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9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闪光的木刻刀
  张小航
李少言,当代中国著名版画家、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四川省分会主席。他的作品取材于现实生活,刀法浑韵、细腻、明快,富有民族色彩。纪念抗日战争胜利12周年时,他应中国军事博物馆之邀创作的《破路》,以恢宏之气势,展现当年一幅人民战争的壮丽图景。1964年,在反映抗美战斗中越南人民生活题材的组画《南方来信》里,他以“向北方告捷”为名创作的套色木刻画,赢得国内外极高的声誉。中国外交部把它们作为礼品赠送给越南人民,在苏联举办“现代中国画”展览期间,《真理报》刊登了这幅画并发表评论,称此为展出中“政治和艺术水平最高、结合最完美”的作品。
其实,早在抗日战争时期,李少言就是大名鼎鼎的版画家了。至今仍收藏在中国军事博物馆、中国美术馆等处的组画《一二○师在华北》,是他当年在行军中和窑洞里创作的,它们生动地刻画了在战争最艰难的时期,八路军主力部队的行军、打仗、学习、生活情景。近50幅的组画一完成,就轰动了整个晋绥边区。一二○师以此为厚礼,献给了在延安召开的党的“七大”;而在国统区的邹韬奋同志见后,立即介绍到重庆的《文艺阵地》、《抗战》等刊物上发表。韬奋在给少言的信中写道:这些作品真实地反映了敌后军民的斗争,充满战斗气氛,感人至深。
就是这么一位杰出的美术家,谈起几十年的创作生涯,谈起自己走过的道路,谈起手中的木刻刀,他津津乐道的,竟是年轻的时候,刻过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小玩艺”。这些小东西,只是革命工作的需要,只是领导布置的任务,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它们会有多么高的美学价值。
他刻过图章。那是1939年的冬天,八路军一二○师为解晋西之围进行大挺进。一路筹粮筹草,需要给老百姓开借条,但行军是秘密的,不能暴露部队的番号,这可难坏了后勤部门。那天,寒风凛冽,虽然战士们都裹着棉大衣,可还像光着身子一样冷。副官处的人跑来找李少言:“听说你会木刻?”“是啊!”“能刻图章吗?”“刻啥?”于是,李少言在无人区的断垣残壁里找出一节梨木,到炊事班劈整了一下,搓着手,用仿宋体刻了一长方、一圆形“国民革命军暂编第一师”两枚图章。
可别小看这两枚图章,一二○师靠着这两个章子征粮征草,秘密挺进,长驱直入,神奇地出现在阎锡山队伍的身后。
他刻过字模。那时,他已调到晋绥日报社工作。限于当时的条件,报社只有一种字体的铅字。为了美化版面,领导上让李少言刻一种款似现在楷体的美术字模。李少言拿起木刻刀,一刻就是好几年,好像他生来就是一名刻字工。直到常芝青社长建议他“教几个年轻人来干”,才放下手。但就是这样,当新华社发布北平解放的消息时,李少言仍然情不自禁,亲自为报纸刻了六个特号美术字:“北平宣告解放”。
他刻过地图。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进入反攻阶段以后,新华社天天报道着战局发生的变化,《晋绥日报》多么希望能够配合这些消息发表军事形势地图,使读者一目了然啊!
夜里,李少言和他领导的美术组的同志等着新华社发稿,电稿一截止,他们就开始在油灯下刻地图,并打上标记,说明反法西斯战争进展情况。刻图容易,但要在小小的图形里再刻上一长串外国地名,又吃力,又费时。他们刻着刻着,为了读者的方便,常常熬到深夜,有时不能不影响出报时间。
李少言想了个主意,在刻好的地图木板上钻一排眼,把铅字钉嵌进去,一试,不但提高了质量,而且工效大大加快。这个先进经验很快在各个解放区得到推广。待到解放战争时,刻国内战场的形势图,李少言他们更是驾轻就熟了,有时《晋绥日报》一天就刊出三幅地图。
他刻过邮票。那是1942年,李少言为晋绥边区刻的票面是一幅毛主席的正面画像,按面值不同,用色彩分为八种,李少言当初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枚被称为“晋绥票”第一的邮票,至今还深受邮迷们的珍爱,据说现在香港的黑市价已卖到了1万港元!
他还刻过笺谱、火花,刻过纪念章……在那些岁月里,李少言的木刻刀听命于革命的需要,真正做到党叫干啥就干啥。在生产运动中,他还制作纺车、风箱,甚至还制作木刻刀。当时新同志很多,无法提供需要的雕刻和绘画用品。李少言找来工具,自己锤炼、加工、打磨,做出了各种类型的木刻刀,还非常好使。由于大家都跟着、学着自己做木刻刀,不光使报社美术组的同志有了武器,还对根据地的木刻运动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年轻的李少言,就是这样拿着木刻刀,从革命战争的烽火中走来,成为忠于人民,忠于生活,有自己独特风格的一代版画名家!


第8版(副刊)
专栏:

  “二等球迷”
  李克因
最近又在电视机前看了不少世界高层次的球类比赛。每逢中国队打到关键阶段,如争取进入前八名、前四名,当然最好是半决赛、决赛时,照例表现出高度关心,并期其必胜。打得不理想,就会产生一种短暂的“失落感”。倘若竟而是以极微弱的比分失利,更是扼腕不已。
我也确曾公开承认,自己对于各种球赛还是处在“外行看热闹”阶段,比如排球,尽管也知道“前飞”、“背飞”、“近体快球”、“开网远扣”以至“双快一游动”等词儿,有时也能领略一些奥妙;但总的来说,并看不出多少路数。只是在球已在对方场内落地,宋世雄等先生以其声情俱胜的口才作出解释后,才恍然大悟。即使如此,我仍以“老球迷”自命。并发现如我这样“迷”的人颇为不少,包括比我还“老”的,都看得如醉如痴,大有返老还童之概。
正当我表示自豪之际,一位青年给我泼了盆冷水。他说,你的民族荣誉感应予肯定;但充其量只能算“二等球迷”。
我当然不服。那青年便进行开导,说诚然不以所知技战法的多少来评论你,但既谈及此事,便要“平拉开”,从宏观的意义上论及技战法。凡事都应前进,不可倒退。打球当然也不例外。应该在总体水平上不断有所提高。
话听来有点玄乎,不免再事请教。他便来了个“深入浅出”,说你老为中国足球队踢不好而生气。假如中国队真的在上次世界大赛里踢进四强行列,你当然会乐得要死;但这其实是可悲的,说明世界足球技术水平大滑坡而已,又能谈什么“奥林匹克精神”!又说,如果中国女排在世界锦标赛里,打苏联,打古巴都极顺手,都以15∶0的“绝对”比分获胜,你自然看得极为痛快,但这种赢,究竟有何意味?
小青年进而说,这次女排赛,中、苏、古最强,老美和秘鲁也不弱,都处在上升时期,必有一番鏖战。打得难解难分,险象环生最好。说明这次锦标赛总体水平高,世界女排的技战术和心理素质都在发展。中国队即使不能夺冠,仍属世界最强队之列。打仗有胜有负,一次输赢倒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若为此而灰溜溜,就更加肯定是个“二等球迷”。
于是我茅塞顿开。独占第一枝当然好;但只要称得上艳丽,被比下来也无须遗憾,继续培育就是了。看来,我确实只够得上“二等球迷”。


第8版(副刊)
专栏:

  相信明天
——“诗选”编后的札记
  叶延滨
过去的十年,是难忘的十年。
“诗选”以《干妈》开篇,这是1980年我参加诗刊社首届“青春诗会”的作品。其实,参加“青春诗会”是我告别青春仪式,我已经“三十而立”了,然而,我却继续以青年诗人的身分在诗坛活动了几乎整整十年!
要用一个简单的比喻来说明我的创作思想,还是这一段话:“在我们今天的时代和社会中找到自己的坐标点,在纷繁复杂的感情世界里找到与人民的相通点,在渊源流长的艺术长河中找到自己的探索点。三点决定一个平面,我的诗就放在这个平面上。”1980年在“青春诗会”上的这段发言,可以为我这十年的探求画一个大概的走向和轮廓。
艺术即创新。我追求的企图实现的,是力图用自己的笔表现我们这一代人的史诗价值。“这一代”是指什么?是这个国家的同龄人,是学过雷锋,当过红卫兵,下过乡插过队……是与国家民族同命运的一代人。
表现这代人的史诗价值,不等于为他们造像,是展示我所属于的这一代特有的——我的命运,我的追求,我的襟怀,我的情感。
诗是人类情感的一部历史,我希望我加入这个历史,并成为其中的一环,前瞻古人,后携来者。许多年轻的诗人们已经匆匆把我划入“传统”之列,我不生气,甚至自豪,我相信当我进入传统时,我会带入新鲜的经验,作为一个诗人可以为此无愧无悔了。
我不是一个“标准的”现实主义诗人,我甚至以为用现实主义来界定诗人不太妥当,尽管我永远关注和拥抱现实;我不是一个时髦的现代派诗人,说实话我对某些自称现代派的诗作者那种委琐卑微的心态只产生怜悯,对那种昙花一现的艺术“流派”所衬托的这块土地的古老浑厚感到惊讶。
我也有我的困惑,我曾以树的困惑来描绘我不可摆脱的窘迫:根扎进了传统的土壤,越扎越深;而枝叶却以向新域探索的姿态向天空伸展,展示一个飞翔的梦境。
愿这棵树让你理解我和我的诗。


第8版(副刊)
专栏:

  海情篇
苗得雨
逐浪
浪在一阵阵笑,
浪在一阵阵跳,
逗着一个拣海的老者,
前追呀后追,
左转呀右绕。
转着绕着,
把拣忘了,
随着退去的浪跑,
迎着上来的浪跳。
篮子丢了,
已拣到的青的绿的,
又随浪去了。
岸上人,
见一个孩子在跳跃,
原来老者,
把失去的又拣到了。
海滩上的情侣
一下子都成了顽皮蛋,
跃上晒了一天的沙滩,
在跳呀蹦,在转呀旋。
把脚插进沙滩,
把手伸向沙滩,
把脸贴向沙滩,
把心埋进沙滩。
爱掺上沙子就更纯了,
在暖洋洋里滚滚翻翻,
青年变成孩子就更可爱了,
有多少天真跌进热恋。
这时
浪,在脚下滚来滚去,
选镜头,要选在这时。
人,在浪上跳来跳去,
看勇气,要看在这时。
生活,在浪中穿来穿去,
时光,美丽在这时。
视线,被浪打来打去,
思想,收获在这时。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采风录

  威风锣鼓
——为晋南威风锣鼓参加亚运会开幕式而作
周洲
碧空如洗,旷野一望无际。突然起风了,狂卷的黄土烟尘翻滚。烟尘中出现一群红白铠衣、赤铜盔甲的欢跃着的精灵。霎时狂风怒号,电闪雷鸣,犹如千军万马浩浩荡荡而来。
这就是名驰遐迩的晋南威风锣鼓。
不可能有比这更雄浑壮观的了。在太行、吕梁山间,一条金光四射的巨龙在腾跃。那些淳朴善良的人们,以特有的语言,大胆地向千山万岭发起挑战!
这就是气势磅礴的威风锣鼓!
汾河流过晋南大地,滋润了这一片辽阔的田园,也养育了两岸聪明勤劳的人民。古老的汾水,最有资格证明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相传尧舜禅让时,锣鼓就已初具雏形。尧每年到霍山避暑,当地民众就以锣鼓迎送。周武王封管叔于霍国,演锣鼓而示其威。汾河流域人民在悠悠岁月里前赴后继堆磊文明基石,完善着锣鼓艺术。
听,威风凛凛的锣鼓震响了!勇士们在出击、突围,在冲杀、鏖战、欢庆,由远而近的历史发出了回声。我感受到它的恢宏博大,浑厚壮烈。鼓声中赤日炎炎,地裂苗焦,古人裸身跣足,高抬龙王木龛,匍匐着祷告祈雨;锣声里,夕阳下唐太宗挥师南下战旗猎猎,马鸣萧萧……
在历史长河中,威风锣鼓是人民苦难的见证,炎黄子孙绵长的吼声,黄土高原不朽的丰碑。这群栉风沐雨的雕塑,这样一个正气浩然的民族!
热汗在裸露的肌肤上闪光,黄衣黄冠黄皮肤。黄的魂魄,笑傲蓝天,震裂了五千年的历史壁垒,迎来烈火后的新生。
啊,威风锣鼓,你如咆哮的黄河,多少次在我心上撞起奋进的激情!无论走到哪里,你总在我的心中无止地轰鸣。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乡趣图 [中国画] 马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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