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4月2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也说摆阔
谷长春
刘金同志的《摆阔·崇阔·效阔》(载本报3月26日第八版)一文,触时弊,明事理,读后很受启示并生发些杂议,故狗尾续貂。
是的,阔者富也,这“有什么不好”?我们追求的“就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而后达到全社会普遍的富有”么。我遐想,即使到了普遍的富有那天,是否家家富得齐刷刷的均等、人人都能“豪奢”地“摆”得起“阔”?未见得吧。
当然,因“阔”而“摆”,自有其需要,如礼仪、交际、炫耀、见识、体验、享受……用“自己的银子,干你甚事”?似乎“听之任之可也”。然而,一掷十几万地“摆顿饭”,几千上万地“点首歌”,二万多弄支唇膏,在目前似乎“豪奢”得可以而近于挥霍了,这种“需要”的心理状态很难说是充实、健康、高雅的。以摆阔来骄人傲世、显示势焰甚至恶作剧,就不能说是好。赚得容易(莫问来路)、花得痛快,可能是市场经济必有的现象,而苦心经营、开源节流也是市场经济的要求。一任“摆”而无度,大概不行。大观园阔不阔?到头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刘文不赞成大众传媒宣扬“摆阔豪举”,担心“崇阔”风使人昏昏然,以至觉得像“大款”那样阔一下“才算实现了自我的价值”。一言中的。什么叫阔?有不同的理解,价值观使然。“历览前贤家与国,成由勤俭败由奢”的古训,我们党在数十年的革命和建设中形成的艰苦奋斗的传统,难道今天通统失去意义了么?当然不能把传统当作一种模式来框今天的人和事;但传统作为一种精神永远不可泯灭。我们国家还不富,赶上中等发达国家还需要几代人艰苦奋斗几十年。就价值取向意义讲,“摆阔之风”并非“不足虑”。
我觉得,崇阔风与崇外崇洋有点联系。越富越阔,国门一敞,里出外进的使我们大开了“阔”的眼界:啧啧,看看人家!羡,可以理解;崇,则不必。摆不起不强摆也叫实事求是,摆那具有民族特色之阔也不为“露怯”。为了走向世界,发展自己,外面的阔法应该借鉴以至引进,但要常想,比摆阔更急需学习的东西学得怎样?以摆阔来说,外面的豪富大亨肯定比我们这儿的“大款”阔得多,而他们并不都挥金如土地乱摆,不唯享乐是求、以积蓄惠及社会的也不乏其人。还是要两只眼睛看世界。
刘文把不必谴责的摆阔限定在“只要不是用的公款”的范围,其“吃老公”当谴责之意是明确的。而现时的流弊恰恰在于用公款摆阔并攀比仿效,如果说“效阔之风为害最烈”,此乃烈中之烈,而且仅以“苦口婆心”恐怕是刹不住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河弯村的桥
王耀
河弯是故黄河湾里不起眼的一个小不点儿村庄。三五十户人家,倚堰而居。男孩女孩们大了,不再像憨厚淳朴的父辈,安分在祖遗的一方热土上生养生息,都想到外面的天地里去闯一闯。
绳一样的小路从村里牵出来,曲曲弯弯,刚好够走下一辆平板车,伸延到村外,便齐齐被一道横沟切断了。沟对面是一条宽宽的柏油路,东可以到县城,西可以到州府。在庄稼地里劳作的村民们,拄锄歇息时尽情遐思,就成了一幅风景。想那城里的人活该享福,厕所盖得像小洋楼一样,还贴着照人影的瓷砖片。那城里女孩最会迷人,单眼皮儿能割成双眼皮儿。笑声里满是香粉味儿。高挺着胸脯,走起路来一耸一耸的。到了夜晚,更有那五光十色,闪闪烁烁。但让人遗憾的是,河弯村比城里可差得远了。就说那连接柏油路的沟面上吧,只架着一扇土改时从富农家拆来的门板。风吹雨淋日晒,作桥的门板已朽烂了。小村的人从上面走过到县城、州府去开眼界的,那可是数得清的有数几个。
这年春天,气候是特别特别的好。十来个从联中校毕业的男孩女孩们,常常聚在一起嘀咕。有一天,回家把行装打成了一卷,背上一摞煎饼,还不忘在煎饼里塞进一包干干的盐豆儿,走过门板桥闯天下去了。那时正值早晨,暖风荡漾,遍野生机,烂漫的云霞染红了大半个天际。
一行年轻人走得义无反顾,很悲壮。
一村的人都出来,站在各自正冒着袅袅炊烟的房舍前观看,指点。
一个老头追到桥边就蹲下了,手拿着杆滚烫的旱烟袋,把露出两根脚趾头的青布鞋鞋帮敲得很响。叹气声也很响。
不久,就下雨了。
雨停的时候,沟满河平,一派泥泞。村民们惊奇地发现,门板不见了。顺沟左右找了2里多路没找到,村民们就回家了。
从此,进村的人要绾起裤管,把一双鞋举在头顶上,趟水进村;出村人要绾起裤管,把一双鞋夹在腋下,趟水出村;白天滑倒过人,黑天跌进过人。一时间,出去进来的人没有了,河弯村和外界的联系就断了,冷落了。
这时,村民们也就常常念叨起那扇门板的好处了。
又是一年春天,出去的男孩女孩们回来了。说是下海了。腰粗的腰细的都穿着一身挺括的西服,打着领带,蹬着黑亮亮的皮鞋,个个很精神。人群里多了两个戴眼镜、撇京腔,有着白皙皙皮肤的城里人。一男一女,把村民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不久,河弯村绳一样的小路拓成了宽阔的大道,尽头上来了一伙石匠,叮叮当当地凿石头,砌石头,不几天功夫,一座大拱桥,连接上了宽宽的柏油路。
又不久,河弯村有了一个“河弯水产品养殖开发区”,接着又有了一个“河圳农贸产品生产总公司”、“河港蒲芦包装研究中心”。远村的男孩女孩们都跑到河弯来了。河弯里多了一片新崭崭的屋舍,还有楼房和那冒着青烟的高高烟囱……
河弯村红火起来了,也热闹起来了。领头的,就是那群出去闯天下说是下海了的男孩女孩们!
一个老头倚着桥头问:“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子?”
一个男孩扶着桥栏答:“外面的天地大着呢!”
(作者单位:江苏睢宁县人武部)


第8版(副刊)
专栏:中国匹克杯精短散文

  黄尘
沈仁康
“尘埃”“尘土”“灰尘”是人们不喜欢的东西。但是人世生活又离不开它。太洁净了,也就不叫生活了。佛家称人世为“红尘”,我们称社会也为“尘世”。“尘土”中固然有不洁不净的一面,更有壮美、潇洒、雄奇的孕育。
五十年代初,我到北京读书。那时,从漠北塞外吹来的风沙,湮没了整个春天。等到风沙过去,已是夏天了。那风既冷又硬,挟带着黄尘和砂粒,使蓝天变色,使春天萎缩。黄尘能钻进双重窗户,每天在你的桌面上铺上不薄的一层;黄尘也钻进人们的衣领、发际,停留在人们的眉间及所有的皱纹中。那尘,黄中带红,那砂扑打有劲。风沙大时,我们过城门洞,不能迎风走,只能躬起腰,背朝风头,退着走。好在那时车少人稀,很少交通事故。
曾几何时,这风沙小了,黄尘小了,三北防护林及几十年不懈的绿化造林,有效地逼退了风沙黄尘。这不是黄尘中站起的壮美和雄奇嘛!
八十年代初,我在深圳特区,再次经历了黄尘滚滚的洗礼。
那时候,特区甫始,百业起步。人们也搞不清某处某地是在盖楼还是在筑路,是在修立交桥还是在建公共设施。只见推土机在并头前进,载重车在连线吼叫,抓土机的长臂在左右摇摆……尘土,黄尘,红尘,冲天而起。原来的青草池塘、竹篱短墙、泥砖陋屋,还有那条弯路、几株苦楝,统统在尘土中消逝了,不见了。
那尘土是十分调皮和顽固的,似乎比北方的风沙更有粘着性。它落在衣服上,决不是拍打几下就自愿离开的。它紧紧吸附在一切可以吸附的东西上。我走进一处筑路的指挥工棚,指挥长在黄尘中叫喊着,电话机、放电话机的桌子上,他的垂下的蚊帐毛孔中,都是一片黄色。他的屁股上,两团黄色更浓更深,因为他坐下时从不抹凳,他的裤子就是抹布。北方的风沙伴着寒冷,这里倒没有硬风冷风,但有酷暑,汗水在敷满黄尘的脸上,淌出许多沟壑,汗水使得黄尘在衣衫上更有吸附性。
一位诗人惊叹黄尘之大;惊叹那黄尘浮悬在空中久久不肯降落,等待着新的黄尘的补充;惊叹着这个工地和那个工地相似难分,都是滚滚黄尘;惊叹着黄尘中的指挥长和工人一个色调……
就在这黄尘中,路桥现出了雏形,楼群耸起了脚手架,花园初呈了绿色。继而,六车道四车道的阔路,几十层的大厦,统统成长了、完工了。一个新的都会诞生了,用的是世界侧目的速度。它的雄伟美丽与黄尘如此地缺少联系;当年连眼珠子都染黄了的指挥长、工人,如今换上西装,徜徉在街头,其间也如此地缺乏联系。可是,它们恰恰又有那么深刻的联系、那么不解的联系。
我是看过黄尘成阵的,我又看到了黄尘之后的繁华。我跟着哼哼街边送来的音乐:
红尘呀滚滚,
痴痴呀情深……
音乐高亢而悲壮,有点燕赵的韵味。
我经常走动在珠江三角洲各地,以及其他城镇,我也经常看到熟悉的黄尘,以及黄尘过后的图景。那雾一样的黄尘有着魔术师的品格。
我仍是不喜欢黄尘的,不过,我又觉得我们需要这黄尘。
(作者单位:广东花县县委)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马郎妇”
——鲁海偶拾
顾农
鲁迅《教授杂咏》四首其二云:
可怜织女星,化为马郎妇。
乌鹊疑不来,迢迢牛奶路。
十六卷本《鲁迅全集》为此作注说:“这首诗系影射赵景深的。赵景深曾将契诃夫的小说《万卡》中的‘天河’误译为‘牛奶路’,又将德国作家塞意斯的小说《半人半马怪》误译为《半人半牛怪》。”这当然是对的,但似未完全到位。
“可怜织女星,化为马郎妇”二句讽刺赵先生的指马为牛,鲁迅巧妙地从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中找到一组对应的形象来表达这一层讽刺,且又与下文的“牛奶路”连成一片。织女是牛郎的爱人,可称为牛郎妇,倘若牛马不分,那就要变成“马郎妇”了,织女既已面目全非,先前一向来帮助搭桥的乌鹊必然莫名惊诧,迟疑而不复再来,织女为迢迢天河所阻隔,连“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秦观《鹊桥仙》)的机会也没有了,岂非可怜之至。四句诗推衍而下,构成完整的画面,赵的两处误译均寓其中,化胡越为肝胆,实在妙不可言。
而尤妙者乃在“马郎妇”也是有典故的。宋人叶廷珪《海录碎事》卷十三云“释氏书:昔有贤女马郎妇,于金沙滩上施一切人淫,凡与交者,永绝其淫。死葬后,一梵僧来云‘求我侣’,掘开乃锁子骨。梵僧以杖挑起,升云而去。”后来又有说金沙滩头马郎妇乃是观世音化身,用这种特殊的办法来普度世人的。要之,马郎妇的特色在于以欲止欲,“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维摩诘所说经·佛道品》),其作风与忠于爱情、一年一度与牛郎相会的织女大差其远。鲁迅以“可怜织女星,化为马郎妇”来讽刺赵教授的混牛马于一谈,风趣之至,谑而不虐。《全集》于此失注,近人论鲁迅此诗者似亦未涉及,聊为拈出,以供参考。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东方之子
陈可之画傅天琳诗
一颗肉胎似地立于阳光之下
纯洁而且光亮
东方之子,你生命的形象
原是一团旋转的火球
你的仰望
惊动月光里的鱼
被鲜花、气球和苹果树宠坏的天空
多了一种勇敢和声音
我能抱一抱你么
我能亲一亲你满脸的稚气和可爱么
东方之子,你是一颗星辰
在预感中的未来,放出白光
[油画《东方之子》为国际奥委会博物馆收藏](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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