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2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感情·时代·人物
——读《贺绿汀传》
蒋孔阳
我读史中兴同志写的《贺绿汀传》,开始只是想随便翻翻,了解一些情况,哪知一翻,便停不下来,这确是一部具有吸引力的作品!
在读的过程中,我感到这部书的第一个特点,是写出了感情。由于作者写作的动机,不是为写传而写传,而是自己的灵魂与传主的灵魂,相互碰撞,然后发出火花,引起共鸣。因此,他写传主的每一次活动和经历的每一次事件,都不是纯客观主义地加以描写,而是把自己的心灵投进去,用自己的感情来加以浸染。《贺绿汀传》之所以能够引人入胜,和作者能够真实地写出贺绿汀的感情,真挚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并能够唤起读者的感情,是分不开的。
其次,本书的另一个特点,是写出了时代。文学艺术应当反映时代,反映社会,这是毋庸置疑的。抽去个人身上的时代意义,这个人将什么都不是。反过来,时代的意识在个人身上凝聚得越多,这个人就将越有价值。史中兴写贺绿汀,就是把他放在时代的漩涡中来写的。贺绿汀生于1903年,经历了整个中国的二十世纪。解放前,他经历了军阀战争、大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他从农村来到城市,从大城市来到解放区,他经历了那个时代所有的兵荒马乱和水深火热,他的身上汇集着那个时代的眼泪和斗争。解放后,历次运动都波及着他,直至文化大革命,弄得他家破人亡。他是个音乐家,但时代的主旋律不是音乐,而是斗争,斗争,无穷无尽的斗争。贺绿汀不得不把主要的精力花在应付时代的斗争上,史中兴写他的传记,也不得不把主要的笔墨用来描写与音乐无关的斗争。
但是,这本书最主要的特点,还在于它写出了传主贺绿汀这样一个人物,真实地再现了一个百折不挠的铁铮铮的“硬骨头音乐家”的形象。中国知识分子,在长期的封建专制统治下,在“儒,顺也”和道家“不为物先”的思想熏陶下,大多都已合光同尘、与世浮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解放以后,经过思想改造和反右等一系列的斗争,知识分子看到自己身上所背负的传统的缺点,因此都心甘情愿地全心全意地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他们已习惯于逆来顺受,接受各种各样对他们的批判。这已成为普遍现象,不足为奇。然而,在《贺绿汀传》中,作者却为我们描写了另外一个知识分子。这个知识分子,不同于一般的知识分子。他有不平,他就大喊大叫。他认为对的,他要坚持;他认为不对的,他要反对。解放前,他因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因为在那时,正反鲜明,他的正义感和革命的要求是一致的。解放后,他担任了音乐学院的院长。对有的人来说,地位变了,作风也就变了。但他不!他的为人和性格仍然没有变,他仍然坚持他认为应当坚持的。在中央为他召开的批评他的音乐观点的会议上,他接受了他认为应当接受的,但仍然毫无顾忌地反对以政治理论代替音乐理论,反对只承认民间民族音乐而排斥西洋音乐。在德彪西事件上,他更是公然与当时著名的“金棍子”姚文元唱对台戏,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文化大革命爆发了,贺绿汀以他的声望和地位,以他的倔强和反抗,自然很快就被推上了被打倒的第一线。在旁人,有的一打就倒,有的不打自倒。然而贺绿汀,他却顶天立地站着,不肯倒!本书以生动的情节,把一个“硬骨头”的形象,这样响当当地矗立在我们的面前!
尤为可贵的是,这部传记信守史实,较充分地写出贺绿汀是那么执著,那么激烈,那么刚强不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铁铮铮的硬骨头!也写了传主在有些问题上的狭隘和偏激,表现了传主由一定历史文化背景所造成的局限。作者说:“写作他的传记,不是为了提供一个圣者,一个楷模,不是想到要人家向他学习什么,而是希望在一种平等的交流中,引起共鸣,获得可贵的人生经验。”(《后记》)我觉得这种写法是可取的。


第8版(副刊)
专栏:影视窗

  发人深思的《赌命汉》
王云缦
《赌命汉》是部拍得生动引人,又发人深思的农村故事片。取材是和当今的赌博现象的沉渣泛起有关的。但它不是简单的宣教片,通过青年农民刘玉岭的形象,触及了这样一个矛盾性的命题:为什么,这条血性汉子,能勇于和封建习俗抗争,决然和小寡妇银子结婚?为什么,他恰恰在赌风、迷信这类封建遗毒面前,成了绵羊式的思想俘虏?
由于影片采取的是这一双向性,又相互对照的结构,便扩大了作品的容量和加强了思想的涵意。例如:在开端部分,刘玉岭参与赌博的场景只是一闪而过,相反,恰恰将镜头集中于他和银子的相好,特别是他舍命救出银子的那场戏中。这一场戏是组接得比较惊心动魄的:当银子的婆家强迫她祭坟,并命令她留宿时,刘玉岭毅然挺身而出,驾起牛车将银子拉上就跑。他的叛逆行动,激怒了那伙一心要维护封建宗法家规的老少爷们,于是,拖拉机、牛车和人群一涌而上,非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当他带了银子冲出重围时,这伙急红了眼的人仍紧追不放,拚个死活。即便是在这种寡不敌众、情势危急的情况下,刘玉岭还是一副铮铮汉子,毫不畏惧的姿态。他终于成为反封建婚姻的胜利者。
奇怪的是,他恰恰赌博成瘾,难以回头,终于尝到了人生的苦果。片中他正和银子成婚,检察人员上门追帐的一场戏,以戏剧巧合的手法,形象地表现了刘玉岭的为难和尴尬处境。这自然是有比较明显的思想教育意图的。只是,影片所提供给人的并不止于此。从片中后来的发展可以看到:刘玉岭之所以在婚后仍难改恶习,除了一般赌徒共有的投机侥幸心理外,还有自身的独特原由,一是他自认为是“老爷儿们”“不能让妇女拿钱养着我们”,二是他听信算命先生的鬼话,指望靠天发财。这两点,显然和刘玉岭头脑里的封建意识有关。稍稍点及,便使刘玉岭的形象比较多面,有点深度,他既可以是封建婚俗的反叛者,又是封建意识的受害者。
从刘玉岭的形象,还自然地引发起我们这一层思考:在农村经济、物质生活有所改善之后,科学文化水平的普及和提高已成为当务之急。刘玉岭和他的伙伴,之所以陷入赌海,固然和他们头脑空虚、文化贫乏、科学落后有关,而那个心地善良的银子,除了给予丈夫经济上的帮助和体贴温存之外,也并不能真正找出刘玉岭的病根所在。她的文化素养和精神水准并未能超过刘玉岭多少,这实是她不可能真正帮助、挽救刘玉岭的内在思想原因。影片能含蓄地表现出这一点,能从文化和精神文明建设的角度去把握这一主题,是不一般的,值得肯定的。
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是在和形形色色的渣滓和恶习作斗争中发展的。因而,像电影《赌命汉》那样,能够正面触及一些社会的不良现象,并探索其根源,足以发人深思。


第8版(副刊)
专栏:

  承前启后 戏曲之光
——看牛淑贤豫剧专场演出
孙毓敏
牛淑贤是河北邯郸地区东风豫剧一团的团长,是豫剧著名演员,师承陈素贞。几十年来,在老师的培养和她自己的努力下,牛淑贤已卓然成家,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前不久,牛淑贤在京举办专场演出,在观众和戏曲界产生了很大的反响。曹禺抱病为她题词:“承前启后,戏曲之光”。书法家欧阳中石欣然命笔,称赞她:“脉脉存娇媚,雍容蕴慧芳,嫣然人入戏,无饰自天香”。
我和牛淑贤是师姐妹,我们都是荀慧生的徒弟。她是最小的一个。虽然唱的是豫剧,可是在戏剧艺术的表演上是相通的。是完全可以互相借鉴、互补长短的。牛淑贤有一双亮晶晶而漂亮的眼睛,非常有神。这和一般的缺少表情的演员是大不一样的。你可以从这“心灵的窗户”里看出角色内心世界的细微层次。作为一个花旦演员,眼睛有神太重要了。她另一个特点是戏路子宽,能演花旦、青衣、小生、老旦,还不是一般水平,很见功夫!常言说:“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演员的能耐就在于装什么像什么,不串“行”不串“派”才行。比如这次牛淑贤演的专场:第一出《红娘》,她的表演文而不火,重点强调了一个“逗”字,因为小红娘已看透了小姐隐瞒心事的心理活动,出于热情,也不回避想帮忙的好心,又加上红娘本身的活泼性格,用个“逗”字来贯穿全部的表情变化是最恰当的了。
然而第二出《宇宙锋》就不一样了,丞相之女必须庄重、大方,但由于父亲的逼婚,她不得不以装疯来渡过难关。于是在哑奴的授意下,赵艳容努力地去装疯,装得像真疯一样,她上下舞动水袖、掏云手,耍单、双的转花、抓袖、拖袖、扔袖、转袖、飘袖、落袖等均能做到娴熟自如,恰到好处,全部表演贯穿了一个“疯”字。
而第三出《梵王宫》就又不一样了,《梵王宫》又名:《叶含嫣》,老百姓管它叫“甩大辫”,《为戏中有一个动作是边甩辫子边穿衣服,当衣服穿上之后,那根辫子还没落下来呢!动作迅速利落颇见功夫。因此一说“甩大辫”准知道是陈素贞的“叶含嫣”。这出戏表现的是一个待嫁的少女,听说“未婚夫”花云抬着花轿来迎娶她,激动异常,满面喜气地忙着擦胭脂抹粉,穿红花衣服,舞动扇子及手绢,一边还忙着向外观望花轿到门口没有。那充满生活气息、地方色彩颇浓的唢呐和板胡的配合更增添了一份喜气。这一段表演,牛淑贤掌握角色的心理,则是贯穿了一个喜字。
作为一个基层剧团的领导和主演,牛淑贤承担着极其繁重的演出任务,平均每年演出约450多场,“一日三开箱”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正是这种“超强度”的劳动,使牛淑贤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功夫,也使她赢得了广大观众的忠心爱戴。剧团每到一地,只要牛淑贤一登场,满台是彩,满场是欢声。
1959年,牛淑贤和她的伙伴们曾作为毛主席的“客人”,应邀进京参加国庆10周年演出。30年过去了,今天的牛淑贤更成熟,更有光彩了。
(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

  高原有首绿色的歌
——记西藏军区文工团
花晓平
在白雪皑皑的西藏高原,长年战斗在前哨的边防战士能欣赏到文艺演出,这是件极不寻常的事。被称为雪山哨卡的“乌兰牧骑”的西藏军区文工团,就是一个热心为边防战士服务的文艺团体。
时间:一九八九年七月二十日。地点:查果拉哨卡,海拔五千三百米。他们正在大雪纷飞中演出。
这是高原的黄金季节。可是在这里——全军最高的哨所,长途跋涉后的演员们,在营房前面的小小空地上,为长期坚守在这里的官兵演出。高原天气瞬息万变,刚才还是阳光明媚,转眼间大雪纷纷飘坠。凛冽的寒风,穿透了演员们的演出服。参军三十年,一直坚守在高原的女政委干希玲率先在这里跳起了独舞,她那窈窕的身影使人很难想象到她已是四十几岁的人了。文工团编导东海、歌手钟林相继登场,因为缺氧,他们的嘴唇青紫,嗓子沙哑。唱了一支又一支,嘴唇绽出了血丝。当他们演唱自己创作的歌曲《山歌唱给查果拉》时,九张被高原强烈的紫外线长期灼烤的脸上,早已布满了高原军人不肯轻弹的眼泪……
告别了查果拉哨卡,文工团又踏上了漫漫征程。仅这一天,他们就连续跑了三个哨卡,演出四场,行程五百三十公里……
时间:一九八九七月二十四日。地点:定久维护哨、昆木佳哨,海拔四千九百米。
她们不顾天寒,特意穿上了裙子,为的是给战士们带去一点暖意。
定久维护哨,一个小小的哨所,只有两个士兵。没有电,没有水,白天相互瞧,夜晚数星星。今天,小小的哨所却充满欢声笑语。两位战士打开了平日舍不得吃的水果罐头,拿出了珍藏已久的几块糖果,热情款待演员们。在昆木佳哨,团长佟建华带领演员为这个西藏最西部的哨卡奏起了欢快的乐曲。佟建华是位在高原战斗了十九个春秋的手风琴手,他心里很清楚,雪山哨卡,终年冰雪不化,海拔高于四千米的地方,便没有任何树木生长,战士们是多么渴望看到绚丽的色彩啊!曾有这样一个故事:日喀则有一士兵,参军后就上了哨卡,两年中未看到一棵树,后来退伍路经拉萨时才见到了树,竟禁不住抱树失声。
这个文工团自一九八九年以来,已跑遍了西藏的山南、日喀则、那曲、米林地区所有的边防连队和雪山哨卡,行程万里,演出近百场(平均每二点三天就要演出一场),观众达十万三千人次。这个数字,即使不是在高原,也是令人吃惊的。
“……白鸽奉献给蓝天,
星光奉献给长夜,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这是演员们最爱唱的歌。这是一首难忘的雪山高原的绿色之歌。
(附图片)
文工团员们在为炮兵战士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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