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10月4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

  汇泉湾与琅琊台
王朝闻
1956年和1982年,曾先后两次到八大关青岛疗养院疗养,大约有一年零两个月。记得1956年初从青岛车站下了火车,疗养院有人把我接往太平湾。从北京来到青岛的我,一下火车似乎就闻见海腥味,连这样的琐事也给我造成美好的印象。同另一病友合住一座小别墅(我住楼上,他住楼下),住到深秋,因常起海雾和怀恋家人,才离开人际关系与自然环境都值得留连的海滨。
上月中下旬因事再来青岛,事后与老伴住在新建的八大关宾馆。从窗内就能看见汇泉湾海域的一间客室,虽只住了三个夜晚,而且我们寻梦似的在太平湾一带散步的时间很短。那里的沙滩、礁石、海浪以至稚弱的小松,都似曾相识地使我感到无比的亲切,引起我们许多美好的回忆。主人第二天安排我们经黄岛游胶南市的琅琊台,实现了我40来年的宿愿。
8月23日上午天气晴好,我们由青岛、黄岛和胶南的几位热情的新朋友陪同,坐车到达琅琊台。台高海拔183.4米,为秦始皇下令所建。其实在石峰上夯土的土台已经削去了不少,2000年前的海面也许比现在高得多。我向往这一土台遗址并非出于考古的兴趣,而是想去看看新发现的李斯书写的那块石刻失而复得的位置。这块石碑早已进了京城的历史博物馆,新刻的复制品的地理位置并未引起我的游览兴趣。
据说秦始皇曾三次来游,派徐福带了童男童女到海上去求仙,也是从这里出海的。我当天正在修复的台的石级最高处俯视那人称“碧波银浪金沙滩”等广阔的景观,真有不负此游的特殊愉快。昨天收到胶南朋友寄来的照片里,有一张躺着既要模仿卧佛又不甘于涅槃,所以照片上的神态,暴露了我的胡闹。朋友们给拍了不少照片,他们的心境和我一样比不想死而求长生药的秦始皇乐观得多。
从一份旅游公司的宣传品看到,龙湾将来要发展为符合“笑迎天下客”的游乐场所。但现在还见不到大量的商业广告,特别是进午餐时,发现那些海鱼的做法,还保持着令人高兴的地方性和民间性的土味。比这一切对我更富于吸引力的,是傍晚从琅琊台向胶南市驰去的车窗外,看见那连绵不断、有各种形态的奇峰和石空。它们使我再一次联想到黄河深处、被激流冲刷得浑然而又坚硬的怪石(有人可穿行的圆洞)。不知胶南陆上的这些石峰石岭,曾在海水里浸过多少万年。
已经萌生了重新学画的我,觉得这些石峰石岭是一种取之不尽的绘画素材。如今收到的照片之一,是我的题词:“胶南山海给我以新鲜而亲切之印象,生活在这么壮美之自然环境,必然可能培养富有地方特性之艺术家”。
我看了照片一度怀疑,这个即兴性的题词里,那“必然”与“可能”这两个概念的并用,是否违背语法以至逻辑思维,看来没有这么严重的毛病。不论多么完美的客观素材,都不能保证每个画家的成就;但胶南大小珠山一带的石岭石峰,的确具有供人发现和再创造的绘画素材。
不论是胶南或崂山或太平湾,那些久经考验的石壁或石洞,那些棱角已经磨成有浑然感的大小岩石,显得现代雕塑家亨利·摩尔那些人为的雕塑作品相形见绌。我和老伴暂住的八大关宾馆海边的岩石,如今仍旧每天在与冲击它的白浪相拚搏,那轰然的巨响,那白浪排空的壮丽景色,是1956年我就熟悉的,如今再度观赏,联想到教过我太极拳的张太师已不在人世,当年当护士的小姑娘已经当了祖母而退休,觉得人的个体寿命实在短促。但是,只要想到包括大小珠山,这些堪称天然雕塑的奇峰怪石,还将为人类的文化建设作出无私的奉献,觉得我与汇泉湾惜别,已没有伤感的情绪。
25日清晨,再次到太平湾沙滩上散步,偶然拾到一块有无数圆点的花岗岩小石块。和23日下午胶南朋友在雨中从台西村渔港捡来赠我的那块有红斑的花岗岩卵石一样,尽管它们像新建筑地面常见的水磨石那么平凡,它们也有小中见大的意义而使我不忍舍弃。人的生活也是这样,既可能是平凡的却不见得平庸。(附图片)
献给祖国(剪纸)申沛农


第12版(副刊)
专栏:

  不老情
高芸香

母亲74。女儿24,祖孙相差50岁。
半个世纪,一道鸿沟。一老一小隔岸相望,雾失楼台。
我是桥梁。常把女儿引渡到姥娘的酥怀。诸如儿时的她生了病,姥娘是如何地相濡以沫;半夜里尿了炕,姥娘是如何地挪她到干处自己睡湿处。
女儿获准赴美留学的签证,大呼OK。喜滋滋赶到乡下看望姥娘,手舞足蹈描述着光辉前景。说她硕士、博士一定读出个样子来,将来带姥娘坐飞机兜风,出国溜达一圈儿。娘却心事重重,大摇其头。“不去,怕得‘爱死病’。”
女儿扑哧笑道:“真逗。姥娘信息蛮灵通!”
娘又叹道:“你妈也忍心!拳头大个脑袋,中学大学装了装、填了填,还没个够!听姥娘一句:悠着劲儿学、当心撑坏脑袋!”
女儿耸耸肩,洗耳恭听。
娘瞥一眼外孙的举止神情,看不出哪儿不顺眼。平了脸警戒道:“出了门自己放尊重些。别和那大鼻子蓝眼睛勾肩搭臂,到时候洗不清!”
女儿笑容僵在脸上,无言以对。
我娘自以为得计,历数她的循规蹈矩、安守本分。8岁学编席,10岁学裁衣。外孙跳皮筋的年龄,她已订了婚,拜了公婆。12岁进苇庄,已是编织的行家里手。挣烟土打发老子的烟瘾。15岁嫁过来抚育姑叔侍候公婆。后来给农业社编席子,赚工分赚口粮。如今被尊为手艺人,给专业户编。不管苇子长短粗细,认认真真。不看人头不讲价钱……
女儿缄默不语,暗暗打量姥娘:两肩苇尘,一脸自信,佝腰圈腿,双目炯炯。难道她要在这八尺席片上终其一生?
“姥娘,有三女一男养活您,您不能不编么?”
“什么?叫我乖乖儿等死么?”
姥娘与外孙,苦乐不同。编席人和研究生难得共同话题。久而久之,我担心一老一小越来越生分。
分别的日子到了。娘倾其所有,拿出她编席子赚下的伍元币、贰元币、壹元币,皱巴巴一堆,叫外孙买零嘴儿用。我一再推辞,唯恐女儿说出惹姥娘失望的话来。那是一个末路人两手苇刺,满掌老茧,追星赶月赚得的血汗钱啊。不料,一老一小仿佛搭成默契,两人将那钱一张张捋展,将破碎的糊好;分门别类点清,郑重地包好。哪是外孙带的,哪是姥娘留的,严肃得宛若履行什么交接仪式。一老一小眼里都汪着泪水。
这以后娘编得更勤了。逢人便说她供着留洋的外孙。
大洋彼岸,女儿已拿到硕士学位,正攻读博士。每每在信中提及“贪图享受和安逸不是我们民族的本色。姥娘奔80岁的人了尚且不懈编织,我初出茅庐岂敢懈怠?”
两个时代人,各自拓展着各自的人生画卷,各自填充着各自的人生内容。执著和勤恳一脉相承。亲情作为动力,使人对既得成绩无动于衷,目标更新,志向更远。


第12版(副刊)
专栏:五个一工程入选作品选评

  《神禾塬》的文化意蕴
杨焕亭
当观众将尤大魁和冯丙南相遇在宋思温墓前这幅剪影式的画面定格在脑际时,十四集电视连续剧《神禾塬》留给人们一种悠远而又深沉的文化思考。
在神禾塬这方古老的热土上,宋思温无疑是一个复杂而又充满矛盾的人物。一方面,他固守着祖辈传下来的小农观念,从而把大魁和丙南投身改革的举动视为离经叛道。另一方面,中华民族优秀的精神遗产又使他在人生每一个十字路口始终保持着人格的尊严,当丙南在金钱私欲驱使下,擅自提高房租和水电费时,他疾言厉色地警告说:“不要把钱看得太重,活人要紧”;一方面,他对大魁把土地出让给天文台忧怨迭生,另一方面,又不忘教诲儿女们勤俭持家,甚至要代他们将卖地分得的钱管起来;他斥责丙南的堕落蜕变,却又千方百计地试图将他拉回到旧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中去;他为自己酿就美莲婚姻的苦酒而痛悔,却又要美莲为了“名声”而继续维持那种本无爱可言的婚姻现状。宋思温就是这样一个立体的、血肉丰满的艺术个体。他的这种复杂的心态,正是新旧体制转换时期中国农民必经的精神磨砺。这一系列矛盾没有在宋思温身上得到解决,他就是在与外部世界的落差的尴尬中走完人生道路的。然而这并不影响他人格的光彩夺目。他在弥留之际将几十年省吃俭用的全部积蓄交给队上而为自己的人生划上了一个圆满而又不无缺憾的句号。
围绕如何认识和处理传统与现代文明的关系,《神》剧浓墨重彩地展开了神禾塬一代新人的迥然各异的命运历程。尤大魁是神禾塬驾着改革风帆登上社会舞台的风云人物。他勇于接受新事物,敢于冲破传统文化中那些陈旧观念的束缚,不断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新观念充实自己。同时,他又不忽视从父辈的遗产中,从中华民族优秀传统中汲取营养去塑造自己,完善自己。应当说,在尤大魁这一艺术形象中,闪烁着古老而又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与现代社会生活相融会而迸发的光彩和魅力。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冯丙南和二槐的悲剧结局亦不难从历史和现实中找到原因,《神》剧正是通过对关中平原两代人命运的刻画和描绘,揭示了一个深刻的真理;“一个丢弃传统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而一个墨守传统的民族,是没有活力的民族。”
          (作者单位:陕西省咸阳人民广播电台)


第12版(副刊)
专栏:

书法黄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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