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6月2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金马”人物特写征文

  亲情
汤金火
那年冬,北风呼啸,漫天大雪。地处扬子江中的冰雪小岛上,一辆板车在雪地里艰难地滚动。满身披着雪花的丹徒县江心乡敬老院院长张秀琴像匹白马似地躬腰拉车。板车上飘出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院长,我这辈子还不清你的人情债了,来世变条驴子给你骑!”拉车女人说:“贾老太太,可别这么说,我秀琴不就是您的女儿吗?”
年过花甲的贾老太太忘不了,自她病后,张秀琴就日日夜夜地陪着她。送她看病,给她喂汤喂药,擦屎擦尿。她大便干结拉不下来时,秀琴就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抠。后来服了泻药,当天夜里,秀琴把便盆伸进她被窝,两手一下子沾满了稀便。灯光下,贾老太太惊呆了,只见秀琴倒下热水为她一点一点地擦洗脏被……
“呜呜……呜呜……”雪花裹夹着老人的哭声在小岛上空飘洒……
又是一个冬天将尽的日子,太阳从云层里探出脸来。在临江市医院的病床上,古稀老人李涛心烦地听着屋檐冰凌融化时的滴水声。一上午过去了,老人断定张秀琴不会来看他了,谁叫自己过去骂她骂得那么凶!
一次看电视,陈义龙老人不慎碰了李涛一下,竟挨了他一拳。秀琴说了李涛几句,李涛却一连骂了她10多天。秀琴不回一句嘴,见了老人依然笑脸相待,只在背地里偷偷地流泪。李涛还不罢休,又装疯卖傻地跑到河岸上去骂她,一连骂了一个星期,骂累了就躺在地上哼哼,每次都是张秀琴用板车把他拉回来……
“吱呀”一声,病房门推开了。李涛回头一瞅,只见张秀琴提着苹果,笑容满面地站在他的床前。老人一把拉过她的手,冰凉冰凉……原来,秀琴天不亮就赶到江边,因为雾大,班船停航。她耐着性子在寒风里足足等了半天,冻得脸色青紫。
老人惊愕了,往日的暴烈、乖张顷刻冰消。“院长,我对不起你,我有罪啊!”他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扭过脸哭了,老泪打湿了枕巾……
李涛胃癌恶化。弥留之际,他紧紧抓住张秀琴的手不松。秀琴日夜坐在他身边,直到老人安然而去。她给他剪指甲,用热水擦身子,整整守了一夜……
那年夏天,发了狂的暴风雨接连下了两天两夜。江水猛涨,小岛如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颠簸,飘摇。防汛指挥部不断接到坍堤的情报。张秀琴对敬老院的防汛作了周密的部署后,冒着大雨急冲冲地往自己家里跑。还没到家,老远就听到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的心猛地紧缩了,喊了一声“乖儿”,眼泪便唰唰地往下淌。进门一看,3个孩子已哭成泪人。孩子看见她回来了,惊恐不安的眼神立刻闪射出希望之光!小儿子雪峰飞似地扑向母亲:“妈妈,快带我们跑吧!”秀琴紧紧地把雪峰搂抱在怀里。望着眼前受惊害怕的孩子,她的心碎了。
世人说,最亲莫过骨肉情。然而,在敬老院的一群老人面前,秀琴不是女儿,却胜似女儿。今年48岁的张秀琴,30岁上丈夫不幸去世,留下3个年幼的孩子和一个白发苍苍的婆婆。不久,婆婆也去世了。她咬紧牙关,把孩子拉扯大。可是,从打1979年底,她当上敬老院院长以来,有哪几个除夕,她是在家里陪孩子吃年夜饭的呢!“妈妈,今晚就陪我们一夜吧!”一年除夕,9岁的二女儿张慧愁云满面地恳求。秀琴鼻子一酸,忍住泪,又给孩子们讲起故事。当娓娓动听的叙诉如春潮在孩子心头荡漾时,她又走出了家门。
张秀琴,这个像老马一样艰难负重的女人,驮得动一所敬老院,却撒开手让3个孩子自己去生活!她只能噙着泪花,深情地想着孩子们……
去年10月,她荣获了全国敬老好儿女金榜奖。
        (作者单位:江苏丹徒县委宣传部)


第8版(副刊)
专栏:

  曲艺事业的希望
骆玉笙
中国北方曲艺学校的应届毕业生——一批生气勃勃的曲艺新兵,登上了首都剧场,演出了两台富有朝气的民族演唱节目。
他们的演出流派纷呈,多姿多彩,不论从基本功、表演、台风、气质,以及演出技巧,都使观众耳目一新。从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老一辈曲艺家的辛勤汗水,也看到了曲艺的希望和未来。
曲艺办学校,说唱进课堂,这是我们老艺人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曲艺虽然为人民群众所喜爱,但在旧社会地位低下,想学曲艺别说进学校,就是拜师学艺也是相当困难。我自幼学唱皮黄,到17岁,因为置不起行头,才改行唱了京韵大鼓。开始学唱京韵大鼓,是借着和别的曲艺演员同台演出的机会,听会了几段,那时叫“偷艺”。有的老先生看我一进剧场,就和弦师说:“那个小偷又来了。”这位老先生就故意唱些“嘎调”,我因为没有师傅,只好采取“偷学”的办法,但是偷学来的东西怎么也不如师傅教的瓷实。后来,我拜了三弦圣手韩永禄为师。师傅很少保守,这在旧社会是很少有的。因为,当时有“艺不轻传”,“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说法。我师傅看我条件很好,尽心尽力地教我,但过去的老艺人没有文化,只凭口传身授,有的唱词念错了,或出现倒音字,也不知道。就拿我演唱了50年的《剑阁闻铃》来说吧,其中就有二、三个倒音字,一直到前几年演唱时,还在不断纠正,这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可今天由中国北方曲艺学校培养出的一代曲艺新人,通过四年的全面学习,不仅初步掌握了曲艺说唱的演唱基本功、表演技巧,同时又学习了高中的文化课程和文艺、曲艺理论,这是我们老一代曲艺家所不及的。
今天的老曲艺家,知道在旧社会学艺的艰难。因此,尽管学校办在天津,但受到了全国各地老曲艺家的帮助。京韵大鼓艺术家孙书筠从建校起,至今四年,风雨无阻,从北京到天津亲自向学生传授自己多年来的演唱曲目和演唱技巧,终于培养出了可喜的京韵大鼓新一代。另外还有山东的郭文秋,河北的段少舫,河南的刘宗琴和天津的王毓宝、花五宝、田荫亭等,都长时期来校授课,在今天学生的汇报演出中,都渗透着他们的心血、汗水。
看到曲艺学生展现的才华,我们这些从旧社会过来的老艺人,感到曲艺有了希望。


第8版(副刊)
专栏:

  遥望天柱山
骆玉笙
天柱山又叫皖山,它是皖西大别山山系中最神奇秀丽的山。它屹立在故乡的西边,太阳落下的地方。每当夕阳西下时,那硕大鲜红的太阳总要先搁在山峰上,就像一位巨人已摘取了上天的果实。天柱峰很高,常有云霓盘绕其上,似乎为这险峻的峰峦添上一顶华美的冠冕。诗人说,大海中的落日像英雄的悲叹,而天柱峰的落日像英雄夺取桂冠时的欢歌,极尽辉煌。
天柱山对于我的父辈们,却没有一丝浪漫神秘的气息。甚至那是他们痛苦与忧患的所在。七十年代初、中期,人们仅靠生产队的工分无法维持生计,把目光投向了百里之外的天柱山。鸡叫头遍人们就起程直奔天柱山,他们要翻越好几座高山,到山中去找点活干,捡一点废木料,换一点生活必需品。来回几十里,甚至百里。尽管如此艰难,但每次所得不过几块大钱。每次从山里回村,村里人都老远老远地去接,提着水壶、饭盒,巴巴惦惦的。那年月,村里人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天柱山,远远望去里面有取之不尽的宝藏,也有说不尽的艰辛。村里成年男人们看到它的是走不完的险峻山路。改革开放后,天柱山开辟成为旅游风景区,小青年们却用另外的方式看天柱山。他们蹬着自行车,几个人呼拉一下子,就奔天柱山去了,游玩一天,然而,他们大概难以理解天柱山对上一辈人意味着什么。
天柱山,神奇瑰丽的山,记载着人们辛酸苦甜的山!
天柱山,巍然的山,写下千百年的勇敢,喊出一代又一代的坚强。


第8版(副刊)
专栏:

  李智纲的画
一个画家的成功,有主观的客观的多方面因素,诸如:名师指导、良好的治学环境、享大耄之年、刻苦勤奋、正确的治学思想以及相应的有关艺术修养等等。当然对一个画家来说,往往不可能一应俱全。李智纲取得艺术成就的主要因素,除去他刻苦勤奋之外,还在于他的正确的治学思想和相应的艺术修养。
李智纲,1960年考入南开大学历史系,1962年转入天津美术学院,主攻写意花鸟。在艺术上他主张学传统(古)是为了发展,借古开今;学洋人(外)是为了丰富和壮大自己,不能洋化。对“客观”(物)和“主观”(我)方面,他认为师“造化”(客观)不能作造化的奴隶,尤其不能忘掉自己,而是去芜存精,在丰富的生活中寻求自我。
           (孙其峰)


第8版(副刊)
专栏:

  辛勤的采风人
高风
得知田满柱拯救民歌的消息,我采访了他。
田满柱是河北省辛集市文化馆干部,刚进不惑之年。他给我放了盒他采集的传统民歌的录音带,这是我未曾听到过的。从妙趣横生的《打呼噜》、清新明快的《翻身乐》到如泣如诉的《哭妹》等等,无一不具中国民族音乐情真意切、字正腔圆的特点。
他告诉我,去年1月,他下乡路过试炮营村时,一阵娓娓动听的歌唱声传来,那迷人的旋律把他的自行车刹住了,他身不由主地循声来到这户农家。进门一问,才知这一拉一唱的是对老夫老妻,男的叫孙会池,女的叫郑玉坤,都已过了古稀之年,因眼力不济,年轻时便以演唱民歌、小调为生。他俩会唱50多首传统民歌,当场又为田满柱演唱了两首。听着这朴实淡雅、韵味柔美的民歌,田满柱惊讶不已,心想:若不赶紧抢录,一旦灭绝,那就太可惜了。于是,他和老人约定春节期间来录音。
大年初二,田满柱自掏腰包买上糕点、罐头、水果,提上录音机,急匆匆地赶到了试炮营村。他白天录音,晚上回来按录音逐句谱曲,常常不知不觉地就过了半夜。对每一首歌的曲子,他反复校正,惟恐和原调不符。当人们见到他时,他总是一副摇头晃脑试节拍的模样。
田满柱毕业于石家庄地区戏校音乐科,长于笛子、唢呐和板胡等。毕业后在石家庄地区河北梆子剧团乐队任队长。1977年调辛集市文化馆后,又年年荣获辅导、演出和创作奖。他创作的笛子独奏《束鹿谣》,曾在省电台多次播送,很受音乐界称道。
他认为,一首好的民歌曲调,有其超越时空、历久不衰的生命力,但必须靠热心的耕耘者培土灌溉。田满柱正是这样一位耕耘者,当田满柱遇到段落不全或唱法不一的民歌时,总是不顾路途遥远,哪怕是一线希望,也要按照老艺人介绍的线索去顺蔓刨根,弄个究竟。辛集市仅有的传统民歌《摘桃》,是经他跑了双柳树、张古庄等9个村子,走访了14位老艺人才凑全了歌词,校正好了曲调的。
辛勤的耕耘,必有丰硕的收获。从今年春节开始,他共走访了24个村的32位民歌老艺人和爱好者,行程1500多里,挖掘整理了120首完整的民歌,其中32首从未在各民歌集成中露过面,45首的歌词以前不全,其余的在曲调有误的地方作了更正,恢复了原来面目。这些民歌,虽不全属瑰宝和珍品,但题材相当广泛,又都各具特色,经过筛选,已分成传统民歌、各历史时期的革命民歌和建国以来的新民歌三大类,并准备集印成册。


第8版(副刊)
专栏:

  有感于毛泽东的“未便再荐”
偶然翻阅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十九日的《报刊文摘》(上海《解放日报》出版),看到这样一则旧闻:解放初期,为照顾柳直荀烈士的遗孀李淑一女士的生活,有人求毛泽东将她荐到北京文史馆为馆员。一九五四年三月二日,毛泽东交待秘书说:“文史馆资格颇严,我荐了几人没有录取,未便再荐。拟以我的稿费若干为助,解决这个问题,未知她本人愿意接受此种帮助否?”
看了这段轶闻,油然生起一种亲切感。
建国初期,毛泽东在全国人民心目中的威望是崇高无上的。然而,由他出面推荐的几人,小小的北京文史馆竟然“没有录取”。尽管有人民领袖出面推荐,文史馆还是坚持录取原则,爱莫能助。这样的风气,这样的办事原则,确实令人颇多感触。
一个小小的下属机关,驳了毛主席的面子,是不是对领袖不尊重呢?恐怕不能这样看。正因为毛主席是具有崇高威望的党和国家的领导人,要说尊重,首先就要尊重和相信毛主席的伟大人格,尊重党和政府所制定的各项政策和规章制度,这才是对毛泽东同志最真诚的维护。
毛泽东本人也是这样认为的。他的建议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一个下属单位拒绝之后,他认为这是平常和自然的事,因为“文史馆资格颇严”,他推荐去的人不够条件,“没有录取”是顺理成章的事。毛泽东因此知道:这类事今后“未便再荐”。由此可以看出,毛主席对自己的约束和对下级机关的尊重。
             樊庆荣


第8版(副刊)
专栏:

万绿丛中一品红(国画) 李智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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