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4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词二首
熊复
殢人娇
(春雪)
一九九一年三月
瑞雪飞扬,琼花灿烂。惹春意、轻寒轻暖。酿春模样,任万揉千剪。怎禁得、一心约春相伴。  杨柳流黄,红梅漫绽。拌春色、暗香凝淀。愿春长好,愿人人长健。便等待、春光满天照眼。
洞仙歌
(咏梅)
一九九一年三月
人间天上,更有谁相伴?一树横空暗香满。只清魂万缕,傲雪凌霜,教春色、来把江山装点。    别管春娇纵,乍暖还寒,总是三呼始回转。领几朝花期,展尽群芳。都付与、晓莺昏燕。但一晌、幽梦逐东风,向月下,梅心觅她千遍。


第8版(副刊)
专栏:

  轻言重语话死生
王晋堂
人是愈来愈看清了人生。生死是自然规律,因而不再忌讳人死。过去以谈死为不吉利,现今却乐道“安乐死”——那真是视死如归了。
人没有死而写遗嘱,那一定是想到了死。当然,死是重于泰山还是轻如鸿毛,全在活着时候人的价值,而与死时的铺张与否无关。
轻死,或是一种人生之道。但轻生,我却以为绝不可取;尤其是年轻的生命。
我做教师二十几年,遇到学生轻生的事也有几起。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因涉嫌考试作弊而跳了水库,家长哭天抢地,我们教过她的人心里也受到创痛。
后来,闻轻生的事渐多。且不仅中国的孩子,日本的、美国的、西欧的,青少年轻生是一个世界性的社会问题;且原因也远非生活困窘,大半是心理失衡所致。
人生观教育是青少年立身处世的基础,具有长效功能;心理咨询则是青少年走上人生旅途的具体指导,或可应急之需。当社会学家去研讨青少年轻生何以证明现代社会的弊端时,教育学家应该致力于检讨学校、家庭、社会在教育上的失误并拿出相应的对策。人生观教育是德育的重要内容,心理咨询是德育的有效方法。教师和家长倘能在这两方面尽到教育者的职责,孩子中的悲剧或会减少一些。


第8版(副刊)
专栏:

  春雪暖融融
梁上泉
南方人难得见雪,更难见到春天的雪。
但我每年飞赴北京参加人民代表大会,都恰巧遇到飘舞的雪,有的被摄进彩卷,有的溶入诗文,有的成了难忘的思念。
今年春天来得早,会期又比往年推迟了几天,我想这次再也见不着我思念的雪了。
当我在人民大会堂听取有关十年规划和“八五”计划的报告时,看到的是盛开的盆栽杜鹃和各民族如花的盛装,使我有置身花海之感。散会步出大门,意外地觉着有小小的水珠飞落在我额头,我满以为这是春雨,细细的春雨,润物无声的春雨。
车队开出广场,驶上长街,穿过正发叶芽的行道树,绕过蕾苞初放的迎春花丛,那些晶亮的绒粒越下越大,越下越多了。推窗细望,飘飘洒洒的原来是轻如柳絮的雪花。
一阵惊喜使我不禁喊出:雪,春雪,又看见雪花了!
这孩子似的叫声,引起了同车代表们同样的欣喜。
我刚下车,便笑迎着飘飞的小雪花,伸手捕捉这些小精灵,但一落入热烫的掌心就融化了,只好让它洒上我的衣襟,洒上我的脸庞,洒上我的头发,我也像树木花草一样吮吸这难得的甘露,心中生出一片新绿。
我在飘舞的雪花中,回想那些报告勾绘出来的壮丽蓝图,想到5年、10年后那变为现实的美景,想到跨入公元2000年的那一幸福的瞬间,更感到这场难见的春雪就是一个吉祥的征兆。
呵!我爱这春雪,这暖融融的春雪!
        1991年3月26日急就于京


第8版(副刊)
专栏:

  刻在岩石上的愿望
雷抒雁
小小的阿尔比诺城向全世界的诗人发出邀请,请他们到意大利来,领略阿尔比诺美丽的风光,抒写关于和平的诗篇,并将把这些诗镌刻在城外的岩石上,让这里宁静的橄榄林、葡萄园和古老的建筑,再添一片光彩。
阿尔比诺是一个小小的山城。城廓周围蜿蜒着阿尔卑斯山的余脉。巨大的岩石闪烁着青灰色的光泽。大约在中国人烧制硕大的砖块构筑自己的伟大长城时,古阿尔比诺人也开始用巨大的石头在修筑自己坚固的城堡。至今,那些威严的断垣还在阳光下述说着历史的辉煌。
这种刻在石上的诗篇,被阿尔比诺人骄傲地称作“石头书”。在欢迎我们的大会上,意大利著名作家博纳维利先生说这是一种“创举”,热情称赞“石头书”的倡导者、伏拉希诺芮省主席斯特鲁菲是一个杰出的、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
斯特鲁菲个头不高,胖胖的,头发虽有点灰白,却满面红光,热情和精力都饱满得像个年轻人。他告诉我说,乔乔利亚是伏拉希诺芮省区古老的名称。因这个地区人民喜欢穿一种颇具特色的、用牛皮编织的鞋子得名。
这一天,斯特鲁菲主席亲自驾驶飞机请我们去俯瞰他的乔乔利亚,以了解它的全貌。斯特鲁菲一边手握操纵杆,一边向我们介绍他的“领地”。初冬的田野,悠闲地在和暖的阳光下坦露着身躯。特殊的地中海气候,并没有脱尽树木的绿叶,到处一片青翠,枫橡树和杨树金黄透亮的叶子,使这青翠更加丰富和鲜亮。阿尔卑斯山气势磅礴地延伸着山脉。山头上整齐的建筑,错落有致,宏伟的大教堂,废弃的古城堡,都构成一幅幅奇特的油画。当飞机飞过著名的卡西诺城时,斯特鲁菲特意多盘旋了两圈。这里曾是二次世界大战时纳粹德国最后的一道防线,一场恶战,留下一片废墟和数万具尸体。斯特鲁菲侧转机身让我们看那一片片墓地:意大利人、波兰人、法国人、德国人、北非人。大约有五万个十字架。他神情凝重,半晌无语。我知道,战争的记忆,使许多人的心至今还在颤栗。也许这正是小小的阿尔比诺城向全世界呼喊和平,并把和平诗篇刻上岩石、昭示后代的一个原因吧!
从飞机上看阿尔比诺城,像一台古老的竖琴,这个优美而宁静的小城,楼房依山层层屹立。据说,棕黄色的,是中世纪的建筑,红色的则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教堂的钟声,每15分钟敲响一次,像是时间走过的脚步声,提醒着小城的人们,珍惜岁月。山坡上,一片片灰绿色的橄榄树,山下一方方的葡萄园。时而还有牧羊人领着羊群从山坡走过,只有远处的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以及铁路上呼啸而过的火车才使你警醒不是生活在古罗马的田园画图里。
同世界上所有的地方一样,阿尔比诺最富有生气的地方也是学校。在古罗马著名演说家西塞罗铜像的对面,有全市最大的一家中学。这里以教授拉丁文而闻名全欧。当我去向学生们讲述关于中国,关于中国诗歌,并朗诵我写给阿尔比诺城的诗篇时,会场里已挤满了人群。他们是第一次听到一个中国人用汉语朗诵关于和平的诗章。一阵阵掌声沸腾着小城的冬夜。
博纳维利是个极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老作家。他总说,中国人说话像好听的鸟鸣。他甚至由此推断,汉语是人们在长期的生活中向鸟儿学习的。
晚宴盛大而有特色。两行火光闪闪的油灯引我们进入餐厅。市长说,这是象征古罗马人庆典用的火把。果然,整个餐厅都是古罗马的格调。门前站着古罗马装扮的威武武士,一手拿盾,一手执矛。席间,不时有穿着洁白的古罗马风格衣衫的少女弹奏竖琴,跳优美的古风舞。博纳维利把一顶用真正的月桂枝编成的桂冠给我戴在头上,鲜嫩的绿叶散发着阵阵清香。市长身有微恙,不动刀叉,但却自始至终陪坐,给我讲如何把蜂蜜和油香的蒜汁之类涂在面包上,享受这种古罗马人独特的香甜美味。而这宁静、愉快和富庶的生活,大概应该算作和平的结果吧!
如果说,和平是一曲全人类的乐章,那末,今天,在古老的石铺的广场上,小小的阿尔比诺城正引颈高唱!


第8版(副刊)
专栏:

  茅盾的题签
戎林
七十年代末,我在《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小散文,不知怎么让病中的茅盾先生看到了。那时作者的名字前署单位。当先生看见“马鞍山”三个字时,连声说:“马鞍山,那里有个采石矶,郭老生前去过两次,等身体好些,一定去转转。”
一位北京的朋友把茅盾先生的话转告给我,我激动得一夜未眠。当时我正在写一部叫《神奇的采石》的书稿,心想,何不请茅盾先生为书题签呢,细想又不可能,一个堂堂的艺术大师,国家文化部部长,能为一本普通的小册子费神吗?但我还是鼓足勇气将书稿寄去了,总以为会石沉大海,没想到半个月后竟收到茅盾先生儿媳陈小曼的来信,随信寄来先生的题字《神奇的采石》。信中告诉我,这是先生在视力仅有零点三的情况下写的。“他希望你多多体验,好好写作!”再三表示:“先生不要报酬,切记!”
一年后,拙作问世了,而茅盾先生却离开了人间。我将先生的题字留在身边,以寄托我的哀思,我将书稿寄到北京,以告慰九泉下的大师。如今,我已写了十几本小册子,成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第一部书稿是茅盾先生题的字,是他为我的起步敲响了第一声锣鼓。


第8版(副刊)
专栏:

  “大碗茶”与“传统文化特区”
徐城北
在北京前门商业闹市区,我发现了一片神奇的土地。
星期天早九点,繁忙的商业活动刚刚开始,“大碗茶”商贸集团商场的一楼和二楼也熙熙攘攘起来。然而一阵京剧锣鼓,把我吸引到了三楼——那里是著名的老舍茶馆。乐队款款地拉出牌子曲,一位“检场”不慌不忙地把京剧的桌围椅帔,摆在小舞台上的一桌二椅之上……原来,担任今天演唱和伴奏的都是业余爱好者,“大碗茶”把今天的活动定名为“戏迷乐”,票价格外低廉,为的是普及京剧。在众多的演唱者当中,一位“戏迷乐”的“常客”特别引人注目——脑门锃亮,身穿传统的中式对襟裤褂,一边从后面的桌子走向前台,一边拉“山膀”亮相,身边的朋友告诉我,他已经78岁,是通县的一名退休职工,每星期日都骑自行车从几十里外赶来,两三年中风雨不误。面对全场轰动,他一抱拳,自报今日演唱金(少山)派《盗御马》。我闭目细品,气力虽然不足,但依然有种“力拔山兮”的气势。随后,一位中年票友又彩唱了裘派的《盗御马》,相比之下,裘派要玲珑婉转得多,刻画人物也细腻得多。“坐寨”后他走下仅有一丈见方的小舞台,由几位业余的“舞台工作队”帮助着卸装——为他摘去头上的雉尾翎,又宽去外面的蟒袍;随后,演唱者再戴着硬扎巾、穿着紧身“箭衣”二次登台,接唱“下山”。我环顾台下观众,中老年人占了绝大多数。然而也奇,从门外走进一群化好了装的娃娃,前面有教他们唱京剧的老师,后面跟随着他们的家长,家长手中抱着孩子脱下来的家常衣服。在娃娃们的演唱当中,一个虎头虎脑的6岁男孩,演唱了名净袁世海在50年代唱红了的《李逵探母》,一招一式,似有真传。一打听,原来是由袁之弟子、战友京剧团的刘金泉教出来的……
这“戏迷乐”的三楼,真是一片神奇“土地”——它高悬在几十米的高空,几百米见方大小,一切古色古香,一张张八仙桌,一盏盏盖碗茶,一幅幅名人字画,一段段京剧唱腔……就在它的楼下,“大碗茶”商贸集团商场的一楼、二楼,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五光十色的世俗世界,千挑百拣的商品交换世界。前门,本来就是这样的一种世界,早在本世纪初,各种店铺就已鳞次栉比,就已在封建秩序中竞争、发展着。各地的客商也来到这里经营买卖,并在附近的客栈中留宿。当然,这里也曾是一个文化区域,许多戏园子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不仅大买卖的老板是戏园子的座上客,连小伙计也可以在晚间“上板儿”之后,到熟悉的戏园子去“听蹭儿”——别看没有座位,可听的却是“大轴儿”!昔日的前门,传统的商业与传统的文化交融一体,虽然还是以商业为主,但是文化并没有挨挤;相反,文化从某种意义上,还为商业繁荣帮了不小的忙。
曾几何时,世界已经大变了模样。以前门地区为例,传统商业已转换为现代商业,买卖双方都是商业眼光相当敏锐的现代人。这种情形的前门,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近十多年坚持改革开放的一个缩影。但我以为,前门地区进一步的开发完善,应该保持昔日的“文化辅助经济”的格局。当然,今天应该着意去创建社会主义的新文化,但它不可能“横空出世”,只有在与传统文化的对比、碰撞之中,才能孕育、诞生出来。因此在当前,应该有计划地多办一些类如“大碗茶”这样的“传统文化特区”,它将有利于整个改革开放事业的顺利进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高度赞美“大碗茶”举办的“戏迷乐”中所体现的战略眼光。


第8版(副刊)
专栏:

春雪(版画) 徐伟民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