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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7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津贴“风波”联想
季音
近日整理旧时资料,看到一则颇有意思的记载:1938年,新四军战地服务团在南昌成立。按照规定,团里每月要发给团员若干生活津贴费。副军长项英决定,凡从延安或八路军来的团员,每人津贴费一律一元;凡从上海等大城市里来的团员,每人一律十元。这个规定一下达,立即引起了一场风波,从大城市来的青年一致提出抗议:“我们也受过锻炼,为什么要发给我们十元?”他们坚决要求只领一元津贴费。最后这场风波以一律发给一元才得以平息。
这个小插曲,生动地反映了战争年代革命队伍里一些青年人的道德取向,即在对待钱的问题上,他们并不以多索取为荣,而是相反。是什么引导他们这样做的呢?究其原因,大概就因为在他们心目中,更重要的是革命理想与革命情操,它比钱重要得无可比拟。
当然,那是在极其艰苦的特殊历史时期出现的一种特殊情况。如今时代已经大不相同了,今天我们不能再用这种道德标准去要求人们依样仿效。现在,我们奉行的分配原则是按劳取酬,如果对国家对人民作出了重大贡献,还应当给予奖励。获奖者对此是受之无愧的。
然而,不久前我在报上看到一篇文章,题目是:“挣钱光荣”。如果从上述意义上理解,这个说法也许并没有错。对社会作出了贡献,因而挣了钱,即获得了报酬,当然合理而且光荣。如果个人钱挣得越多,为社会创造的财富也越多,自然是值得欢迎的。但我有一种担心,如果出现了另一种情况呢?虽然也挣了钱,但于社会无补,甚至是以损害国家和人民利益为代价而挣得的,那还有什么光荣可言呢?这类人的钱包愈是鼓鼓的,别人就愈加倒霉。在当前社会上,这种人并不是绝无仅有的。
由此,笔者以为,笼统地说“挣钱光荣”,如同前几年流行过的“一切向钱看”的说法一样,恐怕都有失偏颇,它们的共同点,就是不问条件,不论手段,一切以钱为中心,一切为了挣钱,钱就是一切。这就很容易滑到“金钱万能”、“金钱至上”的泥淖里去。
津贴“风波”的那个时代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但那个伟大时代留下的思想、道德遗产仍然弥足珍贵,其精髓永远与生命的辉光同在。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最后的相聚
——纪念刘知侠逝世两周年
冠西
知侠是在1991年9月4日上午,在青岛突然逝世的。我和老伴秦风,则是前一天晚上,在他家巷口向他夫妻道别的。前后相隔只有十几个小时。在知侠所有的老战友中,最后和他欢聚畅谈、拍照留念的,恐怕是我和秦风两人了。
那是1991年9月3日的下午,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和他的夫人真骅热情迎接了顺路出差的我们。
几年不见,知侠明显地发福了。本来就魁梧的身材,越发显得硕壮,举止依然保留着一些当年的军人姿态。他说:“也幸亏有着这副筋骨。不然,在十年浩劫中,我怎么能从囚禁我的三层楼上‘缒城而逃’呢!”
这可是他最乐意向老战友们讲的一段带有传奇色彩的往事。他说,那时候,造反派把他揪去,关在一座三层楼的黑屋子里,私设公堂,日夜批斗拷打,说他是山东最大的“黑作家”,说他的《铁道游击队》等作品是反党的“大毒草”。他那一股刚烈脾气,怎能对这些荒唐诬陷之词服气、低头,于是就没完没了地被批斗拷打,有时从白天一直搞到凌晨一点多钟。
有天夜里,遍体鳞伤的他,躺在地铺上想:现在武斗已经到达了高峰,被打死和被迫自杀的事时有发生。我从小投奔延安参加革命,在对敌斗争中出生入死几十年,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批人手里。
有一天,批斗一直继续到下半夜,看管他的造反派也累了,连守门的人也都鼾睡了。乘着夜深人静,他用事先由孩子送饭时带来的刮胡子刀片,把一条双人床单割成四片,结成三丈多长的一条布索,一头捆在北窗下暖气包的水管上,一头抛出窗外,然后支撑着伤痛的身体,爬出窗口,抓住布索,连蹬带滑地跳到楼下,悄悄地弄开大门,终于逃出了囚笼。
至于逃出以后的去向,他早已想好,那就是《铁道游击队》中芳林嫂的原型刘桂清同志家里。刘桂清同志是一位在抗日战争中,经常掩护和帮助铁道游击队进行对敌斗争的英雄人物,后来住在济南近郊,和知侠有数十年的战斗友谊。
当知侠说到刘桂清已在粉碎“四人帮”后不幸病逝时,十分动情地说:“像刘桂清这样的革命老区人民,始终和我们保持着鱼水关系。每逢想起他们,就连我这硬汉子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是啊,在他的《铁道游击队》《沂蒙山故事》《铺草》等等小说中,塑造的那些有血有肉的英雄人物和普通群众的艺术形象,正是出于他生活体验的结晶。他要把这一切,不光永远铭刻在自己心中,而且要传播给广大读者,这就是他为什么要翻箱倒柜找出以前的那些采访本、日记本,继续勤奋创作的原因。
我和知侠认识,是在1940年冬天。那时抗大一分校从晋东南经过长途行军迁至沂蒙地区不久。我从连队被调到校部文工团搞创作,他就是我的创作股长。他比我长几岁,出生在河南一个铁路员工的家庭。为人耿直宽厚,性格豪爽刚烈。他原名刘痴侠,后来接受好心的同志建议,才把“痴”的病字头去掉,改为刘知侠。他说话带有浓重的河南中州腔韵味,听着使人感到朴实亲切。
知侠1938年进延安抗大,原本学的是军事,后来不知怎么把他分配到文工团搞文艺了。但正因为他学的是军事。每逢遇到长途行军、过封锁线,特别是1941年那次日寇的5万人“铁壁合围”大扫荡,他都勇敢地担当起军事指挥员的责任,保证了行军的安全和突围的胜利……
在他的住所,我们回忆着往事,纵谈着今天。说到激奋处,他几乎是要从沙发上拍案而起,嗓门也大了起来。
这时,他约好来送我们回宾馆的车子已经开到了巷口,我们只好起身告辞。他拿出厚厚的一本1990年出版的《知侠中短篇小说选》,为我们签名留念。真骅则取出相机,大家合影留念,然后依依惜别。
以后发生的事情,我现在简直不敢再去回想,不忍再去回想,只好照录当时的一段日记了:
“晚上九时许,海燕突然来电话,带着哭音说:‘刘伯伯(指知侠)今天去市政协开会,当他讲到国际形势时,情绪过于激动,突然昏倒,因脑溢血逝世了!’”
“一个人的生命力,说顽强也顽强,说脆弱也脆弱。这么多年,知侠在枪林弹雨中,在艰苦生活中,在十年浩劫的摧残折磨中,都像一棵大树那样巍然屹立,没有倒下;想不到,昨天下午还在一起谈笑风生,晚上七时分手,只过了十几个小时,就突然倒下,再也没有起来!
“知侠,知侠!你该留下多少要写而没有来得及写完的好作品!你留给了亲人、战友和你的读者们多少哀痛和怀念。”


第8版(副刊)
专栏:中国匹克杯精短散文征文

  巴山的气味
向求纬
气味,这意思谁都能懂。可正如四川人将交谈称为“摆龙门阵”一样,川陕大巴山区的山民爱将“气味”说成“气气”。哪家炒肉,邻居有人抽抽鼻孔咂咂嘴:“好大股油烟子气气,真香!”
说起“气气”,我想起了那年巴山通公路的情景。那时我在川陕界梁边上的一个闭塞山村插队,后来做了民办教师。通车典礼那天,从陕西、从县城开过来好几十辆汽车,披红挂彩的,惹得几十里路外的山民都赶来观看。那场面煞是壮观,车队缓缓前来,公路两边的男女老少眼看着这从未见过的“大背老二”(当地人语)瞪着眼珠挤过来。
车停下来。有人不敢走拢。有人抚摸车身。有人弯下腰分辨是公是母。有人询问这家伙一顿吃多少粮食喝多少水。
这时,村上那位电影放映员,一个敦敦实实的回乡青年围着汽车转了一圈,忽然高声问:“喂喂,你们这些人闻出来没有?闻出来没有?这大背老二有股啥气气?嗯?”
满场皆无言以答。我这个当老师的也弄不透这学娃子有了什么新发现。半晌,那小子才神气地宣布:
“嘿嘿,我说这家伙怪不得本事那么大,好大一股电影气气哟!”
电影气气!电影是一种什么气味呢?作为一种独特的群众口头语言,我敢说坐在书斋里的脑瓜儿再灵光的作家也想不出来。“电影气气”,你那形容不出、捉摸不透,却又明白不过的某种内涵,莫不是在暗示:这就是大巴山的气味?
这些年我时不时这么玩味着。前不久进巴山采访,又遇见了我那位放电影的学生。他现在已是乡镇上一家豪华影视厅的经理。不唯如此,他还办起了古生物化石工艺品厂,让山里的宝贝流光溢彩地走出去飘洋过海,听说效益很可观,县上还让他去传播致富经哩。他在家里安了一部直拨程控电话机,在他那两楼一底的办公楼兼住宅里,把一盘电话号码拨得圆溜溜地转。我笑着问他,这回你发现电话机里有没有股什么气味?他说向老师您真神,这电话机里还真有股什么气气哩!上次有个外商和他通话谈生意没谈成,用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发牢骚:“什么味儿!”他当时气得答不上话来,只在心里说:什么味儿?反正比你们那股子酸沼水气气好闻多了……
末了,我这学生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向老师,您是有字墨的人,您帮我命个名:这是一种什么气气?”
叫我说,大巴山就是大巴山的气味。
  (作者单位:四川省万县日报)


第8版(副刊)
专栏:

  美丽的生活
宛凝
当我们走在人生的旅途
别管获得的是眼泪还是
 微笑
即便小路泥泞得无语
白桦林的气息还是充满
 祝福
走吧,看这小路不也
 弯曲得很美丽吗?


第8版(副刊)
专栏:

  农家少妇速写
方小亢
吻过小女,
扎起头巾;
趁天色微明,
踩着露水,
绕山行,
绕山行。
绕山行,
山路长,
赶在晌午以前,
要砍柴一担;
南山有玉米半亩,
施肥莫误农家谚。
挑着担,爬南山,
汗珠滴到了脚底,
老鹰飞到了村西。
村西放出了一窝小鸡,
只是鸡埘还没有做起。
但见那老鹰
总在飞,
总在飞;
忽高忽低,
忽高忽低……


第8版(副刊)
专栏:

高原情韵(国画) 王广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