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8月2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比钢还强”
谷静 伯其
艾爱国,一位“耍弄”焊枪已届22年的焊接工,人称“痴焊(汉)”!
那回,湘潭钢铁公司从原联邦德国引进了一台6000立方米的制氧机。安装它的核心部件有900多道焊口要焊,又全是铝合金,焊铝合金则是“焊界之险峰”,众人为此议论不止。高鼻子德国专家舒尔茨耸肩晃脑说:“要焊好它,非到我国去学一年半载不可!”另有人建议:“出国不行,就到外省去受受训……”话音未落,一敦实中年汉子大声说:“出国去学既花外汇又花时间,外省那厂我呆过,学不了什么!我看还是自己干靠得住!”说话人就是艾爱国。
这些年,艾爱国一门心思扎在焊接技术里,他磨破了《焊工工艺学》等数十本书,写了10万多字学习笔记,1983年,他出色地完成了冶金部下达的高炉风口焊接任务,荣获国家科技进步2等奖。他常说,要降服钢铁,就得“比钢还钢”!这回,他又“钢”上了。
他在制氧机上做了试焊。舒尔茨不放心,带着仪器检查试焊质量。舒尔茨用X光机反复透视焊口又搞机械测试。末了,长出一气,连说三个“OK”,同意爱国正式上机焊接。
制氧机空分塔内管道密密麻麻。焊温高达700摄氏度,上下左右刚焊好的管口一时难冷,衣服碰上去哧哧冒烟。爱国衣服烫焦,手套灼穿,掌上血泡累累!可他咬牙一干三月整!硬把那900道焊口全征服!“逼”得舒尔茨吐出肺腑之言:“这老艾的手艺真同我们德国技师一样好!我宣布不再检验!”
该兴奋了吧?可爱国他不!他在想:和他们技师一样,这不等于说是“1∶1”吗?不行,得焊他个“1∶0”!
说也怪,这样的活儿也真找上了门。1991年元月,湘乡啤酒厂给爱国所在的湘钢建安公司下请帖,邀请他去该厂焊接两口进口铜锅,并特意说明:铜锅从意大利米兰启运时,我方才发现此锅有渗漏现象,也发现了有洋人焊过的痕迹,可见洋人也未能焊好,运了回来,然而运回后请遍各地“焊家”,均对此锅束手无策!
爱国带了三位同事赶到湘啤厂。他绕着这直径3米的巨锅打圈圈、一遍遍思索,终于悟出这种高纯紫铜制品的焊接难点在于焊温难以控制。他让一人在锅内用电焊升温,而他则操主枪在锅外焊接,来个“内外夹攻”!此法奏效。焊锅底,全靠仰焊,数百度的焊渣——颗颗铜粒溅如雨下,不料三颗较大的灼红铜粒竟跳进了他的衣领,沿肉身下滑,停在了胸脯处。此时如果停下焊枪清除铜粒,铜锅温度骤降将会出现更大裂缝——一切将前功尽弃!于是,他“钢”劲大发,似当年邱少云,挺着身子,紧盯锅缝,手执焊枪劲不松,铜粒烫得他大汗淋漓,他全忍着,硬让其在胸肉上慢慢冷却下来。铜锅的裂缝被他焊得平整光滑,而他的胸脯上却血痂凸起,又增添三块疤痕!
艾爱国又赢了!这个“焊接铜锅的单方国际赛”,我们终于打了个“1∶0”!
几年来,艾爱国胸前佩戴过许多金牌牌:全国劳模奖章、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湖南省特等劳模奖章……然而,很少有人知,这些金属奖章的下面,还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肉质勋章”,且常常是“旧章”上面添“新章”!而知情者无不慨叹曰:“爱国啊,你可算‘钢’到家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血之验
——大水灾有感
元辉
辛未岁夏,
一句短短的
充满感情色彩的壮语,
随洪涛声浪
响遍所有的华人世界:
血浓于水! 
带着江淮大地地火般灼热,
带着黄帝陵陵碑般厚重,
从四面八方喊出来,
从无数颗心底喊出来,
血浓于水!
凭五千年
香火熏陶,香灰沉淀,
凭华夏广袤大地上
 米汁、菜汁的化合,
凭滚滚长江、莽莽黄河
 和万千涓涓细流的凝缩,
血,才如许浓。
纵然背井离乡漂洋过海,
纵然异国异域的水土渗透,
血浓度不曾稍减——
一如在故土,一如其祖辈。
当洪水扫荡半壁河山,
海内外炎黄子孙,
血液都沸腾起来。
在城镇和村庄,
在香港的街头,
 台北的里弄,
在每条唐人街,
 每间中国留学生宿舍,
人无分老幼,
地无分远近,
纷纷伸出手臂,
接受血浓度之验。
血浓于水。
滔滔洪水也检验出
世人血液中的人道因子。
水涨水落,
水浑水清,
一场大水灾
更使中国人长了见识。
该记住的,中国人会记住。
不是么?
行动毕竟胜过言辞。


第8版(副刊)
专栏:

  “无闲气力作人情”
曹放
时下,钱钟书先生就像一瓶窖藏多年刚启封的茅台老酒一样,其魅力是越来越浓郁绵长了,世人都在争相了解他、品评他、称道他。究其原因,我想,一是因为他学贯中西,著作等身,有壁立千仞的学术著作《谈艺录》、《管锥编》和长篇小说《围城》在;其二,恐怕是因为他淡泊名利,至正至刚,不为人情所累的缘故。
对于明明灭灭的种种人情世故,钱钟书先生并非懵懵然一无所知,惶惶然一筹莫展。其实,他观察事物达到了洞若观火的境界。对此,读过《围城》的人是不会怀疑的。但他却能够超凡脱俗。他多次说过:“兄平生素不喜通声气,广交游,作干乞。老来岁月,更无闲气力作人情。”曾有人劝他去结交些名人,也予以谢绝。
钱钟书先生之所以“无闲气力作人情”,并非他狂妄,而是因为他懂得人格宝贵、时间宝贵、精力宝贵,他要维护人的尊严,要专心致志于自己的事业。睿智地看到,为人情所累就不免会失掉自己的脊梁骨,不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就会失去立身之本。我辈芸芸众生,要像钱钟书这样超凡脱俗,是很有些难度的。但要看到,像他那样不仰人鼻息、不蝇营狗苟、不六神无主,这才是人生的真境界。我们总应该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可惜,放弃这种努力,花尽气力作人情的人,现在也委实是屡见不鲜。有一种颇流行颇吃香的世俗之见,认为“关系最重要”,编织起一张密密匝匝的“关系网”来,就一通百通事事顺遂了。抱着这种俗见,有的为政者就心猿意马,不求造福于一方;有的治学者就神思恍惚,怀疑起“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古训。他们整日忙乎于探风向、摸行情、拉关系、找路子,为了“作人情”真是花尽了气力,挖空了心思。运气好点的还能讨到些残羹剩饭,更多的则往往落个“偷鸡不着蚀把米”的可悲下场。
我们各行各业的同志,都应做到,不俯就人情,不把功业幸福的“宝”押在“关系网”上,而是认认真真、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地去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这样,也许我们得不到种种“实惠”,便至少可以“俯仰无愧于天地”,算得上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第8版(副刊)
专栏:

  那难以淡忘的
蔡国庆
回到北京后,那雪山、草场、酥油茶、八角街,还有藏族同胞炯亮的眼睛,一切都已经十分遥远,十分遥远了。大城市的节奏,使你无暇驻足,陷入回忆,然而我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回首,忍不住用文字记下这一掠而过的时光。
今年五月,我们中央艺术团一行六十人,带着全国各族人民对西藏人民的兄弟情谊,参加纪念西藏和平解放四十周年。一个月里,艺术团辗转四个城市,行程二千多公里,演出二十场。在旅途疲劳、高山缺氧的困苦面前,是藏族人民的浓烈情感温暖着我们的心,使我们始终保持着活力,焕发着热情。
我们这些在大城市被观众宠坏的演员,已经习惯于鲜花和掌声的围绕。可是在拉萨,在日喀则,在山南,在那曲,每当我们来到一个城市,藏族人民倾城出动,以欢迎最尊贵的客人的礼仪迎接我们的时候,当他们向我们献上一身哈达的时候,我竟一次次为之动容,一次次不能自持了。干燥强劲的高原山风,吹裂了我们的嘴唇,一张嘴就会流出血来;高原缺氧的生理反应,时时袭扰着艺术团的每一个成员,即使是什么也不干,还觉得气短、头晕、恶心,何况要在广场上面对几千人演出,确实是需要一些毅力才能坚持下来的。可是当我一站在舞台上,看见那几千双眼睛放射出来的期待的目光,刹那间我感到了一种心灵的沟通,一种鼓舞的力量。我忘却了任何不适,反而比平常唱得更有激情。
那曲是艺术团西藏之行的最后一站。我们在草原上驱车赶路,时时停下来,牧人和孩子们就像见到老相识那样与我们攀谈、合影。如果你想骑骑他们的马,他们脸上马上流露出欣喜的表情。记得最后一场演出是在那曲工人俱乐部举行的。想到很快就要离开这些心地纯净的藏族人民,我的心情很不平静,对着剧场里挤得满满的观众,我不由地发自内心地说:“当我离开西藏以后,我会像想念母亲一样想念西藏人民”,话音刚落,台下顿起一片掌声——他们理解了我。那晚我唱了《我心中的故事》这首献给母亲的歌。
真是天公有情,在那曲的四天阳光明媚,而我们走的那天竟是雨夹雪。欢送我们的藏族同胞不断念叨着“扎西得勒”(藏语是祝福吉祥的意思),“一路平安”,“再来啊”,不断有人拍打着我们从车上伸出的手。我探出身来,向他们挥手致意。已经很少流泪的我,这时竟潸然落泪。
回到北京,我寄走了那张与那曲的一家牧民在他们的土坯房前的合影,也常常想起上飞机前,接待组组长次旺卓玛对我说的话:“小国庆,再喝一碗酥油茶吧,下次来,阿姨还给你做酥油茶。”还有自治区党委副书记热地、丹增书记拥抱着我们时那宽厚温暖的胸膛。时过境迁,这些记忆却无法从脑海中抹掉。它们时常令我想起那一片圣洁的土地和那些艰苦创业、心地善良的人民。


第8版(副刊)
专栏:影视窗

  深沉细腻 真情感人
——电视剧《毛泽东和他的乡亲》观后
赵光
今年,影视戏剧舞台上活跃着领袖伟人们的光辉形象,而电视剧《毛泽东和他的乡亲》(以下简称《毛》剧)却截取了非常时期的一个特定的历史断面,从一个崭新的视角又为领袖画廊增添了一幅楚楚动人的伟人风姿。
毛泽东的表侄贺凤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到北京走亲戚来了,“毛大爹”热情地以礼相待,在中南海丰泽园三次接见了这位家乡小客人。三次见面,引出了三场感情戏。
第一次见面是叙家常。毛泽东同志念念不忘乡亲们的救命之恩,情绪激动地沉浸在对家乡往事的回忆之中,显示出毛主席对父老乡亲的眷恋之心,对故乡的向往之情。开场戏就把领袖和人民、荧屏和观众之间的距离缩短了、拉近了,气氛祥和亲切,波澜不惊。
第二次见面是听汇报。家乡来的小亲戚为民请命,向“毛大爹”告了一状:农村弄虚作假,“一级哄一级,牛皮越吹越大”,并送给“毛大爹”农民充饥吃的“蒿叶粑粑”。凤生完成了走亲戚(实则是反映情况)的使命,毛泽东却彻夜难眠。在真情实况与浮夸弄假的强烈反差下,更揭示出毛泽东同志痛苦、矛盾、反省、自责的心境,预示着他内心的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第三次见面是请客。小亲戚要回湖南了,“毛大爹”请他吃饭,刚好李讷从学校回来,秘书请求让孩子一起用餐。“毛大爹”对子女如此严格要求,令小老乡大为惊讶、大为感动。这场戏是戏眼,是抒发感情的重场戏,通过李讷狼吞虎咽的吃相,通过毛泽东同志不忍睹、不忍吃而佯装看报,继而离开饭桌、走到院内、仰天长叹、潸然泪下等一气呵成的连贯细节,使情节发展的戏剧冲突及人物内心的感情冲突达到高潮。由亲情而推及国情,由家事而推及国事,毛泽东同志的感情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当毛主席让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尝一尝“蒿叶粑粑”时,老人家激动地自语:“我这个主席没当好啊!”当毛主席要贺凤生回家转告乡亲们“公共食堂一定要解散,一定要让农民兄弟吃饱饭”时,我们看到的是共产党人的坦荡襟怀和一代伟人严于律己的人格力量。一种悲壮感陶冶着观众心灵,一种崇高感油然而生,此时,更增添了几分对人民自己的领袖的敬仰。
这三场戏,情感节奏明快,情感的递进关系鲜明,人物感情一场比一场深化、升华,人物性格也一场比一场生动、丰满,而观众的情绪也随之越来越激动。
《毛》剧的可贵之处正在于此。它打破了领袖人物单一化神秘化的框架,较准确地把握了领袖和人民、伟大和平凡、党性和人性、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关系,把镜头探进领袖人物的内心世界,开掘领袖人物性格的矛盾复杂性。它使有血有肉、有哭有笑、有七情有六欲,有喜怒有哀乐的毛泽东从神坛上走了下来,走到了普通老百姓之中。它使人们看到,困难时期里,毛泽东几个月不知肉味,一支香烟折断分二次抽,令人真切地感受到领袖与人民同甘共苦、共渡难关。对子女严格要求,“毛泽东的孩子不搞特殊化,”而对乡亲百姓,却关怀备至,热情周到,细心安排小老乡逛北京,让小老乡叫自己“毛大爹”,送礼送钱,捶背递烟,促膝长谈,无拘无束。其情其景,无不表现出领袖毛泽东平易近人、平等待人、虚怀若谷、尊重民意的高贵品质和与人民心心相印、息息相关的鱼水深情。而生动诙谐的语言以及对挖祖坟的愤慨,更显出毛泽东的十足人情味。


第8版(副刊)
专栏:

野渡幽篁[国画] 宁玉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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