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5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越中论剑
萌芭
绍兴有个经理张志明,上过3年大学,又上山下乡16年。去的是个半山区,整天肩不离挑,赶上夏秋双抢,骨架都快散了,一天挣两三个工分,值不了几分钱,冷饭泡凉水,二分钱的酱油还要赊……“我什么苦都吃过了”,他曾有过怨言、牢骚和不平,但创办公司这几年,他发觉16年对他的人生影响太大了。他在办公室里挂了一条横幅,上书“毋忘”二字:忘不了那个下灶村,忘不了村外那个铸剑的灶基遗址。
下灶,相传为春秋时期的著名制剑家欧冶子铸剑的地方。欧冶子为越王允常(勾践的父亲)炼成了5把青铜宝剑,其中一把鱼肠剑,就是以后被专诸用来刺杀吴王僚的,直透了重铁甲。据说欧冶子先在上灶铸剑,没成功,又到中灶、下灶才铸好。三灶之间各距3里路,其艰辛可想而知。
与欧冶子齐名的吴国干将,和妻子莫邪为吴王阖闾铸剑。他们采集“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炼了3年也没成功,最后断发剪甲投入炉内,再以300人合力装炭鼓风,才炼成阴阳二剑,分别命名为莫邪、干将。
唐朝贾岛诗云:“十年磨一剑”。剑,尚且须千锤百炼;人呢?越中先贤,从越王勾践、诗翁陆游到女侠秋瑾、文豪鲁迅,哪一个没经历一番磨难?磨难也是一所大学,它晓人以人生真谛,教人以生存、发展的才能。孟子说过:担当“大任”的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老夫子的意思,好像非得把人折腾折腾不可,为什么不能让人顺顺溜溜地生活呢?因为生活本身并不顺溜,人生并不顺溜。所以聪明的有志者,从小就知道“自找苦吃”,磨练自己,为迎接生活的挑战作准备。
美国《华盛顿邮报》3月18日有一篇介绍日本川崎阳光幼儿园的文章,说这个幼儿园的孩子不管是在下雪天,还是在烈日下,他们都只穿一件蓝色运动短裤和一双红色运动鞋,在不供暖气的教室和运动场上活动,每天从上午9点到下午两点,目的是让孩子们在各个季节里保持赤身裸体,可以“锻炼其筋骨,磨练其意志”。这种“赤身裸体锻炼”,始于1969年的小羊羔幼儿园,目前范围还在扩大。虽然有的父母认为这对孩子“太严厉”了,但认为进行这种锻炼的指导思想与“日本人很看重不怕任何艰难困苦的精神的态度是一致的”。
“赤身裸体锻炼”,我们的邻邦在教育上可谓用心良苦。如果说在幼儿时期进行如此锻炼未免太严厉的话,那么在青年时期进行适当的艰苦锻炼却是必要的。
张志明回忆自己学生时说,那时满脑子的理想呀前途呀,当这“家”那“家”的,一片光明,根本没考虑过吃饭问题。一到农村,方知生活的艰难,吃饭的不易,要改变农村、改造中国就更加不易了。杭州一位深受学生欢迎的中年教授讲,现在的大学生非常可贵的一点是忧国忧民;也有令人担忧的地方,就是对生活,对中国缺乏了解,不知生活的艰难,浪费成风。在学生食堂,倒掉的饭菜不算,单是掉在地上的饭票、菜票,捡起来也够几个人吃的。一个学生因赌博被开除学籍,他父亲找到学校流着泪说,他4年中给儿子4000多元,一笔一笔都有记载,这些都是一家人省出来的啊!另一个被开除的学生,3年中花了8000多元。别说缺乏劳动人民感情,连对他们父母的劳动也谈不上尊重!
这当然不能全怨学生。所谓“教不严,师之过”。但即使学校教育很尽责,培养出来的未必就是合格的人才。因为校园生活与社会生活毕竟有相当大的差别。在游泳池会玩水的,不一定能在江河里搏击。要真正了解生活的大海,那是在离开校园的湖畔之后。
生活终究不会亏待那些投身实际,不畏艰难的人。


第8版(副刊)
专栏:

  秋风铁马岗巴宗
宁世群
宗是西藏旧时建制,相当于现在的县。岗巴宗位于喜玛拉雅山怀抱中的乃堆拉雪峰西侧,南临锡金,东接不丹,海拔4800多米,是一道易守难攻的雄关。但岗巴县委副书记郭辛文摇首道:“当年雄关隘道,挡不住侵略者的马蹄,只有国强民盛,才能家门安宁。”
那是去年9月的一天傍晚,我们踏着落日余晖登上陡峭的岗巴宗山,迎面一垛残垣断壁上头有数只黑鸦,见人毫无惧色。壁嵌一道山门,门边悬蛛错缀;荒阁间紫穗蒙翳,杂花丛丛。
岗巴宗堡修筑在山顶上,山为宗基,墙接陡岩,呈四方形;高三层,层层错落,外观似堡,内饰像庙。本世纪初,英军武装侵略岗巴,岗巴人民凭借宗堡的险要地势,用火枪、土炮、弓箭、刀矛对付机枪、大炮,奋勇抗击,终因强弱悬殊,宗山失守。英军占领岗巴宗山后,反把这要塞雄关当作堡垒,盘踞了一年多。
突然,宗山脚下的军营里,传来“金珠玛米”操练的口号声:
“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一、二、三、四!”
口号声打破了死寂蛮荒的氛围,给古老的宗山增添了生气和活力。我从沉思中醒来,举目远眺,只见天边暮色苍茫,喜玛拉雅山像一道天然屏障。近处,宗山脚下的岗巴县城,电视塔高矗,把现代生活的信息传递给千家万户;幢幢黑牛毛帐篷,像古时的兵营,篷顶炊烟袅袅,吉祥温和;宽阔笔直的县城新道,路灯明灭,人群穿梭。特别是宗山西侧角的解放军营所,铁皮屋顶在夕阳下闪射着威严的寒光。我不由得叹道:“这口号带劲,喊出了中华民族的阳刚之气!”
“口号确实能给人一种奋发向上的力量。”不知何时,老郭站在我身后,拍拍我肩膀说:“生活中如果没有响亮的口号,没劲!”
“这是一种规律的发现么?”我笑问,“如今口号不吃香。”
“规律说不上,只是一种看法而已。我们的祖先,曾经喊着‘吭唷、吭唷’的口号,使力聚合,改造自然。当年岗巴宗人民抗英战斗,不也是用一句口号把人们号召起来的么!谁说口号不吃香?千金难买,香润万代!”
“当年红卫兵喊着‘横扫一切’的口号,一夜之间,荡平岗巴宗山,使这里留下一堆残垣断壁碎瓦砾,这也是口号的力量呀!”
“是的,这也是口号的力量。就像修筑岗巴宗山,为的是防御侵略,结果被侵略者所占据,成为他们盘踞的狼窝,你总不会认为宗山是为侵略者修筑的吧?”
“不然。”我辩解道:“我们这一代人,喊过很多口号,有的喊错了,有的喊对了。就像岗巴宗山,有过秋风铁马的历史,也有过虎狼盘踞的岁月。如今只是张得开口,喊不出声了。”
“你这种认识恐怕与时代不太合拍吧?”这回轮到他来哂笑了。
“也许,”我沉思说:“要求岗巴宗山成为永恒的雄关,如同要求社会不进步发展,那是徒劳无益的。昨天的雄关,今天的荒墟,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承认口号的感召力量,正符合当今时代的精神。”
“的确,”郭副书记高兴地说:“我初次见到当年的雄关岗巴宗山变得如此萧瑟破败,千疮百孔,满目苍痍时,也不免产生过凄然之感。然而,当我透过这断壁残垣,看到宗山脚下矗立起的新岗巴时,一种欣慰之情便会油然而生,这也许是一种见异思迁吧!”
谁说不是呢?在长矛大刀的时代,岗巴宗山秋风铁马,雄关横立,刀光剑影,浴血拚刺,完成了它肩负的历史使命。当人类进入激光原子时代,它已不可能再是雄关,就是那绵亘千里,高耸入云,冰天雪地的喜玛拉雅山,也不可能成为雄关而恪守疆界了。
一番争论之后,对岗巴宗山仿佛有了一种新的认识。我忽然来了灵感,说:“岗巴宗山是一首豪放的充满阳刚之气的诗。”
郭副书记执著地说:“岗巴宗山是一句响亮的口号!”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海州风土出乡情
刘畅征
读罢彭云同志的新作《海州乡谭》(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我仿佛听到了来自黄海之滨、花果山下那美妙、温馨的乡音,它带着咸湿的海鲜味、奇异的山花香和我儿时的梦幻与希冀。乡音里,奔涌着纯真、浓烈的乡情,诚挚、深沉的乡恋,令人心迷神荡,如醉如痴。
《海州乡谭》是一本风土志,也是一本散文集。它以沿海对外开放城市之一——连云港市的历史沿革、风俗人情、人文事迹、诗文传说、山水景物为题材,文章近百篇,由六组稿件组成。地理、历史、政治、经济、军事、文学、民俗等知识在这里荟萃;历史与现实在这里交融;今天与明天在这里焊接……想探究连云港人文历史者,可以从中受到启迪,打开思路;想了解连云港风物民俗者可由此寻到踪迹,获得新知;想领略连云港山海奇观、名胜古迹者,可藉以导游,一拓襟怀。
情凝笔端,以乡情作为穿珠之线,贯于始终。作者看来对故土一往情深,他在《明山秀水》一组稿件的题记中说:“几百里云台丛山,藏尽天下春色……能在这里出生,是上天的偏袒,他把世间最美好的景物都给了我!”这些坦诚恳切的话语,是发自心灵的倾诉,是赤子对母亲的眷恋和因之流溢出的自豪感。在《沧海浩歌秦东门》一文中,作者充满豪情地说,秦始皇立石而建的秦东门,是“比法国凯旋门还早两千多年的人工巨制!”故乡那曲折蜿蜒的山间小路,在作者眼里成了“将各具风格的奇珍异宝穿缀成串”的“一根根金丝银缕”。连故乡的过寒菜,作者都说“苦得太美了”,“把积累了一个冬天的单调、乏味和营养枯竭感全部一扫而光。”这种缘物抒怀的写法,自然、真挚、感人。
由此我想,写风土志一类读物,出情恐怕是成功的关键。没有情,只能是材料的枯燥堆砌,充其量是一束纸花,既无香气,更无活力。
采百花而酿制佳蜜,不囿于旧说而大胆提出新见解,是本书的又一特色。它对大量散落或淹没在各种书刊及民间的珍贵资料,千淘万滤,去沙取金,提炼升华。如《宋史》记载张叔夜是在海州捉住宋江的,宋江没去过云台山。此说似成定论。但《海州乡谭》根据有关史料及云台山上的藏军洞等遗迹,提出一个新观点:梁山泊好汉已在云台山上筑洞栖身,曾打算在云台山建立牢固的根据地,只是因立足未稳和轻敌而失败。类似这些,想必会引起人们特别是历史研究者的兴趣吧?


第8版(副刊)
专栏:

  小镇
(外一首)
沈仁康
午夜的灯火仍不疲倦,
河涌上倒影一千座宫殿。
舞曲、时装、小吃满街满巷,
商品繁富的色彩令人目眩。
我来过这里,那是下午四点,
固执的风还在清扫街道。
贫血的嘴唇樱桃般了,
只为有这匆匆的十年。
乡镇企业
日出而作的古画上,
已经抹上现代的一笔。
新砌的厂房固是前沿,
旧日的仓库也是阵地。
拥挤的地平线,
站起大汗淋漓的人群;
夕阳西下的时刻,
晚霞比初阳更其绚丽。


第8版(副刊)
专栏:

  火烈鸟
——献给赖宁
张睦健
第十五片羽翎还未丰满,你就被太阳领走了。
那就是出现在你梦里的校徽么?
云雀是你的笑声,霞光是你的领巾,露滴是你的镜片……
烧焦的枯树身上萌发的春芽是你的沉思。
你留下的一切,都成为时代珍贵的标本。
再坚固的冰川也开始溶化了……这年轻的热情,来自大地母亲深沉的爱。
青翠的山峰,才是向母亲交代的作业。
越过茫茫时空,每天你都来看望我们。
披着云霞的衣裳,每天你都来看望我们,
像太阳的使者。像一片枫叶在大地上飘忽、叮咛……
不要树碑,不用树碑。与其树一座纪念碑,不如栽一棵希望。
真正的丰碑,溶化在广大的怀念里。
像根。


第8版(副刊)
专栏:

  有一片庄稼等待收割
马志刚
那个季节
山里山外泛着汗浸透的秋色
高粱地远远地红了
玉米地远远地黄了
等待使人们认识了焦渴
有一片庄稼熟了,知道吗
有一片希望熟了,知道吗
知道了正在演化
演化成秋后的晚景
有一片庄稼等待收割
风在眼前努力导演
金黄的时节
假若谁是收割者
谁就是播种者


第8版(副刊)
专栏:

塔吉克少女 胡树明(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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