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
专栏：书简
茅盾书简
林默涵按：这里发表的，是茅盾同志给我的几封信。其中表现了他对文艺上一些问题的意见和说明；也表现了他对文艺界人士的深切关怀。第四次文代会，就是按照他的指示，开成了一个规模空前的大会的。我以为，这些是极有价值的新文艺史料，不可不存。
一九九○年一月一日
一
默涵同志：
五月二十一日来信及您在文学理论批评工作座谈会上的发言，都早收到。只因杂事纷纭，前日方读完，今日有片刻闲，写这封信，说一说我的意见。
我不知道座谈会上一些同志是谁，但看简报，猜想是三十到四十岁的没有做过文艺方面领导工作的同志。他们现在是轻装上阵，敢想敢说，这一点，符合百家争鸣。然而也正因他们在十七年中没有做过文艺方面的领导工作，有些当时的实际情况或事件的内部背景，他们不了解，或了解得不多，所以不能对十七年的事件按照当时历史情况（十七年不能不说已是历史）作具体事件的具体分析。他们认为文化大革命前十七年已经形成一条“左”倾文艺路线，“四人帮”的极“左”路线，只是集中了十七年“左”倾错误之大成（这是引用您来信中的话），这是不符合历史发展的实际的内在因果的，但对他们也情有可原。座谈会上各抒所见，是好的；但是，假使这些议论扩散开去，我怕会被“四人帮”余党所利用，造成思想混乱。
十七年中，文艺上的大小事情都是在毛主席指示下进行的。执行者有偏差，诚如您的发言所说，您和周扬同志不想推卸责任，这是光明磊落的态度。但如果把十七年说成已经形成一条“左”倾路线，那就会把人们的眼光引向毛主席，这是全国人民不许可的。所以我认为这样的议论不能扩散。
匆此即颂
健康！
沈雁冰
一九七八年六月十一日
二
默涵同志：
十一月十五日示早悉。因为那时正为路易·艾黎的英译《白居易诗选》写一篇序，埋头在古典文学中，一时不能打断，故您的信至今始复，甚为抱歉。
关于长征贺电事，请看《鲁迅研究资料》第一辑页七三，这是我回答当时（七五年四月二十六日）鲁博同人的问题而作的。再没有可说的了。我以为，在贺电原稿未发见以前，长征贺电以鲁迅署者为妥。此亦实事求是的态度。我对其它方面来问我关于长征贺电事，都是照上述作答的。至于建国初年，鲁迅陈列馆中，有一幅图画，画的是鲁迅坐着执笔我站在他后面，画下题为《鲁迅与茅盾起草长征贺电》。当时我见了，即告陈列馆人，此非事实，并问他们何所据，他们也回答不出所以然，后来就把这幅画撤除了。
以上请转告为幸。即致敬礼！
沈雁冰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三
默涵同志：
您好！近来我常想到：第四次文代会今春就要召开了，这次相隔二十年的会议，将是文艺界空前盛大的一次会议。这次会议应是一次大团结的会议，一次心情舒畅的会议，一次非常生动活泼的会议，一次真正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会议，一次文艺界向二十一世纪跃进的会议！
我认为代表的产生，可以采取选举的办法，但也应辅之以特邀，使所有的老作家、老艺术家、老艺人不漏掉一个，都能参加。这些同志中间，由于错案、冤案、假案的桎梏，有的已经沉默了二十多年了！
由此我想到，应尽快为这些同志落实政策，使他们能以舒畅的心情来参加会议。但事实并非完全如此，有的省市为文艺工作者落实政策上，动作缓慢。就以我的家乡浙江而言，像黄源、陈学昭这样的同志，五七年的错案至今尚未平反。因此，我建议是否可以向中组部反映，请他们催促各省市抓紧此事，能在文代会前解决；还可以文联、作协的名义向各省市发出呼吁，请他们重视此事，早为这些老人落实政策！
请考虑是否有此必要？
匆此即致敬礼！
沈雁冰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六日
四
默涵同志：
日前金紫光同志来，谓十月五日文代大会开幕，晚有大型歌舞晚会，开始为合唱，拟就郭老所说文艺春天一句话写诗或词，任务落在我身上。我当时推荐赵朴初自代。紫光同志谓赵出国去了，而且要配曲，至迟八月底要稿子。我当时答应了。后来先写了名为文艺之春歌一首，既非旧诗，亦非新诗；自视不满意，乃作了沁园春一首。现都奉上，请与筹备组同志核定。又，我觉得合唱诗可以多几首，除赵朴初外，还可以约人写。如果只有我一首，未免特殊化了。（或者赵已归国，请他务必也写一首曲。）
又闭幕式后也有晚会，也有合唱，也可以请人写诗、词、歌、曲。我写的文艺之春歌，内容已改成大会开后之口气，或亦可充数也。
以上统希裁酌示复。
此致敬礼！
沈雁冰
一九七九年八月十六日
（原载《中流》第二期）
第8版(副刊)
专栏：
九十年代的正气歌
——致潘星兰、杨大兰
王永华
一
１９９０年前夕的一天
人们隐约听见踏踏的马蹄声
穿越古楚地匆匆奔来
踏碎了一路残梦
呼唤新春
少男少女们涌向书摊
争相购买《９０年青春诗历》
６天后写上自己新年第一天的秘密
这一天在枝江县董市镇境内
你们却躺在深红的血泊里
一个倒向太阳的背影
另一个向湿漉漉的黎明走去
呵，１９８９年１２月２５日３点１５分
一首由潘星兰作词、杨大兰作曲的血歌
由报晓的雄鸡划破深沉的夜
蔓延成一片悲壮的号角
唤醒了一个清亮亮的早晨
二
谁说阴影中的蒙面人最难看清面目
你们一眼就能看透他们的黑心
当歹徒挺起冰冷的刀尖
你们用理智的盾牌护卫团旗
歹徒的威逼是为了
钱 钱 钱
你们的目的是不交钥匙
呵，两个小时的残酷厮杀
保险柜巍然不动
你们本身就是“保险柜”呵
时刻装着沉甸甸的责任
时刻铭记着父母泉水般的叮咛
于是你挨了１０刀——鲜血透亮
于是你挨了１１刀——血衣殷红
每一滴血都是一串悲壮的音符
每一滴血都是一阵惊心的呐喊
呵，我中华的姊妹兰
也许你们在娘胎里早就约好 要在
１９７０年生 都取名一个“兰”字
因为你们羡慕兰草那卵形的叶片
能托起无数细长的锯齿
虽然弱小却能闪射锋利的光芒
三
１９岁的少女梦应该是浪漫的幻想
１９岁的少女心应该长满相思豆
１９岁的少女情应该鼓荡柔曼的音乐
而你——可敬的大兰同志
却悄悄地离开了１９岁的行列
你走得那样匆忙
只留几行用血写成的遗嘱
你用１９个春秋塑造了一个完美少女形象
你用１９根金棒击响了９０年代的钟声
你用１９支金笔写出了一首愤怒的诗
星兰姑娘，你的１９岁呢
也应该是荡起酒窝的年龄呵
也应该是扮演《小花》的角色呵
可你鲜嫩的耳垂却被歹徒割掉了
你光滑圆润的身子被歹徒戳乱了
虽然你失去了一个少女的健康和美丽
却拥有一个１９岁的英雄虎胆
和惊天地慑鬼蜮的凛然正气
四
历史将永远记住这鲜血染红的一天——
用生命的发条绷紧的２４小时
然而就是在这一天
某地一位女出纳贪污公款被“曝光”
她想把人民的血汗当作万能胶水
来粘合自己破碎的金钱梦
她想用“中国人民银行”这块硕大的金砖
一层层垒起自己欢乐的小巢
就是在这一天，有人还在暗收“红包”
他们恨不得把太阳摘下来拍卖
把万里长城划为己有
就是在这一天，某个歌星舞动裙裾
在舞台上狂叫“甩开金钱的诱惑”
然后揣着鼓囊囊的钞票连夜逃之夭夭
五
该是想起刘胡兰、雷锋的时候了
在记忆的长河里
你们永远是新鲜的浪花
在迷茫的行人道上
你们永远是清晰的路标
你们的歌
正由潘星兰、杨大兰用带血的嗓子
唱得高昂、雄壮而清亮
人们从你们的歌声中看到了
一个充满希望的理想
正微笑着向我们走来
第8版(副刊)
专栏：
春雨细无声
李华芹
乍一见你，沉静而优雅。仔细看你，就是无法品尝出传说中你的让人震撼的气魄。
你握我的手，浅浅笑着。
其实，在油田这旮旯里，你算不上个人物，尽管你会写诗，会唱通俗歌曲，会跳迪斯科，会裁缝，会烹调，会赏识自己的秀美，也会领导一群男男女女的石油人。
或许你太不安于现状，或许改革的浪潮使你身不由己，或许你原本就具有闯荡人生的嗜好，你的名字竟也活泼泼地风靡起来。
“现在怎么样？”
你仰起脸，没有回答我，却柔柔地说：哦，下雨了。是春雨，无声无息地飘落。走在空荡荡的旷野上，冒着春雨，时而沉默，时而低语，时而相视而笑，有说不出来的意味。
你忽然轻轻呻吟一声。于是我看见在一片挡风遮寒的褐色阳坡上，竟然开放着一株淡金色的野花，在瑟瑟寒风中摇曳着，真是奇迹。
你缓缓蹲下去，纤细的手指亲抚着那朵毛绒绒的辉煌的世界。
我发现，几滴清泪从你面颊滚落，你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痛苦。
这就是那位领着一群男人在洪水淹没了的井场上奋战了几天几夜的石油汉子们的头么？这就是敢于把一群恶名远扬的小子驯服的女强人么？这就是曾经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屡遭打击的那个小女人么？
从什么时候起，你如何从普通女筑路工升到领导地位的公开不公开的秘密，全部被染上神秘色彩，悄悄在大街小巷流传开的？
你的狼狈不堪、哑口无言和失误，使你变得更加有声有色。
传说一个女劳模，从庆功大会会场上披红戴花出来，坐上车，沿着纵横交错的大路小路转了一圈又一圈，沉浸在无尽的欢乐中。坐在她身边的丈夫随手从她的秀发里拽下一根白发，揉成一团，她的眼圈忽地红了。
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你。不过，宣传橱窗里的那张披红戴花的照片，你的确没有笑。
你手一动，似乎想摘下那朵小花，可又停住了。最后，轻轻地摇头，转身说声再见。
以后，很长的日子没有你的消息。一个偶然的机会，听人说你承包了一个集体企业，并且办得很红火。
很想见到你，总没有机会。有一天，竟在大街上撞着了。
好一脸灿灿阳光！
你紧握我的手，笑得开心极了。
你是成功者。你让人随意一扫就会在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个社会是不以一时成败论英雄的。我揭你老底。
你目光闪闪，笑意更深。忽然软伏在我耳边，唱歌也似地说：我的故乡并不美，可那是我心肝肝肉……
我笑了，笑你的调皮与稚气。
你却一副心驰神摇的模样。哦，你前面还有千山万水，但你一辈子都会不甘寂寞。
第8版(副刊)
专栏：
春华秋实［中国画］ 王文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