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3月1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张恨水全集》序言
郑逸梅(遗作)
7年前,恨水哲嗣张伍来沪作访,送我恨水所作《写作生涯回忆》,昨张伍自北京驰书,谓:“北岳文艺出版社将通力出版先父《张恨水全集》,举凡小说、散文、杂著及诗词曲约70卷,1000余万言,凡能收集到之作品,均已付梓。1995年系先父百岁诞辰,将此全集奉献读者,以为纪念。为此,出版社与侄辈商酌,拟请老伯赐文为序,因老伯为文坛耆宿,又与先父为文字知己,且属同庚,求诸海内,仅老伯一人,于公于私,都望老伯大笔一挥,以光泉壤”云云,这样的恳挚,我当然是义不容辞了。
恨水,安徽省潜山县人,祖开甲,父张钰,龙骧虎跃,为武术世家。到了恨水一代,才偃武修文,从事稗官家言,成为名震中外、妇孺皆知的小说大家。
他生于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原名心远,后读了南唐李后主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激赏之下,乃断章取义,以“恨水”两字为笔名,用至将近逝世,读者几乎把他原名都遗忘了。
恨水为了生活,1919年北上燕京,为《世界晚报》副刊写长篇小说《春明外史》,居然一鸣惊人,博得读者的欢迎。后又写《春明新史》。不久,他主持该报笔政,写了《金粉世家》、《斯人记》,轰动了北方。奈北方载着盛誉,不等于南方亦有声望,知名度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事有凑巧,1929年,上海报界组织一个团体,去京津、东北观光,上海《新闻报》代表是严独鹤,这时老报人钱芥尘恰在北京,接待了独鹤,席间,独鹤谈到《新闻报》副刊《快活林》原来连载的小说,行将结束,正拟物色继承作者,芥尘立即推荐了张恨水。独鹤适读过姚民哀在上海所编的《小说霸王》所载恨水作品,认为不同凡响,于是一拍即合,独鹤和恨水把晤之余,便订了约,为《新闻报》撰写《啼笑因缘》。小说一经发表,读者顿觉领略北方的社会背景,书中人物,一一出场,如沈凤喜、樊家树、关寿峰、何丽娜等,侠士须眉,美人粉黛,无不跃然纸上,大大激增了报纸的销数。这一炮打响了南方,各出版社的主持人,纷纷约稿,最盛时达到十家之多,前人以“双管齐下”作为美谈,如今恨水竟“十管并挥”,每天应付十篇不同连载小说,能不目为奇迹。
《啼笑因缘》登毕,严独鹤和蒋建侯、徐恥痕合办三友书社,刊印该书单行本,不胫而走,畅销全国。为了满足读者的要求,更出《续集》,一时影坛、剧场、评弹,都以《啼笑因缘》作为号召,成为市民谈话的资料。
恨水与芥尘、独鹤交谊密切,书信频通,我和芥尘、独鹤结苔岑之契,承恨水不弃葑菲,开始和我通达音问,并绘了红梅巨幅,题上一诗寄给我,订为神交。为了写作联系的方便,恨水曾携了夫人和孩子来上海,但没有估计到,自遭战乱,大家都把上海租界视作避世桃源,因之住屋十分紧张,大有长安居大不易之概。恨水有一位朋友,曾任张学良秘书的王益知,赁居《金钢钻报》馆楼上,益知得悉情况,让出一间余屋,供恨水夫妇作为暂息之所。我这时担任《金钢钻报》总编辑,天天务必到馆,与恨水几每天相晤,历一年余之久。迎春消夏吟秋款冬,与恨水无话不谈,可惜当时没作记录,否则也是一部新的《小阳秋》了。
恨水行踪无定,过了一年,又复回到北京,拙著《逸梅小品》问世,蒙他惠下一序,犹述及在沪相叙事,兹摘录一段如下:“二十二年春,予小居沪上,寓《金钢钻报》社后楼之一角,乃得与《钻报》同人朝夕相共,而施济群、陆澹安、郑逸梅三君,尤为友好。久之,予乃识其性格,大抵施则豪俊直爽,陆则倜傥不群,郑则温文尔雅,不但其人如是,而文亦恰如其人……。”
今《张恨水全集》将全部出版,深希天假我年,届时举行典礼,我能躬逢其盛,率陋如我,亦将附骥而彰,这是多么欣喜快慰啊!我姑且在此心香一瓣,先期作一预祝吧!
1992年初夏
九八叟郑逸梅识于纸帐铜瓶室


第8版(副刊)
专栏:

  点名道姓说艺评
吴冠中
80年代初,我应邀到一个省美术馆展画,负责展出工作者问我:你有没有带文章来?我一时懵懂,什么文章?原来他是好意,将替我联系发表对画展的评论文章,即预先请人写就的吹捧文章。吹捧之风日盛一日,我非评论家,也不断遭到各种展览要求写文吹捧的纠缠,因此,我极少参与预展时的交际之“舞”,想看的画展便找冷落的时际悄悄去看。
吹捧不过是谎话、外行话,令人肉麻或作呕而已。若批评,情况就严重了,尤其是点名道姓的批评,往往掀起波澜,甚至官司打到法院里。五六十年代,若是谁在报刊上被点了名,几乎等于打入死牢,因那种批评大都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来势非同小可。都是惊弓之鸟,其后每见“与××商榷”的文章,不了解是真假商榷之前,人们先就揣测背景了。
过去,创作往往受制于政治的环境中,评论更是随着政治气候不断转向,成为廉价的各式面具。因此,画家和艺评者间往往话不投机。只有有胆识的评论者敢于肯定尚未有定评的作品、作家;敢于批评已享盛名的大师或其作品的缺陷。如果作者的工作关联着“身家性命画图中”,则评论家同样是“身家性命评议中”,一言之失,仿佛作品中的致命败笔,遗臭万年。杰出的作者每创一件新作,当令世人刮目,毕卡索属于这样的作者吧!评论家每发表一篇艺评,同样应令人豁然开朗,甚至惊心动魄,因说出或说透了读者未曾或只模糊体会到的感受。孤陋寡闻,我很少读到高水平的锋利艺评,近读余光中先生评戴望舒的诗,感到是艺评的佳作,像我这样并非诗人的读者,读来也很信服。


第8版(副刊)
专栏:中国匹克杯精短散文征文

  古城群星
商正
春天的北京,又是一个“落红满路”“踏作花泥透脚香”的季节,我踏上了去方庄的路。
未进方庄,站在玉蜓桥上放眼望去,蓝天白云下,空阔的原野上,一片片巍峨的楼群拔地而起,高低错落,千姿百态。走进方庄,迎面是一座冲天而去的26层三叉式塔楼,仰目而视,真似一尊巨大的镇宅门神,把住了庄口。在楼群中行走,我仿佛游弋在波峰浪谷之间。那一座座雄伟挺拔的高楼大厦,不都是澎湃在时代大潮中的一朵朵巨浪?那一块块芬芳漂亮的花坛,不都是洒落在时代大潮中的一颗颗五彩珍珠?……
往昔的方庄是块荒圮的土地。这里虽然距天安门广场仅七公里,然而,几百年古都的繁荣昌盛,并没有给这块土地带来现代文明的气息。这里,曾荡漾过晶莹的碧水,曾矗立过香烟缭绕的庙宇,曾热闹过古色古香的市井文化……然而,无垠的岁月,把它们悄悄地风化了,湮没了。留下的只是:深埋在地下的断桅古船,蛛丝结满雕梁的空荡佛堂,冷冷清清躺在田间渠头的石头巨人……
风起,昏天黑地一片黄土;雨后,大街小巷满地烂泥。简陋低矮的住房,一排排,横七竖八,互相依靠着,拥挤着,不知经过多少风吹雨打,早已是破烂不堪,满目苍凉。
一年四季,家家户户的小院里,每天都升起缕缕淡淡的炊烟,摇摇晃晃,直奔天际。像支支软弱无力的细笔,在天穹深处,描绘着这块土地的喜怒哀乐,诉说着她坎坎坷坷的兴衰历史,倾吐着人们对生活的困惑、迷惘、追求、叹息……人们盼望早日告别这风雨飘摇的生活,然而,盼望在岁月中流逝。
今日方庄,分“闹”“静”两街。“闹街”贯穿东西,“静街”横跨南北,以十字路为界,划成“古”“城”“群”“星”四个园,分别取名为:芳古园,芳城园,芳群园,芳星园。
芳古园有豪华的百货商场和文化体育中心。芳城园与龙潭湖隔河相望,以象征“二龙戏珠”的高层建筑与低层花园式住宅交相辉映。芳群园以三叉式塔楼联体,组成环形大空间为活动主心。芳星园是三组大平台式超高层住宅组成主体,与商业公共建筑衔接。四园各具特色,节奏谐和,起伏典雅。方庄是我国目前在建的现代化标准最高,绿化空间最大,环境最优美的城市住宅小区,也是目前亚洲最大的城市住宅小区。
如果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那么,方庄则是一首色彩浓郁的现代风格的交响诗!
“九天开出一城都,万户千门入画图。”李白的诗句,千百年以后,在这里变成了现实……
如今,往日细笔似的炊烟变成了雄伟的塔臂,把几代人的理想和追求捧在了怀里,多少期望的目光,多少滚烫的血泪,淬着严寒酷暑风霜雨雪,统统浇铸进这一排排、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大厦里……
今日的方庄,是北京人昔日的梦啊!……
这梦的设计者,是北京市人民政府;这梦的组织者,是北京市第一城建开发公司;这梦的实践者,是汇聚京城的数万建筑大军。
梦的时节,如花似锦,如醉如痴。每一朵芬芳的花,都孕育着一个美丽的梦;每一颗灿烂的星,都寄托着一个迷人的梦;每一个闪亮的窗口,都隐藏着一个甜蜜的梦;每一座高耸入云的塔臂,都拥抱起一个时代的梦……
朋友,走进“古城群星”的方庄,你就会走进北京人的梦中……
 (作者单位:北京二建开发公司)


第8版(副刊)
专栏:

  老师站在“海”边
王晋堂
下海!下海!商潮冲坍古老学府的院墙,学商结合与破墙开店恰相辉映。校长正从文儒之义转轨而谋陶朱之道 ,学生在校园市场中也从小倒贺卡而至大倒电器不一。商潮汹涌,浊浪排空,老师——站在了“海”边。
敢为天下先者,乘扁舟浮于海。或言体现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或言体现了知识分子自身的价值。为集体者创了收,为个体者致了富。这班昔日“老九”,神气起来,风光得很呢!
欲下海又憷湿鞋者,浅尝辄止。有位中年教师,在校课不多,每早临舍旁集贸市场,渐生“羡鱼”之情,退而结网,无非捞点鱼虫,用塑袋装好,5角钱一袋,也是诚实的买卖。一日忽见有自己的学生正向这边走来,遂逃之夭夭,从此洗手。问之,答曰:“晨操纹秤,午上课堂,面对学生,心难平衡。”
有拒不下“海”者,箪食瓢饮,情愿心甘。一位老教师,校外有重金相聘,许以几十倍于校内可怜兮兮的课时费,不去。她说:“我既清贫耕耘做园丁凡30年,还有两年退休,倾注于学生身上的精力不容它移。”在强力诱惑面前,欣欣然安之若素,视金钱竟如草芥。或曰迂腐不入流,或曰人生各有追求。站在讲台上那矮小的身躯竟凛凛威仪,那不苟的敬业之情在布满皱纹的脸上熠熠放光,那平缓沉着的讲述如大吕铿锵掷地有声。我懂得了学生喜爱她敬重她,不仅因为她娓娓道来引人入胜的讲课,更因为她无迹无形的人格力量。
老师站在“海”边,各具情态,不足为怪;每位老师各自有各自的具体情况。只要对社会也包括对个人有益,儒墨货殖皆无不可。何况市场经济冲击引起价值观念的震荡,每个人都在换脑筋。或许是在变革面前对传统事物的格外依恋,我对那位老教师敬佩甚至敬畏之情竟显得如此庄重;我坐在教室里听她讲课,不由得不正襟而肃然,坐得格外挺直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南来的风
峭石
 南来的风,
 带着温润的雨,
 洒落在北国
 赭黄的田塍。
 呢喃声里,
 原野上
 泛起了一片绿荫。
 大槐树招呼着凤凰树,
 苹果林拥抱着芭蕉林,
 迎春恋着油菜,
 芦芽亲着嫩笋,
 瞧这一片热土哟,
 竞发的是春花,
 美的是春心。


第8版(副刊)
专栏:

回族青年画家阿里·雷公,自幼酷爱丹青,文革中流离失所,依然矢志不渝。他先后师从潘絜兹等前辈大家,擅长工笔人物,兼能山水。其作品多次参加国内外画展,部分作品曾获奖、出版。
图为阿里·雷公新作《天都金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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