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4月28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讲不完的故事(报告文学)
乔迈
胖胖而始终微笑着的美籍华人傅朝枢先生很自豪地给卢志民——一位关东农民的儿子——看他和里根、布什夫妇以及美国前任国防部长温伯格的合影照,然后说:来,咱俩也照一张。照完了又说:你们这地方肯定是一块风水宝地,不然就没法解释你们几个怎么把事情干得这样出色,走,领我看看你们的风水。
卢志民就陪他去看红嘴山。
对于这座并非遐迩闻名的平坦大地上的隆起处,实际上我像傅先生一样早就对它感到兴趣并且进行过考察,考察的结论曾在《红光照亮田野》一文中披露过:
“吉林红嘴子地面有一座黄土山,多年来以它的雄浑和永恒的神秘而成为本地的象征。早年的一个传说讲,此山在某一个时候曾经红光迸现,远远望去,好像女人鲜艳的嘴唇。老人们说,那是关心人间疾苦的圣母的现身法像,因此那一年的年成特别好——本地也因而得名。”
这就对啦。傅先生叹息说。
傅先生是位善良的长者,他为自己看到的故国农民的新生活而兴奋。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他在兴奋中想到了这样的解释。他从地球那边来,那边富庶而物欲横流,就连总统夫人都相信占星术。但是红嘴山不是卢志民这一代才出现的,圣母的现身法像未能改变本地长期的贫穷。我们的领袖毛泽东曾经对湖南农民讲:“神明么?那是很可敬的。但是不要农民会,只要关圣帝君、观音大士,能够打倒土豪劣绅么?”他的话说得农民都笑起来。
傅朝枢先生说得卢志民他们也笑了起来,只有他们知道,这些年来自己的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全国十大农民企业家之一的卢志民领导的四平市红嘴农工商联合公司的前身叫条子河红嘴二队,一个小小生产队。原先这儿也很有名,叫作“三窝屯”——胡子窝、耍钱窝和光棍窝。穷山恶水,雁过拔毛,因此又是有名的惹不起屯。现在公司的副经理张玉佳当年从长城脚下过来时,惊奇地说:“这地方怎么穷得这样?”那时候不少人就一条破褂子,白天是袄晚上是被。
现在这儿“天翻地覆慨而慷”了。除了农业大发展,他们还有:年产2.5万吨的啤酒厂、3万吨的轧钢厂,出口到日本的特种链条厂,还有制砖厂、制砖机厂、风机厂和商店,还有一个拥有20万只鸡,可年产2000多吨鲜蛋的养鸡场。1989年,公司产值达5550万元,成为四平市第四纳税大户,所缴税金占到公司所在铁西区全部税金的三分之一——郭永德市长听了这个数字连呼“不可思议”。
就是这位郭市长,在红嘴子刚刚起步的时候就瞄上了他们。那时候他是环城公社书记,骑辆自行车,忙碌地到处转,想着怎么带领农民治穷致富,来到红嘴子,见一大群人呼儿号的,小队长卢志民正踩着土坷垃翻地,他支上车,吆喝:“小卢,你们怎么回事?”卢志民说:“我们想建砖厂。”郭永德说:“你们?那得商量商量。”卢志民把犁杖交给别人,迎着书记走过来,初春的太阳晃眼睛。后来,郭书记在他们这儿开了现场会。
郭书记变成郭市长,红嘴二队变成红嘴公司,昔日农民变成职工,那末,卢志民和他的几个亲密伙伴、公司领导集体中的成员怎么样了呢?
有人说他们成了暴发户,日进斗金。
确有这种可能。
当初时兴承包的时候,只有他们4个经理有条件,也可以优先投标,一人或者几人联合包下一个厂,把职工改为雇工,自己当上老板,符合政策,也不违法,那样的话,他们凭自己的能耐,很快就会暴富起来。江南江北,这样发家的一方首富大有人在。
卢志民他们没这么做。他们坚持和大家一起致富。他们也签订承包合同,那是下属单位企业部门向公司承包。除一把手卢志民经理以外,几个副经理都兼着各厂厂长,他们仍然有条件先富起来。按照合同,副经理兼啤酒厂厂长卢宪臣1988年可以拿到18.6万元奖金,一年成为近20万元户,钞票不咬手,钱归谁都好花,不给个人攒还可以为儿女攒,正是俗话讲的:出家人不贪财——越多越好。卢宪臣的奖金没兑现。几位经理的这种奖金都不兑现,下边人才兑现。在红嘴子这块地方,卢志民、刘洪义、张玉佳和卢宪臣几个人,只是名声高,出力大,腰包并不鼓。他们没有用权力为自己谋私利,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有力量。卢志民拔高了嗓门说:“我站在这儿,拍拍胸脯,问心无愧!”
除了张玉佳,他们另外三个人都和共和国同龄,都是这方水土养育的贫苦农民的后代,三个初中生,三条红脸汉子,当年他们曾一边咬着老咸菜条子一边愤愤不平:都是共产党领导,社会主义一方天,不信咱就老是受穷的命,跑到城里去吧,凭这一身力气,凭这吃惯了苦的劲头,把自己的日子换个样——但是人长着腿地没长腿,祖祖辈辈烂泥打垒的房子没长腿,还有这几百号乡亲,都拍屁股走人吗?要干就在红嘴子干,知难而退非好汉。憋着一口气,他们留下来了;憋着一口气,几个人先后当了干部;后来他们都入了党。有一个笑话:1976年,条子河生产队长卢志民被批判为“党内走资派”的时候,还不是党员。人们一点没感到奇怪,人们一直以为他是党员——像这样年轻有为的干部会不是党员么?他一连填过9次入党志愿书,都没被批准,他执拗地填了第10次。
直到去年,拥有固定资产4000余万元的红嘴公司一把手住的还是18年前盖的破旧土房子,尽管村里大多数人家都起了新砖房。乡亲们早就张罗要给经理盖楼,说:来红嘴子参观的缕缕行行,头头们的家得像那么回事。卢志民说:“等大伙都能住楼的时候我们再盖。”
他们有一个房屋改建规划,暗暗地早就开始积攒资金。资金就是公积金。红嘴子家大业大,为了发展生产,增强集体经济实力,他们的分配原则一向是高积累,低分配,集体留成高达90%。就这样,1989年决算,红嘴子人均收入还有1700元,比城市机关里的正处级干部年工资收入还多。
老屋需要改造,年轻一代快要进入结婚高峰期了,农村不像城市,城市青年结婚就向父母或单位伸手要房,农村小伙子大姑娘结婚要自己动手盖房,盖房子就要挤占耕地,一栋房子少说占半亩。红嘴公司决定盖大楼做公寓,算一算,全村人家迁进集体大楼,平掉分散房屋,一下子可以增加225亩好地,还能集中供热供水供气,何乐而不为?
原来的吉林省委负责同志听了红嘴子的想法,很高兴地对卢志民说:要建你们就建成20年不落后的中国农村新住宅。他还请了省里设计院的专家来帮助规划。大楼很阔气,人均面积24.5平方米——首都北京近年来高楼大厦连云起,人均也才6平米多。
大楼旁边盖了并不阔绰的经理小楼。卢志民在小土房里憋屈18年,这回可以宽绰点了。这时有了反映。四平市委常委开会讨论这件事,决定派人去调查。
那位同志去到红嘴子,看见饭前饭后日头影里老农们纷纷来看他们未来的新居,喜形于色。他说:“住上大楼,你们挑水就费劲了。”老农说:“我们红嘴子早填了大井,改喝自来水了,你不知道?”很诧异的样子。“那……养个鸡什么的可不方便。”“我们不养鸡,我们有个大养鸡场,你没见过?”
转悠一圈,他又手指小楼问老农:“这个,你们有啥想法没?”
老农指了小楼指大楼,说:“没那边也没这边,你同志说是不是?”
他点头,回去跟常委们汇报:“人家老农有那样看法,咱们还说啥?”
这事传到红嘴子,有的老农生气了,说:“敢情是来调查的!当初红嘴子吃不上饭咋不管?如今我们自个儿挣钱自个儿盖楼,没花国家一分钱,没少缴一回税,惹着谁啦?说句不好听的话,卢志民要是盖个小马架子,保险没人说三道四。”
其实,市委也是好心,调查一下,心里有了底,听到不同意见也好解释。市委始终支持着红嘴子的事业,卢志民当上全国十佳农民企业家,党的十三大代表,全国劳模,都离不开市委的支持和培养。一位领导同志谈到他的感想时说:叫他们盖去,我们中国共产党人领导全国人民建设社会主义,归根结底,是要改变落后面貌,创建新的生活,岂有共产党害怕人民过好日子之理? 
就具体情况而言,实事求是看,红嘴子人没有搞超前消费,而是一种在生产充分发展前提下的适度消费。事实证明,适度消费对于繁荣经济、搞活市场、增强人民大众对社会主义优越性的认同是十分必要的。过紧日子不是过穷日子。我们付出很大代价才懂得了这样的辩证法。
生产发展了,生活改善了,卢志民他们几个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没有降低。
积劳成疾,卢志民年纪轻轻就患上了失眠症,经常头痛得想撞墙,乡亲们心疼他,有的当面劝,有的往经理信箱投信,说,平常没空,信上唠唠,希望你放松一下神经,多玩玩。玩什么?就搓麻将吧。可卢志民跟他的伙伴们讲:“不到50岁,咱们几个谁也不准学那玩艺儿。”不是不爱玩,是舍不得功夫。他们每天早早起床,到各厂各部门转转,再回到办公室或出去办事,直到夜深,日复一日。他们的确没办法把心思用到玩上。
社会通常认为,农村基层干部最能搞不正之风,除了玩,有名的就是吃喝。
这样事有。东北农村规矩,杀年猪或者办红白喜事请大小干部来顿白肉血肠喝顿大酒是人之常情。这规矩到卢志民他们这辈改了。别说不吃农民的,就是陪客人吃也有章程,叫作不搞一客多陪。公司大发展,有客四方来,吃喝的事免不了,人情事理,居家过日子,来人去客也不能叫人家空肚子,能耐再大,腿肚子上不能拴个厨房。该吃得吃,不该陪的不陪,握完手就离开。有的客人自觉身份高,不满意了,说:咋的,不就是个小生产队么,这么牛性,就出个副经理陪吃饭。哎,谁不喜欢吃呢?
卢志民他们几条关东汉子,喝起酒来全是海量,孔夫子大圣人尚且宣言“熊掌吾所欲也”,何况他们小农民!卢志民说:“不是不爱吃,是不能那么吃。来个客人,我们几个经理呼拉围上去,喝个天昏地暗,老百姓就会说我们是吃喝班子——谁馋了,割肉打酒,回家敞开喝去,都不缺钱。”
对此,红嘴子人有公道评价:“他们几个经理不是瞎吃喝,是为了工作。”这就把老大难吃喝问题摆正了。
还有个老大难。我们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里,作为领导人,坚持廉政建设,不容易。你想两袖清风,别人偏往你袖筒里塞东西,俗话叫“拉人下水”。
头几年啤酒走俏。红嘴啤酒厂是沈阳啤酒厂的联营厂,质量好,用户多,他们订出了规章贴到厂门口,让社会监督卖酒。外地有个女的不听邪,不用联系就带来车,还说大话:“我走遍全国,靠我这人,靠我这钱,没买不到的货。”一位副厂长拒绝了她的红包,她就直找卢志民,先笑后拍手,一手拿着人民币,一手举着美元,人有魅力钱有引力,她说:“卢大经理,别看我头回来,一回生二回熟,交个朋友吃不了亏,你要啥?”卢志民说:“我要供货合同。”她说:“我车都开来了。”卢志民说:“那就再开回去。”她说:“我不信,你这乡镇小企业比国营大企业还那啥?”
她真就开着空车回去了,临上车还直摇头发,说:“怎么回事?”
这个女的还算是文明的,有的人来办事,大兜装钱,小兜装烟,送不出去硬送。“家乡茶,尝尝吧。”有位客人在副经理刘洪义办公桌上扔个小包,打开一看,不是茶是票子。“张经理,上你家串个门儿,”串完门儿,张玉佳发现褥子起鼓,掀开一看,又是那种东西。卢宪臣一次就交给会计4000元这种钱。
上行下效。各级各部门头头和采购员纷纷往上交钱。红嘴公司公积金里这种来路的钱不少。
不能小看那种腐蚀。卢志民大会小会讲:“大伙的钱都够花了,别再扯用不着的。出了别的问题该原谅的能原谅,出那种事,谁的责任谁自己负!”
说到做到。公司对诸如此类的事处分严厉。一个不自觉的人瞪着眼睛往法网上撞。涉及的钱不多,还是被开除厂籍,留厂察看一年。揭发者得到了奖金,还晋升一级工资。那个犯事的是卢志民的亲戚。有人给求情,卢志民说:“要不是亲戚,处分可以轻点儿。”他还在大会上亲自宣布了处分决定。
亲戚套亲戚,错综复杂,盘根错节,扯也扯不清的宗族关系、姨表关系以及想也想不到的种种关系,把人们牢牢地纠缠在一起,成为我们这个文明古国广大农村人际关系的一个突出特点。卢志民深知要在农村当好带头人,先得过亲戚关。这关不是好过的,常常是狠了心又不忍心。
卢志民的姐姐家境贫寒,早先就开着一个小卖店。红嘴子能生产啤酒了,姐姐求弟弟给她批点儿,小本经营,对于弟弟当的大家不会有什么损害。但公司有规定,主顾们旺季供应多少,淡季同样要买多少。姐姐的小店做不到。做不到就不能卖。其实,一把手吱一声或者暗示一下,照顾照顾,乡亲们低头不见抬头见,未必就会提意见。卢志民铁骨铮铮,不是怕意见的人,他就是不愿因私废公。金口难开。好姐姐,她明白了弟弟的心思,就也不求了。
也有来求的。卢宪臣的舅爷从外地来了,说赶到年关底下,酒好卖,让外甥照顾一车,仗着老爷子身份,吵吵闹闹的。一等等了十天,酒没到手,老爷子又气又急,骂“狼崽子”,骂完了还哭起来,说:“卢宪臣小子六亲不认,我找卢志民去,我要会会卢大经理,看他长的啥样,能把我吃了不?”宪臣的父亲当过干部,这时出来圆场,把舅爷请到家里,好酒好菜端上来,好言好语劝,卢宪臣也赶过去赔不是,说:“别找卢志民,有气就朝我出,我兼着啤酒厂厂长呢。我受红嘴子这么多人委托,要是亲戚都照顾,非把厂子整黄了不可,让厂子黄在我手,你老心里过得去?”
老人家的小道理拗不过外甥的大道理,只好一杯接一杯喝酒,说:“你小子行,你小子行啊!……”
几位经理的亲戚都沾不到光,别说亲戚,他们的妻子也体会不到丈夫手中权力的好处。
公司有7台小车,明令是工作用车,家属不许坐。不让坐就不坐,经理妻子们不是官太太,她们是农民的勤劳的妇女,从小受苦、劳累惯了,于人间尊贵荣华本无所求,她们的丈夫为事业奔波劳顿那些年头,她们提心吊胆,夙兴夜寐,男人喜她们亦喜,男人愁她们亦愁,所幸亲人争气,随着家乡面貌变得日新月异,丈夫们愈来愈受到乡亲的敬重。迄今为止,虽然公司一直花大力气、投巨资在职工及家属中普及教育,但受传统束缚,红嘴人的文化水准仍不高,妻以夫荣的老观念深入人心。太阳光华万丈,月亮就也熠熠生辉。人们这样看,但她们自己不这样看。她们自觉地在光辉中隐没着自己,为了使丈夫的光辉不沾染灰尘。她们从不搞“特殊化”。
林茂则风清。红嘴子纯净的风气就是这样带动起来的。班子带党员,党员带群众。
卢志民最初担任生产队长时,这儿只有4名党员,如今党的队伍壮大到60多人了,另外还有60多人积极要求入党。在红嘴子,入党不容易。在红嘴子,党有吸引力,共产党员的称号有吸引力。每年,公司评选各个岗位的先进工作者,总有90%的党员当选。不大像样的也有,去年,公司党委就开除了一名党员,处分了一名党员。因此,人们又认识到,在这地方当一名党员也不容易。它意味着,你必须在各个方面起模范带头作用,你不能搞不正之风,碰到好事,你不得抢到群众前头,遇到困难,你不许落在群众后边,时时处处你得小心谨慎,严于律己,不然,犯了错误,绝饶不了你。
这儿是合格党员的摇篮,又是不合格党员的培训班。
有个殷凤林,人送外号“马小六”,不知所据何典。他的嗜好是干工作,整天待在厂子里,饿急了才回家,回家扒口饭就往厂里跑,42岁了,没念过书,可是他精通本职工作,连分来的大学生都服他,大学生愿意围着他转,开始是学技术,后来就不知不觉地学他对工作的态度,说“马小六师傅的好思想在学校学不到,课本上也没有。”老殷是党员,大学生就也写申请要求入党。
还有位李介生,外号“二老虎”,亦无典可寻,只知道他干活猛,不爱惜力气,他在轧钢车间干活,那里劳动强度大,生产条件差,他把别人都撵到别地方去,自己从不肯换地方。他没读过《圣经》,不知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舍身哲学,但是他学过共产党的章程,知道是党员就得这么干。“二老虎”从前也虎得可以,曾是耍钱能手。过去这地方耍钱像带遗传密码似的,小不点儿,鼻涕拉瞎的,兜里揣副黑扑克,见人就甩,把把动真格的,谁不动真格的就动刀子——要不怎么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呢。如今,红嘴山200亩山地全栽了树,水也清了,风也净了,还有凤凰、俊鸟飞来。  党委像党委样,党员像党员样,我们的事业没有干不好的。在红嘴子,这小小的共和国一角,共产党的一个党委拥有崇高的威望。这个党委根据党中央的指示,带领农民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坚定不移,无往不胜。
有一段时间,社会上刮起了个人抢先致富、争当万元户风。村里的“小能人”、“屯不错”们心活了,觉得集体再好终归受约束,不如跑单帮发家快。他们很会算帐,算一算,红嘴子分配确实挺高,但一个人一年也就1000多元,一家也就几千块钱,比不了个体户。
“小蘑菇”去找卢志民,磨磨蹭蹭地说:“怪不好意思的,公司给了我家那么多好处,我想出去试试,你说一句话,你不让我走,我就留下。”卢志民说:“你出去也好,你想发财,我不能拦挡,不过,你别干犯法事。”“小蘑菇”说:“那是,那是,我不能给红嘴子抹黑。”他买了四轮子,出去跑运输,唿唿隆隆地,赚大钱的样。
也有几户受不了“小蘑菇”的四轮子乱唿隆,也出去了。
卢志民在大会上讲:“欢迎来竞争。红嘴子是个小社会,有竞争比没有竞争强。竞争就是比较,有比较才能分出优劣。你搞你的单干,我搞我的集体。让人比垮了不叫真社会主义。”
一分是财,二分是祸,太阳没私心,不会单照你的脑瓜门儿。“小蘑菇”唿隆了几个月,唿隆不下去了,又来找卢志民,磨磨蹭蹭地说:“怪不好意思的,我想把四轮子卖了。”卢志民说:“你不想发大财了?”“小蘑菇”说:“个人再发是小财,集体致富才是发大财。”
卢志民说:“你这个认识挺有深度,哪天开大会,你登台讲讲。”
跑出去的慢慢都回来了,他们受不了红嘴公司这块社会主义阵地的吸引。赚钱的有几个,倾家荡产的有几个,心力衰竭的有几个,回过头来看,不看别的看房子,全村最赖的房子就是这几家。集体统一规划要盖大楼了,他们不好意思问,话里话外眉梢眼底露出来了:社会主义红嘴子大楼里有我们的位吗?
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集体,集体,只要你归到这里来了,它就是你挡雨的伞,遮荫的树,主心的骨,带你走向新生活的车子。
只有一个人没回来。有人看见他在城边地角孤魂似地转悠。派人去找,只看到一串脚印,草蛇灰线,似有迹若无迹。那个人消失了,消失在了个人发家却难得发家的迷雾里。
红嘴人将会记得他,并且通过他理解社会主义的理论与实践,以及集体富裕的含义,从而坚定跟着共产党,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决心。
红嘴子农民的事业方兴未艾,领导班子正是大好青春年华,卢志民喜欢说:“有人讲中国农民落后,保守,没文化,干不成什么事,我们就要干出来给这些人看看。”
他仿佛仍然憋着一口气,从少年时代啃老咸菜条子时候憋的气还没有出尽。可贵的是,今天的卢志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贫困少年和壮志难酬的小队长了,他心里装的也不只红嘴子一村一地。公司兴办大型养鸡场,首要考虑不是为自家赚钱,而是要为周围的两个乡农民扩大致富门路。他们还经常教育职工,不要忘记自己是农民,工商副业千头万绪,农业生产始终由一把手亲自抓,每年都拨出大量资金扶持农业发展,播种、中耕和运输已全部实现机械化,除高粱、大豆和水稻几大作物以外,每年要向四平市供应2500万斤蔬菜,而且全部销往国营商店,用以稳定市场,平抑物价。
这是一个有理想、有作为的领导集体,这是一支由先进思想武装起来,在物质和精神两大文明战线上都特别能战斗的共产党员队伍,这是一群具有社会主义新时期精神风貌的先进农民,因而他们能够很快地由穷变富,富而不变色。
圣母现身的神话早成为古老的传说了。寻根究底,有力量的不是神明,而是人,是伟大中国共产党教育出来的有觉悟的一代新人。关东好风水,期待的正是这样的人,以及他们在大时代的舞台上创造的有声有色的活故事。
有一个讲不完的故事
述说一个无法重复的内容
不知道世上有多少路程
直到走远了那重复的也会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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