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1月1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白色蝴蝶结
申爱萍
一定是飘雪了。
静静伏在我相册里的两只洁白的蝴蝶结悄然张开欲飞的翅膀,白艳艳的光泽呈一片销魂的灿烂……
我在茫茫的大雪里寻找那微笑的脸庞,我们一老一小曾经这样亲切地微笑着——在中南海,在紫雾丹霞缭绕的西华厅前。你说:“我们永远在一起!”你身旁小小年纪的我,傻乎乎地笑着,单纯稚气地偎在你温暖的怀抱里,一幅黑白相间画面留住了你慈父的遗言和这个非凡的瞬间。瞬间即一生,一生即永生;时间有了距离,便有了过去;过去在心灵深处珍藏,在书房的墙壁上悬挂,在写作的灯下重现;感受阳光的照耀,清风的抚慰,月色的温馨。
白色的蝴蝶结静静地伏在我的相册里。在那天真烂漫的年龄,我乌黑的发辫上扎着漂亮的蝴蝶结,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一起到周总理家“做客”。
中南海,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周总理邀请我们到这里划船、荡舟。
北京的10月天气格外晴朗,中南海一只只摇篮似的小船儿在向我们招手。水暖融融地闪着欢笑的光波,我们扶着汉白玉栏杆小心翼翼地走下石阶。“先将一只脚踩上去,另一只脚再踩上去,拿好手中的桨……”一位警卫战士热心地做向导。“这不是做梦吧?”“怎么会是做梦?我们是周总理的小客人嘛!”船上一片欢声笑语。当我们游遍了中南海的东西南北、四处胜景,直到从中南海与北海公园相连的大石桥边返回时,我们的心才平静下来。眼前这宏伟的建筑,更是一种象征,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象征,而这种象征曾经因一代伟人的莅临而变得格外庄严神圣和壮丽巍峨!
西华厅前。邓妈妈慈母似地迎接着我们,客厅的桌上已摆满糖果、点心、油炸饼等孩子们喜欢吃的东西。我们一边吃着,邓妈妈一边嘱咐着:“女孩子有个弱点,意志脆弱,遇到不顺心的事或困难,爱哭。不要哭嘛,应该坚强……”我们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突然有人说:周总理来了!周总理是趁会议休息10分钟的时间来看我们。他向我们走来时,面带微笑,浓眉下一双大眼,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一面说着:“来迟了,来迟了!”一面迈着矫健的步伐,轻轻地走上台阶(在我的记忆中你是愉快地跑着登上台阶的)。你与我和胡小凤、牛淑贤等小朋友一一握手。你哪里像60多岁的老人啊,你竟是那样健康、年轻。你逐个地询问我们叫什么名字,家在什么地方、父母做什么。当你问到我的身世时,我说我父亲是被敌人活埋的……你爱怜地拉着我的手,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搂在怀里,连连教导说:“一定要好好读书,增长知识,做革命的接班人。”邓妈妈给我们讲述着你们夫妇怎样抚养教育烈士子女的经过,你的怀抱里拥来许多渴望父爱的孩子。你给我们谈学习,谈艺术,谈革命先烈浴血奋战的动人业绩。你给予我们的是一种崇高与圣洁的感情,如蓝天,似碧水,像阳光雨露般播撒在颗颗纯洁的心灵里。你是一个多么深邃智慧的人啊!你把平凡的爱升华到一种更广泛、更博大的爱之境界——民族之爱,人类之爱!从你身上我领略到人类精神中属于最美好最文明最宝贵的部分。十分钟过得真快呀,你说:“我还要去开会。颖超,你陪孩子们好好玩玩。”你摆摆手,向会客厅的西侧走去。我望着你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制服的身影……邓妈妈将糖果装满了我的小口袋儿。从这一刻起,我每次见到你,都像来到了慈父身边。在北京、北戴河、邯郸东风剧场、国务院小礼堂,一幕一幕……
白色蝴蝶结静静地伏在我的相册里,我翻开,又合上。顿时欢乐和悲痛的颗颗雨滴拍打着心灵的流河,禁不住眼眶里冲上一层澎湃的热潮;又一次轻轻地翻开相册,蝴蝶的翅膀有隐隐泪痕,我默默呼唤:你醒醒!你醒醒啊!蝴蝶无语——她载着噩耗与梦幻、热血与厚土,载着天旋地转哀婉凄绝的悲歌,逆风而飞……
刚刚采来的一束鲜花奉献在你面前。还有,我发辫上扎过的两只白色蝴蝶结,依然洁白如雪……


第8版(副刊)
专栏:

  绝顶的梦
肖梁
江郎山是浙江省江山市的象征。身为“江山郎”,岂有不登江郎山之理?只是每每登山,总是高兴而去,失望而归,因为登多少次也登不到顶。
若论江郎山的高,并不怎么上档次,海拔不过八百二十四米,但山中郎、亚、灵三神峰非常了得,郎峰巍峨雄伟,亚峰陡峭险峻,灵峰峥嵘嶙峋,三峰川字壁立,一无行人小径,二无可攀之物,常人可望不可即。南宋杰出词人辛弃疾作过绝妙的白描:“三峰一一青如削,卓立千寻不可干。正直相扶无依傍,撑持天地与人看。”旅行家徐霞客三游江郎,也未能登峰,前两次只在山脚底欣赏三神峰“忽裂而为二,转而为三”、“移步换形,与云同幻”的奇景,最后一次因雨雾蒙蒙、以致“望江郎片石,咫尺不可见”。多么令人失望!
登峰之难,难于上青天。天长日久,山峰被“难”神化了。有鼻有眼的神话,拉了一车又一车,有的说海龙王发海水淹死了与女儿相爱的江氏三兄弟,海公主哭了七天七夜,三兄弟化为巨石;有的说,吕洞宾挑佛石造仙岛,途中扁担断了,佛石掉在江郎山,江氏三兄弟登山化为石……
不到顶峰非好汉!越是难登越想登,越是登不到顶便越想顶。每次登至峰底而归,都会带回一个“顶峰究竟啥模样”的悬念,期待着“下回分解”。
然而,此刻,我真真确确伫立在郎峰之巅,尽情抒发“凌绝顶”那“一览众山小”之豪气,细细地领略“无限风光在险峰”之险味……此是梦?或非梦?
非梦!今日的民工,有了共产党和人民政府撑腰,胆也壮了,手也巧了。汗水滴滴如神水,一滴一窟窿,一滴一梯阶。地球自转了一千多转,民工们在郎峰上凿出了三千多级石阶,劈出了登巅曲径,辅之钢筋扶栏。常人皆可登顶。
绝顶原是座“绿宫”!生活着原始森林大家族。枝条交错,绿叶层叠。土层软软绵绵,似沙发、海绵般富有弹性。对“绿宫”千百成员,我总感到陌生,唯有蕤古柏,尚觉面熟,拥上前去,合抱不成。
站得久了,乐劲疲软,抬头望天,晴空还是与峰底看到的一样高,谁说“顶峰离天三尺”?俯首看地,若有所失:荷池在哪里?虽可闻鸟语花香,却不见金鱼绿荷嘛。
走着,看着,想着。似闻唐高士祝东山仰天长叹。当年武则天多次召见他做官,他坚辞不就,宁愿隐居江郎山开书院讲学,这三神峰便是他的精神支柱,登峰则是他的理想,有《登江郎山》诗为证:“三峰屹立插云天,笔笔书空年复年。待我养成翎翮健,奋身直上翠微巅。”古人的理想今人实现了,祝夫子,你是叹终身未成“翎翮健”,抑或是叹上了绝顶少了追求?正在疑惑,又隐隐约约飘来白居易的诗吟。乐天大诗人当年踏着祝东山的遗迹来到江郎山,面峰而呼:“安得此身生羽翼,与君来往醉烟霞。”而今登上绝顶,未及一醉方休,却看到许多珍树在流血:“老二、王八到此一游”,一刀刀,一划划,有如刻在心坎上……
心疼了吧?后悔了吧?不!我只想躺在绝顶做个梦,让绝顶在梦里长出新峰,人登一峰,顶长一峰,人登不止,峰长无境……
(题图:张秋鹏)(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

  士兵在冬季
平启和
士兵以梅的心境
 进入冬季
 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走来
 我们的品质
 总需要一种很贴切的象征
 在冬季
 我们有梅一样的芬芳和高洁
 冬季是我们很好的生长季节
 在军旗和铜质的号声带领下
 我们迎着凛冽的寒风
 与夏天一样
 茁壮和生机勃勃
 我们富饶的国土上
 四季都不缺的是丰收景象
 进入冬季
 我们的军徽多么像一朵梅花
 总爱在雪野中
 火红地在枪旁开放


第8版(副刊)
专栏:

  老树的怀抱
徐鲁
那是灾难的年月,我们都很贫穷。
在我的故乡晚秋的山岗上,我第一次听见了你的歌声。你的歌声,像路边的老槐树,像旷野上的茅草棚,面对着风雨的日子,庇护和温暖过我们这些乡下穷孩子的心灵。
15岁那年,我独自离开了家乡。
贫困的生活逼使着我,流浪到了你所居住的城市里,去寻找我未知的前程。我在黑夜里听见了故乡的叹息声,像山一样沉重!
大船在夜半驶进黄浦江口,我的眼里流着无声的泪。就像9岁的万卡,坐在黄昏的小店里,我给你——圣野先生,写了一封没有地址的信,投进了冬天的邮筒。
但大上海是那么大,我却像一朵小小的、迷途的蒲公英。在一座高高的屋檐下,我曾怀着天真的希望,注视过眼前走过的每一个和你年纪相仿的身影……
许多年过去了。
童年已离我远去,它走得那么匆匆。带着那么多的委屈和艰辛,消逝于湿雾蒙蒙……
而你的歌声,依然那么真切地回响在我的心中。
什么时候,我像一只濒临死亡的小鸟,越过了大雪纷飞的严冬,栖落在你这株老树的枝桠上,并且开始做起飞翔和唱歌的春梦……
是春娃娃的梦吧?是小雨点儿的梦吧?是啄木鸟和雷公公的梦吧?我梦想着我的春天的歌唱,成为你秋天的老树的回声。
你为孩子们写作了半个世纪,现在,你已经70岁了。
我相信,你这棵老树的怀抱里,一定藏着一个善良的老精灵。他有许多爱的礼物,他有许多诗的秘密,他有许多欢乐的和幸福的小盒子,要送给所有赤脚的儿童。
我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愿70岁的老树,永不老去,永远郁郁青青。愿更多的小鸟,穿过风雨童年,栖落到你温暖的怀抱里,做一个小小的梦,做一个飞翔和唱歌的梦……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书讯

  大地书讯
△程代熙主编的《外国作家文学书简丛书》,最近安徽文艺出版社又推出两种:《司汤达文学书简》(许光华译)、《赫尔岑文学书简》(辛未艾译)。前者选译了司汤达的152封书信,后者选译了赫尔岑的124封书信。
△姜耕玉主编的《’92华文诗精选》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是从海内外200余种报刊中精选出来的数十位诗人之作。


第8版(副刊)
专栏:

月季(中国画) 王殿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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