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5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抚今追昔话边城
——重访乌鲁木齐
金绍先
我作为乌鲁木齐(原名迪化)1945年建市时的首任市长,在44年后的1989年的金秋时节,有幸参加西北五省区参事室、文史馆工作会议,重游故地,受到乌鲁木齐市领导同志的热情接待。阔别半生,又尝到酸奶子、烤羊肉、哈密瓜,重睹天山戈壁、白杨玫瑰,特别是各族同胞那千姿百态的容光体貌、欢歌笑语,一番如葡萄美酒般浓郁的亲情旧恋,时时刻刻陶醉在我心间。但置身于今日壮丽繁华的现代化大都市乌鲁木齐,我几乎已找不到昔日迪化那荒漠边城的旧影,这沧桑巨变,使我感到陌生,更感到无比的骄傲和兴奋。几十年来,我常在梦魂萦绕中回顾自己早年奔赴这祖国大西北咽喉重镇的经历,我曾渴望使刚建立的迪化市面貌焕然一新,然而在旧中国的社会条件下,这一热情幻想终成泡影。别梦依稀,抚今追昔,衰颜霜发的我,不能不瞠目咋舌,如醉如痴地“当惊世界殊”了。
40年代我曾数次乘飞机往返于新疆与内地,记得初次从重庆飞迪化时,我满脑子都萦回着前人“西出阳关无故人、”,“春风不度玉门关”、“去时雪满天山路”之类咏叹。经兰州到迪化,结束了10小时以上令人精疲力竭的空中飞行后,走出机舱,只见尘沙漠漠,寥廓的苍天于大地之间,躺着几座萧瑟灰黄的砖土小屋,这就是当时的迪化地窝堡机场,它是迪化与外界最重要的联系渠道,因为当时新疆没有一寸铁路,只有一条粗糙不平的公路蜿蜒在千里戈壁上,与遥远的内地相联,眼望着这塞外原野,我不由得从心底里发出一声慨叹:“真是‘平沙莽莽黄入天’啊!”
44年后的今天,我从成都再飞乌鲁木齐,刚刚3小时,飞机平稳地滑行在乌鲁木齐国际机场明亮宽阔的跑道上,巍峨壮丽的机场大楼,一排排崭新的客车轿车,如茵的绿色草坪,繁茂的林木花坛,在机窗边一一掠过,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个当今国内五大国际机场之一的地方,仍是当年地窝堡的原址。今天的乌鲁木齐国际机场,占地超过五平方公里,建筑面积16万平方米,已经成为全疆、全国以及有七条航线通往西亚及非洲的航运中心之一。
从机场通过迎宾路(新市区)进入市区,一路高楼林立,全是新建的公共建筑群,高达一二十层的现代化楼房,栉比鳞次,坐落有致,还有更高的在建工程。北京路宽70多米,道路两旁及街心花园绿树成荫,苍松翠柏,繁花似锦,使人心旷神怡。记得当年我们也曾把这一带划为新市区,经过解放40年的勤奋建设,已经把当时的空中楼阁变为活生生的现实。我看到了现在的乌鲁木齐年轻而富有朝气的丰姿,不但是全疆政治、经济、文化、科技中心,而且跃居全国25个百万以上市民的大城市之一。我这个成都来客,重游乌市故地,激动之余,赋诗一首:
雄边四十年前地,又拨层霄见此城。楼矗六街车辙盛,肩摩百族笑颜亲。令威犹记前时景,故老能称旧尹名。今日北门坚管钥,升平歌舞万千春。
乌鲁木齐这座西北重镇,解放前那一幅贫穷闭塞、满目疮痍的景象,至今仍历历在目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当时城内90%的建筑都是低矮阴暗,污秽不堪的土平房,唯一“豪华”的“大建筑”,便是省督办公署的四层楼房——“新大楼”,它是原来“新疆王”盛世才的住所,后来相继为吴忠信、张治中的官邸,也是蒋经国来新疆的下榻处。旧迪化没有自来水,吃水靠人挑驴拉;市内交通工具以马车和“六根棍”为主,柏油马路仅三五公里,公共汽车也只有几辆。此外全是官用、军用的大小汽车。至于一般街巷“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特别在化雪季节,泥泞没膝、寸步难行。其它公共设施,除电灯、电话外,几乎一无所有。在我的印象中,旧迪化的“工业中心”,似乎就是炉院街,因为那里有一些简陋破旧的翻砂、修补等小工厂或作坊。当时“繁华”的闹市中心如马市、大什字、小十字、南梁等,也就是一些陈旧的牌坊、歪歪斜斜的土房、人畜混杂的市场组成的。连一斤钢铁、一尺细布都全赖外地输入,文教卫生事业也极为落后。当时我面对这一派破烂景象,曾力图有所作为,我在市政规划中,曾把筹建自来水厂和棉、毛纺厂作为建立迪化新工业的第一步。但当时省主席吴忠信坦白对我说:“我提你当市长,是为了培养你的资历,回内地好求发展,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依例成立市参议会,其它修河、办厂等等都不必搞,也搞不了——眼下国家、省政破烂如此,哪有闲心闲钱搞那些事情?”我当时还天真地不以为然,然而费尽心机,终于一事无成。
新中国诞生以来,特别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乌市人民用勤劳的双手和聪颖的智慧,创造了过去任何时代包括乌市建城250年来的总设施都无法比拟甚至不能梦想的业绩,使乌市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8版(副刊)
专栏:“金马”人物特写征文

  我恋
刘铁生
我不曾见过硝烟里的他。但是,我知道在战场上他失去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光明变成黑暗,他成了盲人。敌人残忍地留给他一片漆黑。
在全军英模会上,我和一位同行去看望他,那是在京西宾馆的一处寓所里。他的爱妻陪伴着他,她着一身火红的连衣裙。有几位“兄弟”在那里,他称呼连里的战友为“兄弟”。屋里云山雾海,粗率的谈话里在诅咒着敌人。他的嗓门很大,吐词很快,思维是极敏捷的,激动时还会朝空中挥舞手势。蹲在宾馆的地毯上就像蹲在连队的饭堂里,烟灰缸就放在膝盖上,边抽烟,边喝着浓茶。热起来,只穿着草绿色的军长裤,露着发达强壮的肌腱,壮实得如一条牛。他是一个顶天立地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当知道我是记者时,他的语言尖刻、泼辣,可以说是跟我发牢骚了。牢骚的原因是他的“兄弟”复员后正在待业,社会上不正之风使他们在就业问题上进退维谷。这匆匆的见面及牢骚的宣泄,反倒烙印着他的强烈印象。我渴望了解他。
几年后,专程访问了他。在深圳大学栉比鳞次的学生宿舍里我和他第二次见面。他的爱妻仍然陪伴着他,南方是无冬天的。她还是着一身火红的连衣裙,似一团火焰在他身旁燃烧。她是执意要嫁给这样真正的男人的。学校有他们一块小天地,房间虽然杂乱,仍然透出学府的气味来,书架上摆着必修和选修的课本;有一台收录机是供学习用的,失明了,听觉是极重要的;还有一把电吉它是主人的乐趣。他是大学里一诗刊社的主编,小屋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谈论功课的,议论诗稿的,还讨论学校里勤工俭学承包荔枝园的事。生活这般芬芳,又这般充实。
第二次见面我和他是无拘无束的老朋友了。喝着白干,吃着花生米海阔天空侃侃而谈:从战场到课堂,从理想到现实,谈得最多的还是人的向往。他有过鲜花丛中的日子,也有过被世俗偏见抨击的时候,孤独和欢乐都曾伴随过他。他说,战场上炮弹摧不垮,是因为他热爱祖国。他以坚毅与刚强进修了大学本科中文的各门功课,并获得了优异的成绩。他用自己的心血浇铸以《我恋》命题的诗集问世了。许多青年朋友称赞《我恋》诗行里洒满着明媚的阳光,唱出了盲人诗人战士热恋祖国、热恋人民、热恋中华民族心底里的歌。
生活是甜蜜而温馨的。采访告别时,我看见他爱妻火红的连衣裙突起,他告诉我,一个小生命不久将在小屋里出生,喜悦里似乎已听见那呱呱坠地的声音。生命是坚强的,新的生命是宝贵的。
《我恋》的诗作者是谁?他是老山前线的战斗英雄——史光柱。
  (作者单位:《解放军画报》社)


第8版(副刊)
专栏:

  精品的荟萃
——读《中国当代散文精华》
佘树森
文章选本的价值和生命,在于一个“精”字。尽管在审美鉴赏活动中,常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之差异;但是真正达到较高美学境界的东西,却又往往为众人所共识。《中国当代散文精华》(人民文学出版社)即属此例。
该书内容,一如其书名——所收120篇作品,确系建国四十年来散文创作之精华。当然,它并非中国当代散文精华的囊括;所谓“遗珠之憾”是必然的,但“鱼目混珠”之弊却没有。编选者立意在“选粹”,将作品质量放在首位。坚持政治标准与艺术标准的统一;鼓励各种形式、风格的争奇斗艳。这些出自不同年龄层次作家之手,产生于不同历史时期的作品,各以其美、其趣、其个性,纷呈于读者面前。尽管该书目录没有按照作品发表之时序编排,但我们依然能够从中辨出中国当代散文艺术发展演变的历史轨迹:那充溢着甜美诗意、萦回着颂歌旋律,文体如古典园林般精美、玲珑的散文,鲜明地展现出五六十年代散文之美学风貌;那蕴含着历史反思,人生参悟,抒写着“心之声,意之向往”的散文,显然是七、八十年代之交,乱后思治,痛定思痛的心态情绪的倾吐;至于那些在思想观念、思维方法、艺术形式上,都表现出求新意识的散文,则大都出自青年手笔,代表着八十年代中期以降的散文审美倾向。
该书在优中取精的基础上,还力求做到精中求异。十多年来,出版的当代散文选本已不下十种。可是,自有不少佳作,各本互见。当然,在选目上,出现一些重复是难免的,乃至是必要的,因为确有使人百读不厌之精品势在必选;但是,如果可以而且应当避免的重复而不努力避免,亦容易引起读者审美鉴赏的厌倦。我感到,该书编者对这一问题的处理是比较得当的,在不失其“精”的前提下,尽量去“精”中求“异”,使所选作品,既足以代表作者散文创作之最高水平,又少与其他选本篇目重复,从而增加了选本的新鲜感。
该选本的成功,全在于编者。多年以来,他们一直从事散文的编辑出版工作,情况稔熟,涉猎广博,且具有选家的慧眼及谨严的作风,故能够做到优中取精与精中求异,使该书在各种选本如林中,虽然推出的较晚,却颇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第8版(副刊)
专栏:

  无题
于沙

只有欢笑的人生,不算富有;富有的人生,必须经过泪水酿造。
掺和着泪水的欢笑,才是穿透风雨、忘却宠辱、琅琅作响的力量。

虚荣心,好比一朵纸花,虽也绚丽耀眼,却藏不住春意。蜜蜂因上过当,至今后悔莫及,“嗡、嗡”地,把一串遗憾撒在踏青者的路上。

梯子把人送上了高楼。然而,梯子仍然一动未动,静静地等候后来者的攀登。


第8版(副刊)
专栏:

  为诗人剪影的诗人
周朗
胡世宗有多套笔墨,诗歌之外还写小说、报告文学和评论。最近出版的《当代诗人剪影》,不仅使人们看到了他的才华,也看到了他待人亲和的态度。
胡世宗说过:“我把诗和朋友的情谊看做是人生最醇美的酒浆。”他勤奋,谦逊,热情,诚恳,不偏爱或偏废诗坛上艺术观点不同的诗人。他以宽阔的襟怀赢得了诗界同行们的友谊,结交了众多的朋友。他去老山前线,唱出了以自卫还击战战场为抒情本体的诗集《战争与和平的咏叹调》;他沿长征路采访,便有《沉马》问世。因为他爱战士、爱人民、爱师长、爱朋友、爱民族、爱国家,所以他心中总有灵感闪现,诗情涌动。
他身边总带着一个小本子,就像画家常带的速写本、素描本。不过他不是用线条而是用文字来速写和素描。他家中有几十册这样被磨得卷了毛边的小本子。他说,还有一些他相当熟悉,成就颇大的诗人还没有写,这是很大的遗憾,他准备把“剪影”继续“剪”下去。现在,他又带着这个小本子到黑龙江边某军分区代职体验生活去了。他在那里结识了大批边防干部战士,航运航道职工,边贸旅游工作人员和捕鱼、打猎、伐木者。我相信,中苏边界那条绵长而神秘的河流注给他的,必将是又一曲动人的乐章。


第8版(副刊)
专栏:

墨西哥响板舞蹈家索尼娅·阿梅利奥在北京举办了独舞晚会。她喜欢将古典名曲作为舞曲,用舞姿展示乐曲的魅力。图为舞蹈:贝多芬的第七交响曲第四乐章。
张树新摄


第8版(副刊)
专栏:

又绿(中国画) 童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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