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0月17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艺作品)
专栏:文学作品

  黄河潮〔报告文学〕
  刘仲平 阮秉森
新的“天问”
5000多公里的长度,百万年的历史,这就是黄河的时空。莽莽黄河,阅尽了人世沧桑,见证了中华民族的巨变。
公元十六、十七世纪,商品贸易之潮如黄河水轰然奔涌。它拍打着黄河的古道,涌进了当时大明帝国的边防重地——陕北,使这个穷乡僻壤一度热闹异常。穿梭往来的商人“输粟于边塞,贩盐于淮扬河东,运茶于川蜀,贸布于吴越。”然后,用这些东西换走了当地的原料产品,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清明上河图”啊!
但奇怪的是,繁忙并未化作繁荣,少数商贾官僚的暴发并未带来多数农民的富足。相反,商品经济加速了原有农村经济的破产,陕北农民被推到了备受盘剥、不堪重负的犄角旮旯,反抗的情绪像布满干枯的柴草,一有星星之火,便成燎原之势。
公元1627年秋,熹宗之弟,年仅17岁的朱由检登上了香烟熏绕、金龙黯淡的中极殿(后称中和殿),在本非举行登极大典的地方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朝拜,成为了明朝最后一个皇帝。据说,朝贺时,紫禁城上空突然滚过一道惊雷。
第二年,也即崇祯元年,陕北发生严重的饥荒。饥民们吃光了蓬草,抢光了树皮,最后竟然吞食泥土和石粉。一时间,哀鸿满路,饿殍遍野,甚至出现了“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的情景,其状惨不忍睹。
这年,陕北的府谷出了一位名叫王嘉胤的英雄好汉。他在府谷聚集了数千饥民,揭竿而起,打劫富豪,夺取地方政权。他的旗帜下,后来曾聚拢了像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这样一些声名显赫的农民军将领。顿时,起义之势如黄河之水,一泻千里,汹涌无阻。本来已经倾斜的帝国大厦顷刻间陷于风雨飘摇之中。然而,耐人寻味的是,陕北这些英雄豪杰焚毁了帝国大厦,自己却也同归于尽。在那片激战过的瓦砾残垣之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封建王朝——大清帝国。
屈原在天之灵有知,定会发出新的“天问”:
新的经济形式,给陕北农民带去的,为何却是深重的苦难?
时势造就的英雄,到头来为何不能避免悲剧的结局?
这样的“天问”一问就问了三个多世纪。历史,无言以对。
然而,仍在王嘉胤揭竿而起的地方——陕西府谷,距起义整整350年以后,商品经济的大潮再次悄然涨涌、拍打它的门户。这一次,府谷的农民用非凡的气概驾舟弄潮,最终以闪光的业绩宣告了这样的“天问”不复成立!
诺亚方舟
要想驾舟弄潮,须先有舟船才行。在滔天巨澜席卷而来之前,第一个“先知先觉”、锲而不舍地建造方舟的,当数府谷的“诺亚”——王文清。
1978年,当改革的浪潮将来未来之时,府谷农机厂的王文清仿佛隐隐约约听到了“上帝”关于“洪水将临”的示谕,他如梦方醒,在一种意念的驱使下,单枪匹马来到黄河滩上,搭起一顶旧篷子,招募了17名待业青年,开始了建造“方舟”的神圣伟业。
府谷自古以来英雄好汉层出不穷,为何偏偏“选定”王文清来扮演诺亚的角色?这大概和王文清搞惯了技术革新、骨子里有一种创新的精神不无关系。
1943年春天,王文清在父母逃荒“走西口”的路上呱呱坠地。苦苗苗结了个苦瓜瓜,苦妈妈生下一个苦娃娃。王文清啃着苦苦菜在苦水中泡大,贫穷和改变贫穷的志向一同浸透了他的血液。1958年,16岁的王文清来到西安冶金机械厂当工人。第二年便登上这个万人大厂的技术革新擂台,胸前骄傲地挂起一朵大红花。王文清从此和技术革新结下不解之缘。调回府谷的20年中,王文清在技术革新上创造出累累硕果。便是凭着这样一股创业求新的精神,王文清干上了造船事业。
没有技术资料,没有现成的图纸,王文清却有白发下一颗硕大而聪慧的头颅。他挥汗如雨、废寝忘食。正午的阳光下,黄河纤夫裸露着黝黑的上身,赤脚弯腰拖着一条木船从帐篷边经过,烫人的沙滩上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脚印。王文清不愿倾听那从纤夫的胸腔里迸发出来的苦难的船工号子,不愿看到那些坐着木船到下游佳县白云山道观“朝圣”的父老乡亲们一张张“中年闰土”般麻木而迟钝的脸孔。他要用破帐篷里的科学与革新之火唤醒人们:挣脱贫困锁链的钥匙不在白云山的真武祖师手中,而在黄河滩上搭起的彻夜奏响着叮叮当当交响乐的破帐篷中。
王文清埋头苦干70天,将一条载重25吨、80马力的钢质机动船从破帐篷里拖了出来。当他刚刚在漂亮的船体上用红漆刷上“创业一号”四个大字,一场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水,仿佛应了“上帝”的示谕,真的冲袭了府谷县城。为抢救加固“创业一号”,王文清和他的17勇士被困在一个孤岛上。烟波浩渺,白水茫茫,王文清仿佛看到爱人领着85岁的老母在齐腰的水中放声号啕,仿佛看到家里的几间土屋在洪水中倒坍,仿佛看到5岁的儿子正被前石畔村民兵连长张侯华高高托过头顶。王文清置身家性命于不顾,他全心全意建造的是一条能将府谷18万人民带出贫困泥淖的诺亚方舟。
1978年,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年份,“创业一号”漂亮的船体在黄河的波涛中平稳地浮泊着,成千上万的府谷人拥到黄河滩上向这条船致意。1981年,府谷造船厂正式宣告成立。这个被定性为“国营企业、集体经营、自负盈亏”的计划外企业,这个没有吸吮母亲的一滴乳汁白手起家、长大成人的“孩子”(府谷造船厂至今没有要过一分钱的贷款),生长得是那样健康和富有生机。到1988年,府谷造船厂已造出了18条船。而今,当你来到府谷,你还能望见王文清他们建造的“秦黄一号”、“秦黄二号”两艘客轮正在黄河水道上劈波斩浪。
现在人们明白了,王文清不仅仅建造了航行于黄河之中的轮船,同时也开辟了自筹资金、自办企业的新航道。府谷的诺亚方舟代表了逆水而上、迎接挑战的远见卓识,代表了开拓与创业的勇气和力量。
后来,王文清一鼓作气,又在造船厂的基础上,滚雪球似地办起了沙发厂、钢窗厂、机修厂、制氧站和塑料编织厂。王文清就像这块土地上战斗过的农民军领袖建造三十六营一样,将创业的队伍越扩越大。唯一不同的是,起义大军是去破坏旧的秩序,而王文清的队伍却是要建设美好的新生活。
银胡贯鼻
共同富裕一直是人类真纯而又美好的愿望。然而,历史上一次次经济形式的嬗递,一次次生产变革的契机,都没能使共同富裕的理想成为现实。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注定要使这个梦想化为泡影。
直到20世纪80年代,历史再一次将共同富裕的大任降在国人的肩上。
府谷城关的前石畔村曾经是个“共同贫困”的村子,解放初,该村支书孙侯怀得到一匹溃散的国民党蒙古军骑兵团长的千里马——“银胡贯鼻”。这匹别人近身不得的烈马,在孙侯怀手下是那样驯服。正在放缰狂奔,只要主人身上落下一个烟头,它就会自动驻足。60年代,前石畔穷得像一个漏斗。孙侯怀骑上“银胡贯鼻”在村里转了一圈,发现连1933年入党的老红军尚秉功也领着儿子、儿媳,拖着三根讨吃棍在村里要饭。又发现村里的“秀才”阎凤勤正在给前石畔编出几句顺口溜:“前石畔,干石畔,破屋只有十几间”,“一头母猪不生仔,一辆架子车不能拉,一台锅驼机不会转,一副扑克牌不能打。只有‘银胡贯鼻’跑得欢,孙侯怀骑上满村转”。孙侯怀仿佛听到了阎凤勤的揶揄,他眉头一皱,翻身落马,将“银胡贯鼻”的缰绳交给年仅18岁的张侯华,同时也把前石畔的“缰绳”交给了张侯华。张侯华自此骑着“银胡贯鼻”,拉着前石畔这辆破车上了路。十几年来,张侯华何曾睡过一个囫囵觉。他每天都比太阳起得早,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到头来前石畔仍然穷得像一面破筛子,到处都是窟窿眼!
“银胡贯鼻”为找寻前石畔村的富裕之路使尽最后一点力气后猝然倒地殁了。前石畔村的群众隆重安葬了这匹马回过头来时,改革开放的大潮开始在封闭已久的黄土地涌动。有个叫伯提尔·冠顿的美国人竟然将一台庞大的钻机从大洋彼岸“扛”到了府谷,着了魔似的在地上钻窟窿。紧接着,县城西边的孤山川发大水,将一块小山一样的煤块冲到了前石畔村“门”前。孙侯怀和张侯华惊奇地跑到这块煤山前,大胡子美国人扔下钻机跑到这块煤山前。美国人叽哩咕噜给孙侯怀和张侯华比划一番,他们于是明白:一个举世瞩目的大煤田——神府煤田就要开发了!
开矿修路,建材先行。孙侯怀和张侯华眼睛一亮:咱们办个水泥厂吧!19 83年中秋节刚过,身材削瘦的孙侯怀和矮个黑脸的张侯华领着村支部委员孙智奴和村委委员杨圈海等人,踏着簌簌作响的落叶离开府谷,搭汽车,乘火车,日夜兼程,到上海、苏州、杭州等地考察了几十家乡镇企业,回来后就紧锣密鼓,选址办厂。县上全力支持前石畔,将县水泥厂替换下来的一套旧设备无偿支援他们。老支书因劳累过度,一头栽倒在地,张侯华带领乡亲们咬紧牙关继续干。资金短缺,张侯华毫不犹豫停下家里盖了半截的房子,拿出仅有的5000元盖房钱。乡亲们有的拿出准备娶媳妇的钱,有的甚至拿出准备买棺材送终的钱。几天时间,全村群众纷纷解囊,集资9.5万元,保证了水泥厂的顺利分娩。
1984年10月23日,对于前石畔村来说,是一个永远难忘的日子——前石畔村共同的新家业、年产7000吨水泥的前进水泥厂剪彩投产了!
全村男女老幼在分享喜悦、品尝成果之后,焕发出更高的热情。一个良性循环的金链开始熠熠闪光:1988年,前石畔村年产4万吨水泥的黄河水泥厂建成投产。接着,从青岛引进设备、年产青砖900万块的机砖厂开工出砖,不久,和县商业局联办的“海江乐”饮料厂又顺利降生。
转眼间,前石畔村大小18个村办企业雨后春笋般地喧闹在这块曾经异常沉寂的土地上。到1990年,前石畔村的人均纯收入已达2500元,集体公共积累由1978年的10万元增长到1500万元,成为声名远播的陕北第一富裕村。“共同”与“富裕”两词第一次在这片黄土地上对拜成婚,结为终身伴侣。
就在这一年,前石畔村拥有了第一辆超豪华小轿车,前石畔村的群众将这辆车命名为“银胡贯鼻”。
多加复生
“穷小子”人穷志不穷,光着脊梁带领大伙共同致富,固然令人钦佩;而先富起来的“财主”,为谋求共同的富裕,甘冒“倾家荡产”的风险,却也表现了超凡的品格。
府忻硅铁厂的王畔,是一个曾在商品经济的波峰浪谷里三起三落的人。穷时不名一文,富时腰缠万贯。
如果说人生是一曲庞杂的协奏,那么王畔则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在好多人眼里,他是一个不走正道的人。他没有像父辈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让脚下这块贫瘠的土地榨干身上最后一滴血汗,而是15岁起就迈着两条稚嫩的腿,在那些不堪回首的年月里,走口外,奔后套,飘泊异乡,在流浪中谱写着一曲与命运搏斗的歌。
王畔擀过毡,烧过砖,打过机井,贩过盐。1970年夏天,他认识了两个蒙旗朋友,便跟着他们走南闯北做生意:青海的天麻、新疆的麝香、锡林郭勒的珊瑚、巴彦淖尔的翡翠……王畔成了富翁,口袋里有了5000多元。崭新的皮衣皮帽皮手套,还有一双锃亮的红皮鞋蹬在脚上。22岁的王畔,好不风流倜傥!
然而,来得快走得也快。1974年腊月,过年回家途中,在乌拉特前旗车站,王畔口袋里的5000元钱和给婆姨买的布料以及腕上的手表,全部被民兵小分队没收。一眨眼的功夫,王畔变成了一个“穷光蛋”。
1980年初春,阳光似乎格外明媚。王畔以过人的胆识当起了运输专业户。从28马力拖拉机到55马力拖拉机,从拖拉机到柴油汽车,王畔作为榆林地区第一个个人养车的运输专业户,到1984年,腰包里已经鼓鼓囊囊地塞了4万多元钱。
对王畔来说,难的不是如何拥有财富,而是如何超越财富。雄心勃勃的王畔不甘于一个人开车跑“单帮”了,他想,能做一个共同致富的领路人是多么骄傲!于是,他联络了石庙墕村的16户群众,晋见县长李雄梧,提出要办一个轻质碳酸钙厂。王畔把自己披星戴月跑车挣下的4万多元钱全部“押”给了工厂。然而,出师未捷,化工厂刚刚投产,形势突变,不客气的市场亮出了黄牌:售价由原来的一吨340元暴跌到180元。王畔使出浑身解数,终不能扭转乾坤。
厂里的帐号上只剩下50元钱。王畔卖了家里的彩电和冰箱,总算没让工人断炊。1986年春节前后,是王畔最艰难的日子,腊月三十还有人上门索债。船漏偏遇顶头风,此时王畔又患病住院。妻子没法只得在大正月东跑西颠到处借钱。那段时间,王畔恨不得跳进黄河去喂鱼!
滔滔黄河没接纳王畔的身体,却给了他胸怀和气魄。这个钢铁般坚硬的汉子,没有在接踵而至的挫败面前倒下——1988年,王畔又决定和山西忻州地区铁合金厂联办硅铁厂。忻州方面来人考察后,认为办厂条件良好,但更吸引他们的是王畔在挫折面前不回头的精神。双方很快达成协议。当年9月破土动工,1989年4月剪彩投产。当年实现税利120万元,完全收回建厂投资。王畔的事业,像波涛滚滚的黄河,由低谷跃上了高峰。
前不久,由于王畔办厂成绩显著,榆林地区有关领导让他出马承包连年亏损的榆林地区硅铁厂。农民承包国营企业,这在该地区还是第一家。王畔不计个人名利得失,毅然背起了一个“大包袱”,然而,他扭亏为盈的决心和实绩却让该厂职工放下了负担已久的精神包袱。
几十年的风雨,已使王畔对个人经济上的沉浮看得很轻很淡。他觉得,只要融进了集体的事业,个人的钱财乃至生命,都将得到无限的延伸。王畔以他的善行,升华了自己的灵魂,成为当今社会的一代新人。
智神创世
世界上除了有形的财富外,还有一种无形的财富——那就是知识与人才。再贫穷的人,一旦掌握了知识,就会变得充实与富有。
在美洲印第安人的原始部落中,流传着一个用知识创造世界的神话:在最初始的年代,宇宙空空荡荡,是创世之神将他的思想送入茫茫空间,于是激发了星云和生物。创世之神再运用知识,将自己变成了太阳。太阳照亮了一切,于是便有了世界。
知识创造世界当然有些玄虚。但知识和人才确是社会变革与腾飞的助推器,寻找知识和人才,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在寻找“创世之神”。
听一听这蕴义深刻的名字吧:石掌雄。掌握雄才英士——这是他父辈们的殷切希望。
石掌雄,这位高石崖乡西山大队党支部书记,于1984年8月间联络了高石崖乡号称“八大司令员”的八位大队党支部书记,在濒临黄河的西山村一条荒沟里用三根椽子撑起一顶旧帐篷,扯旗放炮办起了一个天桥电石厂。
办厂之初,石掌雄除了一腔热血还有什么?他连电石的学名叫碳化钙都不知道。这年10月间,石掌雄去西安购置设备。奔波了一个多月仍无着落。购置几十万元的生产设备,确实不像买个暖水瓶那样容易。花了大价钱,买回的谁知是机器还是生铁疙瘩。石掌雄陷入深深的苦恼之中。看来首先需要引进的是人才而不是设备。石掌雄由购置设备转而寻找人才。他的大脚板踏遍了古城西安所有与电石生产有关的研究所和工厂。最后在一个咨询委员会打听到西安化工通用机械厂有位退休在家的老工程师凌朝明是电石生产的行家里手。求贤若渴的石掌雄二赴长安、三顾茅庐,终于请得62岁的凌工出山,帮他购买设备。
在购置设备过程中,凌工对技术门道的精通和在企业管理方面的见地使石掌雄大开眼界,而凌工也从两个月的交往中,摸清了他的品性,渐渐喜欢上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陕北人。
石掌雄想把凌工挖到府谷去。那年农历腊月二十三,石掌雄敲开了凌工家的门。凌工见是石掌雄,惊奇地问:
“哟,你还没有回老家过年啊?陕北人不重视春节?”
“现在我哪还有心思过年!”
“又有什么难处了?”
“什么难处能躲过您的眼睛?”
“安装吗?你们是步步为营,迫我就范呵!”凌工笑了,“先帮助订购设备,再帮助安装,安装好了再让我帮你投产,是不是?”
“凌工……”石掌雄反而不好意思了。
凌工答应了。他也想见识一下黄土荒原上一班“农民军”轰轰烈烈的壮举。另外,在购买几十万元的设备时,他无形之中已对这个新厂产生了某种责任感。
4个月后,一座1800千伏安的电石炉在一条荒废了几千年的烂石沟里矗立起来。平板汽车拉来了巨象一般的变电器,紧随其后的,是凌工和另外三个被石掌雄从千里之外的省城西安挖来的鬓发斑白的老头——都是些退了休的电石生产专家。
就这样,石掌雄的理想随着电石炉口流出的通红的液体而铸炼成了现实。
自此之后,石掌雄在招工启事上加了一条:“文化程度高的优先考虑”。招来的工人一批批轮流送出去培训,并不断聘请专家技术人员来厂指导。
石掌雄的事业蓬勃发展。1986年至今,5年创税利累计已超1000万元。
古树新葩
府谷农民已不再视商品经济如洪水猛兽了,也不再一味被动地任商品经济拍打冲淹。他们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学会了游泳。他们的才干和热情都在不断上扬。一支支吞云吐雾的大烟囱从府谷的千沟万壑间冒了出来。以“黑”(原煤、焦炭、生铁)、“白”(水泥、电石、白灰)、“蓝”(泡花碱)、“黄”(机砖、耐火材料)四色为支柱的工矿企业,争芳斗妍,沸腾了府谷的群山。
在这种形势下,第三产业——中国古老的产业,千百年前就有“熟食遍列,殽旅成市”之说——便再也耐不住寂寞了。
与前石畔村毗邻的赵石窑村,办工业起步已晚,当前石畔的“企业群”已初具规模,赵石窑只有靠近街道的两户人家摆了个卖凉粉的摊儿。相形之下,实在寒碜。赵石窑的领头人灵机一动:何不顺风就势、兴办第三产业呢?于是村长李云站出来挑头,带着一帮年轻人玩了命地干。70多个日日夜夜,李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村后的一亩半荒地终于变成了一个漂亮宽敞的停车场。转眼到了冬天,李云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和村支书赵贵筛一起,带大家在村前靠街道处开挖地基、修建门市。第二炮又放响了——在34间门市陆续开业的阵阵鞭炮声中,赵石窑村送走了80年代的最后一个冬天。
90年代的第一个春天,神朔铁路建设全面展开,“八路军”(指境内铁道部的8个工程局)和“游击队”(指承包铁路零散工程的各地民工队)开了进来。宏伟的黄河铁路大桥建设工地近在咫尺,规划中的花石峁火车站一步之遥,5800米长的蛇口峁隧道的隆隆掘进声隐约可闻——地处府谷城西孤山川与黄河交汇处的赵石窑村变作了府谷的“金三角”。审时度势,李云决定投资56万,和县电力局联办一个综合服务大楼。1990年5月10日破土动工,到11月1日,一座现代化大楼拔地而起。今年春风送暖时节,电器联营综合服务公司暨神府大酒店举行了隆重开业典礼。神府大酒店开业后,“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营业额扶摇直上。
今年,他们还投资40万元,建一个700多座位的“农民俱乐部”,放电影、录像,把周围的“八路军”、“游击队”通通吸引过来。过去陕北农民只能唱信天游、跳秧歌舞,今后他们还要唱卡拉OK、跳迪斯科!
府谷自当年汉高祖设置“富昌”县以来,祖祖辈辈想编织富裕昌盛之梦,然而,一直唱的是从那黄土高坡上滚过的荒凉调子:
陕西府谷州,黄河向西流。
男人走口外,女人挖苦菜。
千百年过去了,终于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改革的雄风掠过这片贫瘠的土地,吹跑了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悲怆命运,绘制出王嘉胤、李自成用鲜血和生命也未曾换来的“民富图”。这是有史以来唯一一次成功的“农民起义”——从农业杀向工业的战斗。
榆林地委书记李凤扬和行署专员刘壮民最近给府谷赠了一副对联,曰:“蛟龙出海富昌写新史,骏马奔腾永安换新颜”,颂扬了像张侯华、石掌雄、王畔、王文清、李云这样的农民军的后代。然而,在府谷叱咤风云的人物又何止这几位。那身高1.85米的壮汉、县水泥厂厂长贾亮晓,简直就是个擅打运动战的将领。他28岁时就指挥了当时作为省重点工程的府谷氮肥厂的建设。1984年,府谷水泥厂5万吨生产线扩建工程上马,他前往督战。生产线建成后,他又跨到北京,与华能精煤公司联营,投资2094万元,建设一条6万吨生产线。贾亮晓且战且走,永远保持开创者的姿态,道路开通后便又奔赴新的工作岗位。那府谷县第三建筑公司经理李飞,起初只是“新四军”(4个瓦工,4个木工,4个石工,4个小工)的领导者,1984年领着队伍从黄甫乡李寨村杀到县城,一砖一瓦起家,发展至今已拥有固定资产近200万元、职工270多人。府谷县鳞次栉比的高楼80%是属于李飞的“创作”……
全县仅乡镇企业就有1770多家,“农民军”领袖有如繁星满天,数不胜数。而这里的统帅人物是县委书记郭加水和县长李涛。他们对投身于商品经济之中的农民积极扶持,热情指导。群众把他们看作是黄河巨轮上的“船长”,而他们谦虚地把自己称作“普通水手”。
古希腊神话中有这样一则故事:皮克马利翁是一位雕刻师,他倾注全部心血和感情,用象牙精心雕刻了一位美丽的姑娘,上帝感动了,使象牙美女获得生命,成为了他梦寐以求的情侣。让我们记住黄河岸边这些皮克马利翁吧,他们岂止是在雕刻象牙美女,他们简直是在画龙点睛。黄河,这条中华民族的巨龙,经千千万万这样的炎黄子孙点画之后,已经腾飞在世界的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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