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2月21日人民日报 第12版

第12版(副刊)
专栏:纪念毛泽东

  几见银蟾自圆缺
——诗集《唱给毛泽东的歌》题记
毛岸青 邵华
在人生的绿溪中,一个人所最恋慕和珍爱的是恩慈的父母。这缕恋情一生中都萦绕着我们的心!
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开慧妈妈就离开了我们,这团永远抽不完的情丝,在我们心中,似乎抽了比一百年还多!
17年前,我们亲爱的润之爸爸也走了,走到妈妈那里去了!我们心恋中的团丝合为双缕在抽动着。多么漫长的十七年!我们没有一天忘记父亲慈爱的笑容,没有一天忘记父亲奕奕的风采。当夜半,清风拂弄着窗外的树影,泪水打湿枕上的印花时,我们的心在轻轻的呼唤:爸爸,亲爱的爸爸!您在哪里呀……
记得有一次,爸爸把他那著名的《蝶恋花·答李淑一》抄录给我们时,把“骄杨”二字改写成“杨花”。爸爸说:“这样也很贴切”。我们看到,爸爸的神情是那样的深沉和庄重,很长很长时间,爸爸那双动情的眼睛印刻在我们的脑际,使人无法忘记。那一年,爸爸委托我们去老家为开慧妈妈祭扫,我们看到爸爸的那块诗碑立在妈妈的墓前,此时几枝松枝飘落下来,我们仿佛见到了妈妈飘动的秀发,我们的眼睛潮湿了……
爸爸谢世后,老家的乡亲们为修缮板仓的旧宅,前后两次从夹墙里发现妈妈的手迹。当乡亲们把这些手书捧到我们面前时,我们的心颤抖了,泪水再也禁不住打落在这些发黄的纸上……妈妈,亲爱的妈妈,这就是我们朝思暮恋的妈妈吗?!
爸爸,亲爱的爸爸,苦恋着妈妈的爸爸!当您老人家见到这些手迹时,您也会像我们一样泪水涔涔、心灵震颤吗?爸爸!您为什么没有见到这些手迹,永远也没有,没有感触到那颗美丽心脏的跳动呢!
爸爸,每当月明中天的时候,我们举首仰望,想此时此刻,您和妈妈是否正在明月宫中,对饮着那吴刚佳酿的桂花酒呢?不知道你们可曾看见孩子们企盼的目光?
时光过得真快,每日里我们似乎都有许多知心的话儿要对您轻絮,有许多贴心的歌儿要对您低吟。今年是亲爱的爸爸您诞辰100周年,甘肃的人民编纂了这部诗集,以志那些从历史的源头涌发出来的心愿和对崇高理想境界的追求,您将是永远活在人民心中的!借此,我们写了上面这些话,作为我们献给爸爸,也献给妈妈的一束小小的心花!


第12版(副刊)
专栏:

  路,伸向远方
费伟伟
光荫荏苒。转眼,自己也当父亲了,有了一个一岁半的女孩。有时,我常常不发一言呆呆看女儿,看她淘气,看她滑稽,看她一颦一笑。这时,膨胀在心里的,除了深深的爱怜,还有深深的愧疚。
那回去黑龙江,沿着中俄边境走了整整一个月,坐夜航机到家时已10点多,妻给孩子把尿,孩子醒了,看见躺在一旁的我,扭头就闹,竟不认。
我只好起来,披上衣服,坐到孩子瞅不见的角落里,等她睡熟。
还有,那一次,妻拿到化验单,确定自己是怀孕时,她想和我商量商量,然而我却不在她身旁。那时,我在遥远的塔里木,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腹地的井架下。在被人称之为“死亡之海”的大沙漠里,我在采访本上记下了50多个在大漠献出生命的找油人的名字。
小时候,常常出现在梦里,是一个可以随心所欲到处飞翔的自己,虽然飞得不高,然而却能飞很远。上学了,当小伙伴们为《铁道游击队》、《烈火金钢》眉飞色舞时,我手里却常常捧一本前后撕了十几页,不知何名,不知何人所写的描写天山的小册子。那远方美丽的景致,那流传在远方的动人传说,一次次走进我的梦里。
大学毕业,择业的机会很多。太湖美,江南好。而我选择了一个离家更远的地方,选择了一个需要常常离家远行的职业。
抑或是真的,自己的血管里奔腾着游牧民族的血液,如少时萦怀不去的幻觉。
幸福而又有些许无奈地抱着女儿“展览”时,常常坐在报社门口的花栏沿上,看车去人来,匆匆过往的车辆总使小女儿眼睛中放出明亮的光。“大汽车,小汽车,又是一辆小汽车……”女儿的目光跟着我的手指惊喜地逡巡。无端地,便会生出这样一种感觉,川流不息的车流里,有一辆车会在我的面前停下,然后是一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收拾好了么,走吧。
渴望远方。
渴望远方,渴望把足迹印在每一个梦里飞临的地方,渴望目光尽情饕餮深山野谷的无限风光,让每一个故事、每一篇传说走到笔下,滋润灵感,潺潺若花底清泉、山涧飞瀑。渴望每一个脚印都是第一次,渴望每一次驻足都有一种崭新的欣喜。
渴望远方,美丽动人的故事总是发生在远方,即使远方没有我的故事。当有一天我只能默默地用目光为走向远方的人送行时,希望自己至少可以说这样一句话,我把脚印留给了远方,我拙笨地履行了一个记者的职责。
今年夏天,我们当初大学毕业一起分来北京的二三十个同学热热闹闹聚了一场,纪念工作十年。放在我办公桌上的通知上写道:谁若不到非好汉。
不是好汉是什么呢?说不出是遗憾,还是感叹。当老同学举杯笑忆往事时,我正在万里之遥的北疆,采访走下高高的兴安岭定居40周年的鄂伦春人。
转眼,在记者这条路上竟也走了十年。当同学们为下一个十年深深祝愿时,我们的采访车正颠簸在坎坷不平的北大荒的翻浆路上。
注定了,在这条路上,我还要走下去。注定了,将不知道有多少次,在山岗,草原,或者湖泊边,当晚霞明灭,长空雁去,风中的我,定会让妻子的目光、女儿的笑靥牵动心怀。
然而,路,总是执拗地伸向远方。


第12版(副刊)
专栏:书海扬帆

  读《袁中郎尺牍》
李书磊
对于晚明小品,其实我是喜欢的;但因为晚明小品曾受过林语堂之流的推荐,我对它们就总存着几分芥蒂。日前买了一本《袁中郎尺牍》(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看见编注者在序言中极力赞扬这所谓“性灵文字”,如获至宝地拾人牙慧,忍不住想败败他的兴。
《袁中郎尺牍》收袁宏道致亲友书信近三百封,表露了他由青年至中年时的种种心迹,读来时有隽语,堪称好文章。但是,说到底它们也不过是几则好文章而已,有时会使人赏心悦目,最终却难脱小才微善之讥。在内心深处我对明清文人有点瞧不起,我认为从春秋战国取义成仁的士人到明清时代吟风弄月的文人,中国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种类已退化得不成样子了。袁宏道们的文章不能说不漂亮,但文章漂亮不仅不足以救赎文人的轻薄,反而更加重了这种轻薄孽。大家都说“性灵说”乃是对理学的反叛,很有进步意义;但实际上理学只可以超越而不可以反叛,单纯地反叛一种魔道往往会使人堕入另外一种魔道。袁宏道追求性灵乃至于着迷于佛家的“性命之学”,就难免显得单薄、脆弱和小气,暴露了中国才子们的可鄙情状。
在袁宏道尺牍中反反复复叙述、喟叹的一件事就是他在吴县县令任上的去留问题。他28岁将赴吴县作令时,致友人的信颇有几分张狂:“吴中得若令也,五湖有长,洞庭有君,酒有主人,茶有知己,生公说法石有长老。”这纯粹是风流才子口吻,他把县令也当成了风流事业,准备尽兴地挥洒一番。但到任不满一年,袁宏道就大呼上当,只叫得苦:“金闾自繁华,令自苦也。何也?画船萧鼓,歌童舞女,此自豪客之事,非令事也。奇花异草,危石孤岑,此自幽人之观,非令观也。酒坛诗社,朱门紫陌,振衣莫厘之峰,濯足虎丘之石,此自游客之乐,非令乐也。令所对者,鹑衣百结之粮长,簧口利舌之刁民,及虮虱满身之囚徒耳。”始而以为做官很乐,继而知道做官很苦,这很自然,发发牢骚也无可厚非。关键是接下来要能够挺住,能坚忍地把官做好,造福黎民,实现知识分子“治国平天下”的宿愿。但袁宏道显然没有这种性格力量,他在书信中向亲友们一遍又一遍地诉苦,最后干脆决定一走了事,辞官不做。这未免也太软弱、太没有担当了。在袁宏道的逃跑中,佛老思想是他的皈依:“人生几日耳,而以没来由之苦,易吾无穷之乐哉!”“纵位至台鼎,名加孔墨,所乐无几,吃苦已多,只是愚人不醒耳,知者一眼看得破。”我发现佛老思想对中国文人的精神有一种去势作用,极大地弱化了他们的意志和力量,使他们只想逍遥而不愿救世,只想讨便宜而不愿担责任。他们不能接受人世的繁剧和沉重,面对人生之苦没有一种不畏惧、不退缩的精神,他们一味地避重就轻,与人间一言不和、一事不谐就遁于佛心之中。过去说是达则兼善、穷则独善,而像袁宏道这样的文人达也不愿意兼善了。这种精神衰微标志着文人阶层的没落。所以现代文人瞿秋白不无沉痛地说:“一为文人,便无足观”。《论语》里说“士不可不弘毅也,任重而道远”,《孟子》里说“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我们今天还能重新获得这种浩然的气度吗?


第12版(副刊)
专栏:杂文随笔

  莫将病态作美态
肖子
一位朋友忧心忡忡地告诉我,现在有的乡镇企业活力开始减弱,效益下降。创业成功,便以为坐稳了“江山”;有了钱,便“发福”;创业打“天下”的哥们儿,自然不能亏待了他们。于是便有了水泊梁山式的排座次,厂级、处级、科级,层层安排下来。机构臃肿的架式,摆的那个“谱儿”,比国有企业有过之无不及。要么是自家兄弟,要么是娘家亲戚——父子室、夫妻科,孙子开车爷爷坐,亲家办公桌对桌。盘根错节,连着骨头牵着筋。吃闲饭的人多了,无事便生非,忙得厂长(经理)不可开交,无心于生产经营,却还乐在其中。
这些年,乡镇企业凭借其强烈的市场意识、敏锐的市场目光,以及与市场竞争相适应的精干灵活的生产经营机制,异军突起,令世人刮目相看。在市场竞争中,国有企业十分羡慕乡镇企业这健与美相结合的体态,纷纷采取措施“减肥”,——改变长期计划经济体制下,被“大锅饭”养得懒散臃肿的病心病体病态。谁能想得到,有的乡镇企业“当家人”,反而误将病态作美态,重蹈覆辙。
诚然,这种误将病态作美态,是个别行为,但我们要看到这些“个别现象”背后的某些深层次的因素——沉重的历史、文化积淀。想当初,李自成领着农民起义军“闯”进北京城,他急不可待坐“龙椅”,战将们也如饥似渴当“大臣”,立马就按封建礼仪那一套行事,哪怕是“过一把瘾就死”。洪秀全的太平天国,也大致如此。即使他们不失败,也不过多了一个“朱元璋”,把封建旧体制照搬不误。虽然李自成起义和乡镇企业活动之间,一个为古,一个是今;一个是侧重政治活动,一个是侧重经济活动;具有质的区别,不可混淆了。但另一方面,事物间的某些必然联系,也是不容忽视的。毛泽东对此感慨系之——重要的是教育农民。当然,这个教育不能是空洞的说教,须在社会进步大趋势的实践中教育,用现代文化、现代意识的氛围去感染,去熏陶。要造就这“氛围”,确是不容易的事情,其中包括要先改造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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