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7月2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可敬重的人
于是之
我第一次见到刁光覃同志大约是在1950年或1951年,那时两个话剧团还没有合并,是中央戏剧学院话剧团刚演过西蒙诺夫的《俄罗斯问题》的时候。一天,我们的话剧团也都到中央戏剧学院礼堂听张庚同志的报告。我坐的地方离老刁只隔一两个同志。当有人小声告诉我旁边那人就是在《俄罗斯问题》里演记者的,我简直不能相信;台上是个美国记者,台下居然是个老农。但我心里十分钦佩他,感到这样的演员是要尊重的。
后来就都在“北京人艺”一个剧院工作了。我不只一次向他说起我对他起初的印象,他只笑笑,我也不多说什么。一块儿呆熟了,关系密切了,反而说不出赞扬的话,其实我是敬重他的。他长我12岁,心里对他常有对兄长的感情。
我敬重他的历史。
1937年“七七”事变后,他不在北平当“顺民”,毅然抛家南下抗日,左翼剧人成为他的启蒙师长,既是艺术的更是革命的。1938年,他揣着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的介绍信踏上赴延安的旅程。日寇骑兵于河南截断了铁路,他只好重回武汉,参加了党领导下的抗敌演剧队。这,成了他真正的演剧生涯的开端。此后一直生活、学习、战斗在这个革命队伍里,从一个中学生锻炼成为一个杰出的革命的文艺家。
我敬重他的品德。主要是实事求是。
他曾担任“北京人艺”副院长、党委副书记。有原则、善断,不搞花花哨哨的事。“文革”期间,受到无中生有的审查、残酷的斗争,他能够实事求是地顶住,忍住皮肉的剧痛,坚持了真理。
他还无私,不患得失,群众角色、小角色都演过。《茶馆》的茶客、《名优之死》的何先生,全认真投入。舒绣文同志也如是。他们给剧院做了好榜样,带出好风气。
我敬重他的艺术。
长期革命文艺的实践,使他非常重视思想性,演角色这样,导演戏也这样。同时,他又非常注意技巧的锻炼,自己在创造中如此,要求演员也如此。他在《〈日出〉导演构思断想》的结尾写了5行字,这5行字是要求《日出》演员的,但也是他长期以来用以律己并获得了成功的。5行字是:
“舞台艺术要使观众看得清、听得明、着了迷、受了益。
一线贯串,重点突出。心理复杂,表现单纯。
剧本不可丢,创造无止休,剧本为依据,创造可自由。
从内从外各随便,内外结合是必然。
以情带声,以声传情。千变万化,意在其中。”
我更敬重他在艺术上的创新精神。
他在参加纪念西南剧展40周年座谈会期间,就话剧艺术如何创新的问题,和几位同志交换了意见,回到北京,他“追记成文”。他的这篇文章,具有一种老艺术家的高瞻远瞩的精神,和对从事一生的戏剧事业负责任的精神。
他认为话剧的“改革创新是历史的必然”。他说:“我们的时代是一个突飞猛进的伟大时代,新人新事层出不穷,社会主义文艺反映的生活内容也愈来愈丰富。作为艺术品种之一的话剧,其观众也在变化之中,他们的审美要求随着时代的前进不断提高,因此,时代要求我们必须改革。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唯有立志改革,锐意创新才有出路;因循守旧,不思进取,这就意味着倒退乃至自我消亡。”文章在分析了一些情况以后,更进一步的敦促我们:“面对着急剧发展的时代,不论从哪一个角度讲,我们只有改革创新的义务和责任,而无半点抱残守缺的理由。”
老刁晚年专心于导演工作,在他的作品中实践了他的愿望。一次,我到家里看他,他语言已经不清了,但是他不停的说。听得出,他说的大都是剧院的事、排戏的事。说着说着,从他的口里说出一句京剧的道白来:萧恩那句“打——不动了——”这时,他脸上带着笑容,毫无悲怆之感,还有逗趣的意味。他是乐观的。他是无憾的也是无愧的。
他去世的前两天,我去医院看他。他完全说不出话了。看护他的人说他曾大声叫过我的名字,我于是便伏身叫他,他眼睛还睁着,是否还能认人,就判断不清了。突然他抬起他的臂,好像要做什么,我即抓住他的手。他紧紧地攥着我,没有声音,是有意识的告别,还是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我也判断不出。谁知这次握手就成为我们的诀别。
很奇怪,我见到了他的垂危,也与他的遗体告别过了,但我总觉得老刁没有死。总觉得他在家里或者在剧院里,想找就可以找到他。剧院怎么能离开他?演员、观众怎么能离开他?老刁,这位可敬重的人是会活得很久很久的。


第8版(副刊)
专栏:建设之歌散文特写征文

杨吉奎,你听我说
常志鹏
找到你真难!采访你更难!
第一次刚讲了几句话,区里来电话要你去开会;第二次基层的具体工作等你去拍板;第三次又与镇上的“半年工作会议”时间冲突;第四次……
就在等待中,我似乎领悟了你“生命质量说”的真正含义。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扳着指头给我算了一笔帐:“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纯粹的工作时间更少得可怜。如果按20岁工作算起,到60岁退休——40年时间,就算每天工作八小时,那你一生中的工作时间也只有十几年!再除去节假日、生病长灾等,工作时间只能有十年吧!十年,3650天,87600小时,所以一定要有效利用,要活出‘生命的质量’!”
你创造了一个“学说”,你自己又是它的实践者!你在27岁时就当上了有着28年发展历史的大连渤海水产公司的总经理,你在任七年,那里由原来职工开不出支,内外负债12万元的特困户,发展到家家彩电、冰箱等高档电器齐备,职工年收入4190元;到你离任的1989年,全公司收入已达4500万元,是1982年的18倍;实现利润460万元……
这成绩,要归功于你带领大家走了一条改革之路。据说你的改革方案刚出台的时候,就有九位船长联名上书:“不干了!”也曾有人站出来公开挑战,说你想在社会主义国家饿死工人!
你年轻的智慧里倒是不乏冷静:你一方面对后者的无理取闹采取只有你才能想得到的独特方式制止;另一方面你又花费了那么多口舌一笔笔算细帐,去说服那位想支持你却又顾虑重重的老船长出海,去实践你的改革方案!
改革由想法变成了事实,七年中,每年都跨出一大步,当你把渤海水产公司下一年的目标定在5000万时,上级组织部门考察了你的工作,准备让你挑起一副更重的担子,那就是包括渤海水产公司在内的整个红旗镇!
按常规,新官儿上任总要给老百姓一些实惠,以赢得大家的拥护。这你懂。可你邪门儿就邪在偏偏不这么做——1990年是你上任第一年,年终你审阅上报帐目,你发现帐面数字有几处与实际不附,加一加竟然4700万!找到主管会计,你刨根问底儿:
“怎么有这么大窟窿?”
“这是应收销货款4700万。”
“没收上来就不要算了吧。”
“那样会影响总收入。况且这种情况以前都要算进去。”
以前,以前……面对这个概念时,你也有片刻的犹豫,你知道老百姓衡量一个“新官儿”行不行,往往是用一种最简单的方法:即与以前比较——收入比以前高就说明你这个镇长称职;否则,即使长一千张嘴也没用!你冷静地分析了这些年红旗镇经济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果断提出控制分配,增加积累,填补帐面窟窿的决定。
“冒天下之大不韪!”全镇盼了一年的年终分配,到了年根儿底下却得了个“每人平均收入比上一年降低20%的结果”。难免有人想不通:“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了”……你并不急于申辩,你觉得考验你决策正确与否的,应该是时间!
两年多过去,红旗镇的经济在原来的基础上稳步发展着。人们对你的理解和信任在加深。不过这绝不是因为你先后获得大连市特等劳动模范、辽宁省优秀乡镇企业家、中国首届十大杰出青年之一等一长串荣誉、称号,他们看重的是和你自己的“生命质量说”相一致的你的行为和结果!
理解了你,也就不奇怪你何以对父母、对妻子、对儿子欠下那么多“债”!就不奇怪你被怀疑为癌症时还从医院“逃”回单位!可以说,面对你的“生命质量说”,你是问心无愧的——你活出了生命的质量!
(作者单位:中国新闻学院)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短波

艺文短波
△何立庠著《立言走笔》一书最近由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该书以“背靠声屏找由头,面向社会抓热点”为宗旨,谈珍说异,激浊扬清,是一部意趣横生的广播电视杂文言论集。 (剑歌)
△由青年翻译家管筱明翻译、漓江出版社出版的《蓝色恋歌》,收入了一九六○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现代大诗人圣—琼·佩斯的六部优秀诗作。诗人在其作品中回忆家乡和自己的童年,描写自然人生,歌唱蓝色的海、蓝色的天空和金沙滩上的恋情。他的诗宏伟壮丽,气魄雄浑,娓娓地追忆往古,深刻地探索文明社会的奥秘,浓烈地展现自然风光,强烈地抒发人生哲理。 (金龙格)
△刘庆邦的中短篇小说集《走窑汉》收入作家以煤矿和农村为背景的小说,反映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人生价值的追求等,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 (秦岭)


第8版(副刊)
专栏:

在丹南,在丹北……
王炘
丹江在秦岭南面的崇山峻岭中曲弯百回,日夜不息地向前流去,清澈的江水把鄂、豫、陕三省交界的商南县一分为二,当地人称江南为丹南,江北为丹北。
在战争年代,丹南丹北曾是一片光荣的土地。在这里,处处都留下了先烈们的足迹。今天的丹南丹北,还有往昔的骄傲和激情吗?
是的,丹南丹北目前还不富裕。但是,在这里,你能在感受到贫穷的同时,更能感受到丹南丹北向贫穷宣战的呼声是那么强烈,那么不可遏制。既然丹南丹北自然环境恶劣,“八山一水半分田”,那就因地制宜,靠山吃山。“不管东西南北风,咬住青山不放松”。丹南丹北人求富心切,山也为之动情,有恩于人,几年功夫便让人们尝到了“咬住青山不放松”的甜头了。山在丹南丹北人的汗水中变得生机勃勃,人们头一回自觉地意识到了山就是他们的未来。
当然,丹南丹北人对于“咬住青山不放松”的理解,更深刻的还是他们看到了尽快摆脱贫穷的根本出路,是要“掏”出山肚子里的宝物。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醒了人们由于封闭的自然环境多少有些木讷的头脑,使他们看到了山与现代工业文明的血肉联系。山之于人丰吝,取决于人的眼光。丹南丹北的山不乏宝物,云母、石棉、水晶石、大理石,更有令当今发达国家视为珍宝的金红石。“穷则思变”,但真正“变”则是近几年的事情。要“变”谈何容易!单是筹措资金,就把县长们折腾得够呛!“家底太薄,希望能够得到大力支持!”哪个县长愿意在人前重复这句话呢?好在希望得到的支持都得到了。在丹南丹北的土地上,如今终于有了与现代工业相联系的企业,尽管它们给这个贫困县提供的财政收入远算不上“财大气粗”,但它们在商南县两三年财政收入翻一番的历史中,其功劳显赫,丹南丹北人心中明镜一般。人们因此对父母官们不再摇头晃脑,对于未来充满自信地表示:“不要紧。”
当你沿着崎岖的山路登上海拔2500多米的青山电视转播站,环顾蜿蜒起伏的群山,你就会顿时掂量出“不要紧”三个字有多重的分量。电的问题丹南丹北基本解决了,可你难以想象几十个小伙子是怎样冒着生命危险,把一根根水泥电线杆一步踩稳再迈一步地立在山头的!全县区乡间的路也基本接通了,可你同样难以想象修路的民工劈山炸石的艰难,有时他们不得不炸掉整个一座山,才能将脚下的路向前推进百十米。路在丹南丹北人的脚下迅速伸延,他们知道路对于丹南丹北谋图大的发展意味着什么。难怪父母官们对商南县行政地图上他们描上去的一条条细若青丝的红色曲线,无论什么时候看一眼,都喜在眉梢,笑在脸上。
俗话说:“头三脚难踢。”丹南丹北已经踢出了自己的“头三脚”,已经有了“不要紧”的自信心,谁能不笃信它的未来“不要紧”呢?就像那穿越重山的丹江,什么力量也不能阻挡它前进的身影。


第8版(副刊)
专栏:

惊雷
周熠
一个有声无形的意象,越过长夜,破晓訇然而来。
稀释成藕色的曙光,刚刚柔适我惺忪的眼眸,耳膜上颤起幽远的律动:隐隐的隆隆声模糊却亲近。于是,给黑夜滤得迟涩的意识,倏地亮出快意的黄牌。
我绾眉聆听。果然,初初的隐隐絮语般的沉息,经过一瞬千里的跋涉、冲决和骤变,在窗外坼裂成鼓咚咚的春雷。刹那间,满世界灌满了霹雳弦惊的强音。一幕壮怀悲歌的厮杀即见分晓——冬的溃灭与春的君临。
人间苏醒,万物攒动。柔柳仄起新黄娇绿的耳朵,谛听南来紫燕的衷诉。秀草插上自由浪漫的橄榄旗,炫示丰露的璀璨。窗外堤内的渡口,由濛濛春水托掬的扁舟,泼剌剌随黑眼睛船妹的长篙,讴唱一河的欸乃调、柳枝词。连河滩运河的小四轮们,也三眼铳般通通通地呐喊出高噪火爆的音符。
我大步冲出门,张目追觅首开惊雷的春晓,面颜上有了柔柔的风韵和丝丝的雨腥味儿。
思念与追求是心灵的一面鼙鼓,生命与爱的惊雷已把它震撼,震撼。


第8版(副刊)
专栏:

春波(中国画) 吴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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