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7月29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你站在了党旗下
王伟兵
古语说,人过70古来稀,这当然是旧话。如今,随着科学技术的发达和生活水平的提高,70岁已不足为奇。但,尽管如此,生活中有多少人到了70岁就在很多事情上无能为力了,又有多少人压根儿就迈不过70岁的坎儿?而你,73岁了却仍不减当年。
我熟知你的经历和事迹,然而,却一直悟不透你为什么总是那么一股劲,而且越干“瘾头”越大?终于有一天,我彻底明白了,因为那天,73岁的你站在了鲜艳的党旗下。
你,滕益芝——荣成市新华书店图书流动供应编外发行员,人称“滕老头儿”。打从五六十年代肩挑扁担、手打竹板,巡回于田间地头宣传发行《毛泽东选集》起至今,足足干了四十多年的图书发行工作。1975年讨厌的颈椎病,使你不得不忍痛割爱撂下老本行,病退回乡。那时,店领导和同志们都舍不得你这位好伙计,更不忍心病痛对你的折磨,店党支部书记陪你住院,为你煎药端饭,使您感到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组织上的温暖”更烁人心肺,从此,你对“组织上”三个字眼爱之至深,简直视为珍宝,你发誓病愈后要为“组织上”多干点事儿。
1980年,病情刚刚稳定的你再三请求回来帮忙,店领导劝阻不下只好答应让你先试着干上一阵子再说,从此你便成了一名编外图书发行员。可谁也未曾料到,这“一阵子”竟是实实在在的十三年!
十三年来,你坚持朝出暮归,每天往返30多公里路,一辆“大金鹿”伴你从花甲之年一直奔跑到古稀之年,酷暑寒冬,风霜雪雨,从不间断。记得1986年冬的一天,你冒雪骑车驮着30多公斤的书送往市委党校,当行至一道百余米长的坡路当腰处时,不慎滑倒,连人带车摔出老远,膝盖摔破了,血顺着裤管往下淌,可你爬起来硬是咬着牙把书送到。晚上回到家里,老伴心疼地念叨了你半宿,夜间又悄悄地把你的自行车轮胎放了气,她只想留你在家多呆一会儿,歇歇脚,可你天不亮又照例出发了。老伴拿你没办法,冲着孩子们埋怨道:“你们都记着,等到给你爹送终时可别忘了弄些书陪着他。”是呵,你一辈子爱书、爱读者,更爱你的事业,唯有这能与你结下不解之缘,也唯有这才使得你的生命如此蓬勃旺盛。
1990年,你被评为“山东图书出版发行系统劳动模范”,这你是当之无愧的。单看你的行程和销书量吧——你退休后干编外发行员的这13年里,累计行程近20万公里,销书达30多万册(套)。
1992年初春的一天,料峭的春风在玻璃窗外猛劲地呼啸着,使人感到乍暖还寒,几缕阳光斜刺里射进屋内,又让人有一股暖烘烘的感觉。此时的你,两眼含泪,面对鲜艳的党旗,稳健地举起了布满老人斑的手臂,在镰刀斧头的召唤下,用坚定而又微颤的声音向党宣誓!这时,你刚好73周岁!
啊,滕益芝入党了!所有认识你,准确说所有读过你送的书的人,无不为你而骄傲和自豪。那天,我去祝贺你,不巧在天井里碰见你在修理那辆心爱的“大金鹿”,凭经验判断我开口便问:“怎么,又有硬任务啦?”你拍拍手上的泥尘,笑容可掬地说:“这不,再过些日子党的十四大就要召开了,早些拾掇拾掇,到时候别误事儿。”
呵,老滕,人都说你是“73岁的年龄,37岁的干劲”,我说你是“老牛明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那天,我问你准备再干多久,你说这要看身体争不争气,只要身子骨不垮就一直干下去,说完照旧那样乐呵呵地一笑。
我衷心地祝愿你——一个年老的新党员。
(作者单位:荣成市委组织部)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陇东诗踪
彭金山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红军长征
的最后一战在环县山城梁打响……
一个冬日的黄昏
将军的战马走出横断山脉
在起伏的黄土地上扬了扬蹄
就把一颗苍白的太阳踢进山谷
溅起那夜山城美丽的星光
机枪手们在黄土沟黄土坡
激烈辩论了一天又争吵一夜
当清晨的太阳
从灰棉布军装肩上站起时
西北高原的上空卓然光明
一个重要的日子
走进中国革命史的巨册
这些不起眼的土沟土峁从此
也让人牵肠挂肚
前年有人从广州赶来
由于路途遥远
走到山城
已是满头白雪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路标
卞毓方 闻海
广州。南方大厦。立在了一处出售衣裙的柜台前,65岁的陈朴先,仿佛一下子找回了青春。
轻轻摩着,紧紧贴着,偷偷吻着。选了一件又一件。苦苦地、笑笑地、痴痴地。可末了——哪一件也没有完全中意,哪一件便都又遗憾地搁下了。
摇摇头,她执意改天再换家商场瞧瞧……
50年代搬人家苏联。搬语言、搬技术,也搬来了花衣裳、花裙子。在烟台张裕葡萄酒公司,苏联专家华西耶夫总是打扮得花花绿绿,可惹人眼热了!陈朴先跟上潮流,主动给男友小冯买了一件花衬衫;小冯呢,也给她买了一条花裙子。
50年代,自有50年代的风采。
陈朴先是学栽培的,工作在野外。小冯是学酿造的,埋头于室内。干着,交往着,也发展着。有一天,小冯突然宣布:“咱俩换个岗位。你的身子板儿薄,风筝似的,经不得风撕雨咬。行不?”“行。”
这一切都源于爱。这爱,单纯而又热烈,刺激而又富有成果。小冯这一改行,就改出了个栽培大家。他迄今已培育出数十个葡萄良种。其中,最令国人自豪的,是烟73、烟74色素葡萄。
陈朴先自然也非庸碌无为之辈。有人说呢,幸亏她改了行。要不,中国就会少了她这样一位杰出的高级酿造工艺师。
50年代,也有50年代的无奈。
葡萄园离城有10公里地,婚后小冯也难得回家。整天窝窝头就咸菜的,陈朴先能不心疼?她就去送饭,徒步来回跑,跑得脚掌起泡。最叫她伤心的是,有一天路上,把裙子给挂破了!
“别哭别哭。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赶明儿给你买条新的。”小冯说。
那一晚,她就在小草棚里留宿。和他们同伴的,还有成群结队的蚊子……
广州,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此番南下,为的是攻克兰姆酒。如果说,80年代初,曾经有过张裕公司辉煌的顶峰——那时节,张裕酒在境外可走红啦!而到了90年代初,就面临着洋酒冲击的尴尬。什么万事好、皇家百事吉、蓝带马爹利……纷至沓来。价格也高得邪门。有卖到500元,2000元,乃至3000元一瓶的!图个什么?就图那名牌高档呗!在这之前,她研制的解百纳干红虽然也飘洋越海,摆到了洋人的餐桌上。可惜,那只能算中档。只有拿下兰姆酒,再拿下神马白兰地,才能与一些名牌洋酒相抗衡。至少,也要撞它蓝带马爹利什么的一个趔趄。
那一天,小汽车接她到三寓宾馆。广州方面的主人满面堆笑。陈老总啦!本想把您的食宿安排得好一点的啦。知道您是出了名的特等模范、优秀党员啦,只好安排在这家中档的宾馆啦。一天多少钱?她打断了主人的客套。80块啦。对方说。不行,不行!她一摆手。咱不能花这冤枉钱。
于是就选中了这家小旅馆。因为客房爆满,便在走廊里加了张床。可走廊里不仅加了床,还加了一台电视机。那一晚,有几位客人一直开到深夜,吵得她不能入睡。
也罢。睡不着干脆就想。生活中,总有一些美好的东西沉淀和珍藏下来。你在拥有它们的同时,也便建立起自己的人格力量;你在回忆它们的同时,也便选择了明天的路标。
她想起了敬爱的周总理,想起了许许多多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想起了自己的入党宣誓……从三届到七届,她是连续五届的全国人大代表。进京的机会多,接触的场面广。而在不知不觉中,她聆听过其教导的,见过面的,以及那些虽未谋面但早神往了的老一辈革命家的风范,便在她的精神世界深深扎了根。
她在业务上,日赶一日地成长起来;她的作风、党性,也日赶一日地趋于成熟;她投入政治大事,也从不苟且生活小事;她讲究产品的内在质量,也从不忽视它的外在形象。
那是有一天,大概是在四届人大期间,极偶然地,她见到宾馆小卖部摆着几瓶张裕酒。仔细一瞧,糟了!那酒贴怎么缺边少角?就像搁在仓库里叫老鼠咬过似的。
赶紧发报,让公司火速寄来一些新酒贴。
从此,她每逢外出,总要随身备着一些酒贴。见到哪里的张裕酒,有酒贴不整的,就把它换下来。
听听这番对话——
喂,姑娘。请把架上的那瓶张裕酒取下来,让我换一张酒贴,好吗?
不用啦!这酒挺好卖的。
不,还是换换的好。这就像你们穿裙子,皱皱巴巴的总是不雅观。
姑娘乐了。酒贴跟裙子怎能扯在一起?噢,她忽作恍然大悟。我说老同志,您年轻时是不是很爱穿裙子?
当然喜爱。她心里又说,现在也照样喜欢。
但是她至今还只穿过一条裙子。那是一条蓝底起白花的棉衣裙,虽说挂破了,于今仍珍藏着。在她的感觉里,那条裙子永远簇新,娟好。可也是,要不然,怎么尽给她带来一些好梦呢?
在广州的第一晚,她又梦到了裙子。
她梦到满广州、满中国都是五彩缤纷的裙子。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建设之歌散文特写征文

盖高楼
德丰 素素
初见郭涛,以为是退役的男篮队员。年轻人的发型,两条直且优美的长腿,走路略带一点潇洒的晃。脸是深色的,唇总是焦着,目光雾样的飘忽,眉宇间有一种迷人的忧郁气质。他是真正的伊阿诺斯,半面是政府官员——大连市住宅办主任,半面是商人——住宅开发总公司经理。官员的头衔,使他不敢轻辱使命;商人的头脑,又使他有赚钱的欲望。而在五十七岁这个年龄的人,灵魂和血液里积淀了太厚的革命素质,所以他更看重使命。这就注定了他工作必然繁忙,活得不轻松。
也是,从外面来大连的人,一来就钻进商厦客舍,风景名胜,处处都是大拇哥。住在大连里面的人,尤其是住在简易房大杂院里的人,一看见摩天大楼就想唾想骂。郭涛全能理解。他和妻子从一九五一年参加工作就在房产局(两个儿子和儿媳也没出房产局),他至今仍住房产局的房子,万家巷四号。那个小巷很拥挤,他的家更拥挤,三间房六十平方米住三对夫妻,还有孙子孙女。前些日子小儿子三口搬出去,才有了一间会客厅。住宅办的人纳闷,郭主任到咱这边十个年头了,咋就一间房子也不要,连个司机都不如?
他不作解释,每次分房就是不要,也不说冠冕堂皇的话,脸色依旧是忧郁。采访中追问他数次,才说,在房产局时,一直管房屋维修,二十五年走过千家万户,看得太多,看得多愁善感。大连美丽,大连的美丽又含着深重的耻辱,那些占据市中心的日式俄式建筑至今斜着殖民地的阴影,而那些散布犄角旮旯的灰暗的旧社会垃圾四十年凝然不动,好比向日葵周边的枯叶,使城市放不出光芒。所以有一天他突然感到自己很可笑,叮叮当当修修补补,简直就不是男人的活儿!一九八三年,调他到住宅办,他一下子有种厩中之马放逐旷野的感觉,终于可以长嘶奋蹄、雄风万里了。
真正走入此境,他才发现,这座著名的半岛城市,原来有这么多死角。石道街、香炉礁、寺儿沟,解放前是三大“贫民窟”,解放后改叫“棚户区”。生活改善了,人是主人,但那么多年忙着运动忙着治坡,住的包袱全都甩给今天,今天的人若再偷懒,政府就有被推翻的分儿了。那个冬日,他第一次不是以修理工的面目而是以盖高楼的角色勘察香炉礁。情感又陷进沼泽。那是一大片板皮土墙房,室外比室内高。他走进街上一个公厕解手,看那冻便高出半个人,厕位两边垫起四层砖,人还得站着屙。他的眼里涌出了泪。这时,他想起了毛主席“为人民服务”那句话。大约也是由此,他给住宅办定了条宗旨:为政府排忧,为群众解难。这几个字写在一面大镜子上,正对着他的办公桌,每天抬头便可看见。
一九八八年夏天,市委市政府决定改造全市最大也是最后一座旧区——寺儿沟。管城建的副市长担任总指挥,他是副总指挥。从此便长在了工地上,甭说偶尔一次棋了,连睡觉都没时间,做梦也是站在脚手架上。动迁,创一个月二千二百户纪录;建楼,创两天一层楼纪录;十五层住宅楼,创八个月竣工一年回迁纪录。记得第一批居民回迁那天,寺儿沟像过年。一座楼就是一座村庄呵!悠悠岁月欲说当年的人们,一步登天疑真疑幻,回过神来就高喊共产党万岁。有位八十多岁的老人竟拉着郭涛的手喊:住宅办万岁。
谁都同意住宅办万岁。我们翻了一份档案:住宅办成立于一九七九年,当初只是个几十人的单一住宅开发单位,年施工面积十万平方米。从郭涛在全国最早提出“建、管、修、供”一条龙服务系统后,如今发展到下辖四个开发公司,四个专业公司,两个专业处,五家中外合资企业,还有自己的建材生产加工基地,绿化基地,外语培训中心。到去年底,累计竣工面积三百六十二万平方米,总投资二十亿元。为七点四万余户居民提供了新居,为市内居民人均提供二点二平方米住宅。近两年,无偿为二百零九户环卫工人解决住房困难,还为全市特困户提供七百八十八套住宅。春柳和石道街小区先后被辽宁省评为优秀小区,石道街西区还被建设部评为规划设计二等奖。住宅办年开发能力已达一百万平方米,位列全省第一,在全国居前五名,被建设部批准为一级开发单位……这些静态的数字和文字,令人目眩,令人感动。因为现今走进一座城市,最显眼耀目的去处是宾馆酒店,郭涛和他的同事虽也是盖高楼的,却是搞住宅。不求辉煌,只求百姓安居。这实在需要一颗寂寞而宽广的胸怀!
有一首歌叫《大连好》。歌词唱道:“新城市新街道,好似一颗明珠闪耀……”点亮这颗明珠的万千人中,有他。
(作者单位:大连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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