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2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重访韶山
姚成友
秋云黄花,苍山绿水,一任思绪满怀,情愫如织。时隔二十年后,重访南方这块秀丽的圣地,如同走进一座历史和哲学的殿堂。
依旧是群山环抱,碧水涌流,云蒸霞蔚,万千诗情画意。
依旧是田园飘香,屋舍掩映,男欢女笑,一片蓬勃生机。
他的故居——那座门前池塘清清屋后松竹蓬蓬的农家小院,依旧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络绎不断……
谁说这儿已经冷落了呢?
故居警卫班的战士告诉我们:这里每年要接待数十万参观者,年年月月,风风雨雨,从未间断。
看眼前这川流不息的人群熙熙攘攘,就知道警卫战士此言不虚。他们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又有年轻的大学生;既有风尘仆仆的工人农民解放军,又有从遥远国度来的外国友人。没有谁邀请,没有谁组织,来到这里也没有谁给安排食宿,全都是意使神差,心甘情愿。
呵呵,不就是为重读那一页悲壮而辉煌的历史吗?不就是为寻找那连接过去又通向未来的道路吗?不就是为倾诉对他的崇敬对他的仰慕对他的怀念吗?不就是为发现一种力量一种智慧从而也发现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基石吗?
历史有眼。人民有心。不该冷落的地方是决计不会冷落的。
看完这座四合大院式的有八个展室的展览馆,一个早已废弃忌用的词汇突然蹦上我的脑海:天才!谁能否认他是一个天才呢?
不说他身无分文心怀天下的气概;不说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略;不说他遍览群书博古通今的学问;不说他那五卷雄文深邃广博警语连篇;单说他雄浑豪放而又优美典雅的诗词,无愧是中国文学的瑰宝;今日有几人能够企及?单说他遒劲潇洒的书法,笔走龙蛇,气薄江海,今日又有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有什么地方能比这座小院更叫人流连往返,感叹万千?
1959年,他老人家回到故乡,就住在这里。小院的门墙上,镌刻着他当年手书的“故园”二字。如今这里已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招待所,天天向所有的客人开放。
我走进这个小院,信步四顾,总想发现点什么。
一栋白墙黑瓦的平房,掩映在青枝绿叶的松竹和腊树之中,与任何普通砖木结构的房屋没有两样,唯有周遭宽阔的走廊,显示出一个伟大的思考者独特的需求。而他当年住的房间,只有一张铺着白床单摆着白枕头挂着白蚊帐的大床,一张宽大的黑漆柚木办公桌,唯一的奢侈品,就是那大床旁边的躺床,也是里里外外一色纯白,那是他工作或读书累了闭目养神的地方。
由此,我想起他那辆至今陈列在展览馆的小轿车。那是他那年回故乡时坐的,是一辆进口的“吉姆”吧,许是使用过久,看上去油漆斑驳,座垫塌陷。
我又看见他走进旧居对面的毛家,坐在一张长条凳上,右手燃着一支香烟,与老邻居侃侃而谈,毛家的大人小孩笑逐颜开。
我还望见他穿过蒙蒙晨雾,沿着山间小路,上到半山坡母亲的坟边,献上一束鲜活的松枝,微微向母亲鞠了三躬,嘱咐乡人不要花钱修墓,要保持原样。
呵,他的伟大,无疑在于他的丰功伟绩。然而,他的朴素,他的平易、他与人民血肉相连休戚与共的本色,不正是他伟大的源泉么!
在他的旧居对面的塆场里,如今赫然耸起一栋高大宽敞的建筑物——毛家饭店。每天,这里辣炒酸炖酒热菜香,尤以一盘干炸牛肉,几碟香干豆豉,吸引来韶山参观的各路客人。几年下来,毛家饭店名扬四海,无论是国内游客还是国际友人,宁愿不去宾馆享用美酒佳肴,也要品尝品尝毛家饭店的风味。
毛家饭店的兴盛闹热,无疑是韶山改革开放的一个象征。为此,新闻媒介抢先予以报道,赞赏有加。是呀,原来这里不过是一栋旧式的木板屋,木屋的主人世世代代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如今竟然开店做起买卖来,而且又是毛泽东同志当年的老邻居,当然是应当广为宣传的。难怪经营有方的老板娘一年四季春风得意,见人就夸党的政策好。不意在去年秋末的一天,她却遇到了一位美国客人猝不及防的提问。那一天,她给美国客人上了几盘湘味十足的大菜,正要转身离去,那位客人却示意她坐下,随即用中国话问道:
“老板娘,假如毛泽东还在,你能办这个饭店么?”
这位老板娘没料到他会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一时不免心中发慌。然而,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当年,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来韶山,她都因为是毛主席的老邻居而成为座上客。这几年开店送往迎来,又练就出滴水不漏的口才。她略一思忖,缓缓答道:“没有毛主席,只怕我一家早就饿死了冻死了,哪里还能在这里开店呢!”
美国客人一听不禁哈哈大笑,连连说:“答得好!答得好!”
我们深为这位农民妇女的机智而惊讶。这次,特地在毛家饭店就餐。席间,提起她与客人的对话,都向她伸出大拇指。她虽然已年过半百,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却实打实地说:“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么。”
望着这位虽然已当了老板娘但依然一身农家打扮的农民大嫂,我们不禁想道:韶山的山山水水既然哺育了毛泽东这样的伟人,那么,韶山的后人也决不是等闲之辈!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家乡大秧歌
王田
我虽然不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但也有许多年没有看到家乡的秧歌了。一位在县文化馆工作的老同学对我说:“今年乡下的大秧歌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多,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好,我们看过各乡彩排的。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可以从初一看到十五呢。”
果真如此,这些天来,乡下的秧歌一伙接一伙,就像流不完的七彩河,叫人眼花缭乱。什么跑旱船、踩高跷、舞狮子、耍龙灯,什么打腰鼓、打花棍等等。秧歌扭得舒展大方,喇叭吹得欢快悠扬,锣鼓敲得咚呛山响……
看到这多彩多姿的大秧歌,我不禁想起了我的屯邻老奎叔。那还是五十年代初,农村里年年正月扭秧歌。我常约几个要好的小伙伴儿一起看秧歌,从这村跑到那村。其实,哪里是看秧歌,我们是哪有热闹往哪挤,哪响鞭炮往哪钻,专捡人们放鞭炮时没有燃着的爆竹(当时还不知这是危险的事),然后把它从中间一折,用香火点燃放烟花,这是童年最惬意的事了。老奎叔打头指挥的那伙秧歌扭得最精彩,所以赢得放鞭炮的人也最多。我们跟着这伙秧歌队,有时从上午跟到中午,捡到的鞭炮把兜胀得鼓鼓的,真的有些累了。可老奎叔他们扭得还满带劲儿,有时扭着扭着,锣鼓喇叭戛然而止,他们却脚步不乱,越扭越欢,人们又是一阵热烈掌声,鞭炮也接踵响了起来。也许就因为这些,我从心里感激老奎叔。
一晃30年了。前些年,老奎叔在世的时候,我曾几次给家父写信,问起老奎叔和大秧歌的事。父亲说:“当年,你老奎叔是县里的劳模,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现在乡下人对秧歌没多大兴致了,你老奎叔说自己老了,不愿再张罗了。”其实,我何尝不清楚,在那一天挣不来五盒火柴钱的日子里,谁还有那个心思?哎!要是老奎叔能活到今天有多好。
遗憾之中,使我得到无限宽慰的是,这次能看到老奎叔的儿子德顺指挥的秧歌,他指挥的秧歌比他爹更胜一筹。听屯邻说,德顺现在成了全县闻名的勤劳致富模范了。近几年,他们承包的那片土地,每年每户平均向国家交售几万斤粮食,再加上副业收入,日子越过越红火。如今是家家盖新房,户户添新“机”啊。我跟着德顺这伙秧歌走了好一会儿……
多么美的秧歌啊,这充满青春活力的大秧歌。从家乡的大秧歌里看得出,乡亲们心中蕴藏着无限的喜悦;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也蕴藏着惊人的财富。在那高高的彩车上,有一幅红底金字的对联:大地回春,风调雨顺。政策稳定,国泰民安。这幅对联在灿灿的阳光下格外醒目。我想,这不正是人们高兴的缘由吗?


第8版(副刊)
专栏:

  红其拉甫
邱明全
外人想也想不到,帕米尔高原晶莹的冰山雪城里有一个热热闹闹的小镇,风暴的利爪竟抠不动它。
这是一个不大的陆地口岸,叫红其拉甫口岸。它原是古丝绸之路南线的必经之路。1986年5月1日,我国政府宣布红其拉甫口岸正式向第三国开放。于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旅游者,外交人员,探险家纷纷而来。
“红其拉甫”,维吾尔语是“血沟”的意思。
红其拉甫的主人是驻扎在那里的边防连前哨班民族二班的维吾尔族战士们。他们担负着检查入境外宾的护照,查看国境设施和边防执勤的任务。
冰峰作衬,小楼当景,国旗在晴空里飘展。一根红色与白色相间的横杆拦住了来自异国的车辆。游人们一一在中国边防士兵的微笑里通过。四周白得耀眼,惟独这个山口呈现着五彩缤纷的色彩。无论如何,战士绿依然作了主体色。像春河岸上那苍翠的树木,在充足的光照中抖着生命的威风!
民族班的战士可亲极了,他们给异国的百姓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有一位巴基斯坦老太太无证要求入境,她对岗上的战士说:“友好国家嘛,进去看看就走。”天寒地冻,战士给她披上自己的大衣,让她进屋喝了杯热茶,细心给她讲清了道理。老太太走了,她站在自己的国土上再一次朝这边的太阳招招手走了……
地处海拔5000米以上的前哨所在地上空的含氧量只有平原上的一半多,炉火在这儿燃得十分艰难。
夜来了,幽远已极,清淡已极。月光如霜,四野没有丝毫声息。地球远方的夜景在这里复现了。
这些战士最初来到帕米尔时,他们一夜夜地只在帐篷里过夜。没有灯,没有水。去找水,去刨冰。顽强的人们,最终还是在这里扎下营盘,开始了他们的工作。一切都开始之后,战士兵才领略了帕米尔的真正厉害。
冬天到来时,红其拉甫通往山口的道路上平均积雪厚达1米以上。每次巡逻都要扒雪开道。手脚都冻麻了,嘴唇裂开流着血。他们中常常有人用自己的身体在雪地上碾出一条路来,替别人开道。
山风,是帕米尔最为凶残的怪物,它吹起的大石子,将前哨班的几十块大玻璃全部砸碎。晾晒的衣服得全装进网兜里挂起来。最糟的是电话线常被刮得互相绞缠在一起,电杆被折断,红其拉甫顿时漆黑一片,风便愈加疯狂起来,呛得战士们的胸腔都要炸裂了……
这些大眼睛、高鼻梁的战士,将自己的青春之树深深地、牢牢地植在这条风雪之路上,他们心头凝铸着一句千古不变的警句:国之不固,何以家为,寸土之失,将士之耻。
当热甫琴响起的时候,那透着黄橙橙灯光的窗口便映上了战士们载歌载舞的身姿。
从红其拉甫前哨班沿公路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巴基斯坦的领土了。那块战士们用汉白玉石料立成的界碑上刻着一颗金红色的国徽,碑的那一面同样是一颗绿色国徽。一块碑石,两个国家,一条公路。
风吹向红其拉甫山口,那些英武的战士们持枪站立,纹丝不动。
清晨,太阳爬上他们的肩头,怯生生地吻着他们的面颊。
红其拉甫的冰峰羞愧地扯起了云纱……


第8版(副刊)
专栏:

马[篆刻]陈大羽


第8版(副刊)
专栏:

迎春  金标


第8版(副刊)
专栏:

节日儿童[剪纸] 陈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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