他出身商贾,生活优裕,但十分关心底层人物,敬佩受难者不屈不挠的生活态度。
他从85岁高龄开始,还以世人罕见的魄力,进行了“衰年变法”,的确是中外美术史上的奇迹。他说:“所谓变,并不是为变而变,而是为进步而变,应时顺势,是客观环境和内心感受都要求你来个变革。为什么呢,因为现实的生活在变,环境在变,人们的思想观念在变,人的审美情趣也在变。绘画作为室内装饰的一部分不能不与建筑密切相关。新建筑的诞生,既改变了原有的结构样式,又产生了新的光影和空间效果,无论从构图、色彩,还是装裱格局都要有新的突破,才能适应新的变化,才能达到新的和谐……有人问,我的画是否从西画中来?我以为,说我的画风的变革曾从西画中受到过某种启迪,或许更确切些。某些西方艺术家曾从东方艺术中汲取神韵,而我们又在西方艺术中得其神意,其精神是相通的。如果只是在技巧和形式上做死功夫,就只能是拼凑,而拼凑决不是艺术。”
的确,在他身上,闪烁着中国人民纯朴、顽强的民族精神和严谨、孜孜不倦的治学态度。
86岁,两度登长城八达岭。
92岁,应邀参加旧金山国际机场落成典礼,他那丈二巨幅《葡萄》高悬于机场大厅。
95岁,应邀赴美国纽约、休斯敦等地讲学,并在电视屏幕里示范作画。
97岁,应邀赴新加坡举办画展。
我环视四周,墙上的条幅“纪年石阙迥,醮雨土坛高,”出自齐白石的手笔。
白石曾称朱屺老为“第五知己”,并推心置腹地以“贵在独创”告之,与朱屺老所想真是不谋而合。他对比自己年长近30岁的白石老人的作品十分推崇,光收集的印章就有60余枚,其中有不少体现了两人相通的审美趣味。
朱屺老的夫人陈瑞君女士告诉我:“朱屺老现在每天上午要画画,一幅画要画几天,这些新作就是为明年4月的朱屺老105岁画展准备的。朱屺瞻艺术馆,目前正在筹款,馆址选在虹口公园内,虹口区政府出了大力。他将有多幅历年来的代表作捐献给虹口区政府,届时将在艺术馆里陈列展出。”
老人有一句格言:“做事要顾人,艺术要从己”。
朱屺老把表现宇宙万物的生机、生趣,作为自己作画的最高准则。他的作品,不但在山水画中实现了他对“自然之大处,大千之变处”的直接把握,而且在他众多的花卉、蔬果、鱼虾等题材中,也都以结实的生命、充满情感地倾吐着生机勃勃的赞歌。
他在90岁以后所作的“贵在简之外”的《梅》、《兰》、《竹》、《菊》四帧巨卷,花卉在大自然的真实背景中展开,与大山大江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使宏大宇宙的生机活力得到完美而充分的体现。
画“水仙”,画“牵牛花”,屺老特别喜欢表现它们的野趣。他认为“野”字里面,包含着不假修饰的美,包含着充满活力的美。在浑厚与拙重中,凝聚着“生命”与“力”的无比美好。
他说:“我爱金鱼有怡然自得之趣,试将其形体给以夸张,变其形,大其眼,肚皮画得圆鼓鼓的,尾翼画得松松的,且施红绿之色,为求孩童之稚气也,好玩,好玩!”
外表神安气闲,下笔泼辣恣肆,这就是不老的朱屺老。


第12版(副刊)
专栏:

  雾
汪家明
自我离开海边的家乡,来到内地城市定居,就很少能见到雾了。而时光,却正如雾一样,把往事层层掩蔽。掩蔽不等于取消,在漫无天地的白色屏障后面,曾经存在过的,依然存在;已经发生的,将永远留在记忆深处。于是,在这夤夜,在昏黄的灯下,我又见到了童年的雾……
青岛的雾,我们称之为“海雾”,多发生在初春的黎明时分。许多人还在睡梦中,雾已无声地从海上涌起,涌进曲折蜿蜒的街道,将一座座黑魆魆的楼房包围;涌进密密的树林,湿润了新生的枝叶和鸟雀的羽毛;盘旋于岛城一座座小山脚下,覆盖了一片片刚翻耕的土地。未熄的路灯在雾中迷离,报警的号角在雾中远播。早起的人,一打开窗,乳白的雾便扑面而入,将夜间的秽气一扫而空。早行的车,大开车灯,照出两道光柱……无风的天气,太阳从海上升起,从海上慢慢把雾驱散,有时直到我们去上学了,城中还浓雾漫漫。若春风骤起,几分钟内,便可将雾吹得无影无踪。然而到第二天,雾又重新发生。一天一天,有时连续一个月都如此。
其实,记忆最深的,是雾的湿润和凛冽,想到此,我不禁打了个寒噤。还有心理的感受,那种心神不定,那种对大自然如此切身的侵犯(几乎是触摸)的畏惧或不解。太阳和风,固然也能造成触觉的感受,但它们是无形的,常见的;雨和雪固然也是有形的,但那形状是切实的,少变的;云固然是有形的多变的,但它离我们遥远。只有这童年的雾,既可与我们亲密无间,又无法捉摸。
首先让我发现雾之美的,是中国的山水画。无论是宋代郭熙的《早春图》、马远的《踏歌图》,还是明代董其昌的《山水》以及近代的许多山水作品,都善以雾造成山势多变,掩拙露巧,虚实相间,气韵生动的效果。但真正让我惊叹于雾之美的,却是在泾县桃花潭。这桃花潭就是李白写“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地方。那天正是欲雨未雨的五月天,我们来到潭边,走上一条窄长的石码头,乘乌篷船到对岸,访李白纪念地。清清的潭水之上,忽然浮起了一层白纱般的薄雾,将水中的船轻柔地遮成了似断似连的上下两段,将石码头上捶衣女人们鲜艳的衣服半遮半掩,大红成了粉色,鲜绿成了淡绿……最美的是这薄雾不断流动,一会儿船和对岸的小山似乎到了半空,一会儿小码头半截被淹没,似乎没有尽头。所有的景物都缥缈而遥远,令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但这时我还未真正认识到雾之美。直到薄雾散尽,小雨落过,桃花潭现出原来面目时,我才为雾而惊叹了——无雾的桃花潭,一目了然,单调枯燥,几无可观!
后来在黄山,我又经历过同样的感受:无雾的黄山,令摄影家们焦急万分,令旅游者们败兴而归。忽然山下升起一团小雾,这雾经过哪里,人们的眼就跟到哪里,哪里的山色就变得美不胜收。奇怪的是,那雾,似乎是从同一个地方生出来,源源袅起,从容地在密匝的峰峦间表演魔术,并攀援上山,把整座黄山裹住,只露出点点山顶。在山下的人看,是浓雾锁住了大山;在山上的人看来,这就是云海了!我突然明白了:
云,即是天上的雾;雾,即是地上的云。


第12版(副刊)
专栏:

  启事
  今年国务院公布了全国第三批历史文化名城名单。为弘扬民族文化,“大地”副刊计划从7月起增设“历史文化名城风韵”栏目。我们将邀请有关作家或安排本版编辑分别采访其中一些名城,以描述它们悠久的历史和变化着的今天。我们也欢迎各文化名城的有关部门与我们联系,提供优秀作品。文章以2000字以内为宜。来信来稿请寄:邮政编码100733,人民日报文艺部“名城风韵”。
  这次活动由江西铜业公司德兴铜矿协办。
  人民日报文艺部“大地”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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