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6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那个黄昏
席小平
那是一个永远难忘的黄昏。
八年前,当我无意间沿着萧森的林木,渐渐步上黄花岗,来到小路尽头,抬头仰望那些大大小小无声的墓碑,我初次感到,那个黄昏的存在。
公园里杳无人迹,满园清翠,踏进去像入了殿宇。那些仿佛放了长假的墓碑,在天地合成的自然间静静栖息着,似乎与只有一墙之隔的外面世界拉开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忽然,一阵隐约的鸟鸣传入我的耳中。我心中一颤,匆忙循着声音方向走去。
鸟鸣是从前方不远的草地上传过来的,越过那片柏树林,从那棵颇显龙钟的古松树面前走过,大约七八米之遥,便是那片开满鲜花的绿草地,那一声紧似一声的鸟鸣,正是从那片鲜花草地间传出来的。
我悄悄站定,靠在一棵粗壮的,如巨伞笼了半边天空的榕树下,全神贯注地倾听,仿佛于无休无止的喧嚣间,找到了一块幽寂的空间。
一群飞鸟在相互追逐,或而嬉戏,或而翻飞,夕阳下,我察觉在不远的另一棵榕树下,有一位老者的身影,显然他也在谛听鸟鸣,观望这繁华闹市难觅的一片黄昏美景。
一对顽皮的画眉在争食,它们翻舞着,活像一对天真的孩童,直到扑在我身上,尚未察觉。我一伸手,便将它们揽在掌心。
那是两只看上去非常俊俏,身体棕褐色,腹部灰白,头、后颈和背部有黑褐色斑纹,眼圈白里透红,灵气十足,透着几分青春活力的小鸟。
它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慌作一团,浑身战栗着,在我手中不停地挣扎。鸟群轰一声飞出去了,好久好久,才停留在远处的荒坡上,一个个像突然挨打的孩子,惊魂未定,恐惧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那老者静静观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快步走来,当我们即将直面相撞,我发觉,他的眉宇间透着一种警觉,一种忿忿不平的神色。
第二天的黄昏,我又来到那片草地,园内依然一片宁静,鲜艳的花朵透着浓郁的馨香,晚霞通红通红,而鸟群却不知去向。“难道那些鸟们真的会通人性,其实我无意伤害它们,只是随便开个玩笑,怎么可以当真呢?”我的内心不无忏悔。稍稍留意,我便看到,昨日那位老者依然立在那棵榕树下,神色发呆,满目的忧伤。
光阴荏苒,短暂的两个月很快过去了,我将离开那座城市。那天,当我踏着开始纷纷飘落的秋叶,再次来到那片草地,立在那棵榕树下。见那位老者,手里提着两个大大的鸟笼,里面足足有十几只小鸟,在距我三四米远的地方站定,第一次和我说话。他的声音激动而显得铿锵有力,脸色在晚霞中烧得绯红。
“鸟应有自由,不可随意伤害,”说完,他将两个笼子轻轻打开。那些不知所措的鸟们,开始还在门前徘徊,很快,便有几只搞清了缘由,一个个扑腾着,欢快的鸣叫着,冲出笼子,穿过一大片闪金的树林,于日影渲染中,追着那无边的绿,向着太阳的天际飞去。
老者痴痴望着天空,望着那些远去的鸟,脸上现出丝丝笑意。
鸟们去了,老者也消失了,去向何方?我不得而知。但八年间,每每夕阳微红,见百鸟齐鸣,我便断定,那其中必有老者的一只。倘若老者还健在,他必定依然在那片黄昏的幽寂里。于是,我的心总似那声声鸟鸣……
黄昏,恋着的那个黄昏。


第8版(副刊)
专栏:

  湖之思
素素
不看湖的时候,美人的深眸便是湖。看了湖之后,湖是城市的心。其实,我所居住的城市,只有一个人工湖,在儿童公园的一角,湖面上仅能游开几只白鹅形状的船。冬天湖便结冰,常有小孩滑冰时不小心掉进冰窟,前几年几乎每个冬天都能在报上见到一个两个舍身救儿童的英雄人物,只不过那英雄都没有死,湖浅,能淹了小孩却淹不了大人。后来湖更浅了一些,冰则厚了一些,这类事情就不再发生了。
湖虽小,然而我的生活里毕竟有一个叫作湖的地方。
去年有了两次开笔会的机会。先到的南京,南京有玄武湖、莫愁湖。湖是很能令人想起什么的,身外的风景与心内的风景总是遥相呼应的。然而我到南京最急切要见的不是莫愁,而是玄武,因为它大。玄武湖可以追溯到三国孙吴,历朝历代都极善待这湖,并竭力地放大它。今人又胜过古人,新中国给了湖以新的生命,这是必然的。总之,千年的湖依然年轻。所以乍见玄武湖,我竟舍不得快走,生怕一走就走到尽头。尽管南京的朋友一再说这个湖一天也走不完,我仍像个老人似的蹒跚着东张西望。我似乎开始明白六朝粉黛为什么迷恋南京,因为有玄武湖。我也开始明白在日渐喧闹的城市里面,为什么保留着这一处静谧的所在,因为湖是城市人最后的空间。但是,就在这时,有一种很杂乱的声音送进我的耳里。细一分辨,是儿童乐园的碰碰车。还有一种声音是从那间很别致的公园小屋里传出来的,像野人的嚎叫,像野兽的厮杀。屋外的牌子上赫然写着:当代原始部落掠影海外版录相,票价×元。当我快快离开那间小屋向公园深处走去时,另一种声音更加扩张,不知哪里来的杂技班子用劣质编织布围起了城堡,西游记音乐与猴子的尖叫刺耳地混响,直让我感觉无处可逃。
好在玄武湖大,浩淼的湖水能使那些浮躁的声音和灰尘渐渐地被吸收,以至于吞没。我终于找到了一条安静而有意味的小路,一边是千年老树,树冠呈弧形绕过人头,垂进另一边的湖里。我认定了这条浓荫穹起的小路,走过去,再走回来。直到走累了,才坐在树下的长椅上,面向着绰绰约约的湖,呼吸着这里的清宁。
另一次是去泰山开笔会时路经济南,我执意要去大明湖。我没见过大明湖,但我熟悉一支关于大明湖的歌儿,它的鲜荷和丽水,在我心中永远栩栩生动。而且,我知道济南是万泉之城,它们使大明湖永远清澈,永不枯竭。所以走进济南,我的心十分安详,玄武湖的那种伤感已是很淡了。
但是,我在这座以湖命名的公园里未及走进百步,就被与玄武湖十分相似的声浪撞了回来。依旧是碰碰车转转车,微小的巨大的,布满了树下。这儿距海较远,所以新建了大型“迷你鱼宫”,“海底世界”,貌似文化的商人们又拥挤进湖里,以一种极粗糙的方式,使那些观湖的人观海。各种声响的高音喇叭此起彼伏,像走进一个农贸市场,没有立足之地,没有一片荫凉。我读过郦道元的《水经注》,读过刘风浩的“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但那天我确确实实刚走到湖边就转身往回走了……
曾有人想“打捞世界的原稿”。他认为我们当今的世界已失去了“原天”、“原草木”、“原水”,如果这种失去积累得太多,“总有一天要在地球上堆积出无法穿透的黑暗”。这就是所谓思想者以及思想者的痛苦吧?
只是,至今仍惦记着玄武湖和大明湖。或许那一点点嘈杂并不影响它们的美丽,但湖就是湖,湖应该是这个世界最安静的地方,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所有旅途中疲累的灵魂,有一个憩所。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星光

  无悔的选择
吕锦华
她叫倪菊葆,看上去是个普通的江南女子。
她常常笑眯眯地坐在我面前对我说,如果不是当初舅舅改变了她的选择,她人生的历史就不能这么来写了。
都说苏南是人间天堂;然而她摇摇头说:不,哪是这样呐,许多年前,她就站在这儿,和这块黑土地一起哭泣呢!初春的细雨稠密而冰凉,雨水沿着她的鬓发顺着她的脚踝和着她的泪水一起汩汩流进这块美丽却贫困的黑土地,望着烟雨迷蒙的远方,她是茫然不知何处是生路哩!
她曾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家,但一个好端端的家却被拆散了;她曾累死累活地拣队里最苦最重工分最高的活干,却仍喂不饱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为了生活,她又远嫁他乡,但外面屈辱的生活使她这颗做母亲的心碎了,于是,她又毅然带着儿子重返老家。但老家已空空荡荡。母亲去世了,妹妹嫁人了,老屋里再也没有了往昔的温暖和笑声。她在整夜整夜的失眠后终于为自己选择了一条生存的路:去上海给人家当保姆。然而,就在她打点行李准备动身时,两个舅舅赶来挡住了她:才30岁出头的女人,就给人家当保姆,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亏你还上过中学当过干部!
舅舅的话深深刺疼了她,也忽然开启了她:是呵,难道真的别无选择了吗?——她突然想起邻村都在办厂子,虽然都是一些男人在干,但女人比男人又没少胳膊断腿的,为啥他们能干的事女人就不能来试试?
于是,她改变主意,重新选择了一条路。
一个乡村女子办厂,要啥没啥,没有钱也没有技术。她把儿子托付给妹妹,借了衣服借了钱上路,第一次外出请师傅,她的心甭提有多么忐忑不安了。产品出来后她又四处奔波找销路。她办的是一种最简单的栲球厂,栲球是轮船停靠时防止碰撞的一种用具,需要这种产品的也就是轮船上码头上的一些单位;这些像星星一样散落在江湖河港边的用户,得花多少的时间和精力才能将它们一一叩拜过来呀!然而事情就这么明摆着,你要将厂子办下去就得找它们去。于是,她咬咬牙又上路了。隆冬的早晨,天还黑乎乎的,人们都还在热被筒里做着好梦,她却已经起来了,踏着浓霜迎着刀子一般的北风去赶头班车;车站啥都没有,只有一块孤零零的木牌竖在路边,等车的时间比啥都难受。当暮色四起夜幕降临后她竟因迷路而被丢落在他乡。但一种不甘示弱要强的心理又把所有的痛苦盖住了。小厂,也终于红红火火办起了。
1985年她果断转产选择了字牌制作。开始人家一看你是村办厂的,就一个劲地摇头。一连几个月没有业务,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回,她连哭的时间也没有了,到处奔波到处联系。后来,她们凭着优质服务、优质产品打开局面,客户源源不断涌来,她的手在药水中浸烂了,而且每天要挑着几百斤的担子去数里外烘干字牌,她又在自己的选择前暗暗流过泪。但她明白,后退无路,只有前行。如今,她们的厂子成了国内最大的字牌制作厂,字牌遍及全国各地,其中有江泽民等国家领导人的题字,也有刘海粟等艺术大师的手迹;最近她又采用高新技术办起钛金厂,经过镀钛后的字牌、炊具、表壳等金属件,可以保持40年以上不变色。
在初春的细雨中,她又站在了这块土地上。望着新楼伫立笑声荡漾的小村,她的泪水又和雨水一起流进了脚下的黑土地。如今,她担任苏州江鋆仿古工艺有限公司总经理,成了苏南土地上一名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成了省三八红旗手和苏州市人大代表。然而,要是没有当初的这一次重新选择,这一切又会是怎样呢?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短波

  艺文短波
▲为祝贺中韩两国建交两周年,由中国出版对外贸易总公司主办的中国郑久康先生与韩国印永宣先生的书法、篆刻联展日前在中国美术馆举行。展出的百余件作品,均是他们最新艺术创造的成果。中韩两国艺术家合作,必将推动中韩两国文化领域的广泛交流与共同发展。(玉)
▲由北京作家协会和中华文学基金会联合举办的“当代散文理论研讨会”日前在北京举行。与会的散文作家、评论家各抒己见,从不同的角度探讨了散文的创作论和审美论的范畴,并对“散文热”等现象作了较多的分析。(山风)
▲由公安部、中国书法家协会等单位联合举办的刘礼志个人书法展近日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行。展出作品九十余幅,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程思远为展览题字祝贺,马文瑞出席开幕式。刘礼志从五岁起就随父学书,曾多次举办个人书法展,多次参加国内外书法大赛并获奖。(杨锦)
▲在纪念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五十二周年之际,广东现代革命作家研究学会在广州宣告成立。来自省、市作家、现代文学研究工作者七十多人出席了大会。参加座谈会的还有广东省委宣传部、广东省文化厅、广东省作家协会、广东省文联、广东省民政厅等有关部门和单位的同志。广东现代革命作家研究学会选举欧阳山为会长,于逢、罗源文、易准、梵杨为副会长,罗源文兼任秘书长。(岳家妍)


第8版(副刊)
专栏:

书法茹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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