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4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粘”在工地上的人
  高立林
郁志桐“丢”了。
郁的爱人放下电话,眼睛盯着墙壁像是盯着一片浮动的白色雾霭,苍茫中失望和由于失望而产生的几丝凄凉在心中结出一层冰凌。她记不清这是几天来第几次将泪水强咽进肚里。他经常“丢”,三天、五天……每年“丢”几回她就是有绝顶聪明的大脑也无法记清。
风夹着雨唱着夏日的狂欢曲从玻璃窗缝隙中挤进来,到处乱逛。
郁志桐抖了抖身上的雨衣,那水珠和汗珠一起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挽起早已湿透的裤管抬起脚使劲甩掉凉鞋上的泥沙。这个潇洒英俊的中年男人就是现在的装饰,你也会领略到他的文人气质和企业家风度。
“这个人准是大机关下来的,不像是建筑业的人。”不认识他的人肯定地说。
“不认识他?他就是咱北京城建一公司经理郁志桐!”
一周前郁志桐接到特别命令:要在一个月内解决雨水方沟。这条水沟关系着北京方庄小区多少万人的防汛生活问题。他接了,也只有他这样的胆量和气魄的经理敢以轻松微笑接下这艰巨的工程。他相信自己就像相信他的国家一等一级公司和公司4500名干部职工一样。他有过下面的经历:两年前,就是他从上级机关下到基层,带领着这个徘徊不前的公司走上了中国建筑业许多公司要走而走不上的台阶!电话把他的命令传达下去:“除亚运会三个重要工程人员不动外,其余的人全上雨水方沟工地。”
他就是和他自己的命令一道走出办公室的,“丢”了,丢得无影无踪。
七华里。两千多人。
“这经理,心真狠!平时文人教授似的,下个命令就这么催命!”有人偷偷骂街,可骂街的人还是在快速干活。他看到郁志桐在消瘦,脸开始浮肿,由于低血糖,他又一次被人扶着坐在石头上。
他大口吃着西红柿,甩着由于虚脱而顺额头淌下的汗水朝四周的人开玩笑:“我这是偷懒呢,都围着我,不好意思了。”
有人累得走着就摔倒了,有人干着活头碰在砖头上,睡去……郁志桐看到了他们,他们看到了郁志桐。他们说:“只要郁志桐这面旗不倒我们就不会倒!”
郁志桐的名字在公司本身就是一种感召力,经常是通过幽默的语言表达方式把他的一种想法告诉给对方。刚开工不久的亚运会昌平自行车赛场质量不太理想。郁志桐赶到工地找到项目经理杨文才:“干不好就别回来了,埋在这儿算了。”郁志桐的一句玩笑话使准备挨批撤掉的杨文才精神松下来之后,一种沉重的感觉叫他皮肉发紧。50多岁的杨文才带着两个人背着铺自行车跑道用的一块30多斤重的石料,上太原、跑郑州、去上海,和那里的自行车赛场路面比较分析,真是不要命了。那一天,郁志桐坐在办公室,手里拿着昌平自行车赛场——我国第一个符合国际标准的自行车赛场的照片,自语:看来你还真怕埋在那里……埋在那里也要挖出来,你这个文才……
“经理,你的信。”一张便条递到郁志桐手里:“志桐,离家这么多天也不打招呼,听别人说你在工地,大儿子考大学,小儿子考中学,填什么志愿请你这个当父亲的发表个意见……”妻子的信提醒了郁志桐,还有家呢!他找到另外一位负责人:“请两个小时假回家,不然我怕我的户口卡被两个孩子撕掉!”
在工程按期完成的同时有两个小故事流传开来:郁经理一个月穿坏了两双凉鞋,后来自己修,听说把手都烫了……他的衬衣一个月没换过,猜不出衬衣是布的是的确良的,连什么颜色也辨别不清……
灯下,郁志桐在读书——这是十几年的习惯了。这位提出并在建筑业正在推广的建筑业内部综合配套改革措施的人又在“超前思维”,陪伴他的是妻子的鼾声和窗外的星星。


第8版(副刊)
专栏:

  春天的落叶
  卢得志
从宿舍楼到图书馆的那条林荫路,中间要打一个90度的弯儿。那棵树就长在那个弯儿上。路两旁,除它而外,全是清一色的挺拔伟岸的白杨,这棵长在特殊位置上的别样的树,便格外惹人注目。
那是棵什么树呢?细长油亮的柳形树叶,疏密有致的枝桠,黑苍苍的老干,纹路细密的树皮,秀逸中透着坚劲。树干的下半截,向外探出去,中间又折回来,盘曲着斜伸上去,把一柄绿色的巨伞罩在路上,投下一片浓荫。
我问同学,大家都叫不出它的名字。
秋天来了,路旁杨树的叶子黄了,这棵树的叶子也黄了。
冬天到了,黄了的杨树叶子一片片旋转着飘飘而下,偶或有一、二柄残存的叶片伶仃挂在那里,更显出树的光秃。而那棵树的叶子却依然齐刷刷地挂在树上,只是由黄色渐变成红褐色,干焦焦地有些缩卷起来。北风吹来,光秃秃的杨树梢头发出“啾啾”的尖叫,而它,却满树枯叶抖动,发出一片“索啦啦”的低吟。
这棵叫不出名的树,越发惹人注目了。
班上有一位同学,侍弄过花木。他断言,这棵树死了。并且解释说,凡树木,活着,叶子枯黄了便会很快落去;若死了,断了水脉,叶子枯萎后就会干结在上面。大家都深信不疑:这棵树死了。
冬去春来。一天清早,从这棵树下走过,却发现密匝匝铺了一地落叶。抬头望去,枝桠上绽出了点点鹅黄的叶芽。
它不是死了吗?
那位侍弄过花木的同学说,树死了,有时也是会活过来的。大家深信不疑,这棵叫不出名的树,是死而复生了。
光阴荏苒,又一度春秋。
初冬之交,杨树叶子黄了,落了;这棵树的叶子也又黄了,又红褐了,又没落。
它又死了吗?
那位侍弄过花木的同学,望了那树半日,默然未语。
我们等待着春的检验。
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放晴了。我们急急朝那树奔去。
树下密匝匝铺一地落叶,树上黄灿灿绽万点新芽。不用请那位侍弄过花木的同学断言,我们都知道:这棵树,从没死过,它生来就是这番情致。
“这些树叶,本该秋后离去,却一直赖到来春,让新芽硬硬顶下,实在太冥顽而卑贱了。”那位侍弄过花木的同学,又有了新的论断。
是吗?一向深信不疑,这次,我却不以为然了。
整整一个冬天,万树凋零,唯有这棵树的叶子,虽枯不落,凌风飘挂,深情地为孕育中的新叶挡风御寒。一俟新叶萌发,老叶便毫不犹疑地悄然离去,不占一分春光。不正是因为老叶的爱护,新叶才得以先于其它诸树,在第一场春雨里独占东风第一枝吗? 
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咏赞过秋天的落叶。是的,秋叶奉献一生,临了,还要化作泥土,滋养母树!
秋天的落叶诚可贵,但我却更赞美这春天的落叶。它不仅做出了秋天的落叶能做到的一切,还整整“超期服役”了一个冬天,一个秋天的落叶撑持不住的残酷的冬天。秋天的落叶黄了就落了,叶子里还残存着从母体里吮吸的水分和养料;春天的落叶,在不需要产生光合作用之后,却把既得的营养又输回母体,供给正在孕育中的新叶。而就在它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却不知遭受多少秃树的妒嫉,还有人们的种种不理解;它却毫无怨尤,依然故我。
真正做到了全部奉献,无私奉献。这是奉献的极致。哦,春天的落叶!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闲话风筝
  艾万明
风筝是智慧的产物。早在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就出现了“木鸢”(木制风筝)。据《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记载:“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弟子曰:‘先生之巧,至能使木鸢飞’。墨子曰:‘吾不如为车輗者巧也,用咫尺之木,不费一朝之事,而引三十石之任致远,力多,久于岁数。’”又《墨子·鲁问》记载:“公输子削竹木以为?,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公输子自以为至巧。”可见风筝乃至巧之物,足见人智之高,工之巧。木制之后,又有纸制,称“纸鸢”,至五代,则出现了风筝。据《询刍录》说:“风筝,即纸鸢,又名风鸢。五代李邺,于宫中作纸鸢,引线乘风为戏。后于鸢首以竹为笛,使风入竹,声如筝鸣,故名风筝。”可见风筝之得名,乃因其上装有鸣器,发声如筝,悦耳动人的缘故。亦可见制作之工,是越来越巧了。
风筝曾是战争的工具。孟子说:“春秋无义战。”的确,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征战,各欲逞雄,真可谓“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孟子·离娄章句上》。战争需要拚杀,也需要运用各种侦察手段去掌握敌情,才能克敌致胜。于是风筝也就成了特殊的侦察兵。据《墨子·公输》记载:“公输般为楚造云梯之械城,将以攻宋。”《鸿书》则说:“公输般为木鸢以窥宋城。”用“木鸢”窥探敌情,这在当时真乃举世无双的创举了。
风筝,有谁想到它竟充当过月下老人的角色呢?清代戏剧理论家李渔,不仅以《闲情偶寄》一书闻名于世,而且创作了不少剧本,组织戏班到各地演出,其中有一出传奇叫《风筝误》,描写詹氏二女,一丑陋,一美慧。一次偶然的机会,有书生韩世勋题诗的风筝落在詹家,美慧者詹淑娟和诗其上,经过多次误会,两人终于结成良缘。
古人放风筝,岂独游戏而已,它还有个“放晦气”的讲究呢。《红楼梦》第七十回,描写大观园众芳和宝二爷赋柳絮诗,忽然窗外竹梢上挂住了一个大蝴蝶风筝,黛玉要丫头送走时说:“可是呢,知道谁放晦气的,快掉出去罢。把咱们的拿出来,咱们也放晦气。”经黛玉一说,丫头们便把各人的风筝搬出来去放。这当然是一种迷信,但它也从反面说明了人们是不要晦气而喜吉利的。
近60年前,鲁迅先生写了著名散文《风筝》。在鲁迅的笔下,风筝乃是春的使者,又是儿童最喜爱的玩物:“我的小兄弟,他那时大概10岁内外罢,多病,瘦得不堪,然而最喜欢风筝,自己买不起,我又不许放,他只得张着小嘴,呆看着空中出神,有时至于小半日。远处的蟹风筝突然落下来了,他惊呼,两个瓦片风筝缠绕解开了,他高兴得跳跃。”然而,由于“我”认为放风筝“没出息”,竟然把兄弟手扎的一个蝴蝶风筝折断了,踏扁了,干了一件“精神虐杀”的蠢事。
天空,无数风筝在遨游:银燕展翅,彩蝶翻飞,蜻蜓点头,金鱼摆尾。这些驾东风,凌九霄,时上时下,忽远忽近,奇姿妍态的春的使者,是多么健美而潇洒啊!


第8版(副刊)
专栏:

  桂林
  吴乐森
岩石缝
滴下一星翠
绿了桂林城
花影中
斜裙短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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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面风讯潮汛
排排明窗
把鲜花栽上高空
夜里
生发多少梦
七彩光谱
渗透山山水水
石头也感人


第8版(副刊)
专栏:

  在黄河岸边筑路
  刘广儒
那一排排窑洞升起的炊烟,那西北汉子胸膛的气息,那滩涂的凝重,河水的雄浑,一起筑进你——黄河岸边的铁路。
于是,你的路基有了西北大地的雄奇,你黑色的骨骼有了摧不垮的意志和力量。
那千回百折的历史积淀,那流芳百世的动人传说,那河畔上一代代悲欢离合的演变,那缀在信天游翅膀上一串串美丽的故事,一起形成你——黄河岸边的铁路!
于是,你的路基有了震撼人心的灵魂和绚丽烂漫的色彩。
在黄河岸边筑路,把祖国母亲的期冀筑进去,把情人的目光筑进去,把今天的奋斗筑进去,把明天的理想筑进去。
我们可以充满信心地说,我们正在修筑一条历史的路,一条时代的路。


第8版(副刊)
专栏:

  长白胜境[中国画]
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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