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7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金马人物特写征文

  1500件“嫁衣”呵
  陈四长
无边的银白是天和地。
空旷迷茫的空间,一条似隐似现的小路伸向远方……
苍凉的气氛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天”的上方,冷漠地推出两个似落霞又非落霞的淡紫色大字:简·爱。
这不是一幅书籍的封面么?是的,这是一幅封面。
封面的作者叫王艺光,陕西人民出版社的美术编审,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王艺光早年从师著名画家马白水门下。以他的天分和勤奋,他完全可能成为享誉全国的著名画家,但命运安排他到书籍装帧这个岗位,他便在这默默无闻的奉献中奋斗了40年。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职业,在目下讲究“价值实现”的青年人眼里,也许不值或者不屑。但那个时代的人,是党叫干啥就干啥。1950年元旦,当组织分配他到新华书店西北总分店的美术科上班时,他压根就没有想过,个人还需要向组织提什么要求。
当时全国各地的出版单位,大多都刚刚成立,处在创业阶段,条件非常艰苦。他所在的美术科只有两三个人,都是新手,却需要面对着纷至沓来的各种各样内容全新的书稿。那是一个热烈、红火而又步履紧张的年代啊!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抗美援朝,宣传婚姻法……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都需要迅速地做出配合。王艺光以前虽然搞过广告设计,但对于书籍装帧还很陌生,加之那时的资料又少得可怜,在许多情况下,只能靠自己摸索。为此王艺光没少经受失败,有时一部书稿设计了十几次都通不过。好在那时的人不怕碰钉子,不行了就推倒重来,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
40年间,王艺光为人制做的“嫁衣”已达1500多件。长期地呕心沥血,使这位65岁的艺术家的容貌比实际年龄显得苍老。机关检查了一次身体,他的身高比年轻时缩短了2个厘米。2厘米,代价是1500多件艺术品,他说:值!
在我与王艺光的接触中,他多次讲到“中国风格”。我问他:“你说的中国风格是什么意思?”
他谦谦一笑,说,所谓中国风格,就是民族风格。说得具体一些,就是立足于民族传统的基础之上,使之与新的时代精神融合并加以创造的风格。
“那么,你讲的越民族越世界又该怎样理解呢?”
“因为世界上所有的民族文化都是各具特色的。惟其各具特色,才能在世界艺术的百花坛中独树一帜,为世界所公认。如果千人一面,照搬摹仿,哪还有你的什么位置呢?”
50年代初,为了编辑设计《西北少数民族图案》一书,王艺光冒着早春的乍寒,专程到当时还很荒凉险野的青海藏族地区搜集素材。茫茫的荒原,几十里不见人烟。每日颠簸劳顿于马背的他,自带干粮充饥,经常在草地上过夜。但这次艰苦的采风,却使艺术家受益匪浅。那些散见于藏区的保存完好的寺庙、壁画以及藏民们的服饰、器皿上的纹饰和图案,都是在大都市里难以得到的第一手资料。
也许是因为自然的厚爱,王艺光生活和工作的这块地方,曾经是历史上周、秦、汉、唐等十多个王朝的建都之地,遍布于西安郊县一带的数不清的墓群壁画、西周铜器、秦砖汉瓦、大唐三彩、碑碣石雕,集中了我国古代文明的精华和丰厚的文化遗产。对于这些造型庄重,结构简单,洗练夸张而又富于变化的古代艺术,王艺光反复观赏、临摹并进行悉心研究,古为今用,丰富自己的装帧设计。他的《书法十讲》、《半坡遗址》、《大唐西域记今译》等书的设计成功,莫不得益于此。
借鉴民间艺术的纯朴风格和表现手法,王艺光成功地设计了《王老九诗选》。粗布材料的内封,以藏蓝作底色;护封借用关中农村土产蓝印花布纹样图饰,以洁白的底色作衬,托出郭沫若遒劲清丽的红色手书题签。接卷在手,一股恬淡浓郁的乡情野风扑面而来。这一独具匠心的设计,生动地展现出土生土长在陕西乡间的这位农民诗人的风貌和情怀,理所当然地被行家誉为新中国书籍装帧艺术的精品。
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这就是王艺光继承和发展中国风格的两条路子。
他设计的作品,先后获得过几十次奖。
前年春天的一天夜里,一个衣着现代的中年人找到王艺光家里,求他为自己协作出版的一本书设计一个流行封面。
王艺光问:“你要怎样的流行呢?”那人说:“就是街上的那种。咋样能卖动,咋样吸引人咋样搞。”王艺光说:“我设计书有个规矩,先要看书的内容。不看内容我不搞。”
那人拍起胸脯,打保票说:“内容没问题。只要设计好,一幅封面可以开到150元。”
王艺光笑了:“我王艺光就只值150元?”
那人看搭不上茬,以后就再也没有来。
还有一次,一个书商拿来几本翻译书,要求在封面设计上刺激一些。王艺光问他:“要什么刺激?刺激谁?不管什么书,都要搞个大美人,搞个半裸体,这有什么美的?”那人说:“现在外边都这么搞,我们思想不能太保守。否则书卖不出去。”王艺光苦笑:“人家怎么搞是人家的事,反正我不搞。”
如今,王艺光已经退休了,但他照常早晨来出版社“上班”,人们照常请他设计书稿,他照旧很忙,很忙……
                (作者单位:陕西人民出版社)


第8版(副刊)
专栏:

  希望之花
  邢可
我爱生活。我爱美。因此我爱花。我爱所有的花。我觉得,各种各样的花,都有她各自不同的特色,有她与众不同之处。如牡丹的华贵,月季的娇艳,芍药的质朴,紫丁香的清醇,夜来香的浓郁,等等,各有其可爱之处。世界上如果没有了花,恐怕生活将会少了美感,世界也减了色彩。
现在,人人都可以养花,而不会被人加上什么帽子。我就喜欢养花。前几年,我住二楼,大走廊,从东到西,全是过路之地。因无厨房,一到夏天,又全在走廊做饭,一走廊煤火炉,哪里还有养花之地。然而,养花的欲望给了我智慧,我把花盆吊在走廊栏杆外面。
在生活中,我痛恨那些吹喇叭抬轿子的人,但在花族中,我却喜欢喇叭花。我把喇叭花籽连同我的希望,一起埋进吊在半空的花盆里。
几天之后,花盆里果然生出两瓣淡绿色的嫩芽。这是不是喇叭花的后代?我有点怀疑。但随着日月升沉,那两瓣嫩芽中间又伸出一个嫩嫩的黄芽。又过去几天,黄芽由黄变绿,终于使我确信她是喇叭花的后代。我心里也生出希望的芽。
我精心浇水、施肥,盼望她早日开花。
喇叭花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承受着轻风的抚摸,那毛茸茸的嫩芽逐日拉长、延伸,变成了嫩蔓。我的希望也被拉长着。我喜欢那绿油油的嫩叶,像一把把绿色的小伞,显示出生命的力。
我浇水。我施肥。我希望她开花。
早晨起床后,我第一件事就是走到花盆前,观察她的变化。下班回到家,我的第一件事仍然是走到花盆前,希望能发现奇迹。这希望和期待又给我带来了愉快与力量。
一天早晨,我一走近花盆,就发现与往常不同的变化,在那一把把绿色的小伞中,突出一点红色,一朵紫红色的喇叭花儿,正以她无比娇嫩的姿态,甜甜地咧着嘴微笑,我惊喜地在心里喊道:喇叭花开了!喇叭花终于开了!
这是生命的花,是青春的赞歌,是生活的赞歌。我真想告诉别的喜欢花和不喜欢花的人,让他们分享我的幸福与欢乐。
一有闲空,我常站在花前,欣赏她的娇媚,不忍离去。由此我更感到生活的美好,感到身上充满了活力,忘掉了烦恼和不快。
我爱花。花,不仅是为了好看,更为了它是生命的秀色,希望之星辰。


第8版(副刊)
专栏:世纪风

  你已汇入茫茫人海
  杜波
记忆里总拂不去你。
几年前曾去观光三峡。船至湖北境内,西陵峡一带水流凶险,波飞浪漩。正感叹江水的浑浊,忽见东北方飘来一尾绿色小河——香溪,袅袅娜娜,我便明晓王昭君为何那般美丽了。香溪一往情深,毫不犹豫地扑进长江浊黄豪放的胸怀,二流溶为一体,从此再寻她不得。可是何妨,你终不会将她忘怀。
我曾在讲台上卖力地向学生们夸赞“雷锋叔叔”,学生在作文中却反唇:“雷锋叔叔不在了……”我愕然。后来便释然,因为社会上都这样说。那年暑假,我独携稚子从故乡去省城探亲。两节头的循环班车内塞得满满当当,我虽怀拥三岁顽童,却无半人让座。环顾后,发现前节车厢左边最后一个单座旁有块凸起的地方,觉得这倒是稚子寄身的佳处。走近,说了意图,让座上那位老者将双足往里挪挪。不料他竟起立让座。我大惊失色,如见菜碟中突然蹦出一只美丽的梅花鹿般地不敢相信。他毕竟已是皓鬓如雪。屡推屡让,车已开出两三里,我终于忐忑落座。老者手攥椅背而立,我几次回望,希望他和我说点什么,他只是微微一笑。到站后,我正想于拥挤中再次说声“谢谢”,他已踏下车门。我乘另一路车时又欣喜地看到老者。当时车子路过省政府大门,我恰巧看见他正随着人流往里走,门卫没看他的证件,想是熟人。我心里一动:是普通工作人员?领导干部?或是家属?不管怎样,他是从这门里走出的,这使我欣慰。以后我常匆匆来往于省城,每次路过省政府大门,都会投给它深思的一瞥。因为老者,这庄重森严的大门从此给了我一份亲切感。
人总会铭记危难之中那似是从天而降的一丝光明,一缕温暖,一口清泉,一片面包。虽然,也难以忘怀那痛苦和绝望时投给你的嘲讽、轻蔑和白眼。
青少年时,偶尔为别人付出一点,就当成是许多许多,心安理得地等待着别人的报偿。中年后有一天蓦然回顾了自己的人生旅程,才知道这几十年来竟得了别人的许多许多,有的我把它视作草芥,有的我不知施予者的姓名,有的我接受了却不知道。物质尚可估价,精神的又何以度量呢?由此,我读懂了什么叫“平凡而高尚”;体味出对于真挚无私的关怀,“谢谢”二字是多么苍白无力;更领悟了无数个单个的渺小的人,为什么能在逆境中一次次爬起来。有次在客车上,我见一位美丽的少女为一位残者让座,不禁久久凝视着她那美丽的外表和美好的行动,真希望她是我的学生。如果是,这份喜悦不会亚于我的学生考上名牌大学。
虽然,你,或者你,都已汇入茫茫人海,可是,你一直在我的心中闪光。不是你的躯体,而是你的灵魂。


第8版(副刊)
专栏:

  何时重晤寒山寺
  黄征辉
下车伊始,兴匆匆走向寒山寺,一记天下第一的钟声,猛然撞响了我的心扉。此刻旭日高照,我恍惚间似乎沉进了江枫映水、渔火撩人、钟声绕梦的姑苏夜半。
天下有多少寺庙,怕是谁也说不清。“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寒山寺为人所熟知,大多是因为读了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有限文字创造的氛围、意境,竟然如此浓烈、深邃。年少时读这诗,脑子里便浮出了霜天水乡夜清幽的画面。那时还想,这寒山,一定是林木参天,风景佳秀的名山。好些年后才知道,寒山寺乃因人得名,唐朝高僧寒山和拾得曾居留于此。现在亲临实地,原来寒山寺坐落在姑苏城西的枫桥镇。
寒山寺已有1400多年历史了,曾五次遭焚毁,现存的构筑建于清光绪、宣统年间。寺庙都大同小异,无非是佛像、金刚、罗汉、藏经楼、大雄宝殿等等。寒山寺与众不同,一是殿内有寒山和拾得的塑像。他俩相顾微笑手舞足蹈,自得其乐。我记起在冠豸山灵芝庵里看到的他俩的一段对话——寒山问拾得:“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这一段话虽然宣扬忍让处世、因果报应之类的教义,倒也道出了一些人生况味,为许多人所记所传。另外就是碑廊中立有张继诗的碑刻。此碑原由文征明所书,后经俞樾补书重刻,笔法苍劲,为诗增色。许多游人与碑刻合影存念,足见人们对张继的景仰。寺里最让人神往的当属击传夜半钟声的钟楼了。钟楼在大殿右侧月门内,小巧玲珑,四周绿树环抱,境界清幽。张继所咏之钟早已不知去向,明代铸就的“寒山寺钟”也已流入日本。寒山寺在日本的知名度很高。每年除夕,数以百计的日本客人专程前来寺中参拜,聆听送旧迎新的夜半钟声。现在钟楼里的这口巨钟,高及一人,三人方可抱拢,系清代重铸。
“咚——”没有这悠悠钟声,寒山寺也就淹没于万千古刹之中了;没有张继的《枫桥夜泊》,寒山寺的钟声又怎能远播四海?诗由寺来,寺由诗传,人由诗名。文字之伟力、魅力,可见一斑。
姑苏二日,游程甚紧,导游年老粗疏,我们游罢寒山寺,还不知枫桥在何方。匆忙中把寺门前的江村桥当了枫桥,一个接一个赶着在桥边拍照。岂料冲洗出来后,满卷空白,竟连江村桥也未留下丁点影子。
有遗憾,便有新期待。我期待哪一天重晤寒山寺。


第8版(副刊)
专栏:

  书林一叶
《铁路在呻吟》
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胡个清所著的《铁路在呻吟》一书,以纪实文学的形式,展示了中国铁路的过去、现在、未来,困境、潜力与机遇,令人血热。
                          (健国)
    《当代人物剪影》
作为一个副刊编辑,与文化人广交朋友是应有之义。王秋和作为一个有心人,以朴质的笔调,写出他所熟识、所接触的不同文化人,从而丰富了他的文化素养,更使读者从百余位当代人物身上,看到多采的精神世界。    (辉)
    《新芽集》
《新芽集》选收了马超骏近年来发表的杂文作品100余篇。或针砭时弊,或讴歌新风,或商讨问题,虽无惊世骇俗之语,却有意味深长之韵。
                          (晓寒)


第8版(副刊)
专栏:

  集市(油画) 刘天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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