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2月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德国人作起京剧来
——观《夜莺》
永永
一日,我学生时代的老师约我一起去看戏。对于戏剧,我一向是没兴趣的,尤其是京剧。记得七八年前,我丈夫嫌业余生活过于单调,买了两张长安大戏院《白蛇传》的票子,要我去看戏。那天,坐进戏院没多久,也就刚刚辨清谁是许仙,谁为白蛇,我的眼皮就开始打架,再不久,我便在激越、铿锵的锣鼓和喝彩声中睡着了。一觉醒来,台上出现了个和尚,知是法海已出场,戏接近尾声了。这件事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至今历历在目。
大概是前年吧,1991年,世界最著名的音乐家莫扎特逝世200周年,一个世界上著名的歌剧院来北京演出莫扎特最有代表性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以示纪念。《费》剧的演出地点是建筑在北京十条立交桥路口“芦笙”型现代化大楼底层。我和我的丈夫也来了。为了吸取当年看戏大失风度的教训,我暗自叮嘱自己,千万别睡着了。演出开始了,费加罗和苏姗娜开始拖着长声大段铺陈。当然,用的是西洋语。伴奏的音乐非常有气势和宏亮。开始,我对于这种氛围产生了一种新鲜感,尽管台上唱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可我在听,在看。这次,先睡着的不是我,而是平日夜晚最来神的我的丈夫。但过了不一会儿,我也用手托着腮,假作闭目聆听的样子睡去了。剧间休息,我们醒来,决定到门口去透透风。自此,我再也没有去看戏。
这次是陪同老师一起去看一个德国人创作的京剧。临出发我忧心忡忡,唯恐自己睡着。幸好,老师说:看吧,不好就回来。戏是根据安徒生的童话《夜莺》改编的,情节很简单,一个国王得到外国人贡献的一本书,书上说有一种鸟叫夜莺,此鸟唱歌极好听。国王想得到夜莺,命侍卫(太监)在宫内宫外搜寻,结果没找到。一个村姑揭榜,说知晓夜莺的所在。国王命她捉来,她说只能到山里去看。国王历尽艰辛找到夜莺,听了夜莺歌声,感动得落下眼泪,夜莺也感于知音之情,随国王回了宫。夜莺入宫后,批评国王不理朝政只管自己享受,渐渐失宠于国王。有人献国王一机器夜莺,这夜莺只会唱人们编给它的赞美词,国王听了很满足。有了机器夜莺,国王忘记了真的夜莺,真夜莺趁机回了山林。很快,机器夜莺坏了。国王因此感悟到还是真夜莺好,他思念成疾。真夜莺从山林中赶到皇宫驱走了缠住国王的判官和小鬼,国王复活了。国王非常想让夜莺日日陪伴他,但最终还是放夜莺回山林了。戏看完了,我没睡着。戏间又笑又鼓掌。我还看见,左左右右的外国人,也借着字幕上的英文不断地笑,不断地鼓掌。
本来用西洋字写的故事非要改成中文,本来属于中国的曲子非要由外国人来谱写,演员的脸谱、行头、扮相、唱腔是中国传统的,乐器、音乐、舞蹈、念白也是传统的,只有故事是丹麦人安徒生的,作曲是德国人贡德曼的。还在戏进行当中,我就想起丰子恺老先生一小段杂感来:中国画描物向来不重形似,西洋画向来重形似;但近来西洋画描物也不重形似了。……中国画向来重线条,西洋画向来不重线条;但近来西洋画也重线条了。……中国画笔法向来单纯,西洋画笔法向来复杂;但近来西洋画笔法也单纯了。……自文艺复兴至今的西洋画的变迁,可说是一步一步地向中国画接近……。真是的呢,丰老先生说的西洋人接近中国艺术,年轻的德国人贡德曼可算是又一例证。细想起来,中国人也有不少接近西洋人之处呢。丰老先生本人就画过石膏素描,之后以为那种依样画葫芦有诸多不足之处,因之改画了那种源于西洋,却东方味十足的漫画。想到此,我向我的老师要来说明书,看到那上边赫然印着两个字:融合。人类文明要向高级发展的,西方人可受到东方人的启示,东方人也可受到西方人的启示。比如贡德曼感慨京剧音乐具有十分丰富的表现力,因此感动得花费十年功夫创作出第一部由外国人写的京剧。先前看过的《白蛇传》过于传统,《费》剧又过于西洋。此次的《夜莺》有传统有西洋,更融汇各家之长和时代气息,所以像我这样众多的业余的偶观戏者没睡着。或许可以说融合得适当,就是向高级迈进呢。


第8版(副刊)
专栏:纪念毛泽东

  小城别样红
谢胜瑜
永新县城位居湘赣边界井冈山下。一代文豪郭沫若曾为小城赋诗云:
领袖亲征三度来,前驱人物费培栽。
长征逾万三千者,烈士八千磊落才。
因为这种缘分,小城无人不晓领袖嗜吃红烧肉。而且,小城还有一说,风传领袖喜好田螺。记得是今年盛夏,小城突然冒出个田螺夜市,直闹得红红火火,名声儿响四方。
每到华灯初上,星光微露的时候,小城的田螺小吃便张罗开了。一把大篷伞,三两张小圆桌,十几条板凳或折椅,极随意地往街道旁一摆,颇似南国都市的大排档食摊。
天高云淡的日子,街心晚风浩荡,清气润肺。晚饭后,人们或独自踱步,或挽情人携家眷伴知己,陆续来到街心。人潮渐满的时候,小吃摊点也就挤挤挨挨地连成了片。你数不清到底是二十家还是三十家。一口口大锅就静静地支在煤炉上,热气腾腾,芳香氤氲。
你随意地傍一张圆桌坐下来。自然,桌面是一尘不染的,凳子也是抹了又抹。待你坐定,一股淡淡的海腥味扑鼻而来,你看见满满一盘田螺正由一双纤手优雅地托到你的面前。剪去螺丝锥顶的田螺似一只只蛊惑的眼,你来不及回答摊主的问话,便赶紧伸了手去抓……
桌面上是放着牙签和筷子的。但夹田螺用筷子是外行,用牙签挑螺肉更是显得笨拙。小城人吃田螺只用两根手指一夹,放到嘴边轻轻一吮,“嗞溜”一声,螺肉便落了肚。小城人炒田螺先要用清洌洌的禾河水浸泡七天七夜去泥气,然后用香油、蒜薹、生姜、八角茴香、火红辣椒、三湾老酒等十多种佐料烹制,可谓色香味俱佳。好奇的你想探问个中细节,摊主却又讳莫如深地一笑,说这是小城人的“专利”。
更有别出心裁的,在前方设一个露天电视卡拉OK厅。那歌却是特定的《十送红军》、《井冈茶歌》、《东方红》……一曲连一曲,直唱得小城一片红。一群群俊男靓女或男女成对,或好友相聚,早早就占了位置,一边吮吸着略带泥腥味的乡土小吃,一边在现代都市的美妙旋律和缤纷色彩中聆听似远似近的历史,从唐朝歌女许和子到贺子珍,从毛泽东三湾改编到江总书记视察莲花坪村,一口气下来,有板有眼有声有色,说书人一般。也有举家出动的,多是一家三口的年轻家庭,两口子相对而坐,低声细语秋波暗送。一旁的“小皇帝”则一面喝着桔子水,一面用螺壳小心地垒他的小“宝塔”。你有心问他们:“怎么不买了田螺,自己回家做了吃?”对方准会爽快作答:“八小时的工作太累人,难得轻松。再说,以前吃的是温饱,现在吃的是情调。”
你觉得这话也如你口中的螺肉,很朴实,很有味儿。林立的高楼里有跌宕的音乐之潮从四周涌向你。你不再言语,顾自环视着一街的繁华和美丽,静静地察看街头各色脸颜万种风情,默默地怀想小城别样的辉煌和灿烂……


第8版(副刊)
专栏:

  作家的画
高莽
作家进入画苑,如同画家闯入文艺其它领域,是我国优良的文化传统。可惜这种现象一度淡薄。近年,凭借众艺术家们的辛勤努力,这种传统有所回升,且得到了发扬。这是可喜的丰收预兆。
八集电视剧《汉正街》在全国的播映,使广大观众忘不掉那熙熙攘攘的充满改革气息的市场,那火热的竞争意识,那复杂的感情起伏与交锋,也忘不掉该剧主要作者之一周翼南。金秋季节,这位武汉作家带着他的国画作品,来到首都举办展览。欣赏他的画,如同看他的电视剧、读他的小说与散文一样,令人神往。
周翼南作画时,用名“易难”,颇多自我坦露,也颇具哲理概念。
易难自称他“画山水、人物、猫和花卉”。他的山水画笔墨泼辣,洒洒脱脱,无拘无束。看来,他善于博采众长,而又使大家的影响不框住自己的意志。他的人物画,多属戏曲人物。酣畅的线条,迷人的色彩,简单的构图,特别是飞扬的神采,使观众能够透过画家的眼睛,观察世界,观察人生,也观察自己的灵魂。题词与画的巧妙结合,充分显示了作家的本领。一幅武戏画的题词是:“儿时看舞台上杀来杀去,煞是有趣。今日方知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另一幅《三岔口图》上写的是:“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各想各的,于是乎就打将起来。世事常如此也。”易难不只是看戏与作画,而是反思历史,剖析人生了。
易难画猫甚多,有憨睡的、小憩的、困惑的、待捕的,千姿百态,令人喜爱。观众中有人说:“世间有鼠辈,岂能无猫乎?”我不知道他是在诵读画上的题词,还是由衷地赞叹。但,这句话无疑含意深远,使画猫的价值大为提高。
易难的小品,除给人以美的享受外,还诱发你思考。一幅画上画了一株梧桐,伸出一条细枝,枝头挂着一粒种籽,题词曰:“生命存在着延续着……”可能是作家在写作休息时,隔窗望见此景,顿有所悟,于是入画。这是一幅充满哲理的散文式的画。
从画展中,我深为他对楚地历史文化遗产的赤情、对家乡绮丽风光的恋情、对美好事物向往的钟情所感动。正是这些美好的感情,使他摆脱了精神上世俗的桎梏,挥毫写情,不求廉价的吹捧,但愿听到一声知音的呼唤。
临别时,我问他:“现在在创作什么?”他说:“正在写一部30万字的表现知识分子的长篇小说。”我估计,他对自己的绘画就难以答得如此具体,他把绘画视为业余之作、兴致所使。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画出一幅幅使人心灵颤动的作品。


第8版(副刊)
专栏:

  深秋的滋味
孙昕晨
水的凉意是音乐的节奏,
从我的脚趾爬上来。
雷暴雨浓缩成一颗葡萄,
静静地躺在掌心里。
这就是秋天了,
一个奶水丰沛的季节。
天空因为土地的沉重而高远,
我们的感情也染成紫扁豆的
颜色。
学会飞翔或者伫立,
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如同大雁或者向日葵。
秋天,正是用这种姿势,
和我们交谈着,
它使我们懂得——
如何吮吸天空和大地。
白露、寒露、霜降,
我们一件一件加衣裳。
坐在黄昏的天井里,
看季节的趾爪,
从北屋爬上南墙。
月渐渐冷了,
夜渐渐白了。
是迁移还是固守?
我和一棵树争论不休的时候,
雪花的手掌
已经悄悄 
搭在了我们的肩上!


第8版(副刊)
专栏:

山居图(国画)周翼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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