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3月25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新潮启示录

  红土地上的奋起
胡平
从“烫山芋”到“黑骏马”
犹如电视广告里“一代名车,中国江铃”之声响遍大江南北,在江西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孙敏的。
当人们枕着昔日的光荣,视线和心态还在随井冈山的竹云松涛悠闲地打转之时,井冈山便总成了江西的象征。造出了车,这车也得叫井冈山牌。可惜由此而生的自豪感往马路上一走,无须多久便风流云散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无奈的调侃:这车确是摇篮车。一路摇摇晃晃,颠颠簸簸,由1968年走到1983年,工厂连年亏损,累计亏损0.56亿元,相当于国家给工厂投资的3.5倍。
一块滚烫的山芋在省里打旋。抛掉吧:江西从1958年就开始搞汽车,且已有了一定规模,如今孩子再瘸,也是自己的孩子;咽下去吧:工厂成了马瘦毛长的亏损大户,而江西是农业大省,经济小省,蹒跚而行的母亲实在背不起这瘸了腿的孩子……
孙敏接过这块热山芋,社会没有注意他是如何开始摆弄的,犹如历史不会去打量漫长的冬夜一个山顶洞人在燧石上默默地磨制刃器。燧石迸射出的抛物线有了越来越绚丽的光华,企业由1988年开始盈利0.5亿元,继而1989年、1990年、1991年、1992年,年创利税以0.5亿、1亿、1.89亿、3.5亿的速度翻番增长。工厂于1989年进入全国500家最大工业企业之后,1990年实现利税从第296位升至160位,1991年升至122位,1992年名列全国汽车行业第6位。而且江铃牌汽车在历年的行业检验中被评为一等品,1992年又获全国新技术新产品博览会的汽车行业唯一一块金牌。全社会瞩目了,中国以日益热烈的视线关注着汽车行业这匹原本不见经传的黑骏马。1990年10月,李鹏总理视察了江铃汽车集团,称赞江铃车“质量好,工艺水平高,难怪这个产品有这么强的市场竞争力”。一年过后,朱镕基副总理又来厂视察,他由衷地赞叹道:“你们敢讲真话,干实事,企业有活力有后劲,实际上你们已经拉开了年产12万辆汽车规模的架式……”如果了解眼下国内能年产万辆轻卡的工厂便让人刮目相看,而且轻卡在国际上的水平也就是年产几万、十几万辆的规模,人们就会震惊于这一直是地方“游击队”、1992年才升格为国家“野战军”所摆出的野心勃勃的架式,已经是追国际、跨世纪的架式!
每天,一片天蓝的工作服犹如海浪澎湃地拍向南昌西南角,旋即,一片天蓝色的轻型卡车宛如海浪一般雄浑地推出城市的西南部。这里破土不息,新楼迭出,汗雨飞空,举袂成幕,几乎站在城里的任何一个方向,都能感到它博大、热气腾腾的呼吸……于是,有市民写道:“我们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孙敏,都想听听他的声音……他应该站到台前来,说一句:我是孙敏,我的信心和实力全都献给了江铃!江铃车奔驶到哪里,我的信心和实力就推进到哪里!”大抵为了满足这一愿望,我们和中央电视台、北京电影学院联合摄制了四集电视连续剧《中国蓝》。孙敏是党的十四大代表,该剧恰恰从十四大开幕当晚的黄金时刻向全国播出,作为主要劳作者,我们期待着厂里会有热烈的反响。勉励之余,也传来如是的评论:孙敏的素质比你们演的好,他的压力和艰辛写得少,却多出了一段婚外恋,这拍的还是不是我们厂?
当今搞影视是自由的,几个大腕关在房间里侃上几天,编出一个本子搬上屏幕,能让千百万观众捧腹喷饭或是涕泗横流。搞影视又是不自由的,倘若要在种种犬牙交错的社会关系里搬出一段有声有色、有沟有壑的生活,编导们除了要有攻城必克的心机,还得加上在钢丝绳上跳迪斯科的功夫。于是,我常想,写这么难,拍这么难,那真正干出这一切的人呢?社会瞩目孙敏将一块烫手的山芋变成一匹扬鬃奋蹄的黑骏马,可真正有多少人能品味出这一过程中所传递出的他的个性密码,及这一个性对于我们脚下这片厚重的红土地的意义呢?
走创新奋斗的路
孙敏很执拗,从当副厂长的那一天起,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犹如当时不少工人仍栖身在油毡遮盖的废车厢里,工厂也像一条千疮百孔的破船。人们用各种办法添补漏洞:改造“井冈山”,仿制微型车,生产洗衣机、尼龙床……在那酣畅也许还颇激动人心的会战面前,孙敏却冷静得像夏季林荫道上的一方冰柜。汽车厂不是杂货铺,他不会去当小业主,干汽车也不是去嚼别人的笼屉里剩弃的冷馍。80年代伊始,日本人瞄准了中国人的钱袋,他便瞄准了他们的技术。日本的汽车工业于50年代初与中国几乎同时起步。30多年过去了。且不提那30多年一贯制的模样和水准,只看我国的汽车厂家虽然汗牛充栋,堪称全球第一,汽车产量却低得可怜,尽管近年发展加快了,全国汽车年产量也还不足一个丰田汽车公司年产量的1/4。今天日本成了世界公认的汽车王国。
孙敏的方案是走技术引进、技贸结合、从散件起步并逐步国产化的开发新产品道路,借助国际金融贷款,从日本引进具有当代先进水平的五十铃双排座轻卡为换代产品。他要像孙猴子一般一下跳上日本人的肩头,他要走出井冈山去飘洋过海!惊慑从传统的脐带上蚱蜢般纷纷弹起:“厂里刚刚有了一口饭吃,便要釜底抽薪,弄不好这口锅也得赔了进去”;“一汽、二汽是国家的亲儿子,借多少钱都由国家背着。我们是黑户,中央不立项,国家不给钱,前景莫测难料,何必自己再去大动干戈?”这段时间他的忙碌难以言喻,嘴皮和脚板一样辛苦,最终他给省政府立下军令状:江铃如果不从厂大门开出来,我就从厂门口滚出去!想想吧,一个当时固定资产不到千万的厂子,最高债务额达1.3亿,仅利息每年就得付出1000万,这卵石倒置的风险一旦砸在了头上,他岂只是滚出去,得从厂门口铐出去……然而,正是这份顶着巨大风险的执拗,使企业的大帆鼓起了恢弘的长风,当1986年国家正式把日本五十铃作为“七五”计划重点发展的车型,并组织“野战军”开发时,作为不久前还千疮百孔的一个地方小厂,已经抢到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差,占领了国内大片市场。
他孤军深入,又不甘心孤军奋斗。就企业来讲必须尽快上经济规模,才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固若金汤。他走出了井冈山,又牵挂着井冈山。江西是个老区,想要靠农业腾飞,无异于在鸡埘里想抱出个天鹅蛋。但如果能将高技术、高利税的汽车工业发展为省里的支柱产业,不但能从整体上提高全省工业水平,还能为江西经济腾飞提供昂奋的动力。1991年初,他提出了“强强联合”的方案,即在省里若干个技术力量雄厚的工厂按股份制建立资产纽带,实行人财物、产供销的统一管理。几乎墨迹未干,非议便从四面压来:“工业布局上有条条,下有块块,形成几十年了,哪能说改就改?”“好几个厂子是副地级单位,孙敏这一兼并,他不就成了地级、副省级”……在中国,除去挖人祖坟,没有比权力和利益的再分配更敏感、更让人揪心的事了,顷刻间他一片迷茫,掉进了这块土地上长使英雄泪满襟的黑洞。与一些人不同的是,他们掉进去了,能爬出来的也心冷似灰,他站了起来依然心热如炬。平时他走起路来噔噔有声,瑟瑟生风。此时他以符合国情的步子缓缓前行,前进一小步,总比原地踏步好。他绕过那些不愿当“亡国奴”的厂子,去远处联手那些忧患中国汽车工业也忧患江西的厂子。当江铃汽车集团大体上按他的思路成立时,有人这样看待他的执拗:孙敏有打!所谓有打,不是说他有南拳北腿的功夫,而是说有后台。当派性像稻米一般丰收时,人们也就像用米饭填饱肚皮一样以派性分析去充塞脑袋……
集团在省预算内企业中已渐成半壁江山之势,省长自然亲自过问,省政府也为之专门成立领导小组,每过一二个月就要听孙敏一次汇报,但他和头头的关系可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人们渐渐承认他的执拗来自于鲜明的改革意识和在科学论证基础之上的超前决策。这些年来,他决策的项目犹如警笛呜呜作响的救火队赶场,一个个接踵而至,但无不快速投入,快速产出,投资回报恍若打了露水的夜草,这几年企业的发展便也吹了气似的膨胀。1991年初在一次饭桌上,他说现在厂里生产、经营的事我都不管了,得以主要精力考虑入“关”后企业面临的机遇和挑战。共餐的人不是厂办公室的,就是党委宣传部的。虽说每天都会看报,可听他一套套说起“关贸总协定”来,无不觉得在听讲天书。直到1992年下半年,中国已见那雄关的端倪,工厂即用15亿资金的计划,100公顷厂区的扩建,还有一条条自动控制、自动测试、国际一流水平的生产线,摆开了大决战的架式。日本五十铃轻卡的出厂价是1万美金,在发动机国产化之后,只要形成年产6万辆规模,江铃车的成本便可降至8000美金以内,不但能在国内市场力挽狂澜,也可去世界市场追星揽月……
打的是“中华牌”
与执拗相反,孙敏又充满了弹性。
他牵挂井冈山;人民遭灾了,集团一气捐出2000万。人才难留住,往南边流,往沿海流,“惊涛卷起千堆雪”,集团拿出几百万设立人才基金,以求和全社会一道不让王勃在洪都新府吟哦的“雄州雾列,俊彩星驰”流为一句绝唱……如今在江西,无论科技、教育、卫生、文艺、体育、血防,若要办件有意义而又缺钱或者少钱的事儿,大抵便像当年的红军“抬头望见北斗星”一样,首先打的就是“江铃”的主意。孙敏从不打地方牌,打的是中华牌,所有国产零部件,必须坚持按国际标准组织生产,实行货比三家,不论省内省外,哪家零部件质量好价格便宜,就要哪家的。作为厂长,对下面管国产化配套的部门,他从不替谁说情;同样省里市里乃至部里,如果为哪个企业需要照顾写条子、打电话,他也从来不听。
有个一度时髦的观点:国有企业搞不好,很大程度在于用工制度,厂长不能像老板一样炒职工的鱿鱼。他透过时髦看到的是资本主义初级阶段坟茔上的几点荧光,眼下在西方发达国家,很多现代化企业的职工都享有终身制,如果现代资本主义都能推出精诚合作的丰田精神、松下家族,社会主义却不能将自己职工的利益和企业的命运融为一体,那么这主义便会让其滥觞者马克思于九泉之下呜咽不已……孙敏虽不过问每个职工的具体困难,工人们也很难见到他,白天他在办公室埋头于企业发展战略的制定,接待各类必须接待的来访者;晚上一般谢绝来访,他要读书翻资料,跟踪国内外汽车工业坐标系上升起的每一颗星辰。但他却绝对在呕心沥血地创造一个凝聚全厂职工心力的机制,无论分房分奖金,照顾子女参加工作,还是教育培训、食堂管理、煤气供应……他无不保证关键岗位、照顾特殊工种、优惠一线工人,而且全厂每年都有一个较大的变化。这种机制犹如一笔无形的投资,比几亿、十几亿的巨资更宏伟地铸造起江铃的脊梁。以建筑面积达到1.8万平方米的国内最大的五十铃轻卡总装生产线为例,从破土动工到投入使用,只用了10个月时间,国内参观过的同行们无不赞之以“深圳速度”……
孙敏也充满弹性。工人们只见他每天穿着齐整、头发纹丝不乱地准时上班,偶尔还见他在厂舞厅潇洒地跳起华尔兹,或是在全厂桥牌大赛上不动声色地力挫群雄。他们看不到他的痛苦、焦灼乃至困惑,更难察觉有时他几近一条鱼儿在墙壁里穿行。这时他便自忖,自己图什么呢?父亲是国民党左派,一生追求进步,新社会却给了他一角阴暗之地,1962年老人病逝于冤狱……如今孙敏要图的仍然是父亲的遗愿,以自己的全部智慧和劳动报效这个历尽苦难、如今正痛定思痛、革故鼎新的国家。他还可以不吃江西的粮,哥哥在台湾,亲戚在美国、香港,国内汽车行业他是一位名闻遐迩的大腕,好些地方想他去想得眼睛发绿,他却不走。因“出身不好”从中央机关被下放到了江西,在苏武牧羊式的悲凉之后,或许他潜意识里就萌响一个压倒这悲凉的声音:总有一天,这贬斥之地对于我将是崛起之地……
红土地日显年轻
今天,一个股份化、集团化、国际化的大型现代化企业,正在江西大地上崛起。
“八五”期间,江铃集团将向市场推出两大系列、六个变型品种的江铃汽车,以改变当前品种单一的局面,保证企业经济效益持续高速增长。集团的股份制改革业已进行完毕,只待国务院批准后,股票即可上市,国家体改委、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称之为这是他们见到的最为规范的股份制企业。驻深圳的江铃工业公司已引进台湾和香港的资金、技术,建立了两家出口创汇型的合资企业,为探索打进国际市场建立了桥头堡。今年3月,集团主机厂将与日本五十铃公司、伊藤忠商社合资,总投资9000万美元,这是日本在中国最大的一家汽车合资企业……
他所服务的江铃集团,使脚下这片厚重的日显古旧的红土地又日显年轻。
江铃集团,将人们的视线和心态牵出了井冈山外,它并不总是江西的象征。古有景德镇,早在宋元两朝,全世界的洋人云集于此,将购置的巧夺天工、琳琅满目的瓷器装满大船,后经九江驶出长江口,开向蓝色的海洋。今有“一代名车,中国江铃”,在就要耸起一座汽车城的南昌市西南部,那天蓝色的工作服和天蓝色汽车所组成的波涛翻涌的海洋,不正昭示江西这个三面环山的内陆省已毅然下海了吗?
去年7、8月间,孙敏去了一趟日本。此时社会上纷纷传说他要调去省里,厂里一下人心浮动。他回国后召开的全厂中层干部会上,几乎人人提出:“厂长走不走,要给我们交个实话……”他讲了,中层干部回去也当即传达了,职工们还是不信,强烈要求召开全厂大会,由他当面说清楚。他站在台上,少有的激动,些许的颤栗,说的每一个字都出于被满腔热流所潮湿的心田:“请大家安下心来,汽车厂是我的事业,还是我的家,给再大的官做,我也不会去……”
历史,常常大相无形。历史,又常常鸟立春枝般凝固在某一地某一刻。
台下,那一片片晶亮、潮热、沉甸甸的目光里正汇聚着一部无愧于改革时代的历史。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中国匹克杯精短散文

  罗布林卡的帐篷
汤世杰
那座建于两个世纪前的著名林卡,是确有几处像宫殿的;而作为昔日贵族的避暑夏宫,又仿佛一些荒唐旧梦的遗址。梦尽管荒唐,园子却筑得辉煌又牢实。寻常人是无以问津的,似乎是历史执意把自己永远关在门外。然而,时间之河却硬是撞开了朱门高墙的神秘森严,让往日只能远远觑它一眼的人们,得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当年不属于他们的显赫,去评说世事的变迁。
适逢雪顿节,林卡密密的树林里,一夜间搭起千百个帐篷,熙熙攘攘,如同高原草甸上竞相开放的鲜花。
最多的,当数普通藏民随意搭起的帐篷。那许是世上最为潇洒简捷的构建:一家一户,老少亲朋,寻一块草坪干净、四周有树的空地,用几块花布团转一围,再上扯一面顶篷,下铺几方“卡垫”,一个帐篷就搭成了。那无非是一个“据点”,人则进进出出,在林卡里四处走走,看看藏戏,逛逛集市;回来便随坐随卧,渴了饿了,或不渴不饿,都要从暖瓶里斟一碗热腾腾的酥油茶,美滋滋地喝得发响。绕树而围的花布边篷,本就半遮半掩,阳光一照,几近透明,就映出些人影,飞出些笑声,令过路的人生出些美丽的遐想。回头看,那些牵扯起平常人家帐篷的园树,株株笔立无语,却似见当年贵族马缰绳的勒痕犹在。
生活早已在摒弃简陋。一家一户的帐篷,自然也有十分讲究的。或是本地定制的家用帐篷,以大幅厚实的白布缝成,缀以各色彩布镶拼的传统图案,潇洒虽不及那种临时搭的,却显出几许典雅和温馨。有的又在整个帐篷之上,再平拉一块篷布,使帐篷成为博士帽的造型,不仅别致,还免去了帐篷里或闷热或遭雨淋的可能。另一种颇算得上新潮了,据说是从国外进来的,售价不低,却小巧精致,或全红或净黄,圆圆胖胖的,艳丽得像郁金香的花朵——本地人叫它们情侣帐篷,一言其小,一言其多,为青年情侣专有。那里面的浪漫,想是迷人的。
这些年,传统的雪顿节已注进新意,不再仅仅是欢庆丰收,享受收获后的消闲宁静。节日期间,各部门各单位或为款待远道客人,或让外国旅游者观光,甚至做生意,搞交流,都要在林卡里搭一个帐篷。这样的帐篷占地甚宽,气派十足,常把十数株古老遒劲的园树和大片明灿灿的阳光围进来,作为临时庭园的装点;有的足可容纳一、二百人在里面吃自助餐,跳舞、联欢;让人想起高原上那些深邃明亮的峡谷,开阔坦荡的草甸,想起藏民族的旷达豪爽和好客。远远看去,不管顶篷、边篷,都绣有象征吉祥如意的精美图案,帐篷四周,从一株株园树上垂挂下来的巨幅绣花锦幅,迎风摇曳飘展,加之林间雾霭飞动,阳光变幻闪烁,便恍然如同仙境。其雍容华贵,其风韵气度,比起当年贵族的矫揉造作来,真不可同日而语。
雪顿节期间住帐篷,大约是藏民族对先民游牧生活遥远的回忆吧,又未必不是对明天的斑斓梦想呢?节日帐篷里的喧笑,恰似雅鲁藏布江、拉萨河、年楚河汹涌水流的回声,也散发出高原雄山险峰蒸腾的热力和青稞酒酥油茶醉人的香气。帐篷让人与土地更亲,也与天空更近了。如花盛开的帐篷,就像一些沉实、美丽、新鲜的梦,在天地间浮动着,舒展着……
罗布林卡里,是有过一些旧梦的。当我从那些旧梦边擦身而过时,分明听到了历史的笑声,眼前升起的,是属于这个季节的色彩,这个民族的梦幻。
(作者单位:云南省作家协会)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中国匹克杯精短散文

  壶口走笔
卞卡
汽车刚转过一个山坳,便听到一种声音在轰鸣,嗡嗡隆隆的,如同大风劲吹,沉雷飞驰……我知道,那是壶口瀑布的回声。
其实,那个山坳离壶口还有两公里。
山崖一侧有一块相对平坦的所在,汽车紧傍着灰褐色的岩石停下,那位置和壶口瀑布平行。悬崖石阶下200多米处便是壶口瀑布,应当看得很真切的。但我的眼睛却突然模糊起来,看到的只是一片黄。深深沉沉的黄。浑浑厚厚的黄。河滩是黄的,河床是黄的,对岸的山是黄的,从那巨沟里翻滚上来的水自然也是黄的。它们组成一帧以黄为底色的硕大无朋的画,镶嵌在两山夹峙的河谷中,浑然天成,那般神奇,那般独具魅力。没有人能想到,黄河曲曲弯弯流淌几千里后,能在山西和陕西两省间的峡谷中,把原本宽阔的河面猛然浓缩,使松散的力猝然凝聚,经年累月,一条巨沟形成了,滚滚而来的黄水倒悬倾注,于是便有了惊涛骇浪,有了如雷的吼声……
在人们的意象中,大地是有魂灵的。魂灵是什么?我想,就是黄土地恩赐的灵光,这灵光饱含着血脉,血脉中流淌着清冽的水和浑黄的水。多少年来,灵光在闪烁,黄土地上有欢歌也有悲歌,而这一切,作为黄土地跳动的音符,最终弹出的都是动人的曲子。这一点,在我观赏壶口瀑布时感受得最具体,最真切,最生动。
那天本来是有太阳的。汽车在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黄土高坡上行驶时,阳光把满坡的绿照得层次分明。然而壶口瀑布那一方的太阳却黯然失色,像一个很大的蛋黄悬在高空。有趣的是,浑黄的浪涛溅起的水花却白得亮眼,白得晶莹,从巨沟中飞起,又如同白色的珠子撒向空中。于是奇迹出现了:在河对岸浑黄的天宇下,一条彩虹隐约可见。我注视着彩虹,再听那如雷的涛声,猛地想起那首雄壮的歌:“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像我这般年龄的人,对那歌声是相当熟悉的。当年我们的前辈抗日将士们出征,以黄河为背景,是一种象征。尽管他们不可能从壶口瀑布显示雄威的那一方域踏上征程,而他们的心境和气度却完全可以同翻卷咆哮的壶口瀑布相比照。黄土地的魂,中华民族的魂,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铁血男儿的意志与魂魄,勇敢与智慧,坚强与彪悍,信心与力量,在黄河吼声的伴奏下,一古脑儿凝聚,又一古脑儿迸裂……正是在那血与火的交织中,他们杀出一个新天地,使黄土地的魂灵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庄严和神圣!
壶口瀑布的气势动天地,泣鬼神,那可是对倒下的将士的祈祷与祝福,呼唤与抚慰?如果他们真的魂兮来归,此时此刻,他们一定会同大地的魂魄相拥相吻,那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啊!
我带着一腔情感上的满足离开壶口瀑布,踏着河床坚硬的石和松软的沙,回到西岸灰褐色的山石旁,回头观望,那帧浑黄的画又呈现在我眼前。太阳仍在照着,隐约中又见彩虹,几道颜色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竟是那么谐调,那么美!留下的几张照片,背景是黄的,黄天,黄地,黄水,还有黄皮肤的我……我很自豪,也很骄傲!
(作者单位:河南《散文选刊》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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