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4月2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一封信的重量
高凯
关于称呼,记得两年前《人民日报》副刊有过一次讨论,我不想再旧话重提,但最近工作中遇到的一件事,却使我有了更深一层的感触。
不久前,与一家出版社商定编选一本写英雄人物的抒情诗集。我们除在全国各地的报刊上遴选了一部分佳作外,为免遗珠之憾,还决定向省内外写过英雄诗的作者们约一些作品。本省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老杨同志也入了我们的约稿之列。这之前,我们已从报刊上读到他的一些政治抒情诗,数量虽不多,但诗情真挚、浓烈,风格清新、健朗,读罢令人难忘。但是,握笔给他写信时,却难住了:他是“官”哪;在我们这偏僻的小地方看来,还是个不小的“官”。怎么称呼他呢,称他“杨部长”,这诗歌上的事,与“部长”衔儿似乎无关;称他“同志”,却又害怕失敬!也许是为神圣的艺术之故,斟酌再三,还是落笔写下了“同志”;但犹恐欠妥,在信的开头还是作了一点“声明”。
他来信了。他也称呼我“同志”,而且对我称他同志十分高兴。他信中说:
…………
来信谈到对我的称呼,你的想法是对的。党内之间互称同志早有规定,我们大家都应模范执行。“同志”缩小了大家相互之间的距离,充满了亲切、信任、志同道合。是它把一些陌生人联结起来了,是它带着火烫的热情给人以温暖。“同志”并没有过时,就是在各种时髦称呼被一些人挂在嘴边的今天,它仍然是最高尚最暖心的称呼……
读着老杨同志的信,我深为自己写信时的顾虑感到可笑。这位高级干部宽厚的胸襟和崇高的格调使我感动,我由衷地敬重他。这样,他这封长达四页的信便被我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那本书虽然因故至今未出,但我们之间却因此而结下了深长的友谊。
我不想从字面上争论称呼的优劣,我只想以自己的行为来充实“同志”这个字眼丰富的内涵。


第8版(副刊)
专栏:中国匹克杯精短散文征文

  小镇不再沉默
宋永清
锦江投入沅水的怀抱处,那里便是辰阳。
辰阳小镇最清静的去处,便是依江而筑的一长溜吊脚小木楼。你从奎星阁朝吊脚楼小巷慢慢悠去,哀哀怨怨的辰河戏曲调,便隐隐约约地从木楼花格子窗口传出。小调中,还掺和着沅水从高山峡谷中摔打后疲惫的喘息声。置身巷内,静谧、凄清的气氛渐渐向你袭来,使你周身怅然若失。
当你行至小巷最深处,那里就是寿爷沿袭下来的“静怡茶馆”。尽管小镇的中山街被改革的浪潮搅得沸沸扬扬,坐在茶馆八仙桌旁的老爷子们,还在用指甲很长的颤手捧着盖碗茶,摇头晃脑地吟《楚辞·涉江》,这帮老茶客依然我行我素,活得平平静静。当年三闾大夫到此,顺口唱出了“朝发枉陼兮,夕宿辰阳”,寿爷和这帮老茶客们,把这两句楚辞视为小镇的骄傲,不知使小镇激动了多少年,直到沈从文老先生的《辰溪的煤》中,描述到辰阳“地方不俗,人好像很呆,地下虽富足,一般人极穷相”,老爷子们这下生气了,至今还耿耿于怀。还是小镇上的孙儿孙女们被海南风清醒了头脑,他们用洗面奶擦掉身上和脸上的煤灰,对着壁镜穿上了港式服装,改掉了唱“辰河高腔”哼“楚辞”的习惯,在大街上吼起了东西南北风。小镇被这风一吹,吹出了一色的健美裤和迷你裙。这下静怡茶馆内留着山羊胡子的老爷子们有些不安,生怕吟出的《楚辞·涉江》老调失去了听众,而后一合计,各人面前泡了杯龙井茶,狠狠清一次沙哑的嗓门,捏腔拉调地大唱《九歌》。谁知这阵小镇上漂亮妹子和年轻后生从哪里学来了动作极强的霹雳舞,霹雳舞节奏感强,“嘭嚓嚓”的音响震山价响,《楚辞·涉江》哪经得起这般折腾,老爷子们憋足劲坚持了三天,终因年老气虚而偃旗息鼓。寿爷为了稳住自己的阵容,靠在太师椅上发表自己的高见,说青年人赶时髦逐潮流一阵风完事。哪晓得霹雳舞越跳越烈,海南风越吹越猛。起先青年人跳,后来年轻的爸爸妈妈们跳,一转眼,连小镇上揩鼻涕的细伢子也在扭腰撅臀跳了起来,最后发展到一群退休老人,也跳起了大城市过了时的老年迪斯科。小镇这下热闹了。从东风广场到城西广恩寺,从北门阁至辰阳老车站,这些阡陌纵横的大街小巷,出现了高腰衣,萝卜裤,超短裙,港式头;大热天,青年人手上还出现了黑手套。这些穿着入时的青年男女、打着口红的少妇,纷纷从深深的小巷走出,拥向大街,把大街小巷打扮得多姿多彩。
小镇上又卷来了一阵风,说海南、深圳好找钱。于是,一群青年急急忙忙走出舞厅,纷纷向海边拥去。年关一到,这群“不安定因素”荷包里灌满了票子,陆陆续续回到了小镇。他们一身港味,嘴上少了些土语,多了些“市场经济”的新词汇。而后挺着胸脯,哼着流行歌曲,在大街小巷转了几圈后,给小镇带来了一场骚动。于是,静怡茶馆对面,就出现了一座安着茶色玻璃的咖啡厅。不久,吊脚楼小巷的铺门板子,一律被铝合金卷闸门而代替。当小镇还在晨曦初露的朦胧中,卷闸门的金属撞击声,便把小镇搅得像锅稀。于是,小镇振作起来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都想早早地招财进宝。沉默寡言几千年的小镇,今天终于大吵大闹了。静怡茶馆日渐冷清,寿爷的危机感也日见上升。正在此时,一纸公文下来了,说静怡茶馆影响镇容美观,决定三日内马上拆除,在原基地上,由小镇建一座四星级宾馆,迎接比利时客商来小镇恰谈生意。寿爷看完公文,取下老花眼镜,眼睛一闭,靠在太师椅上想心思去了。
小镇从此洗掉了沈从文笔下的那副邋遢模样,重新塑造她那招惹人眼的绚丽风姿。(作者单位:湖南省辰溪县文化馆)


第8版(副刊)
专栏:

  大潮中的诗意
——惠州西湖诗会散记
李辉
诗人们不相信他们的眼睛。
7只硕大的彩色气球,分别悬挂红色飘带,依次飘浮在湖水上空,使古老的湖光山色点染出现代化的韵味。在城市生活久了的诗人,太熟悉它们了。在他们的印象中,它们自然是与博览会、与商品广告紧密相连,它们身上自然闪动着市场的影子。
然而,在广东惠州市西湖,气球却是为他们、为诗而优美地飘荡。7条长长的飘带,上面没有丝毫商业的影子,却是以醒目的诗句告诉人们:世界华文诗人诗会在这里举行。这是对诗的礼赞,这是向来自世界各地著名华文诗人表达出惠州人的敬意。
在一个正勃发着改革开放巨大活力的城市,在方圆数百里均气势磅礴地开始跨世纪经济飞跃的地区,诗被如此庄重如此耀眼地请上舞台,把发展中的惠州,一下子提升到一个意义重大的崭新层次:涌动的经济大潮中,也应有诗意。聪明的惠州人,看来十分明白,欲建设一个真正具有崭新意义的大城市,在起步的同时,就得让这个城市,既具备蓬勃的经济活力,也具备经济之外生活所不可缺少的文化魅力——不仅仅限于那些歌厅、舞厅,也包括文学的诗意。
没有诗意的城市,便会缺乏浓郁的文化色彩。
历史的惠州本来就浸染在浓浓诗意之中走过。多少年来,同杭州西湖一样,秀丽的惠州西湖因苏东坡留下过千年业绩而永远洋溢着诗意。他的“苏堤”,他的爱妾朝云之墓,他的数百首诗词,同这里的青山秀水早已融为一体,早已成为这座古老城市诗的灵魂。
今天的诗人又来了。他们从台湾、香港、美国、马来西亚、新加坡、泰国赶来,他们从大陆各地赶来,参加由中国新闻社惠州支社、《华夏诗报》等单位举办的此届西湖诗会,在清明的细雨中与苏东坡的诗魂交谈……
诗会结束的头一天晚上,西湖湖心的点翠岛上,挂满树枝的彩灯如水一般闪烁流动,几百名闻讯而来的诗歌爱好者,围着他们慕名已久的诗人。诗歌朗诵晚会就在如此幽雅的地方举行,与之相映的便是西湖四周正在建设着的不眠的城市。那一夜,我相信,惠州是一个诗的不夜城。
台湾诗人洛夫,朗诵起那首著名的《鞋底》。在台湾的一位老人,在与未婚妻分离40年后,有一天突然收到了她托人带来的一双布鞋。一针一线,是无言的诗,也是无尽的诗。这是诗人听到的一个真实故事,他把它写成了诗。他深沉的声音,厚实而平稳,深深打动了人们的心。大陆诗人曾卓在不尽的绵绵细雨中,抚摸他的白发,却朗诵着30年前身处逆境时写下的情诗:《有赠》。久别后重逢的刹那,淡淡的灯光,轻轻的握手,把全身心的爱都升华在面向未来的希望之中。
来自马来西亚的诗人吴岸,他的曾祖辈便离开了潮汕地区,但他依然把这里看做他的根。他讲述一个又一个从祖辈那里听来的关于惠州人与潮汕人之间的笑话时,显得幽默而风趣。但当他朗诵起他的《长安赋》时,触动人们心弦的却是他的深沉:我曾是乐游原上的歌者/西出阳关的故人/趁月色/把酒拿来/在千年酒碗的缺口上/受我/深深一吻。
细雨中,忽然一只鸟掠过灯光,从湖面飞来,又匆匆飞去,仿佛是诗的精灵。
还是在这片西湖之间,惠州市市长李近维和香港著名诗人犁青等一起为“诗人花园”剪彩。苏东坡执政于惠州期间,留下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著名诗句,因此,“诗人树”便选定为荔枝树。于是,在美丽的西湖,一株株荔枝挺拔而起……按照设想,在未来的日子里,众多的华文诗人,都将在这里种下以他们名字命名的树。
一个更为辉煌的构想,也在惠州人和诗人们的心中逐渐形成:在惠州修建一个大规模的“诗人山庄”,集收藏、展览、交流、旅游于一体。历史和现实的诗歌,将有可能使这个新崛起的城市,永远充满诗意。也许现在这只是一个美妙的梦。但这梦,将会变为现实。


第8版(副刊)
专栏:中国匹克杯精短散文征文

  我喜爱这黑色
岳安民
有的人喜爱大红大绿,有的人喜爱多彩多姿。我呢,喜爱生活在淡雅、洁净的环境里,也喜爱争芳斗妍的自然美景,唯独不喜爱黑色。我过去总觉得它使人感到沉重,感到懊丧,感到困苦,感到压抑。
有一个人,使我改变了对黑色的看法。
他叫王志雪,铜川矿务局鸭口煤矿的老矿工。1990年4月,我去鸭口煤矿采访。矿党委书记李光年告诉我,他们煤矿有一位老工人,在井下挖了30多年煤,默默无闻,埋头苦干。直到前不久,组织从外调资料中,才查出他是一位老劳模,战争年代参加过石家庄战役、太原战役、运城战役等20多次战斗,身负7处伤。解放后政府发了残废军人证,但他从没向国家要过补助。先后参加过修铁路,修公路,开发韩城煤矿,干什么都是突击队长。早在1958年,他就参加了陕西省群英会,被评为省劳模。以后几经调动,档案散失……
我急于见到这位老劳模。
坐在罐笼里,轰轰隆隆下坠着,心却往上提。井壁四周水珠哗哗落下,潮湿味、煤尘味刺鼻,那滋味,是在五星级宾馆乘电梯体会不到的。
下坠数百米,咚一声罐笼落定,李光年领我一脚高一脚低走进总巷道里。这时几位矿工迎上来,李光年指着一位大高个告诉我:“这就是老王,王志雪。”
防爆灯光下,我细看,王志雪像个能行走的“钢锭”,年逾六十,但身板硬朗,浑身“黑又亮”,看不清五官是否端正。
王志雪、李光年一前一后保护我走向巷道深处。巷道如同山城的大街小巷,密如蛛网。煤层沿山势埋藏,巷道也沿山势起伏,坎坷不平,行走艰难,煤尘飘浮,气味难闻。
约摸沿巷道行走十多公里,又一个叉口,我们爬进一个上坡道,坡度有30度以上,距离有3公里,就像在地下爬“华山”。
到了掘进面,李光年指着正在干活的3个矿工告诉我:“这是老王的3个儿子。老王干了一辈子煤矿工,又把3个儿子全送到井下,他是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
3位青年矿工一茬黑,分不清谁是老大,谁是老二、老三,都无声无息工作着。
井下,我没有抱钻机,也没有抡铁镐,只往返走了30多公里,却比爬了趟华山还累。回到井上,在镜子前一照,自己也成了“煤黑”。王志雪,每天不仅这么走,还要干八小时活,不顾头上、腿上、肚皮、胳膊上那七处伤。退休后,井下一有拦路虎,只要他听说,就组成突击队下去了。好几任矿长、书记,都当过这位老队长的突击队队员。这是为啥?他说:“我牺牲的那些战友们,向谁去要残废补助?我能活过60岁就算侥幸,有啥功可摆!讲名讲利表功摆好,还算什么党员!”
从此,我改变了对黑色的偏见,觉得这黑色代表坚强、忠厚、诚实、无私……
(作者单位:陕西日报社)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短波

  艺文短波
△为纪念毛泽东诞辰一百周年,甘肃省诗词研究会等单位联合举办中华诗词首届海内外墨迹大赛。大赛特邀国内诗书名家臧克家、舒同等担任评委会顾问,欢迎海内外炎黄子孙和国际友人踊跃参赛(组委会地址:兰州市正宁路二—一七六号)。大赛后,将编辑出版《中华诗词首届海内外墨迹大赛佳作荟萃》一书。
△今年七月,《世界文学》将迎来四十岁生日。据不完全统计,四十年来,该刊已译介过一百一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文学作品。为庆祝刊物创办四十周年,《世界文学》杂志社拟举办一系列纪念活动。目前,在深圳市能源总公司(英文缩写SEC)的赞助下,该社正筹办SEC杯《我看〈世界文学〉》有奖征文活动。


第8版(副刊)
专栏:

慢步(油画)妥木斯(蒙古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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